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離開,但是請記住,我會在你的新婚之夜和你相聚。」
——瑪麗·雪萊
一切天使,可怕!
這些話一下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激動得渾身顫抖,一動也不能動,顫抖著聆聽講演。
這都是些枯燥的光榮演講,講演的學生們要麼磕磕絆絆,要麼流利地讀著一些英語、法語或者西班牙語的課文。她都快要睡著了。在這溫暖幽暗的演講廳裡,洛克薩尼和她坐在一起,刻薄的評論話在前面的講演者身上都用完了。阿格尼絲自己沒期望去做這種榮耀的陳述(最新穎的讀書報告?被學校雜誌退稿的詩歌中最好的?),所以她專注地考慮近前的事情。突然,里爾克的《第二個挽歌》開頭那些熟悉的外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盯著臺上的那個男孩,彷彿他就是詩人轉世。
男孩的名字叫亞歷克斯·希爾,上個學期他們一起上過社會學的課程。他是校報《視野》詩歌欄目的助理編輯。阿格尼絲也曾經申請過這個職位,但是只有「英語優秀」等級的學生才有資格。她開始注意到他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好」男孩罷了。他高高的個子,帶著眼鏡(和她一樣),和她一樣不熱衷體育和政治,學習刻苦。
他喜歡里爾克。實際上他翻譯了里爾克的一首挽歌並因此而獲得了德文大獎——而且他不是高年級的,而和她一樣是個一年級學生。
她注視著臺上的他,燈光和她眼鏡上的汙跡給他罩上了一層光環。他就像是詩歌天使一樣,看上去那麼顯赫,卻又讓她懼怕。
終於來臨了。她在過十七歲生日的前夕戀愛了。
吃中飯的時候,她找到他,告訴他,他翻譯得很好,獎項是名至實歸。
他看上去有些不安,彷彿要在她的讚美言詞裡尋找諷刺的地方。
「我是真的這麼認為。」她熱切地說,「相信我,我讀過這首詩所有的翻譯,甚至自己也試著翻譯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的翻譯當然是不可救藥的,所以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噢,謝謝你,哦———」
「我姓格雷,名字叫阿格尼絲,全名是阿格尼絲·格雷。」
「噢,是的,我記得這個名字。我們校對《視野》的文章時你也在。但你不是德語班的,你一定是在彼得曼的班上。」
「我沒學德語,現在我真希望自己選了德語,但是從初中開始我就一直學西班牙語。如果我改了課程的話,就拿不到所需要的語言學分了。我不太擅長學語言,但是我打算上大學後嘗試一下德語。」
他很有棱角的眉骨上濃密的眉毛擰在了一起,說道:「如果你沒有學德語……」
「噢,我私下讀過《挽歌》,當然是英語翻譯的,不過是一個雙語版本。
後來我又看到了另外的翻譯,比較其中的差異,我真的很想讀原文。他是一個如此特別的德語作家,你不覺得嗎?為了弄懂他,我查了德語詞典,閱讀我能找到的所有關於里爾克的東西,詩歌還有——噢,對不起,我耽誤你吃飯了。」
「沒關係,我想請你坐下,但是———」他指著她斜靠著的那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其中一個身材健壯的金髮男孩顯然一直在聽他們談話,他饒有興趣的眼神讓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直起身子說道:「噢,沒關係,我還沒有買飯呢,我的朋友總是給我留一個位子。我只想祝賀你,這個獎是你應得的,我很喜歡你讀的東西,就這些。」她朝他輕輕地揮揮手,慢慢地走開,站到了買飯的隊伍裡。這一次,她一點也不餓。
第二次見到亞歷克斯是放學時在大廳裡,他對著她微笑並且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覺得就好像是亞歷克斯吹起了一個裝滿幸福的大氣球,她一口吞了下去。她覺得自己可以飛離地面。心想,哪怕僅有他的微笑作為回憶,她也可以很久不回地球。
那天,洛克薩尼和往常一樣開車把她從學校送回家去。洛克薩尼注意到了她朋友異常輕鬆的心情,還以為她是因為要過十七歲生日呢。她生日之後再過一個星期就可以享受快樂的暑假了。
阿格尼絲通常都會告訴朋友自己的感情狀況,但是她不想現在就討論亞歷克斯·希爾。她希望自己能夠獨自享受一會愛情的快樂。她不想馬上就聽到——他為什麼配不上她或者他已經有女朋友之類的話。她還沒有準備好,不想設法「得到他」。就當前而言,不管怎樣,這已經足夠了。
所以她沒有和洛克薩尼說這些——她們還要複習考試——而是在停車場和她的朋友揮手告別。她繞過一個很小的腎臟形狀的游泳池,來到她和媽媽一起住的公寓裡。
她父母離婚三年以來,她和媽媽在威斯海默街旁,橡樹郵街不遠的一幢公寓樓裡安了家。她們的家是一個二層兩臥室的公寓。她知道儘管媽媽或許不相信,但是比較以前的房子而言,她更喜歡現在這個。她喜歡她的臥室,裡面有個電話插座,還有一個陽臺可以俯瞰游泳池。她也喜歡這個游泳池,一點也沒有因為失去鄉村俱樂部會員資格感到難過。而且,他們現在可以很舒服地步行去購物中心。阿格尼絲認識的同齡人都不太喜歡逛這個購物中心,但是那裡有個藥店,裡面有冷飲櫃,還有一家墨西哥餐廳,一家音像店。她和洛克薩尼每星期都要在那裡聚幾次。
她不懷念老房子,也不懷念那裡的生活。她只是思念她的爸爸,她一直都很想他。至少她懷念曾經的那個他。
現在的這個他似乎已經不愛她了。
因為他又結了婚,搬到了達拉斯。她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見到他了,她也不知道他是否對她還有一絲一毫的思念。
如果說爸爸完全變了樣,那媽媽也是如此,不過是往好的方面變化。她最終熬過了接踵而至的創傷。丈夫的離棄刺激了她,她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躺在幽暗的房間裡自怨自艾,一連幾天帶著漠然冰冷的情緒,也不再妄想她的演藝生涯。相反,因為沒有人照顧她,瑪麗·格雷驚醒過來,然後開始掌控自己的生活。她在薩考維茨找到了一份營業員的工作,交了新的朋友,和小女兒也更為親近。雙胞胎姐姐們都已經在奧斯丁有了自己的生活,現在就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在一起了。
最近這種親密的關係有了些煩擾。可能是因為她不再害怕媽媽會冷冷地避開她,所以她也敢反對她了;或者是因為她長大了,發現她媽媽也一樣可能會犯錯誤,所以她們總是爭吵。她們互相看不順眼,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不停。瑪麗看不慣女兒亂糟糟的頭髮,看不慣她不肯化妝的做法,看不慣她牛仔背包皮帶扣上「姐妹力量大」的字句。
「如果你總是這副樣子,你永遠也找不到男朋友,你要儘量變得更溫柔,更有女人味。如果你一定要帶著那副舊眼鏡的話,那麼你至少可以修修你的頭髮。」瑪麗的最近一次攻擊發生在吃早飯的時候。
阿格尼絲知道沒有必要假裝她對男朋友不感興趣,而且她媽媽比她更知道這一點。她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騙幾個男孩子喜歡上我嗎?有什麼必要呢?我想要一個可以交談的人,和我平等的人。我可不願意我的男朋友把我當做性伴侶。」
「性伴侶,這是什麼話?」
「如果你讀了我給你的幾本書的話———」
「不,謝謝,只有那些不喜歡男人或者不能吸引男人的女人才會想女權主義。」
「噢,真是太荒謬了。」她從桌子旁站了起來,把剩下的半碗麥片拿到水槽邊,「要是你讀過西蒙·德·波伏娃或者傑梅恩·格瑞爾的書——天哪,你總不能說傑梅恩·格瑞爾對男人沒有吸引力吧,絕對不是!」
「誰?」
「我給過你她的著作,《女太監》。」
她歎了口氣說:「阿格尼絲,我對這真的沒興趣。」
「我知道你沒有,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是個職業婦女,你一定也遇到了一些歧視和成見——你就不在乎嗎?」
「我們現在不是在討論我,而是討論你。你明明很想交個男朋友,為什麼要擺出一副恨死男人的派頭?」
「我一點也不迫切。要是我很迫切的話,我有很多男孩子一起出去約會呢。要是我很迫切,我就會塗脂抹粉,假裝自己沒腦子,但是我不迫切,所以我就不那麼做。」她感到自己的臉很熱,「再說了,要是男朋友真的那麼重要,那麼你的又在哪裡呢?」
