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是全球最適宜居住的城市之一,有不少貴族與王族的子嗣定居在此。楓葉郡的人口有限,地域廣袤,也沒有勢力強大的反抗組織染指。因此在亞、歐、非三地的戰爭陸續爆發後,不少權貴都選擇了遷往此地。他們中大多數在全球各處都置有產業,有些本就在溫哥華擁有別墅甚至莊園,而另一些人,也只不過是多簽幾張支票,就能尋得一處不錯的棲身之所。
但就在不久前,這座城市蒙發生了一樁令人不安的疑案。
那就是第三皇子維克多.維特斯托克的離奇死亡。他的死因竟是獨自駕遊艇出遊垂釣時,不慎墜海並溺水身亡,當其屍體被人發現時,皇子殿下顯然已經死透了,徹底的腦死亡,根本不存在搶救過來的可能。
其死狀非常詭異,只能解釋成意外。他的遊艇是熄火狀態,船上也只有他一個人,屍體的整條右腿都纏著一團亂麻似的釣線,維克多肥胖的身體像是條上鉤的大魚一樣被釣竿拖著,這才沒有沉入海底。
事後的調查很迅速,也很徹底。hl直接把警方踢出局,全面接手,但結果卻還是得出了“意外”這樣的結論,因為他們實在是找不出任何謀殺留下的痕跡。哪怕將整艘船一寸一寸地進行分析,核對每一個指紋,甚至每一根能找到的毛發的dna,都沒能查出半點有用的線索。
假如非要說這不是意外,那麽……至少從證據層面上來講,也只有兩種可能了:第一,三皇子殿下是自殺的;第二,就是所謂的完全犯罪。
這兩種假設即使成立,負責案件調查的小組也面臨著相同的問題,那就是,根本找不到凶手。如果是自殺也就罷了,完全犯罪呢?以當今世界的科技,還有能力者這種群體的存在,一件完美的謀殺案並非不可能實現。但問題是,既然成功實現了完全犯罪,那就意味著凶手的勝利,因為完全犯罪的一個重要條件,就是凶手無法被查出來,或者就算他承認自己殺人,乃至狂妄地說出了犯案手法,你也找不到除口供以外任何可以指控他的證據。
因此,調查小組選擇了“意外”這個結論,其實這並不難選,說“自殺”,就是醜聞,會牽連出很多事情;說“完全犯罪”,那就是承認了凶手的存在,卻無能為力。他們也只剩下一條路了。
於是乎,這幫哥們兒算是栽了,集體降級解散。而溫哥華的總督也跟著倒霉,不過他很識相地主動辭職了,在許多同仁的力諫“挽留”下,最後被上級調往某個二三線城市的市政辦去當辦公室副主任了。
要不說這年頭當官兒也不容易呢。但凡是心狠手黑、有膽有識的,就接幾個毀環境、坑民生的項目,或者弄幾個面子上好看油水又足的大工程,以此搞出點政績,只要在問題暴露以前升遷換個任職地,若乾年後什麽橋塌了、堤崩了、河臭了、人死了,都跟你沒關系。
要是想無為而治,你最好找個算命先生看看風水,可別趕上什麽天災,比如列車出軌啦,高樓大火啦,路面塌陷啦之類的,萬一有哪次死亡人數超過三十五,或者有貴族和王族慘遭不幸,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當然了,還有一種更難當的——為人民服務的好幹部,就是連條煙都不敢收的那種,從來不拍領導馬屁,親戚求辦事兒也不幫忙,孩子上的普通學校,老婆連麻將都不會打,情人一個沒有,秘書都請男的。不過這樣當官兒的一般都沒法兒升到總督這種職位,不提也罷。
總而言之,當一個大人物死去時,哪怕找不到人對此負責,也會有人被迫對此負責的。而當一個小人物死去時,就算是踏破鐵鞋,也未必能找個說理的地方。
這世界不該是這樣的,過去也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為什麽如今會這樣。
…………
2101年7月13日,楓葉郡,溫哥華。
原本屬於維克多的豪宅中,茶仙正躺在一張搖椅上,閉目養神,聽著一首老歌。
平心而論,那首歌的旋律並不算優美,節奏也很簡單,歌詞中還有三俗成份,非要歸類的話,很像是喜劇片或是惡搞片的插曲。
“我要離家鄉,孤獨去流浪,貧賤之交不可忘,友誼久且長,那裡沒有痛苦,那裡沒有哀傷,獨坐不彷徨,雞犬聲相聞,阡陌通八方,人漸行,家愈遠,莫回首,我欲何往,何處可以得解放?窈窕淑女成行,任我左擁右抱,前路有知己,四海皆故鄉。”
當這種歌從一套價值不菲的豪華音響中播放出來,並單曲循環時,簡直就是在犯罪。
令人費解的是,茶仙最喜歡的歌,就是這首。但凡和他有過些接觸的人,都絕對想不到會有這種事。一般人都會猜測,七皇子殿下應該愛聽交響樂或者文藝范兒十足的情歌吧,又或者是英倫搖滾的愛好者?
