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近一點,枔靖發現並不是兩個魂魄……而是一個還殘留一絲絲極淡的生命磁場的生人魂魄,和一個…鬼!
難道自己來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單生意就是這兩個…鬼魂?
一追一逃,其中定然有什麽聯系。
枔靖連忙壓製自己神位光芒,先不忙顯現出來。
鬼物和凡人一樣,都有多面,甚至更加詭譎。
當著面可能是恭謙溫和的一面,而背著就是一個惡鬼。現在她還不能用手段去查探,便只能按捺下心中好奇,靜靜縮在樹身中多多觀察。
“不,不要過來,不要再纏著我……”
女子顯得很狼狽,身上羅裙凌亂,沾著泥巴草葉,她一邊拎著裙子跌跌撞撞地跑,一邊朝後面揮手。
一個飄忽的鬼影貼在她身後,頭頂上方,低下頭湊在她耳朵旁桀桀笑著:“我那麽愛你,你跑什麽啊?我為你茶飯不思相思成疾,你怎麽能這麽無情無義的呢?別怕……”
他一邊說著一邊湊近對方雪白的頸脖深深嗅了一口,一臉陶醉的樣子:“唔,真是香啊。你是那麽高高在上,生前就算是想要靠近你跟你說句話都不行,還是現在這樣好啊,嘻嘻,別怕,我會好好疼你的……”
不知道為什麽,枔靖看到那個鬼影趴在女子身上又是撩對方頭髮,又是舔對方脖子,口中說著深情的話,但卻有種不寒而栗的驚悚感,頓時感覺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幸好只是意識,沒有雞皮疙瘩。
丫的,都變成鬼了,還在那裡耍流氓呢。
枔靖也看出來了,還帶著生人生命磁場氣息的女子魂魄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縷魂魄,本質上和對方一樣——都是鬼魂。
畢竟這又不是繁體肉太,只要沒有絕對的鬼力碾壓,雙方打起來那男鬼也討不到多大便宜。
所以,女子還保留凡人的思維和動作。
還tm相思成疾?這就是標準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結果人家不理,便自己把自己感動死的吧。
關鍵是,死了就去入輪回啊,為什麽還能留在這個世界上?還纏著對方?
在枔靖看來,如果這女子心裡有另一方的話,絕不可能是這種反應……至少不會感到恐懼,抗拒。
枔靖很想衝出去好好“教育”一下,但想到自己這一縷意識,一旦脫離這個柳樹的庇護所,恐怕分分鍾被對方的魂體給反殺了。
這枯死的柳樹也很特別,裡面沒有其他靈體存在,但在樹身上有一層能量波動,成為一個天然的“神位”,讓普通陰邪無法靠近。
再則,她不由得想到,這女子的魂魄莫非就是他用什麽手段強行帶出其身體,那麽他們之間除了“相思”之外還有其他的生命攸關的恩怨糾葛?
否則一個普通陰魂不可能隨便將凡人的魂魄拉出來。
莫非女子真幹了什麽對不起男鬼的事?或者男鬼是因她而死?所以死後變成鬼也要纏著對方?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更不能擅動了。
女子魂魄跑到柳樹前,看著枯樹樁略微頓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一下子撲倒在枯樹前,“樹神姥姥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
陰魂在靠近柳樹的時候猛地頓了一下,像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課柳樹樁子有些不一樣。
在他的視界中竟然有一層薄薄的光暈——柳樹裡的那個精怪還在?還是有別的陰魂山精野怪在裡面,變成樹神?守護神了?
登時間,陰魂安分了下來,在落後女子兩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飄忽魂魄也逐漸恢復平靜,變成一個身著洗得發白的灰撲撲長衫的清秀男子。
男子身材一般,臉色略略蒼白,身形瘦削,但身上的長衫和頭頂的綸巾讓他憑添幾分儒雅的書生氣息。
枔靖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起來,又又是…書生?