她看到她眼神中閃爍的神色——不是很明顯的退縮,只是一點負疚的閃爍眼神。她媽媽站起身來,撫平頭髮和裙子,走開了,「我上班要遲到了。要是你不抓緊點,你———」
「你有男朋友嗎?」
「我想,問一個四十二歲的女人有沒有男朋友———」
「那麼,情人呢,你有情人嗎?」
「夠了!」
「你在和別人交往嗎?你有約會嗎?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嗎?」
媽媽坦誠地看了她一眼,至少她是打算這樣做或者看起來如此。她說:「如果影響到你,我自然會和你說的,但我不會把某個男人約我吃飯的事向你彙報。我當然有約會,如果你也能如此,我會更高興的。現在我得走了。」
媽媽一離開家門,她就徑直來到盥洗室,在藥櫃裡找到了證據。灰色長方形的泡泡包裝的避孕藥盒裡,少了三粒糖精一樣的藥片。她媽媽在吃避孕藥。也就是說她媽媽要麼已經有了情人,或者很快就會有一個。
她迫不及待地要和洛克薩尼分享這個驚人的秘密,看看她的反應。
但是上課之前她找不到時間。然後她看到了亞歷克斯·希爾,他在用柔和而略帶猶豫的聲音誦讀第二首《挽歌》。她媽媽的事情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她回到家裡的時候,又想起了早上的發現,但是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褪色了。這是媽媽的事情,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她更願意想想亞歷克斯,而不是她媽媽的性生活。
她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健怡胡椒博士飲料,來到了臥室裡。她打開陽臺的門,答錄機裡萊昂納德·科恩在演唱《來自一間屋子的歌》。她躺在床上看《杜伊諾挽歌》。讀這些熟悉的詩行的間隙,她會吸一口冷飲,看一下外邊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裡的綠色樹葉,不時地想到亞歷克斯。這時她就會顫抖和微笑,噢!亞歷克斯!啊,天使!他就像是她身邊一個隱形的朋友一樣,整個夏天都陪著她。她與他分享生活中的起起落落。《紐約客》又拒絕了她的一首詩。她關於婦女解放的一封信發表在《休士頓郵報》上。另外,她和媽媽吵了一架。她讀《占星家》很有感受。她買了格雷厄姆·斯多利的第一本詩集,窄窄的平裝本,深綠色的封皮,名字叫《回憶樹林》。她腦海裡的亞歷克斯和洛克薩尼一起分享了她很多的秘密。他知道洛克薩尼,但是洛克薩尼卻還一直不知道他。但是她該怎麼和她說呢?又能說些什麼呢?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亞歷克斯不過是個白日夢。而且幾個星期過去後,沒有見到他本人,她腦海裡的情人變得更加難以置信:既像里爾克,又像尼克拉斯·於爾菲,也像格雷厄姆·斯多利。書皮封底格雷厄姆·斯多利的照片幾乎把她腦海裡的亞歷克斯的抹掉了,在她的腦海裡亞歷克斯操著一口略帶英國口音的英語。
9月終於到來了,但天氣仍然像8月一樣炎熱。學校開學了。她看到亞歷克斯·希爾本人的時候,大吃了一驚。雖然她早就料到肯定會覺得不一樣,但是仍然覺得非常驚訝。開學的第一天,在大廳裡她走近他的時候,他看著她,認出了她,遲疑地笑了笑,用柔和的德克薩斯口音說:「你好,阿格尼絲。」
她的心飄了起來,充盈著,腳下的地板似乎已經移走,她在嘈雜擁擠的大廳裡狂喜地飄來飄去。她知道自己就像歌曲和詩歌中說的那樣——真的戀愛了。
後來當她發現他也在她的英語班裡時,更確切地說她是在他的班級裡,她感到愈發的興奮了。他和其他「優秀小組」的學生一樣,始終在這個組裡。而她因為過去一年一直是派克夫人班級的第一名,才被轉到比道小姐班上來。派克夫人班級的生活無聊透頂。她想,再也不用標示句子結構,再也不用死記硬背語法規則了。在現在的班級裡,一直學文學,或許還可以在比道小姐贊助的校報上發表點東西。然而,和每星期能坐在亞歷克斯·希爾旁邊五十分鐘相比,那些喜悅都已微不足道。
最初的時候,感到能夠和他在一起,她就已經很幸福了。但是愛情不斷提出新的要求,第二個星期結束後,她就開始渴望更多。她決定和洛克薩尼分享這些。
洛克薩尼和她成為朋友已經兩年多了。在她們做朋友之前,她一直覺得洛克薩尼是個怪異的人。她參加了戲劇俱樂部,穿著豔麗,只要天氣允許,她就會一直戴一個黑帽子,穿一雙黑靴子。阿格尼絲從沒有想過她們之間會有什麼共同的地方,直到她們兩個在平裝書交易市場的那次見面。當時阿格尼絲正在科幻小說區,突然聽到有人大聲說:「噢,《天空中的眼睛》!我還沒有那本書,你不打算買,是嗎?」
阿格尼絲大吃一驚,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女孩子。她認出她們是一個學校的,於是問道:「你讀科幻小說嗎?」
「當然了,這是我最感興趣的事情。你讀過德拉尼的書嗎?艾裡森?你一定看過《危險幻象》。」
這真是一大發現!阿格尼絲還從沒有遇到過讀科幻小說的女孩呢,只是看到一些十來歲的男孩子在買這些書。洛克薩尼說,她是因為在萊斯大學讀書的男朋友的影響才喜歡科幻小說的,「那裡的人都讀科幻小說。你讀過誰的書,喜歡什麼樣的呢?」
她們從那時起開始交談,此後就沒有怎麼停過。洛克薩尼讓她折服,讓她迷戀,也讓她迷惑。她使她想起了馬喬裡姨媽。從她爸爸離開她們的那個夏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那天她離開休士頓到林間,發現房子鎖著,空無一人,甚至地下室也鎖了,她沒敢闖進去。然後她搭便車回到了康城,到了那裡才發現第二天才有公交汽車回休士頓。她就給她媽媽打了電話。從那天起,馬喬裡這個名字就再也沒有被提起過。她試著給她姨媽寫信,寄到康城郵局,但是信都退了回來,上面寫著「查無此人」。
在她們成為朋友的最初幾天,阿格尼絲就告訴了洛克薩尼有關馬喬裡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的事情,她和洛克薩尼說起來卻特別自然。洛克薩尼的父母也離了婚,她的媽媽跑到三藩市尋找自我去了,她和爸爸在一起住。所以洛克薩尼很明白失去一個家長的感受,而且她也相信奇蹟。
那天放學後,坐到洛克薩尼的汽車裡,汽車一啟動,阿格尼絲就嚴肅地說道:「我有喜歡的人了,一個男生。」
洛克薩尼猛地一踩刹車,汽車發出刺耳的尖叫。
她們後面,其他的人正駕車駛離停車場,一個開敞篷車的男孩子在後面猛按喇叭。
「這個珍稀動物是誰?」
「噢……你不走了嗎?」
「你先告訴我他的名字,天哪,這太刺激了。你突然跟我說這種事情,我怎麼能專心開車呢?」
「你要是不開車走,後面那些學生會絞死你的。我什麼都會和你說,快開車吧。」
洛克薩尼的眼神藏在太陽鏡後面看不見,但是從她鼓起的嘴唇可以看出她惡作劇的神情。有那麼一刻,阿格尼絲擔心洛克薩尼會堅持聽她說完每一個細節,否則就不開車,就算她金色的凱米洛車周圍發生了騷亂她也不管。但是,洛克薩尼把腳從刹車上移開了,接著她們衝出停車場,衝進了大街上滾滾的車流之中。車開得那麼快,卻沒有發生碰撞事故,真是奇蹟。
「我們去我家怎樣?這樣一來,你就不必擔心你媽媽闖進房間來而省略一些驚人的情節。」
「根本就沒有驚人的情節,什麼事情都還沒有呢。」
「你只是頭腦裡想了想?」
「差不多,是這樣的。」
洛克薩尼和她的父親住在一套獨立公寓裡。在認識洛克薩尼之前,阿格尼絲還從沒有聽說過獨立公寓,即使是現在,在來過這麼多次之後,她還是說不清這個名字真正的含義是什麼。獨立公寓應該就是富人住的公寓,那麼她和媽媽住的二層樓的公寓就應該叫「排屋」。洛克薩尼家的房子實際上是一座帶有六個房間的公寓,位於伍德路的一座高層建築內,透過窗子可以看到一片片的松樹。洛克薩尼有自己的電話、電視、音響。臥室裡有一張四腳床,上面鋪著絲綢被單,還放了塊人造的虎皮毯子。她們兩個拿著健怡胡椒博士飲料和鹹味花生、椒鹽脆餅乾,仰躺在床上。房間裡響著瓊尼·蜜雪兒輕柔的音樂。
阿格尼絲覺得很疲倦。她毫無保留地全部說了出來,現在覺得有些焦慮,或者她應該把一切藏在心底。她看著自己的朋友,洛克薩尼正在看學校去年年鑒上亞歷克斯·希爾的照片。照片照得不好。
「《視野》校報的詩歌欄主編,名人呢!我的意思是說和你很相配,他也寫詩是吧?」
「我還不知道,噢,洛克薩尼,怎樣才能讓他喜歡我呢?」
「你不用讓他喜歡你,你只需要讓他注意到你。我向你保證,他會喜歡你的,他怎麼能不喜歡你呢?」
