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研究院總部的會議結束時,已是晚上十點。
散會時,走出會議室大門的人,有的神色凝重,有的毫無表情,還有的滿臉是汗、面無人色。
時侍留了下來,他口中常提到的“老頭子”唐顯局長,卻是先行一步了。
寇臨哉也留下了,他只是跟居勝打了聲招呼,後者也沒多問。
克勞澤坐在主席位上未動,他雙手的手肘撐在桌上,十指相交,擱在人中附近,靜靜地看著會議室裡的人群離開。
待電子門重新關閉後,屋裡便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你們有話跟我說。”克勞澤說道。
時侍竟一改他語速驚人的習慣,用很沉穩的語氣開口道:“我想確認一下,hl的特別探員茶仙已經成為歷史了是嗎?”
“我也很想當一個探員。”克勞澤回道:“但探員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我必須選擇另一種身份,才能去肩負更加重大的責任。”
“呵呵……”時侍笑了:“我一直期盼著這天的到來,你要是以皇子的身份,完全可以……”
“是皇帝。”寇臨哉突然插話道:“他選擇的身份,可不是什麽第七皇子,而是那無上的王位。”
連時侍聞得此言都神色有異,他轉頭對克勞澤道:“喂……我說……你的父皇雖是年事已高,可身體還算健康吧,你該不會是想……”
“讓他退位不就行了。”克勞澤平靜地說出了極度危險的言論:“難道只有通過前任統治者的死亡才能完成改朝換代嗎?天下都已亂成這樣了,他把皇位讓出來,做太上皇比較輕松吧。”
“帝國建立至今,可還沒有過類似的先例。”時侍提醒道,“據我所知,要改變帝國的傳統,可能比消滅反抗組織跟困難。”
“那是因為你沒有看透困難的來源。我們的王朝,使用著一套極度落後的集權體制,那是早在二十世紀時就該被淘汰乾淨的玩意兒。在我看來,任何傳統都是可以被打破的,何況擺在我們眼前的也稱不上是什麽傳統。”克勞澤道:“就算是‘皇帝’的名號,在我看來也不外如是。難道被冠以這個名諱,就真的代表了高貴和才能嗎?恰恰相反,古往今來,有多少可悲的廢物,把這個名號死死攥在手心裡,恨不得帶進墓地,他們中又有幾個配得上這至高無上的權力。
就以帝國而言,初代皇帝確實是一世英雄,吞八荒而掃,振長策而禦宇內,看過史書的人無疑都會成為他的擁躉。即便他手上沾了再多鮮血,都無法掩蓋他開創一個龐大帝國的豐功偉業。
但二世呢,三世呢?一直到我的父親為止,恕我直言,一代不如一代。
看看現在的帝國,這個所謂安定繁榮的王朝究竟是什麽樣的?這個世界本該是依法不依人,但因為有了貴族、王族,不但要依人,還要依人的家族,看門第,門望,閥閱……只要出身好,哪怕是頭豬,也能做大官。寒門、庶族再聰明再有能力又如何?這就是貴族們想要的世界,壟斷仕途,佔領上層建築;控制輿論,掌握意識形態;聚斂無厭,把握經濟基礎。
如果有人認為生活在這樣的體制下,可以得到一個高效廉潔的政府和公平清明的社會,那些人的腦子肯定有問題。
人類,是最容易墮落的生物。看看你們周圍那些無能的垃圾,他們每一個的背後,都還附帶著一群垃圾組成的利益集團,他們把無數良知尚存的人汙染成和他們一樣的東西。比起挺身而出,更多人會選擇同流合汙。
那些‘垃圾’,就是‘困難’,任何可能觸犯他們利益的變革,任何對所謂‘傳統’的顛覆,都會讓他們寢食難安。”
克勞澤看著時侍:“難道你會害怕垃圾嗎?”
時侍嘴角竟泛起獰笑:“要是殿下允許的話,我把他們全部處理掉就是了。”
寇臨哉笑道:“我們正住在垃圾山上呢,你要是放把火一燒就什麽都沒了,得慢慢來。”
克勞澤知道這二人和自己是在一條船上的,所以他什麽話都敢對他們說:“你們是我的朋友,無論我是茶仙、七皇子,或者皇帝,這一點都是不會改變的。我今後要做的事情,需要你們的幫助,也只有你們,能讓我完全信任。”
“你這是在給我們某種授權吧……”時侍說道:“接下來會被冠上何種類似‘齊天大聖’之類的虛銜,我也並不關心,你就告訴我,今後還有什麽不能殺的人和不能做的事嗎?”