男子頓了下,見女子跌坐在地上,臉上浮現焦急又心疼的表情,連忙上前想要攙扶起對方,而女子就像被火炭灼燒一樣身體忙避讓到另一邊。
這讓男子顯得很尷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歎了一口氣。
臉上很是落寞,又帶著寵溺和責備地說道:“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我知道你很想念我,可是你離開身體也太久了,來,我先送你回去吧…”
“只可惜我們現在人鬼殊途,我雖然在你身邊,卻什麽都為你做不了,以後…你還是少離魂吧,那樣對身體不好,也會讓伯父伯母擔心的…”
枔靖愕然……這翻臉也翻得太快了吧,若不是她剛才“親眼”看到他趴在人家肩膀上又是嗅頭髮又是舔脖子的,還真信了他這深情款款呢。
“樹神姥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我不要再做這樣的噩夢了,只要能幫我不再噩夢…讓我做什麽都行。”
隨著女子不停磕頭懇求,枔靖竟然感覺到一絲絲信仰念力緩緩匯聚,然後化作絲線飄在樹身前面。
枔靖眼睛一亮,這可是好東西啊,她能不能修煉出魂體,能不能進階,能不能脫離這“神位”的桎梏全靠這個了。
此刻也顧不得隱藏,直接從樹身上顯現了出來,意念一動,那些漂浮信仰念力的小小光點就被她吸收了。
在枔靖顯現出來的那一刻,一旁的男子心裡頓時就“咯噔”了一下。
丫的,之前這裡的樹精不是被法師給超度了嗎?一個孤魂野鬼佔據了這課老樹,被超度時引來雷劫,生生將這兩人合抱的大樹燒成一個枯樹樁子。
然後便沒有再看到柳樹顯靈顯聖之事了。
男子只是想用鬼力將對方的魂魄從其身體裡弄出來,做成夢中相遇相戀相守,坐實她和他也是心靈相牽靈魂相通,然後他的家人和她的父母不得不為他們配個冥婚什麽的,甚至是為他開關作法重獲新生……然後就能理所當然地將對方的氣運拿過來了,輪回轉世也不用愁了……
卻沒想到他讓對方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潛意識中對他還是那麽抗拒。讓他每次都不得不將一部分記憶給抹掉,隻留下一些帶有特殊標志性的記憶。
比如那棵歪脖子樹,比如他溫潤如玉站在樹下……
只要將這些信息傳回現實世界,人們自然而然就會找到他的墳塋所在,然後…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已經那麽明示暗示她了,告訴她在“夢中”可以乾任何自己想乾的事情,比如,那些話本上不是都說女子思春,見到個男人就會臉紅然後巴拉巴拉,現實各種限制,那麽在夢中肯定她們就會釋放真正的“自我”…事實是,這個女人壓根兒不吃他這一套。
不管他裝的多麽俊朗溫和,至始至終都只有抗拒——軟的不行那就只能霸王硬上弓,然後在抹掉那些不怎麽美妙的記憶。
………男鬼也有些後悔,這次玩脫了,竟然對方跑了出來。
雖然在他記憶中這枯樹裡並沒有什麽狗p的“神明”,但,也此刻看到蘇婉婉這麽虔誠叩拜祈禱也有些心虛。
男鬼的確是覺得自己虧大發了,他對她可謂一見傾心,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所折服,而在向周圍人打聽到她的家世,是城外蘇員外的獨生女兒時,更是為她傾倒。
他先是把所有錢都拿出來去央求媒婆幫他上門說媒,結果還沒進屋就被拒了。
可見走尋常路肯定是不行了,於是他想她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最後終於得了離魂之症。
每晚魂魄從身體裡出來,沒有身體的限制和那些世俗眼光,他夜夜都守在她的窗前,希望用自己這片赤誠之心打動對方。
奈何他守了幾個月,甚至還有法師專門去替他說項,都沒能說動那兩個老頑固,也沒能讓那貌美心硬的女人動搖,而他卻因為經常離魂而身體愈發虛弱,最後年紀輕輕就殞命。
他已經為她付出那麽多,憑什麽她一點都不感動?不僅沒死反而活的好好的?