「那麼我該怎麼讓他注意到我呢?我是說,我坐在那裡,我就注意到了他。英語課上,我就坐在他的旁邊,這不是安排的座位。大家都在開學的時候選座位,然後一個學期就都坐在那裡。我和他說過話,他也知道我的名字,他向我問好。有時候在大廳裡或者在外邊見面的時候,他對我微笑……」她歎了口氣,滿是憧憬。
「約他出來。」
「我可不行。」
「你還說自己是解放了的女性呢。」
「我不是,解放是個過程,不是結果,沒有哪個女性是徹底解放了的———」
「——直到壓迫我們姐妹的宗法制度被徹底的摧毀。對,對,我都知道。關鍵是現在要革命,每個人都是政治的。你為什麼要等他主動呢?」
她們在理論上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很久,她們一致認為,學校裡實行的舊的約會制度對男女都不公平。但是理論和現實的距離還很遠呢。
「我約過男孩子。」洛克薩尼說。
「不是在我們學校吧?」
「只是因為我對這裡的人不感興趣。你很感興趣,為什麼就不約他出來呢?沒關係的,格雷。」
「要是他不喜歡呢——如果他是傳統型的怎麼辦?」
「那你就不要他了。」
她感覺到胸口有點難受,「可是我想要,想要,我真的很想要他。」
她們默默地注視了彼此一會。「可憐的孩子,」洛克薩尼柔聲安慰,接著堅定地說,「你一定要這麼做,你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就比如說‘星期五想去看電影嗎’,像那樣嗎?我可做不到。」
「為什麼不行?男孩子一直這麼做啊。你以為他們喜歡冒這種被拒絕的風險嗎?」洛克薩尼坐了起來,把一綹捲髮從臉旁拂開,她黑色的眼睛熠熠生輝,「莎迪霍金思。你可以約他去莎迪霍金思舞會,女孩子一定要有男伴才能去那裡,但是那又不代表什麼——太棒了。」
真是很棒!每年例行的莎迪霍金思舞會是高中生的一個傳統活動,名字取自漫畫《李爾·阿伯納》中的一次著名任務的名字。莎迪霍金思每年10月份在體育館裡舉行。它是非正式的活動,主要是跳穀倉舞和歡快的方形舞,沒有人會盛裝打扮,女孩子穿裙子,穿牛仔都可以。
「太棒了!」
「現在就給他打電話,用我的電話打。」
「噢,不用,有的是時間———」
「是啊,其他的女孩有的是時間去約他。讓我找找電話本在哪裡……」
她早就記住他的電話了,但是她沒有說出來。「膽小鬼。」洛克薩尼說著,把學校通訊錄給她扔了過來。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為了取悅她的枕邊密友,她打了好些電話。她隨便撥一個號碼問:「你知道你的孩子在哪裡嗎?」然後掛掉。她撥了他的號碼。
「亞歷克斯?」
「是我。」
「我是阿格尼絲·格雷,英語課上的,你記得嗎?」她馬上就覺得這樣說明自己的身份太愚蠢了。她低頭注視著橙黑相間的床,不看洛克薩尼的眼睛。
「哦,是的,你想做什麼?」
我想讓你愛我,但是很明顯你不愛我。傑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一句詩「沒有最壞,什麼也沒有」閃入她的腦海裡,概括出了她的感情。但是現在掛電話已經來不及了。
「噢,實際上,我想約你去莎迪霍金思舞會。」
「噢,天哪,對不起,我一定是太無禮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時間不湊巧。剛剛電話鈴響的時候,我爸爸正在大吼大叫——我們剛剛吵了一架。但是你不用聽這些瑣事。總而言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喊大叫的。好的,謝謝你,我願意和你去跳舞。」
聽了一大堆雜亂無章的道歉之後,她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已經同意了。「他說,好的。」掛上電話,她一下子倒在枕頭上。
「他當然會這麼說了!我跟你說過了,很簡單的。」
「噢,洛克薩……」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的第一個勝利,也是最後一個,當然也是唯一的一個簡單的勝利。
現在她不得不和他一起出去,去瞭解他,也讓他瞭解自己,同時還要讓自己表現得是他可能喜歡甚至會愛上的類型——太難了。她說:「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在新奧爾良買了一本書,是關於愛情魅力和愛情秘訣的。」
洛克薩尼盯著她看,彷彿她說了什麼瘋話一樣,「你不需要愛情秘訣。你剛剛和一個男孩約好了,接下來僅僅是讓事情自然而然地發展而已。」
「如果不能自然而然地發展呢?如果他不喜歡我怎麼辦?」
「或許,你也不喜歡他呢。」
「我愛他。」
「不,你不愛他,因為你還不瞭解他,只是覺得他有吸引力。直到你瞭解了他,才會知道自己的真正感覺。」
「你別說話像我媽媽一樣好不好?我知道自己想什麼,我想要他。如果他不想要我的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已經做了,你已經讓他知道你喜歡他了,現在該他行動了,相信我,格雷,他會行動的。我知道你覺得他是塊好肉,但是你呢,也不是什麼糟糕的豬下水啊。你可愛、有趣、聰明,如果他還注意不到你,他就是個瘋子,就讓他採取行動吧。要是舞會上他意識到了一些,他也不會等很久的。」
洛克薩尼說對了。第二天上英語課之前,她問好之後,他告訴她說他有兩張萊斯足球隊星期六比賽的門票,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
「我嗎?」說完後,她笑得很誇張,「問我嗎?你聽過一個笑話嗎?」
他搖了搖頭,微微地笑了笑,但是神情緊張。
「哦,有個女孩是兔唇,她一直很為自己的長相犯愁,而且她從沒有約會過。有一天晚上她一個人去跳舞,有個男孩和她搭話。她覺得他長得太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個男孩碰巧只有一隻眼睛,因為他太窮了,另一隻眼睛是用木頭造的義眼,畫上眼珠,但是看上去很好。這個女孩沒有注意到這些,只覺得那是一雙神采奕奕的藍眼睛。但是男孩一直想著自己的缺陷,不敢相信她竟然沒有盯著他看。他覺得這個女孩除了嘴之外,長得很迷人。過了一會兒,他認為這個女孩要麼沒有注意到他的缺陷,要麼不在乎這些,所以就邀請她跳舞。她太驚訝了,這個帥氣的男孩竟然請自己跳舞,她長這麼大都還沒有過男朋友呢。他說:‘你願意和我跳舞嗎?’她只是感激得結結巴巴地說:‘問我嗎?問我嗎?’(英語中這句話同「木頭眼睛」的發音相同。)這個男孩覺得當眾受了侮辱,猛地站起身來,劈頭蓋臉地對她吼:「兔唇!兔唇!」
亞歷克斯高聲大笑,聲音特別大。她覺得自己講得很成功,也笑了。
「聽到你們這麼高興的笑聲真是太好了。」比道小姐在教室前面說,「格雷小姐,希爾先生,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請安靜地聽我講,我們可以開始上今天的課了。」
她對橄欖球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能得到他的邀請,她太高興了,根本不在乎去什麼地方。星期六早晨在家裡等他的時候,她考慮更多的是比賽之後會做什麼,去什麼地方,說些什麼。她想像著他是否會親吻她,但馬上命令自己不要再想這些,合攏雙手祈禱千萬不要有煞風景的事。以前也有人親吻過她,但那時她的反應主要是好奇而非**。她這麼渴望和亞歷克斯接吻,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一個夏天她都想像這個,自己的**把她嚇了一跳,使她想起了馬喬裡說過的一番關於願望的話,想起了可能會招致的意外後果。
她媽媽那些令人厭煩的建議不時地打斷她的思緒。
「我從沒有化妝的習慣,也不打算從現在突然開始。」
「你為什麼不穿得更……」
「誰會盛裝打扮去看橄欖球賽!」
「我不是建議說穿得多麼正式,但是你的上衣真是讓人不敢恭維,穿那件粉紅色的小外套怎樣?」
「我就穿這件。」
「你的頭髮也可以換換式樣,你願意讓我幫你盤起來嗎?」
洛克薩尼曾經提出要幫她化妝、修飾頭髮,她拒絕了。她媽媽現在給她的壓力,簡直讓她受不了。
「別管我,行不行?我就打算這樣子,不需要別人幫我打扮,謝謝你了。」
「你還要戴一個‘全國婦女平等’的徽章嗎?你是不是打算讓他把你當男孩子看待?是不是?」