“確實有一條界線。”克勞澤忽然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克萊斯侯爵的兒子吧?”
“當然了,那個死胖子和我有過節嘛。”時侍回道。
“下次見面時,你就順手把他殺了吧。”克勞澤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殺完人以後,如果有人要依法將你逮捕,你不要抵抗。”
“哦……界線就在這裡啊。”時侍算是明白了。
克勞澤轉頭對寇臨哉道:“爵爺,你的權力,也是如此。”
寇臨哉頹廢地笑笑:“屬下受寵若驚,感激涕零,鞠躬盡瘁……死什麽的就免了吧。”
克勞澤站起身來,拿上他的暖水瓶:“自明日起,你們的職位會有所變動,之後,就直接受我指揮,跟在我身邊聽從調遣。”
“呵呵……不覺得我們這樣拉小山頭,變得有點像逆十字了嗎?”寇臨哉道。
克勞澤站在那裡,沉默了幾秒:“天一,依然是我唯一認定的對手,逆十字,才是帝國最大的威脅。”他的目光移到寇臨哉身上:“文有顧問之智。”又看向了時侍:“武具血梟之勇。”他轉身離去:“方可與之一決雌雄。”
…………
回到皇宮的住處時,已時近午夜。
克勞澤剛進門,一名年輕貌美的女仆就挺羞澀地迎了上來:“殿下,薑筠小姐她……”
“又在等我了嗎……”克勞澤還未等對方把話說完就猜到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近幾個月來,克勞澤的寢宮可謂是鳥槍換炮,嗯……提炮有點庸俗,就說是翻天覆地、煥然一新吧。
在鹿鼎記裡,韋小寶抄家抄出了幾乎無限的資金、數件極品橙裝、以及任務物品四十二章經。
而克勞澤的經歷和他類似,他只是處置了幾個和倫斯德差不多級別的權貴,現在自己的住處也變得和其他皇子們差不多了。不說是裝潢得窮奢極欲吧,富麗堂皇還是比較貼切的,女仆的數量也是以非常恐怖的速度增長,七皇子的寢宮都快變成失足少女收容站了。
薑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上拿著本書,但她似乎根本沒怎麽看,出神地在想著什麽心事。
她穿著一身十分素雅的衣服,沒化什麽妝,即便如此,也是蕙質蘭心,明豔動人。
聽到腳步聲,薑筠抬起頭來,看到克勞澤,她露出一個微笑,放下手裡的書,她用手語道:“今天還順利嗎?”
克勞澤沒有坐下,他站在薑筠身旁,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回道:“都挺好的,你早點休息吧,不用每一次都等我的。”
薑筠輕輕搖頭,嘴角略微翹起,似乎是在說“沒關系”。
她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回頭打手語:“我準備的茶,喜歡嗎?”
“嗯,很好喝。”克勞澤點點頭,回答得很真誠:“以後也請煮給我喝。”
薑筠用笑容回應著他,無論何時,克勞澤總能從她的笑容裡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她回客房了,克勞澤目送她的倩影離去,自己才坐在了沙發上。
這是一個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的女人,不知為何,那天以後,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不主不仆,非妻非友。
她無處可去,他也不忍讓她獨自離開,兩個孤獨的人,很自然地生活在了同一屋簷下。
薑筠比克勞澤想象中堅強,她醒來以後,沒有因為血腥和殺戮的記憶而崩潰, 只是哭了好幾天。後來她告訴克勞澤,她是因為不能再說話了而感到傷心。
克勞澤覺得她太過善良了,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遭遇了這樣的不幸,怎麽可能只有傷心,她應該憤怒,應該憎恨……可薑筠從未露出過任何憤恨的眼神,而且沒過太久,她的臉上竟有了笑容。
每一次看到她的笑,克勞澤才能讓自己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救,人性中是有著善的,那些美好的事物,是值得自己去為之奮鬥的。
如果不是天一將薑筠送到克勞澤的面前,也許克勞澤已經變成了另一個天一,他的底線正在不斷後退,他變得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著合理的原因。
但現在,至少克勞澤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那些理想,究竟是什麽。他始終還擁有著一份善良。
或許除了天一本人,沒人能知道,此舉到底是為了讓克勞澤這個宿敵永遠都追不上自己,還是僅僅為了讓遊戲的參與者可以更為善惡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