最讓他感到痛心的是,對方竟然一點也沒有想他。
於是,他死了變成了鬼,便存了“既然你對我不忍就別怪我對你不義”的念頭,每晚將對方魂魄弄出來好好耍弄一番——看你平時清高驕傲的很,現在還不是隨便我施為?
他哪裡這一次對方竟會掙脫他的束縛,還跑到這破廟宇後院的枯樹前。
也不知道這枯樹上究竟有沒有靈?他剛才的“無心之舉”有沒有被這裡的靈看到?
應該沒有吧……他也是很小心的,若是剛才裡面就有靈的話,他身為鬼體肯定一下子就能感應到了。既然沒感應到,那就是沒看到!
嗯,就算看到了他就說成是想念,說是與對方竊竊私語,咬死不承認是別有居心就行!
——女子還在磕頭請求,另一邊,男子也嗚嗚哭著,訴說自己是多麽想念對方,才憂思成疾最後一命嗚呼。
他說,他隻想能陪在女子身邊就心滿意足,要一直守護著對方,讓對方不受到丁點傷害……
不管對方現在說的多麽深情,都無法將剛才他趴在對方肩膀上伸舌頭舔對方脖子的鏡頭抹掉。
…想著那場景與此刻他說的“守護”就讓枔靖一陣惡寒。
不過,她現在還只是一縷意識,連一丁點法力和一縷魂魄都沒有。即便是孤魂野鬼她也沒有絲毫辦法。
所以,枔靖按捺下心中想要狠狠揍一頓的想法,而是開始將那一縷念力凝聚起來,開始用她僅有的對一種符籙的精通,畫符——困靈符。
這是所有靈符中最簡單的,也是枔靖唯一精通並能畫出來的。
這點念力不足以讓她擁有靈體,只是能增強一點點意識強度,既如此,還不如幫助這個女子,暫時讓她獲得安寧,至於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糾葛再慢慢梳理。
枔靖之所以現在將僅有的念力用來幫助女子,除了之前看到男子的“另一面”,有些先入為主的印象之外,還因為這縷念力本來就是女子對這樹樁神位的信仰而來。
雖說這男子也在旁邊“嗚嗚”哭著,訴說自己對女子的相思之苦,請求神明成全之類的話,但枔靖並沒有從他身上獲得信仰念力。
結果只有兩個——要麽對方並沒有真心誠意的信仰和祈求她;要麽,他和她不在一個道上。
這是枔靖這幾次試練任務中才逐漸總結出來的,其實以前就遇到很多類似情況,只是當時一直以為是這些人沒有“誠意”,所以她才沒收到他們的信仰念力。
後來發現並不是,這些人並不是沒有誠意,相反,他們在對某些事情的堅持和渴望甚至比其他人更為強烈,對神明的供奉也更為“用心”,怎麽可能沒有信仰念力呢?!
要不然他們所供奉的那些神明吃什麽喝什麽?怎麽修煉怎麽晉升?事實證明,這些人所供奉的神明晉升速度普遍比功德值天道下的神明晉升速度更快。唔,好像她的晉升速度也挺快的。
原因正是因為他們並不在同一個天道體系!
既如此, 她當然要先幫信仰自己的人穩定局勢,說什麽幫偏忙都滾犢子。
正在磕頭的蘇婉婉抬起頭,一片樹葉好巧不巧落到她額頭上。
她微微愣了下,四下看看,旁邊是荒廢的廟宇後院,院裡荒草叢生,但只有這一課樹,而且只剩下一人多高的被燒得焦黑的樹樁。
竟然是一片柳樹葉葉子,翠綠翠綠的。
她拿著葉子往周圍看去,明亮的月色下,周圍沒有樹更沒有柳樹,所以……這片葉子是樹神姥姥在顯靈,這是就是樹神賜給她的保命符!
蘇婉婉雙手握著柳樹葉子,緊緊按在胸口,整個人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
就在蘇婉婉拿著樹葉後,男子發現對方身上也多了一層光暈,心中一動,樹精真的顯靈了,還偏幫那苟且偷生的無情無義的女人?!
這,這究竟什麽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