「不,我不這樣想。我不是男孩子,但也不僅僅是個女孩子——我不想讓他把我當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我要讓他看到真實的我,讓他瞭解我,而不是玩一些愚蠢的化妝遊戲,穿上高跟鞋,裝做無助的樣子,調情……假裝……」
「那你這次和他約會要做什麼呢,假裝對橄欖球有那麼一丁點的興趣?這不算假裝嗎?」
秘密被發現了,她急得身上又熱又癢。她恨她媽媽這麼快就發現了她內心的不安,她說:「他也不是什麼超級球迷。我們只是找點事情做,到某個地方去,坐在外邊,吃點熱狗速食。喂,這是我自己的事,知道嗎?你不出去嗎?你不出去買點東西嗎?」
「不急,」她媽媽得意地笑了,「我要看看你的這個小夥子長什麼樣。」
阿格尼絲回到房間,把自己鎖在了自己的衛生間裡。接著,她也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樣子:素面朝天,圓圓的臉蛋上戴著一副眼鏡,樸素的直直的褐色頭髮。她坐在馬桶蓋上,兩手捧著頭,就像是害怕昏厥的人一樣斜靠在那裡。她這麼做都是錯的。她應該聽洛克薩尼和媽媽建議,買一副隱形眼鏡,買一身長褲套裝,讓朋友幫忙化妝,學著調情。要麼就完全照著別人的樣子做,要麼就繼續保持對學校裡的約會和社交活動的反感。
她為什麼要聽洛克薩尼的話這麼做呢?她為什麼要約亞歷克斯去跳舞?她不想和他約會,她不想看到他們之間的尷尬。她只是要他簡簡單單地愛自己。她希望像電視裡那樣,能發生什麼戲劇性的事件,把他們兩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颶風來襲,他們被困在了地下室裡;或者公車遭劫,他們被持槍歹徒扣為人質。當然還有其他的人在場,但是沒有關係,災難中他們會彼此吸引,他們會感覺到彼此相愛,根本不需語言表達。她想像了很多可能的方式,只是她沒有耐心等待命運把他們兩個拴在一起。
她媽媽敲了敲門說:「他來了。」
就好像是臨登臺時的怯場,她突然感到胃裡很難受。她站了起來,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想也沒想見了他該說些什麼,就徑直下樓來。
一切都很順利。她的媽媽很友好,沒有刨根問底,也沒有說什麼讓人尷尬的話。亞歷克斯拒絕了喝飲料的提議,不到五分鐘他們就來到了屋外。
他開了一輛很舊的客貨兩用車,裡面散發著濃烈的狗的氣味,他向她道歉。
「你養了很多狗嗎?」
「它們是我媽媽的狗,這輛車也是——她開這輛車揀收流浪狗。」
「你不喜歡狗嗎?」
「不怎麼喜歡,它們太,太像狗那樣子的,它們用褐色的眼睛盯著你,希望你愛它們,不管你做什麼,它們都想表達對你的愛意。」
她厭惡地想到了自己那狗一樣的眼神,它們總是轉向他,獲取他的愛。「我就是你的小獵狗。」她悲哀地說。
「什麼?」
「戲劇裡的一句臺詞。是的,是戲劇《女人當心女人》裡面的,我記不清了,只是這句話一下子跳入了我的腦海裡。你遇到過這種事情嗎?你讀了一些東西,有時其中的一部分會突然出現在你的腦海裡。你並不是真的需要它們的時候,它們就像是狗毛粘到了衣服上。」
「我的衣服總是會粘上狗毛,坐這一趟車,你的衣服也會粘上的,對不起。」
「沒什麼,我不在乎,反正都是家常的普通衣服。」他默默地開著車,她則看著車外。他們走的路線是她上學時經常走的,所以沒有什麼稀奇。
真正稀奇的是,她坐在亞歷克斯·希爾的車子裡。或許某一天,這也會像坐在洛克薩尼旁邊一樣平常。
「那麼,你喜歡橄欖球嗎?」
「不。」想也沒想,她就說了出來,接著咬緊了嘴唇,「我是說我也不清楚,我喜歡看電視上的比賽。說實話,我從沒去看過現場比賽。我的意思是,我真想去看看,看看自己是否喜歡。」竭力想要找到合適的話,她急得汗都出來了,「那你是貓頭鷹隊的球迷嗎?」
「天哪,我不是!他們簡直無可救藥。我有票,是因為我爸爸在那裡教學。」
「噢,是嗎?教什麼?」
「建築學。」
「你會去萊斯上大學嗎?」
他哼了一聲,說道:「就是他們真想要我,我也不去,我迫不及待要離開家呢。」
「那你去哪?」
「德克薩斯大學,你呢?」
她想如果他成了她的男朋友,那麼他們畢業後就不能分開。她說:「可能去德克薩斯大學。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在那裡上的——其中一個現在還住在奧斯丁。你想學什麼?」
「我可能會學法律預科,我的分數已經夠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做律師,但法律預科是個很好的開始。你呢?」
「嗯,我一直在考慮人類學或者哲學。我想學這些學科。問題是,我不知道這些專業的學生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我一直想寫作,但是也不能靠寫詩吃飯啊。所以我想我會先做一份和書籍打交道的工作,比如說出版公司的工作或者圖書管理員。甚至在書店裡工作也行,當然不用什麼學位也能做這種工作。不管怎樣,我想,到找工作的時候我再擔心工作的事情,我要先享受大學時光。我真希望自己能很快發表點東西——現在收到的都是拒絕發表的信。去年,我甚至沒能在校報《視野》上發表東西。
你呢?你投過稿嗎?」
「什麼?」他眼睛一轉,驚訝地朝她這邊看過來。
「詩歌,我注意到你也沒有在《視野》上發表任何東西。我有點懷疑審稿的老師,覺得有些東西他們……」
「你為什麼覺得我愛寫詩呢?」
「噢,你是詩歌版的編輯啊。」
他哼了一聲說:「不是我自願的,是比道小姐決定的。我想做總編輯,但是弗里爾得到了那個位置。當然了,他是她的得意弟子。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讓我做詩歌版的編輯。但是什麼編輯都一樣,你知道編輯是不負責選取要刊登的內容的,我們只負責版面,確保沒有排印錯誤。」
「我知道,但是我猜你肯定有特別的興趣———」
「我甚至根本就不喜歡詩歌,我也不懂。特別是那些現代詩歌,所謂的自由體,甚至都不押韻。什麼意思呢?我是說,如果你要寫詩歌的話,至少要寫得押韻。」
結果,橄欖球賽本身成了整個約會中最好的一段。那時沒機會交談,即使談話也都是關於正在觀看的球賽本身。她問一些問題,他解釋場上發生的情況。她很享受他們的這種近距離的接觸,享受他們大腿摩擦帶來的激動。他們的肉體之間只隔了兩層結實的牛仔布,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暖,感受到他身體的移動。有那麼一會兒,她獨自享受她的愛情。
但是球賽一結束,他們就重新回到了他們差異懸殊的現實中,或者說是現實中的他和她頭腦裡那個浪漫的他之間的差異。她主動尋找話題,希望在他們中間架起一座交流的橋樑,把他們彼此拉近。但她好像是有某種離奇的本事,總是說錯話,擊中他的痛處,引他說出一些她最不想聽到的話。或許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把談話的繡球拋給了一個她看不到的人或者是她虛構出的一個在他位置上的人。
他們去漢堡王餐廳吃漢堡,在那種人為的歡樂氣氛中,在短暫的沉默之中,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她突然清晰地回憶起了小時候的失望情緒。
那時爸媽還沒有離婚,她有所玩具房子。裡面的廚房裡有幾個非常小的盤子和碗,裡面裝著仿造的食品。它們至今歷歷在目,甚至比昨天晚上吃的東西印象還要深刻。她現在真後悔把它們丟在老房子裡,不應該聽媽媽的話:都十三歲了不該再玩玩具房子了。如果她現在還保存著那個玩具房子,如果她現在能夠伸進口袋裡,拿出那片微型麵包,拿出那碗水果,那烤得焦黃的雞肉,它們也不會使她快樂。它們仍然會像過去一樣使她感到一種渴望被挫敗的滋味。它們看起來很好吃,比實際上吃到的食物還要好吃,然而它們卻不能吃。她知道這一點,一直都知道,但是從沒有完全相信這種說法。一定有辦法,以一種特殊的態度,或者在一天的某個特殊的時間,它們就可以變成美味的食物。不止一次,她甚至咬下一小片烤雞肉。非常難吃,一股灰塵和變質的膠水味道。雞胸上留下了她牙齒的咬痕,提醒她,她曾經是多麼的愚蠢。即使那樣,她仍然沒有徹底放棄希望,某種方法,某一天……
所有的食品都是根據現實中的食物做的,可以辨認出是什麼,只是除了一樣東西——最讓她著迷,也是最神秘的東西——一盤粉紅的肉。一定是她從沒有見過的動物身上的肉。她媽媽說那是火腿,但是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火腿。為什麼這麼大呢?肉占滿了四分之一英寸大小的盤子,根本沒有地方放置搭配火腿的土豆沙拉,或者甘薯餅,煮玉米,綠豆子之類的。一想到某種貪吃的食肉動物會一口吞下一盤奇怪的肉,就讓人覺得不安。她最想嚐嚐這塊肉。她肯定那味道是她從來沒有吃過的,肯定很好吃,比她吃過的所有的肉都要好吃。
