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橋愕然,身上起了一些雞皮疙瘩。
世界核心系統是在五百年前被宇宙聯盟發現的,那是一塊巨大水晶,水晶裡流竄著未知的字符。神秘「大水晶」被發現後,宇宙聯盟建立了C1星域管理局,過了五十年,學者們才知道這塊「大水晶」所代表的意義。
他們結合歷史,分析世界核心系統中儲存的數據,確定了宇宙形成以來,世界運行的規則發生過好多次變化與修正,有時候是幾萬年一次,有時候是幾百年一次。每一次變化的發生,都是因為世界病毒的攻擊。
而近兩千年來,世界核心系統也被病毒攻擊過兩次。
也就是說,萬年千年百年一遇的事情,竟然讓他們碰到了!
大家頓時議論紛紛,一位軍官喃喃道:「還好每次『規則』發生的變化都不是『惡性』的……」
「一萬年前有一次是心情不好了就會飄花吧?也不知道花粉過敏的人那會兒要怎麼辦。」
「嘶,還有次是部分男的被性轉成了女的,符合特定條件後才會變回來,這其實很可怕啊!」
路橋消了雞皮疙瘩後,緊接著就鬱悶了。
世界病毒不是真正意義上人們知道的「病毒」,而是其他平行世界的信息流。
病毒入侵系統,換句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其他平行宇宙的特殊「設定」不知怎麼的碎片化成了信息流,侵襲了他們這個宇宙的系統後,便成為了他們這個世界的「設定」。
世界核心系統本身是人類根本無法干涉的,只能研究,因此他們也根本不可能「殺毒」。雖然病毒侵襲系統一段時間後就會自動消失,世界運行規則隨之自動修正,但這個時機也是讓人摸不著規律的。
就算被改變的「規則」自帶破解方法,譬如四千年前被性轉成女人的那些男人——只要符合特定條件,他們就能變回男人身——這一切,也都是基於病毒被解讀出來的情況下。
C1星域管理局的那批學者至少要48小時才能把病毒解讀出來,那在這之前,他和燕邱只能這麼跟吸鐵石地被綁定在一起了?
路橋壓低了聲音回頭問燕邱:「整天被鎖定在一起,不是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萬萬沒想到男人看他一眼,極其冷靜地吐了兩個字:「比如?」
路橋:「???」
一位年老的將軍忽然開口,拉回了大家的思緒:「現在最緊要的是軍部內部的情況!」
燕邱的副官聽到對方提起這件事,也立刻做了匯報。
路橋和那個女人迴避不了,燕邱發了話,因此兩人也就這麼聽了。
現在各地都在統計受到影響的人數,軍部也在剛才幾分鐘內進行了效率極高的數據統計。各地戰事確實受了點影響,但受影響的不止是他們,還有敵軍,且士兵們反應極快,行事出色,因此總體來說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
軍部內受影響的士兵占帝國軍部士兵總數的比例大概是三十分之一,這些人即將被劃歸到一起,避免影響軍部正常運作。
燕邱副官匯報了很久,大家也思緒翻滾。
路橋實在對現狀感到糾結,等其他人熱烈討論了起來,他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起訓練館除了他這個住在那兒的人,還有一個正在辦公室加班的副館長。副館長大概都還不知道他已經從澡堂消失了。
他問燕邱:「我沒帶終端,你的借我一下行不行?我要聯繫下人。」
燕邱將無線耳機摘下遞了過去,又將手腕上的終端解了鎖,遞到了路橋面前。
路橋小聲說了句「謝謝」,就著燕邱的手撥了個號碼,打給了副館長。
電話過了幾秒鐘才被接起來,副館長的聲音喜氣洋洋的:「喂?哪位啊?」
「是我,路橋。」
「路橋?你……你不是在訓練館嗎?給我打電話幹什麼?還是陌生號碼?」副館長顯然還不清楚情況。
路橋乾巴巴道:「叔叔你看到網上的事情了嗎?好多人都被兩兩鎖定了……」
「啊,」副館長立刻回過神來,吃驚道,「你也被鎖定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現在……」路橋噎了一下,總不好說自己可能在中央星吧,只道,「我也不清楚在哪兒,反正跟我朋友在一塊兒,就想跟叔叔你說一下,今天晚上我應該回不去了。」
「噢噢,知道了知道了,」副館長聽完,喜滋滋感歎道,「原來如此,路橋你也被鎖定了啊!」
路橋聽副館長髮飄的語氣就知道有情況,試探道:「叔叔難道你也……」
副館長立刻「嘿嘿」笑了起來。
路橋睜大了眼睛,燕邱副官剛還說軍部裡有情況的士兵占總數的三十分之一,他怎麼覺得到了他身邊,一個個都有情況了!
