那座大門尚未關上,但是妖黎沒有敢擅自闖入,不僅是她,這世間沒有一個人膽敢隨意走入武帝的行宮裡。
他不僅是六千年前的那位武帝,還是六千年之後斬殺了妖祖的武帝。
這兩者,雖然都是一個人,但又不可以用同一人來看。
所以妖黎來到大門前,便已經跪了下去,她看著宮門裡面,眼神在宮門上的花紋上來回掃視,最後停留在某處,這才虔誠說道:「妖黎求見陛下。」
不久之後,武帝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還是那般平靜,以及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妖黎站起身,緩緩推開宮門,然後慢慢的走入其中。
武帝的行宮裝飾簡單,實在是因為太過華麗的裝飾,武帝也用不上,就是一座空蕩的大殿,在大殿的最裡面,掛著一幅畫像,是妖後。
畫像前便是一個蒲團,武帝便坐在這上面,背對著妖黎,那襲黑色帝袍給人以無與倫比的視覺衝擊,但更多的,還是心理上的衝擊。
妖黎是現在這些大妖中,唯一一個在六千年前便已經見過武帝的妖修。
自然明白此時的武帝比六千年前的時候,要強過太多。
「陛下……」
再度跪下,妖黎看著武帝的背影,沒有再說話。
武帝也沒有急著說話,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過去,這座空蕩蕩的宮殿裡,十分安靜,安靜的有些可怕。
「你大兄當初被劍仙所殺,你的臉也是被那位劍仙所斬,你和劍士一脈有血海深仇,朕不勸你放下,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妖祖想要開啟大戰,所以死在了朕的手裡,你要是想做些什麼,先想想,朕的故人不多,你算是一個,別想著就這麼死了。」
武帝很難得說這麼多話,更是很難得以這麼一個態度和某人說話。
妖黎跪在地面上,一言不發。
人間現在面臨的局面,她雖然不是特別清楚,但光從之前來到人間的那三個修士來看,之後的事情,不會特別簡單,至少現在人間幾乎已經不可能內鬥,而是一致看著人間之外。
武帝忽然站起身來,然後緩緩轉身,看著跪在地面上的妖黎,然後問道:「你還放不下?」
妖黎猶豫片刻,還是直接了當的點頭,然後抬頭看著武帝說道:「陛下,此仇解不開。」
武帝問道:「那你想要怎麼做?」
不能動用妖族,既然不能動用妖族,妖黎哪裡有能力對劍士一脈做些什麼。
別說其他人,光是朝青秋一劍,便足以讓她身死道消。
「我要喚醒大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說的很慢,就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樣。
喚醒大兄。
如今的妖土,如今的妖族,沒有多少人會知道六千年前那個以妖為姓的族群有多驚艷,更不會知曉她妖黎的大兄,當年是什麼存在。
那位妖族的大妖,是妖黎的兄長,是當年妖族的一
位絕頂修士,境界之高,被譽為若是武帝不出,妖帝之位必將屬於他,可惜武帝橫空出世,不知道將多少人的妖帝夢生生擊碎,這其中便有那位號稱用刀世間第二,一直癡癡喜歡著妖後的北遊妖君,相比較其那位,這位其實名聲更大。
他叫做妖旻。
武帝記得他,在他初入滄海之時,他尚能和他大戰數日不落下風。
六千年前,不僅是人族,的確是整個世間都有太多驚艷修士離開了人間。
不過既然已經離開人間,沒有什麼機緣巧合一說的話,便不可能重新回到人間。
比如妖黎能夠活到如今是因為那顆族內至寶還天珠,武帝能夠活到如今是因為妖後的鳳凰涅槃……
那妖旻如何能夠活著?
當初妖黎戰死,妖旻不忍自己的這位幼妹離開人間,便將那顆還天珠拿出來讓妖黎續命,以至於她六千年之後便重新回到人間。
而他之後戰死,就真的是戰死了……
「族人們告訴我,大兄尚未徹底離開人間,萬裡冰山,千年永存。」
妖黎看著武帝,輕聲道:「陛下能否幫我喚起大兄?」
武帝說道:「你還有第二顆還天珠?」
他看著妖黎胸前某處,依著他的境界,自然能夠看出來在她身體裡面有一顆瀰漫霧氣的珠子。
那就是還天珠,妖黎能夠活到如今,全然就是因為那顆還天珠。
倘若是妖黎將這顆還天珠給了那位所謂還千年永存的妖旻,那麼她也一定會死。
一命換一命,有什麼意義?