她知道為什麼亞歷克斯讓她想起了那塊幻想中的肉。他不像她整個暑假裡幻想的那麼熱情、有詩意、浪漫,但他看上去仍然是她愛的人。即使是意識到了他們之間的不和諧,也不能阻止她要他的**。肯定會有某種方式讓他們見面並且相互理解。她感覺到的愛絕對不能白白浪費,不應該是毫無意義的。
她衝動地放下手中沒有碰的漢堡,試圖再次接近他。
「你覺得人們會不會要一些不適合他們的東西?我是說真的很想要,就像是必需的一樣。」
「當然了,看看那些吸毒的人,他們‘需要’的是殺死他們的東西。你是這個意思嗎?」
「噢,我倒沒有想到上癮、毒品香煙之類的。我想我的意思是,更確切地說,比如說食物。」她猛然意識到她不能拿愛情當例子。如果人們從來都不會愛上錯誤的人,那就不會有心碎和離婚了。
「食物?」他看上去很困惑,揮著手裡的漢堡說,「我們肯定是不‘需要’這種食物。如果人們只吃需要的東西,那麼我們國家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胖子了。」
「我想你是對的。」她悲哀地說,迫切地希望得到什麼東西不是什麼好兆頭。或許愛情也一樣會上癮,就像吸煙、酗酒等不良習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傷心。亞歷克斯不愛她,他也不是她的意中人。他僅僅是個與她無法很好相處的男孩而已。她愛了整整一個夏天的人不是真的。她必須要拋棄自己的幻想,就比如說絕對不能咽下居心叵測的陌生人給你的藥丸。她不愛亞歷克斯,她誰都不愛。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傷心。不應該感到心痛,然而卻痛徹心扉。
他送她回家的時候還不到7點。他們在她家門口禮貌地告別。他們說了一些媽媽們從小就教給他們的客氣話。比如說去參加了晚會,拜訪回來,或者吃了一頓飯,都會說:「非常感謝,我過得很愉快。」
她沒有邀請他進屋。他也沒有打算親吻她。
她一走進屋裡,眼淚就流了下來。她把手塞到嘴裡咬住,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環顧四周。
媽媽喜歡在冰箱門上留言,上面說她會回來得很晚,如果她和亞歷克斯想吃點東西的話,冰箱裡有巧克力碎末冰淇淋,一些冷盤薯片……她把手從嘴裡拿出來,嚎啕大哭。她抱緊身子,在樓下的房間裡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低聲啜泣。直到她感到筋疲力竭,然後她倒在地板上大口地喘著粗氣。都結束了,就這樣吧。她站起來走到廚房,往臉上潑了點水,拿紙巾擤了擤鼻子。然後,覺得肚子有點餓(漢堡她只啃了一小口)。
她用一個盤子盛了幾片醃菜、麵包、一堆薯條、一小塊蛋黃醬和一杯健怡胡椒博士飲料。她來到樓上,走進漆黑的臥室。她根本沒有想心碎的事和亞歷克斯,但她透過陽臺門上的玻璃向外看了一眼,看到了他。
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個人影在陰暗處,離燈光很遠。一叢亂蓬蓬的竹子將停車場和院子分開,他就站在樹叢那裡。她非常肯定那就是亞歷克斯·希爾。她不會弄錯的,她已經觀察了他這麼久,記住了他的每一個動作和姿勢。
他沒有離開。和她一樣,他也為彼此不能交流難過,為他們的約會就這麼愚蠢地結束感到難過。但是他又不敢敲門,因為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
她放下盤子和杯子,轉過身,跑下樓,衝到屋外面。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她就什麼也不說。那樣最好,話語總是讓他們產生隔閡。
他肯定一看到她走出門,就向她走了過來,他們在游泳池旁邊擁抱在一起。
他們這麼近距離地貼在一起,她感到有點尷尬,有點驚訝。要不是他的胳膊摟得她那麼緊,她都想要掙脫。這不是輕輕的一碰,是擁抱,緊緊的擁抱。
他們就站在那裡彼此相擁。過了一會,她動了動,抬起頭想看清他的臉。但是他背後游泳池的燈光太刺眼,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兩個眼鏡片在閃閃發光。
她意識到這一切有些恐怖,身子一陣顫抖。她掙脫的時候,他沒有阻攔她,更證實了她的疑慮。他握住了她伸出的手,他的手很溫暖。
「我們到屋裡去。」她說。
在起居室角落裡柔和而溫暖的燈光下,亞歷克斯看起來驚人地熟悉,非常美好。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正要說點什麼表達自己的幸福,他把一根手指摁到她的嘴唇上。
她微笑了。他拿開手指,親吻了她。
「阿格尼絲,你在做什麼,你不是在等我吧?」
她朝母親眨眨眼睛,非常疑惑。她在做什麼,她睡著了嗎?亞歷克斯在哪裡?她媽媽帶著一股肥皂的味道,好像剛洗了臉。她的眼鏡呢?她問:「幾點了?」
她媽媽笑著說:「你說這是幾點了?沒必要這麼問,我又沒有給你限制,你不用和我這樣。兩點多了。我希望,你不是擔心我吧?我說了我會很晚才回來——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嗎?」
「是的,是的。」她在咖啡桌上找到她的眼鏡,戴上了它。亞歷克斯的眼鏡就像他本人一樣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想起他溫柔地摘下她的眼鏡,又摘掉自己的眼鏡,她隱約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激動。
她媽媽拍著她的肩膀說:「親愛的,我要去睡覺了,你也該上床了。」
她媽媽回房後,她四處查看,希望能找到亞歷克斯的留言或者其他的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她需要找到證據嗎?她嘴唇的腫脹是他的親吻所致,只要一閉上眼她就能重新感覺到親吻,就像是在海灘上呆了一天,她會感到海浪一直有節奏地拍打她一樣。
對這個吻,也是同樣的感覺。平常她上床睡覺的時候從沒有感到這麼幸福。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洛克薩尼打電話詢問具體情況。
「哦,這個約會簡直就是災難,真的。」
「噢,天哪。」
「我討厭約會,人們就不應該發明約會這件事。我討厭橄欖球,討厭沒話找話和互相瞭解之類的廢話。」
「噢,那昨天的約會裡有沒有一件你不討厭的東西呢?」
「有。」
「是什麼,格雷小姐?」
「親吻亞歷克斯。」
「親吻亞歷克斯?」
「當然,也被他親吻。」
「當然。」
「就像是做夢,真的。一開始的時候是噩夢,我確信他恨我,我甚至想到了死。」
「然後他和你親吻道別?」
「不,不,沒有,我們在門口告別,我就進來了,痛哭流涕等等之類的。
接著我上樓到我的房間,看到窗外他仍然站在那裡。他就站在游泳池那邊,和我一樣,為我們的事情變成那樣感到難過。天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我們對所有的事情都意見相左。但是,當我看到他在那裡的時候,我直接朝他跑去,他伸出胳膊摟住了我,就那樣。」
「他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說。這樣最好,他什麼都不用說,我也不用說什麼。我們來到屋裡,坐在沙發上,哦,你知道的,就那樣。」
「你告訴我。」
「天哪,洛克薩尼,我們接吻了。」
「然後呢?」
「繼續接吻,就那樣,不,不止那樣,太棒了,我們吻了又吻——天哪,我現在算是知道那些歌曲和詩裡面說的是怎麼回事了。」
「哇,太棒了!格雷,這真是了不起,我很高興能這麼順利,為你高興。
今天想出來幹點什麼嗎,還是在電話邊守一天等他的電話?」
「我想我應該出去,要不然他還以為我無事可做,只能一整天等他的電話。」她說著笑了,確信和亞歷克斯根本不用耍什麼計謀和策略。在一個美妙的夜晚,他們把中間的階段都跨過去了,進入到整個夏天她都夢想的一種親密之中。他或者會打電話,或者不會,都沒什麼關係。明天他們就會在學校裡見面,不再僅僅是同學,不會不平等,他們是男女朋友了。
星期一的早晨,一到學校她就像是一架抖動的靈敏的天線,掃描他是否已經到了——但是她哪裡也沒有找到他。