其實他們都錯了,茶仙幾乎就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盲,他的格調絕對不會高於世界任意角落的任何一個附庸風雅的同齡青年,他也極少有時間去聽歌,唯一愛聽的歌就這一首,而且這是他唯一會唱,並能唱準音的一首歌。當然,他從來沒在別人面前唱過。
“殿下。”一名女仆敲了兩下虛掩的房門,站在門口道:“有客人求見。”
這五個字還沒完全從對方嘴裡說出來,茶仙的大腦就像條件反射一般做出了一系列的推斷。
“幾個人?”茶仙仍然閉著眼睛,隨手用遙控關掉了音樂。
“就一位。”女仆頓了一下:“是一位年輕的女士。”
茶仙睜開了眼睛,問了個挺莫名的問題:“是不是挺漂亮的?”
什麽意思?難道長得醜你就不見?女仆心裡排遣道,抬頭瞄了皇子殿下一眼,剛想張口回答,茶仙又說道:“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他坐起身來,走向女仆:“已經從面部掃描系統得知她是王族了吧。”
女仆有點愣住了,只是木訥地點頭。
茶仙知道,這些原本服務於維克多的家仆,多少都是有些勢利的,假如來的是個平民,他們八成不會進行通報,說不定門口的保安還會趁機做出些搜身揩油之類的行為。但來得要是有身份的訪客,這幫人是斷然不敢得罪的,肯定是規規矩矩地稱“客人”,趕緊進來通報,點頭哈腰,生怕得罪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請’到會客室來。”茶仙在請字上加了重音,暗示著這個訪客的重要性。
女仆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幾分鍾後,茶仙已經和那位來訪的年輕女士一同坐在了會客室中。
他支開了所有的人,桌上是一壺剛泡好的紅茶,為女士倒上一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茶仙開口道:“薑筠小姐對嗎?”
薑筠的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嘴唇和面頰上,皆是沒有半點血色,聽到自己的名字,她也沒有什麽反應,只是緩緩轉過臉,看著茶仙,然後從隨身帶著的手提包中,拿出一部手機,和一個小玻璃瓶,一並擺到了兩人面前的桌上。
那部手機沒什麽特別的,至少看上去不會咬人,也不會突然間爆炸。那個玻璃瓶似乎是個裝香水的瓶子,但裡面的液體卻是奇怪的淡藍色。
茶仙知道天一的伎倆,他拿起了桌上的手機,打開後看到了一條未讀信息,內容寥寥數字:按速撥鍵1找我。
茶仙看了薑筠一眼,可對方還是老樣子,像是個不會動的木偶:“可以嗎?”出於教養,茶仙還是在打電話前問了一聲,可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好吧。”到這時,茶仙至少確認了一件事。他對龍郡事件的事後分析是,薑筠應該是加入逆十字了,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身為王族,出於什麽理由要這樣做,但可推得的結論無非也就那幾種,要麽她是思想上本就反對帝國,要麽就是受到了精神上的控制,也有極小的可能,她愛上了某個逆十字的男性成員,當然那可能性相當低。從眼前的狀況來判斷,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受到了控制。
茶仙按下手機的速撥鍵1,大約三四聲以後便接通了,而接電話的人,果然是天一。
“哪位?”天一問道,書店辦公桌上那部老爺電話,根本沒有來電顯示這功能,除非是算準了某人會在某個時間來電,一般來說天一都會先問對方是誰。
茶仙和他說話,自然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人在我這兒,那瓶子裡是什麽?”
天一聽到了他的聲音,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哦,是你啊,傷勢怎麽樣了?”天一的這種行為,舉個例子,就像是甲把乙推下懸崖,結果乙僥幸未死,多年後兩人見面,甲很無所謂地問了乙一句,你最近身體可好?
“瓶子裡是什麽?”茶仙無視天一的話,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天一道;“中和劑。”他回答後還補充了一句:“77型僵屍藥劑的中和劑。”
茶仙瞬間就懂了,他接道:“薑筠就是被你所說的這種藥劑控制的?”