他趕緊問道:「那你現在也不在訓練館?」
「在呢在呢,咳,我是朋友轉移到我這兒來的。」
也在這時,路橋在電話那頭聽到了一個女聲問:「是誰的電話?」
副館長的聲音遠了一些,回答道:「一個學生。」
路橋聽著那邊的女聲有些耳熟,驚奇道:「咦,這聲音,難道是……」
訓練館裡有個學生的姐姐是個大美女,經常到訓練館裡來接弟弟,一來二去之後,副館長春心萌動,開始了單相思,訓練館裡好多人都知道,只是沒人跟那位姐姐說,省得對方尷尬。
副館長的聲音裡滿是高興和羞澀:「是,就是她……」
路橋震驚,和暗戀的人被鎖定在了一起,這運氣也太好了!
「哇,叔叔你!」路橋人生中難得碰到這麼刺激的事情,激動地動了兩下,一直虛扶在他腰間的手臂又收緊了一點,「你可要淡定啊!」
「怎麼可能淡定得起來,」副館長又咳嗽了兩聲,壓低了聲音,非常得意地說,「其實剛才……我們倆已經互相表白了,她說她也喜歡我好久了,咳。」
路橋:「……???」
等等,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也才二十分鐘吧,這麼雷厲風行的嗎?
「哎,路橋啊路橋,」副館長這會兒正春風得意,美滋滋地道,「你給我打電話前我也正在星博上看呢,大家都說這情況肯定是世界核心系統被病毒攻擊了,還有好些人說是和暗戀的人被鎖定了,你說這不會是什麼月老病毒吧?專門鎖定互相暗戀的人?」
路橋的嘴角抽搐了下,失笑道:「不是啊,我就是和朋友被鎖定了!」
「朋友?男的女的?」副館長立刻問。
路橋輕快道:「男的!」
而且還是五年沒見的男性朋友,關係都有些生疏了,和什麼互相暗戀之類的根本搭不著邊。
卻沒想到副館長聞言,微妙地停頓了下,又低聲說:「其實吧,我在網上看到有同性被鎖定的,同樣也是互相暗戀的情況。路橋你仔細想想,你不會是潛在基佬,和你這位男性朋友互相暗戀而不自知吧?」
路橋愣了下,有點囧。
什麼鬼,什麼叫和燕邱互相暗戀而不自知,他和燕邱根本不可能——
正在腦內反駁著,路橋忽然間看到坐在會議桌左側的楊軍官偷偷親了懷裡的女孩子一下。女孩子羞紅了臉,埋頭在楊軍官胸前。
楊軍官摟著人,看那副表情,大概隨時隨刻能昇華。
路橋微微斂容,心裡突然有點打突,又悄咪咪看向不遠處。
那位家裡的狗子被鎖定了的軍官又打了個電話回家裡,急忙問兩隻狗沒日起來吧?沒日就好,沒日就好,也對,兩隻狗子雖然當初整天黏在一起,可如今都年紀大了,日不動了。
電話中,副館長還在激情四射地說:「你看,星博上有基佬自己說了,他就是和暗戀的人被鎖了,情不自禁親了對方一口才知道對方也暗戀他!大家都是互相暗戀啊路橋,你要認清自己!哈哈哈哈!」
路橋:「……」
在副館長蕩漾的笑聲中,他悄悄僵硬了背脊。
不可能,才不是這樣……
「怎麼了?」身後的男人察覺到他的動靜,淡淡問道。
路橋縮了縮脖子:「……沒、沒什麼。」
就是陡然覺得屁股有些燙。
他默默往前挪了挪。
下一秒,腰間的手臂把他撈了回去。
男人開口,聲音低沉:「坐著,別亂動。」
路橋:「……」
*