她在大廳裡閒逛了一會,希望能夠遇到他。但是她在那裡覺得太緊張了,裝不出輕鬆的樣子。再說了,她也不想和他一起進入教室,所以她就進了教室,坐在往常的位子上。
亞歷克斯並沒有遲到。打第二遍鈴的時候,他坐到了座位上。桌子下面他們的腿緊挨著。她注意到他的頭髮沒有梳理,眼鏡上帶著污漬,脖子上有個小疙瘩。他覺得她在看他,就朝著她微微一笑,但是眼神裡沒有流露出笑容。
她覺得自己微笑的光輝也熄滅了,它滑過她的臉,重重地砸在她的心裡。
老師已經開始講課,所以她也沒有機會和亞歷克斯講話了。她要熬過這節課,等到下一次打鈴的時候才能和他說話。
鈴聲終於響了,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書,根本不看她,彷彿她不存在一樣。
儘管感到喉嚨哽住了,很疼,她還是說:「一起吃中飯好嗎?」
他的眼珠轉動著,神情就好像是一匹驚跑的馬,或許僅僅是驚訝而已,說道:「哦,當然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找你的。」
「我通常會和我的朋友洛克薩尼在前面的一棵大樹下吃飯———」
「好的,我去找你。對不起,我不是要表現得無禮,只是接下來我要上化學課,我的筆記還放在大樓另一頭的櫃子裡。所以我得馬上跑了,吃中飯再見。」
她會和他在吃中飯的時候見面,那時他們可以交談。她用這個充滿期待的想法避開了沮喪的回憶——他看她的方式。他根本不看她,不像她情人的樣子,一點也不像。
午飯的時候下起了雨。通常在下雨天,她會和洛克薩尼在學校樓房屋簷下面最高的臺階上吃中飯,有時候也會去禮堂的門廳吃飯。但是,她還沒有和亞歷克斯定好臨時的應變計畫。
「拖拖拉拉,」洛克薩尼咕噥著,「我真受不了這個餐廳,簡直就是個動物園。」
「那就別來。」
「開什麼玩笑?小寶貝,我是你的陪護,我可是你道德墮落的最後一塊屏障。」
「就你,這裡有餐廳裡的師傅,一半的老師,還有全校的學生呢。」
「到處都是荷爾蒙過剩的年輕人,怎麼小心也不過分。」
餐廳還不如動物園。一開始,她覺得自己在這樣的人群中,根本就找不到他。接著她看到了他,他夾在學校的兩個辯論隊中間,桌子旁邊一個空位也沒有。她不想在沒有得到邀請的情況下就坐過去。如果有人給她讓了座位,她在他的身邊,他卻無視她的存在,那要比英語課上還要糟糕。在這樣一個擁擠的公眾地方,在他朋友好奇的注視下,他不會握住她的手,也不會碰她或者吻她,更不會說她想聽的話。
「太差勁了。」她說,「沒有坐的地方,我們去禮堂吧。放學後我再找他,他會給我打電話的,我確信他會給我打電話的。」
但是他沒有打,她也沒有勇氣打給他。她滿腦子都想著一些類似的問題: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冷淡?他對於星期六晚上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後悔了,還是他誤解了什麼呢?當她睡著了之後,他把他們在一起這種完全的放鬆和信任當做無動於衷或者無聊了嗎?噢,他應該打電話的,他應該打電話讓她解釋——他應該這麼做。
上床之前,她走到了陽臺上。就像白天一樣,她那麼想念亞歷克斯,以至於當她看到他的時候,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子裡那個黑色的影子,就站在她星期六晚上看到他的地方——竹子叢的陰影裡。
「亞歷克斯?」
僅僅是一聲低語,但他好像聽到了。他走向前來,讓她把他看得更清楚。接著他向她跑了過來,縱身一躍,爬上了牆。不一會兒,他就爬過了欄杆。她還在想,要是她媽媽知道一個男人能這麼輕而易舉地爬到女兒的臥室相會,她怎樣大呼小叫。他已經來到她的身邊。她在他的懷裡感到溫暖而且安全。
他們來到屋裡躺在她的床上。
想到要和一個男人發生性關係,她覺得很害怕。不管書裡和電影裡把這描繪得多麼浪漫,這種事情(至少在她看來)如果不是十分野蠻,也是很古怪、很難受、很尷尬的。或許會有那麼一天,她願意讓一個男人與自己親密接觸,但是這種態度轉變還需要好多年。夏天的時候,在她對亞歷克斯的幻想中,有時也會想到性,接著展開聯想。他們會親吻、擁抱、愛撫。但如果他想要進一步的話(人們說,男孩子通常都要這樣做),那她絕對不允許。
她不害怕亞歷克斯。她知道他不會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而且他會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穿著褲子,沒有插入,他們溫柔地愛撫了很久。她有幾次**,但她並不知道他是否達到了**。他對於她的**從未跨過她設下的界限。所以她一直不用說話,甚至不用對他說不或者制止他。極度的興奮中,她忘記了時間。突然鬧鐘響了起來,她發現自己一個人半裸著躺在收拾得很整齊的床上,已經是早上7點了。
學校裡的英語課上,亞歷克斯又變成了陌生人。
「早啊。」他打著哈欠說,一邊翻開他的活頁簿。
「累了?」他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注視,渴望被挫敗的感覺都要把她弄哭了。他點點頭,聳了聳肩,沒有看她。
「我想也是,我猜你昨晚沒怎麼睡覺吧,嗯?」
他驚訝地轉向她,「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格雷小姐,希爾先生,請問,你們能否能把注意力從對彼此的迷戀中轉移到我這裡來?」當她發現自己抓住了他們的注意力時,她微笑著點點頭說,「很好,謝謝。正如我所說的,如果我們研究一下,一個仍受維多利亞時代道德和行為舉止約束的作家……」
老師一開始在教室裡踱步,阿格尼絲就覺得自己已經隱身了。她看著亞歷克斯,他的臉變成了深紅色,眼睛專注地看著前面。他沒有再看她。
吃中飯的時候,坐在校園前邊草坪的一棵橡樹下,她問洛克薩尼:「他怎麼回事啊?他表現得就像我們是完全的陌生人一樣。」
「你們本來就不怎麼認識。」
「他不和我說話,甚至都不怎麼看我——我一看他,他就看別的地方,好像他很害怕似的。」
洛克薩尼從午餐盒裡拿出一個三明治,打開它,說道:「嗯,或許他就是害怕呢。」
「怕我?洛克薩尼,別開玩笑。」
「我就是,我不是說真的怕你,但是有那麼點。男孩子雖然都不承認,但是他們也很害怕做愛。他知道他該主動,但是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哇,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不是準備好想要個女朋友了?他可能需要點時間考慮一下,才會再次約你出去。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你真的很想要他了,但是他還沒有這麼想。在你打電話約他之前,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你。所以他和一個女孩第一次出去處得很好,你就像著了魔———」
「但是我們相處得並不好,特別是我們交談的時候,太差勁了。我每次開口說話,要麼就是反駁他的意見,要麼就讓他生氣。只是後來,我們不說話的時候,事情才好轉,變得完美無比。真的,當我們親吻的時候,當他———」她猛地停住,想起洛克薩尼只知道星期六的事情,她並沒有和她說昨天晚上他來的事情。
「所以現在你希望他願意和你說話?讓他喘口氣。聽著,我知道這些話都老掉牙了,我也知道你討厭玩什麼把戲——但是,如果你能冷淡點,他就不會覺得你咄咄逼人,也會對你更感興趣,我向你保證,一定是這樣。你後退一步,給他點空間,等到星期六。」
她正要開口和洛克薩尼說昨天晚上他來的事情,說他們躺在她床上互相擁抱的時光,她就聽到亞歷克斯喊她的名字。
她四處張望,看到他穿過草坪向她走來。刹那間,她忘記了一切,沉浸在與他為伴的巨大幸福之中。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通常在樹下吃中飯,我想問你一下——你好。」
「你好,我是洛克薩尼。」
「哦,我知道,我是亞歷克斯……」
「我也知道你。你要和阿格尼絲交談,那麼我就收起我的三明治溜走了。」
「別,別,不用那樣。我不想趕你走,我也不能留在這兒。我還要去找印刷工,你知道的,替比道小姐跑腿是編輯的主要工作。」他擠出了一個微笑。
「是《視野》雜誌吧?哦,格雷也是那裡的,讓她和你一起去吧。我想你需要一個助手,你和印刷工商量的時候,她可以幫你們記錄。」