“對啊,其實龍郡的計劃後,她就沒什麽用了,我把她關起來,想觀察一下77型的後續藥物反應,要過多久才會失效或者殺死受體。結果到現在還沒失效,而且她也沒死。於是我想乾脆就放了她吧,順便讓她給你送來手機。”天一說道:“哦,對了,解毒以後,她原本的人格會恢復,不過被控制這段時間的記憶會保留下來,雖然她並沒有受到過任何侵犯或者傷害,但是……她在僵屍狀態下,曾經傷害過別人,對一個女人來說,那應該是一段不怎麽愉快的記憶。”
茶仙的思路可以緊跟天一的每一句話,他立即道;“李維是被她殺死的嗎……”這句話的重點還在後面:“我能否這樣認為,你現在擁有一種藥物,可以使普通人的體質獲得一定程度的增強,並變成沒有思想,言聽計從的殺人兵器。”
“可以這樣說吧。”天一回道。
“你是通過什麽建立命令機制的呢……聲音、氣味、心理暗示?”茶仙問道。
“這不重要吧,即便我把這種藥量產,以此製造出一支軍隊來,那也只是一群身體素質經過強化的普通人罷了,軍事素養和應變能力遠遜於同等數量的正規軍,他們只是用自己腦中的知識,切實執行我的命令而已,但他們本身並不是軍人。”
茶仙道:“你把薑筠送到我面前,又引導我朝著軍事方面去思考,其實是想讓我忽視這種藥物真正的可怕之處吧……假如你下達像這樣的命令,比如‘裝作沒有被控制,像往常一樣生活’,那麽,你就得到了一名完美的棋子,可以在任何時候被啟用,而在被你喚醒前,被控制者沒有任何破綻,他們只是用原本的記憶和身體,‘像平常一樣’活著,潛伏著……只要藥物不失效,一直到死都是這種狀態。”
“呵呵……你果然有進步啊。”天一笑道。
“你用這種語氣來讚揚我,未免顯得太狂妄了。”茶仙道:“我可是一直很尊重對手的。”
天一道:“好吧,我道歉。不過你也別急著光火,因為我還有一件會令你發怒的,卻同時能令你安心的事情要告訴你。”他笑道:“77型也不是完全沒有副作用。”
茶仙聽到此處,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到了薑筠身上。
天一接著道:“量產後製造潛伏的間諜大軍應該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你眼前的這個實驗品,已經成了個啞巴。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產生的效果,反正我是這次派她出來前才發現的。我試過命令她說話,但她一個音也發不出來。我也讓某位非常優秀的醫生檢查了她的聲帶,可沒查出什麽病變來,我只能認為是藥物讓她的神經系統某部分受損,導致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茶仙看著薑筠,沉默了幾秒,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語氣不變地回道:“原來如此,既然有這種副作用,那我確實放心不少。”他隨即就轉移了話題:“說說正事吧……你會讓她送手機來,說明你也看到新聞了。”
“嗯,呵呵……看了。”天一的聲音聽上去比剛才還高興:“我的條件是,讓你的三皇兄‘退出王位繼承人的競爭行列’,你倒是做得徹底,不但完成了,而且還是永久性的。
哎……你還真是心狠手辣啊,以你的能耐,設個局,讓他跳入陷阱,在政治上擊垮他,應該也不算很難吧?沒想到,你卻讓他變了死人,那可是同父異母的兄長呢……”
茶仙聽著對方戲謔的語氣,回答時依然沉靜如水:“我的做法和你設想中的不同,讓你有些心虛是嗎?”
電話對面,竟忽然鴉雀無聲。
茶仙又道;“你認為……我真的心懷著仁慈、公正和秩序嗎?也許我是在表演呢?”
天一再次說話了,伴隨病態的、瑣碎的笑聲,以及一種透漏著興奮的語氣:“從你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起,持續了整個人生的一場表演嗎?”
“怎麽?你覺得我做不到?還是你自己做不到?”茶仙冷冷問道。
天一哈哈大笑,他沒有回答這問題,茶仙也知道這不算是什麽問題,兩人心照不宣,其實誰也不相信對方。茶仙的話,未必就不是虛張聲勢,天一的笑聲和剛才的沉默,也極有可能只是裝出來的而已。
“很好,這一局你完成的很出色,那麽,我想問問,你想讓我釋放哪個人質?”天一問道。
茶仙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這幾秒的拖延,可能是思考,也可能只是為了表現他並不著急:“這問題還需要問嗎?我本來以為你看過新聞以後會直接釋放一名人質,讓他來給我送信呢。”
“哼……果然是時侍啊,話說,我要是把他放了,你立刻就會借此機會,把朝廷攪得天翻地覆吧?”天一道。
“這不正合你意嗎?”茶仙回道:“你想讓我當下任皇帝不是嗎?那麽,我就需要打破天都現在的格局,重組對我有利的局面。而且,你必須在必要的時刻配合我。”
“你是在跟我談合作嗎?”天一笑道:“我沒有聽錯吧?”
“你可以把這當做是未來皇帝的命令。”
“笑話,現在的皇帝也命令不了我。 ”
“拒絕,可不是一名遊戲者應有的態度。”茶仙道。
天一道:“好!我放了時侍,我不但放了時侍,長纓我也交給你。”
“人質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是嗎?”
“現在是你在邀請我入局,我要人質何用?”
茶仙冷笑:“哼……那我就把這部手機留下了。”
“可以,不過我最近很忙,除非你心血來潮,準備在家上吊,否則請勿來電。”天一道。
“放心,我也很忙,我要做的事情,未必比你輕松。”茶仙說罷,按下掛斷鍵,結束了通話。
他看著身邊的薑筠,神情很複雜,眼中更多的是同情和猶豫。看了許久,茶仙歎了口氣,將那瓶中和劑喂進了她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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