被鎖定的情況暫時無解,會議顯然也開不下去,於是燕邱的副官代表燕邱宣佈會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路橋知道自己不可能讓燕邱跟著他回那顆五萬光年之外的三等星,所以方才給副館長打了這麼個電話。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今天他只能先跟燕邱走了。
兩人站起身後,燕邱牽住了路橋的手。
路橋又愣了下,燕邱只平靜道:「走了。」
……這麼自然,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說了,顯得他特彆扭捏似的。
跟著燕邱來到這層樓的平台,飛鷹的最新型號飛行器已經停泊在了那裡。
上了飛行器之後,燕邱的電話就開始一個接一個,相當繁忙。
也不用他多吩咐,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就啟動了飛行器,航行了起來。
路橋知道燕家莊園就在中央星附近,當年學生時代就聽人說過。
他和燕邱雖然不在同一所學校——他在公立最好的學校讀軍事專業,而燕邱則是皇家學院的學生——可燕邱所讀的皇家學院是整個銀河系帝國少女們的八卦中心,某些事情,路橋想不知道也難。
和燕邱他們那幾個皇家學院的風雲人物因為比賽而認識熟悉之後,燕邱的好友紀竹昀也曾招呼路橋去燕邱家玩,只是路橋忙著打工就拒絕了。
此時此刻,燕邱又接了個電話,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忽然看了路橋一眼,道:「他就在我身邊。」
隨後又應了兩聲,掛斷了電話。
這一掛,他的終端終於消停了。
燕邱主動道:「是紀竹昀。」
路橋想起那個男人,點了點頭。
而想起了紀竹昀,路橋就又想起了賬戶的事情,開口道:「燕邱,兩年前的事情真的謝謝你,我現在已經沒問題了,你把和我的資金賬戶之間的關聯取消掉吧。」
飛行器裡沒有開燈,只有兩邊的空中路燈燈光不斷閃過。燕邱看著路橋,暖色的光芒不斷地傾撒在他臉龐又褪去。
路橋是兩年前出的狀況。
那時他正22歲,臨近畢業,是進入軍部前最重要的時期——人類邁入星際時代後,壽命就漸漸延長到了180歲,而到了22至25歲,人類的身體在各方面才會達到鼎盛,因此一千年前,軍部就將徵兵年限同步到了人類的鼎盛期年齡。
路橋就是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了基因問題——他得了基因紊亂症。
症狀的根源在於他的一級基因。
因為星際種族極致交融,如今每個人類的身體中都會活躍許多種族的特徵基因。一級基因是指人體中顯現程度最高的一個種族基因組,主要決定了個體的外貌、體格和某些種族特性等。
路橋的一級基因是傳承他父親的羽行族基因,他天生擁有羽行族較為纖瘦的身體,清秀的面孔,理應還有一雙充滿力量的羽翼,可他的羽翼發育遲緩,到了22歲還沒長出來。
不過種族基因總會有一次全面爆發,爆發最遲也必定會在身體的鼎盛期內來臨,到時候他的外貌雖不會發生變化,可是體能、力量應該都會發生一些改變,控制他雙翼的那幾個基因,也該徹底甦醒了吧?