「喔,嗯……」擠出的微笑消失了,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他飛快地看了阿格尼絲一眼,看著洛克薩尼回答說,「要是她能來,當然很好,但是比道小姐恐怕不認為有這種必要。我不想濫用權力,或者另外找個時間吧……對了,阿格尼絲,我想問你星期六晚上的事——你願意先去吃飯嗎?紅獅子餐廳怎麼樣?」
紅獅子餐廳是公認的浪漫餐廳,年少的情侶都喜歡到那裡去進行特別的約會。那個地方和平常那些燈光明亮僅為填飽肚子而去的速食店完全不同。「這個主意很好。」她想要哭了,因為他注視她的眼睛仍然不超過半秒鐘。難以想像就是這個人,僅僅十二個小時之前,那麼熱烈地吻她。
然而紅獅子餐廳意義不一樣,一定有深意。
「太好了,我6點來接你行嗎,可以嗎?太好了,我得走了,晚些時候再見,好嗎?很高興見到你,洛克薩尼。」
「你為什麼不說話?」洛克薩尼問她,「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去?」
「你看到了,因為他不想讓我去。」
「那個男孩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需要別人告訴他。你可以讓他變得想要你。說實話,有時候我真是不懂你,要是你那麼想要他,就去唄。」
「我記得你和我說要冷淡點,是嗎?」
她笑了,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單手快速地擁了她一會,「或許我錯了,我又不瞭解他。但是,他太——太正直了!或許是我錯了,你們要是單獨在一起的話,事情可能就不一樣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好,一切都很好。」
「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你們兩個的感覺是最關鍵的。」
她沒打算在星期六之前和他單獨見面。但是星期五晚上的時候,她感到無聊、煩亂而且孤獨(她媽媽和洛克薩尼都出去約會了),她就像茱麗葉一樣來到了陽臺上。她的羅密歐就在下麵的院子裡。
天已經黑了,但是時間還不到8點。他們有整個的一夜可以單獨在一起,在她的房間裡。在他上來之前,她還考慮著要問他在學校裡為什麼那樣對她,至少她要問問他,為什麼不給自己打電話。但是當他來到她的身邊,她伸手可以觸摸到他時,她就只想撫摸。話語完全沒有必要,那倒像衣服一樣只是妨礙他們。不需要語言,手和嘴唇把所有需要表達的都表達出來了。她已不在乎他們學校裡發生了什麼,沒有發生什麼或者別人在做些什麼。現在她在乎的只有這裡,她身邊的他。
世界無限大,時間無窮盡,然而真正重要的是他們兩個此時此刻在一起。雙唇感覺到他的肌膚,耳朵裡有他的呼吸聲,聞著他的氣息,感受他在她體內挑起的感覺。慢慢地,他們最終脫掉了衣服,更徹底更親近地擁抱在一起。最後,陌生感消失了,她對他的身體比自己的身體還要熟悉,她沒感到恐懼,有的只是**。他們做了幾天前她還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就是性!她感到吃驚的不是那極度的快感,她已經差不多預料到這些了,而是這種奇怪的熟悉感。這不是一次新的探險,是一次回歸——某個時間,通過某種方式,她到過那裡。看著他的臉,有那麼一會兒,她迷惑了。不清楚自己是向上看,還是向下看。接著他的樣子又變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看一面鏡子。
那一刻,她感到幸福也感到恐懼,各種感情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就在那裡,只要她伸出手去,就可以拿到她想要的。她想要什麼東西就有什麼,想要什麼人就會出現——很簡單,一切都由她說了算。
那一刻,儘管她理解到她和亞歷克斯是一樣的,他們之間沒有實質的不同,她還是感到這種理解正在離她而去。就像是快樂到極致,就像是今天晚上的愛情,你只能感覺,不能保持。它總是逐漸地走向盡頭。
她星期六早晨起得很晚,一整天都感覺輕飄飄的。她太幸福了,注意不到媽媽不停的批評。這一次她媽媽沒有批評她的穿著,因為她穿了一件民族特色的寬鬆短裙,外面罩一件凹型領帶刺繡的墨西哥短衫。
亞歷克斯來的時候,她媽媽邀請他進屋,請他吃點心。他禮貌地拒絕了,說道:「謝謝您,格雷夫人,但是我的朋友們還在外邊車裡等我們呢。」
「哦,那也請他們進來坐吧。」
「我們實在不能停留,我預定了吃飯的地方,要是去晚了,他們可能就不給我們留位子了。那地方很火爆。」
「哦,那就不留你們了,玩得高興點。早點帶阿格尼絲回來也沒關係,我今天晚上也要出去,很晚才回來。」
「朋友們呢?」一走到屋外,她就問他。她希望他會大笑,然後抱住她,說那僅僅是脫身的藉口。
但是他說:「是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媽媽的車在店裡,爸爸不讓我開他的車,所以我們跟喬治和琳迪一起去。你認識他們的,英語班上的喬治,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她當然知道喬治和琳迪,每個人都知道。喬治是橄欖球員,也是辯論隊隊員,兩方面都為學校爭了光。琳迪·希爾克是啦啦隊的隊長,混合合唱團的明星,是「返校節皇后」的熱門人選。
想到要和班級裡最讓人羡慕的一對一起去約會,她覺得有點頭暈。
這可能是別人夢寐以求的約會,至少有一個晚上能夠有機會「合群」,但是她想和亞歷克斯單獨在一起的願望卻落空了。
熱誠的喬治和充滿活力的琳迪表現出非常專業的友好,身臨其境她不可能感到鬱悶或者難受。晚餐不是她想像中的面對面的浪漫晚餐,但是大家都不停地說笑,進行得很愉快。即便是平常很嚴肅的亞歷克斯似乎也放鬆了,看上去很高興。她想,他仍然保持著距離:把喬治排除在外。
如果旁觀者看到他們的話,很難分辨哪個女孩是亞歷克斯的約會對象。
但是跳舞的時候需要分對。他們學校裡沒有搶舞伴或者換約會對象的習慣,你和誰來的,就要和誰跳舞。所以她和亞歷克斯也像盡義務一樣一起蹦博普舞。隨便地扭動,搖擺,跳躍,大家都跳得有熱情而無技巧。但是樂隊一開始演奏慢節奏的音樂,亞歷克斯便走回到餐桌旁,坐在那裡看。第二首慢拍的音樂他還是這樣。她抗議說:「別這樣,你不可能就累成這樣……我喜歡這首音樂,我們去跳舞吧。」
他「撲通」一聲坐到椅子上乾脆地說,「我不會跳,對不起,你約我出來之前我該事先跟你說的,我行動笨拙。」
她沒有坐下,站在他身邊堅持要讓他回到舞池裡:「我不在乎。」
「等我踩到你腳上,你就在乎了。」
「噢,亞歷克斯,別這樣,我也不是很會跳舞,沒關係。我們只要互相擁抱著,隨著音樂移動就行了。」她微笑著、斜靠著他,乞求他能記起他們做過的事情。
他的身體一下子繃緊了,避開她,也不肯看她的眼睛。這種驚恐的感覺這麼強烈,她覺得彷彿是自己的胳膊和腿掙扎著要離開,所以她馬上從他身邊起來,坐到桌子的另外一頭。
「對不起,」他軟弱地說,「我真的不行,我覺得自己生來就沒有節奏感。相信我,跟我跳舞一點樂趣都沒有。」
她不相信他,她記得他們的身體在她的床上那麼自如地律動。為什麼他現在不肯碰她呢?難道他害怕只要抱住她就會無法自製,肯定會在眾人面前做愛嗎?她試圖讓自己信服洛克薩尼的悖論:他因為想要所以害怕。
「亞歷克斯,我們得談談。」
「什麼?」
「我說,這很荒謬,我們從不交談,而有一些事情———」
「你們好啊,這個座位有人嗎?」
因為有人打斷了談話,他們都感到解脫了。現在和亞歷克斯談話,時間地點都不對。特別是亞歷克斯看上去那麼無助,總是和她保持距離,看她的時候就彷彿昨晚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她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在親吻之前他們要討論一下對彼此的感受。他們要理清楚一些事情,弄明白這種在情人和陌生人之間不停轉換的精神分裂一樣的雙重生活。
跳完舞,他們去吃冰淇淋、喝咖啡。之後喬治開著車繞著河邊橡樹林和紀念館兜風,希望找到一輛認識的車碰一碰,也算沒白來一次舞會。但是他們沒有找到。最後笑聲越來越少,哈欠聲此起彼伏,他開著車回到了公寓樓前。亞歷克斯下來送她回家。
「不用著急。」喬治說,「但是你要是一個小時內不回來,我就給你媽媽打電話。」
他們終於單獨在院子裡了,在他們第一次擁抱的地方。因為游泳池旁邊的電燈11點準時熄滅,周圍顯得更黑,好在她媽媽特意留了門口的一盞燈。