「因為我永遠放不下這件事,我活著便不能和人族聯合共抗天外,只有我死了,這個結才能解開。」
武帝看著她,沒有多言,妖旻即便境界高妙,在六千年前威名赫赫,但實際上也不一定會在如今有所作為,別說復仇,光說之後應付天外修士,能不能有一戰之力都不好說。
妖黎低著頭,輕聲道:「其實,臣只是想大兄了。」
仇怨這種事情,她的確放不下,可知道沒有結果之後,大概就和大仇得報之後是一樣的,隻覺得此生了無牽掛,沒有任何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慾望了。
心死便是如此。
「大兄比臣更有用,請陛下答應臣。」
妖黎趴在地上,不讓武帝看到她的眼淚,但就是如此,也阻擋不住那股悲傷之意,緩慢的溢出。
武帝轉頭看了一眼妖後的畫像,大概也明白妖黎的想法,那些不願意離去,卻又離去了的人,大概是再見一面便覺得此生無憾了吧?
在他重新回到人間之後,世人都驚異他這位絕世妖帝怎麼又回到了人間,但是那些人大多都站在遠處,遠遠的看著,稱讚或者擔憂,但在武帝身前不遠的,不會太多。
說到底,這六千年,他就是世間最孤獨的那個人,朋友早已經死去,那些他能夠記得名字的,也早已經不在。
六千年的滄海桑田,武帝看到的人間差不多沒有變樣,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沒了熟悉的感覺。
……
……
山河南方,某個小鎮。
延陵和梁溪的大戰是去年大響的,這兩座王朝,繞過了大余,已經開始接觸,在北方的幾場仗打下來,還是延陵佔了上風。
不過梁溪也不是太過吃虧,大概也算是保持均勢。
這一次兩方大戰,三教和劍士一脈全然不插手,除去兩方自己培養的修士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山上修士參與其中。
其中道門和儒教早已經有了嚴令,只要是摻和到大戰之中,一律除籍。
不過兩方軍隊也要遠離兩邊道統的大小宗門。
延陵和學宮早已經是有了間隙,學宮不出手也就算了,但誰能想到,世世代代收著梁溪供奉的道門,這一次也是袖手旁觀。
這讓世俗百姓猜測的同時,也讓他們知道了兩邊的心思,也算是可以接受。
在這座小鎮裡,因為在王朝腹地,所以未受戰火侵擾,家家戶戶一切如常,只是今年多上繳了些銀錢而已。
鎮子裡前些日子發生了件大事,是之前幾十年前離開鎮子的那個姓柳的男人又回來了。
他家就住在那巷口有一棵柳樹的小巷盡頭,幾十年前他離開小鎮,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讓小鎮上的居民還找了好些日子。
找了些日子沒有找到人,他們這才放棄尋找,之後幾十年過去,那些知道他曾在這個小鎮上待過的那些人漸漸死去,最後剩下的,是當年的那幾個孩童,現在便是些白髮蒼蒼的老人。
那個姓柳的男人自然就是柳巷,他重新回到了這座小鎮,又重新坐到了那門檻上。
這趟出門走了幾十年,做了好些事情,但最後還是回來了。
坐在門檻上,看著那棵小巷口的柳樹,柳巷想了太多事情,比如當初他和柳巷一分為二之後,他重新修行,在世間行走,比那個老儒生走過的地方還要更多,最後倦了便到了這座小鎮。
因為容貌不老,所以他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重新換個面容出現在他們面前。
最後一次更換面容就是在幾十年前,用得是原本的容貌。
小鎮裡見過他這個容貌的人,除去那幾個老頭子,再沒別人了。
或許在那幾個人死之後,這裡就再沒人認識他了。
下次他和別人打招呼的時候,便可以說我是柳巷,然後也不會有別人來反駁他。
他長得和柳巷一模一樣,又是柳巷當初一分為二的其中一個,怎麼就不能說自己就是柳巷呢?
那個柳巷已經死了,世上還有誰能夠說他不配叫柳巷呢?
坐在門檻上,嘴裡叼著一截柳枝,柳巷自言自語道:「我本來就是你,可我怎麼總覺得你才是你,我不是你呢?」
說著話的時候,遠處有風起,風吹過之時,柳葉搖曳,看著實在好看。
在更遠處,有小河潺潺,是一幅人間美景。
但畫裡有個迷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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