可惜後來事情的發展非常諷刺。
——他在臨近畢業時迎來了基因爆發前的常規症狀,體溫上升。
——原本滿以為過了這一夜就能見到全新的自己,卻沒想到這一病竟斷斷續續綿延了三個月,期間他甚至因高燒而幾度昏迷。
這種情況不多見,基本只會發生在身體孱弱的人身上,可路橋顯然不是這類人,因此醫生也摸不清頭腦。而在身體不斷地因為持續發燒變得虛弱時,得知自己身體裡那控制雙翼的基因竟然還發生了紊亂,路橋的心也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以優秀畢業生進入軍部的機會。
基因紊亂並不是少見病症,可他從未想過這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服用基因穩定劑,加強鍛煉,可他的問題基因始終沒有穩定下來。
路橋再怎麼樂觀,面對這種事情也喪過,準確地說,這兩年是他人生中喪的次數最多的兩年。可同時,他知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他並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朋友有來看望他,照顧他。
紀竹昀也來見過他。
他在昏睡中,更是知道燕邱曾回來過。
那次清醒後,他見到了紀竹昀就問:「燕邱來過了嗎?」
「嗯,你知道?」紀竹昀顯然有些驚訝。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路橋開心地笑著說。
他聽到燕邱在他耳邊說了話。
——「恢復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要理會。路橋,我等著你來軍部。」
男人的嗓音是一如過往的低沉。而這句話,幾乎瞬間就讓路橋又有了活力。
不過他真沒想到燕邱會從邊境回來。燕邱進入軍部已經三年,以令人驚愕的晉陞速度躍入了將領行列,邊境戰事多,他作為統帥應該會非常繁忙。
「是啊,他是很忙,」紀竹昀承認,促狹道,「可是他特地為了你回來了啊。」
可惜燕邱來得匆忙,去得匆忙,他還是沒見到人啊,路橋嘀咕。
「話說,你快看看你的賬戶。」紀竹昀催促。
「什麼?」路橋疑惑。
他一頭霧水地查了自己終端綁定的資金賬戶,愣住了。他的賬戶和燕邱的賬戶已經被綁定,這種狀態下,他能隨意使用燕邱賬戶裡的錢。
當時,路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的父母早逝,外婆去世後,他就依靠公共撫養機構生活,十八歲成年後脫離機構,直接變成了孤身一人。他有存款,但不多,他的燒還沒退,基因紊亂症已經出現,之後的一系列治療費用,他的存款很可能無法承受。
燕邱,猜到了。
路橋無法動彈,也無法言語。那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感動,還是該惱怒。
而紀竹昀開了口。
「知道你獨立也知道你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你不願意讓我跟我認識那人打招呼免除醫藥費,我也沒去幹這事。不過路橋啊,沒必要對所有人都這樣。有時候也可以試著接受真正關心你的人給你的幫助,」這個總是吊兒郎當的男人認真說道,「你知道麼,我跟燕邱從小認識,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還會有主動把賬戶塞給別人用的時候。」
「他是真的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也是真的在等著你過去找他。」
話音落地,路橋顫抖了下,他也瞬間想起昏睡時聽到的燕邱那番話。
……
不得不承認,燕邱的幫助使得路橋後來較為順利地渡過了最困難的那段時光,而如今想來,路橋對這個男人的舉動也只剩下了感動。
他和燕邱的交集不算多不算少,他也一直很難界定他和燕邱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時候是競爭對手,但又好像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他確實沒想過在當時的情況下,這麼久不見了,燕邱還會為了他做出這種舉動。
只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他們倆的賬戶也不方便一直關聯著。
燕邱聽完路橋的話後,頓了頓,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路橋鬆了口氣,目光隨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外賣飛行摩托移動了下。
燕邱注意到了,問:「還沒吃飯?」
「沒……」路橋摸了摸肚子,訕訕道。
燕邱又問他:「這些年好好吃飯了嗎?」
路橋怔了怔,抿了抿唇,道:「有。」
雖然吃不了什麼大餐,幾乎只有營養劑,雖然有時候會因為訓練而忘了時候,但事後都會補上。一天三餐,他可一頓都沒落下呢。
路橋望著燕邱,聲音微啞地嘟噥:「你說的話我記著呢,有好好在恢復,當初掉的肉都很快長回來了。」
燕邱聞言,微微揚唇,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還是兩人剛才見面以來,燕邱露出的第一抹笑容。
一瞬間,路橋恍然覺得兩人之間的五年時光似乎並不存在,這個男人即使過去了五年,也沒有絲毫改變。
燕邱低聲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嗯,也是,抱起來確實沒比過去輕。」
路橋垂頭嘀咕:「就是。」
語罷,他感覺有什麼不對,扭頭看向燕邱。
也在這時,飛行器降落,停泊在了燕家莊園中心。
燕邱低笑著牽起路橋的手,打開了飛行器的艙門,道:「走吧,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