公共場合裡,眾人面前的緊張感從她身上消失了,另外一種更愉悅的緊張感控制了她。她的呼吸更加急促。她感到肌膚顫抖,她渴望他的觸摸,所以靠他更近了一些:「你要進來嗎?」
「我不能——他們還在等我呢。」
她差一點笑出聲來:「我可不認為你離開十分鐘,他們就會想你。他們有彼此做伴呢。」
「還是算了。」
「噢,我想十分鐘太短了,我們可以等。」她靠向他,伸出手觸摸到了他的胳膊,「別讓我等太久。」
他沒有動,也沒有反應,她好像摸到的是一棵樹:「你什麼意思?」
她感到一陣掃興:「我是說,快點回來。」
他什麼也沒有說。她將手從他那毫無反應的胳膊上拿開,漠然的感覺通過胳膊進入到她的內心。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星期一,班上見。今天晚上玩得很高興,謝謝你的邀請。」
她什麼也沒有說,她真希望自己什麼也沒有說過。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彼此伸手可觸的地方沉默著。最後他催促她說:「我看著你進去吧。」
她轉過身,身體就好像是個巨大而陌生的機器。她在包裡摸到鑰匙,打開門進去了。進入門廳裡,她回過身發現他已經往回走了。
她太驚訝了,眼睛裡連落淚也沒有。她機械地走進去,鎖上門,熄掉燈,來到自己的臥室。她開始脫衣服,把衣服放到一邊。她在鏡子裡看到了半裸的自己,蒼白的肌膚,扁平而不對稱的**,其中一個上面有馬蹄印。那個印記最初是一大塊青腫,後來腫脹消退了,印記卻一直都在那裡。這個發生在她身上的古怪的奇蹟,差一點要了她的命,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生的印記。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的夢想已經實現。她和馬喬裡姨媽一樣,她也是個巫婆。
突然她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了她,她開始顫抖,動不了,她只能咬緊牙拱起身子等待它過去。之後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個得了風濕病的老太太一樣,被扭得散了架。她從掛鉤上扯下一個睡袍包住自己,走到了陽臺門旁邊。
這一次她沒有打開門出去。第一次,她小心地撩起窗簾的一角,偷偷地往外邊看。
她看到,他和往常一樣,就站在那邊的陰影裡等待她心願的召喚。
她又開始顫抖,她放下窗簾,倒在地板上。很長時間,她蜷縮在那裡發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有溫暖或者安全的感覺。
痙攣終於漸漸地停止了,她躺在地板上感到精疲力竭,一點睡意都沒有。她知道這個夜晚也一樣會過去。
這是她所經歷的最漫長的一夜,她徹夜未眠。過了一會兒,她起身爬到床上,緊張地躺在那裡,希望能夠睡著。她聽到她媽媽回來、上樓、上床。她聽到外邊有貓在打架,聽到遠處的一列列火車穿過城市。她時而睜著眼睛時而閉上。她儘量什麼也不想,試著背誦一些詩歌、童年的歌謠以及謎語,不去想亞歷克斯,不去想性愛,不想馬喬裡姨媽枕邊的朋友。當第一道亮光穿過窗簾時,她坐起來,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然後走到窗邊。
院子裡什麼人也沒有。竹葉無力地垂在那裡,游泳池裡的水發出單調的光芒。她因為勞累感到顫抖,同時也感到解脫,她回到床上,一下子就陷入香甜無夢的睡眠,睡著了。
在學校裡她儘量遠離亞歷克斯,仍然和他打招呼,但是從不主動談話,她不看亞歷克斯的眼神。每當他在附近,她就假裝全神貫注於別的事情。在家裡她也很小心,太陽一落山,就拉上窗簾,鎖上陽臺的門。天黑後,她甚至不會朝院子裡看。除非有人和她一起,否則她也不出去。
洛克薩尼以為她在傷心,為希望破滅而感到難過。阿格尼絲沒有和她說更加詭異、複雜的真相。她告訴洛克薩尼她不想再聽到亞歷克斯的事情。她的朋友滿懷同情默默地完全接受了她的禁令。洛克薩尼為了讓她高興,擴大她的交往圈子,經常帶她到一些聚會和課餘集會去。
阿格尼絲以為這種麻木恐懼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那一年,一切都迅速地發生了變化。
感恩節的時候,她已經認識拉理·朗了。他是休士頓大學的大一學生,留著長髮,喜歡穿紮染襯衣和舊牛仔褲,喜歡看漫畫,喜歡讀威廉·巴羅斯和湯瑪斯·品欽,喜歡聽重金屬音樂,吸食毒品。他的手簡直就離不開她。她的媽媽受不了他。生活變得緊張而刺激。新年的前夜他們一路開車去紐約,在他車子的後座上,他貼著她的頭髮哭著說,他愛她。她忘記了為什麼要避開陽臺,再也沒有看到竹影裡有人在等她。
現實中的亞歷克斯沒有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他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心裡。她一直覺得他們之間有某種聯繫,深摯的感情都會留下印記。
阿格尼絲和亞歷克斯,還有他們畢業班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學生都進入了休士頓大學。他學法律預科,她學傳媒,所以他們不怎麼見面。但是她經常會想起他,然後就會突然看到他在可楠店裡吃比薩,排隊看電影,或者從德拉格那邊向她走來。
大學裡最後一年,機緣把他們拴在了一起,他們都住在西45號大街的同一幢複合公寓中。高中畢業後他體形改變了很多。身體上的變化使他更引人注目,更有吸引力。他變得高大魁梧,也獲得了對性的信心。他不再戴眼鏡,改戴隱形眼鏡,濃密的鬍鬚使得他的牙齒看起來更白、更大——或者是因為他現在笑的更多了。他們見面的時候他總是微笑,笑意來自眼裡。很長時間以來她卻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阿格尼絲想,亞歷克斯肯定覺得她仍然是高中裡那個笨拙而平淡無奇的女孩。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依然戴著一副大眼鏡,還是直直的長髮。她很高興她的體形也有了變化,她長了幾磅肉,恰到好處,而且她的胸部變大了。她也有過幾個男朋友,偶爾也會對某個男人感興趣,發現對方往往也對她感興趣。她仍然覺得亞歷克斯是難以企及的偶像。
他們經常碰到,在複合公寓的樓梯上、洗衣店和附近的超市裡。他自己買了車,她沒有。一天早晨他看到她在等公車,就順路載她去市中心。這很快就形成了一個習慣。常常是他要出去的時候就給她打電話,或者在她的房間外停一下問她是否也要出去。他有女朋友,她也有男朋友,所以他們的關係只是柏拉圖式的。他們僅僅是高中的老同學而已。
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們兩個人在他的公寓裡享用了一個比薩餅和一瓶蘭布羅斯特酒。他們躺在地板的墊子上,離得很近,因為某個愚蠢的笑話笑個不停。突然她看到他的臉色變了。他褐色的眼睛溫柔地看著她,彷彿想要把她融化。他低聲說:「天哪,我真想和你做愛!」
她大腿上的肌肉因為**繃緊了,同時嘴裡發乾。她很害怕,但是酒給了她膽量。他們之間只隔了幾英寸,她傾身向前親吻了他的嘴唇。
她感覺在吻一個陌生人,感覺他的嘴唇、他的舌頭、他的味道都是全新的,都是第一次感受到。
當他擁她入懷裡,要把她拉得更近一些時,她因為太驚訝抽身離開了。
「別,別這樣。」
「怎麼了?」他看起來很驚訝,「我的吻這麼糟糕嗎?」
她淡淡地笑了:「當然不是,只是這一切這麼奇怪,之後……」
透過他的表情,她看出他是誤會了。他以為她想起了她的男朋友而感到內疚。他迅速地說:「阿格尼絲,這僅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沒必要向外擴展,不會影響別的方面。僅僅是你和我,今天晚上。」
「我在想你高中時候的樣子。」
「千萬別,忘了那個傻蛋!」
「我不能,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的味道,我要吻遍你的全身,可以嗎,求你?」
她不再說話,躺在墊子上愉快地屈服了。她既然可以擁有他的身體,還說話做什麼呢?
後來他們赤身躺在他的床上的時候,她意識到這不是她記憶中的身體,把這種差異歸為這幾年的變化說不通。少年時候和她在床上的人絕對不是亞歷克斯。
那一晚之前,她一直想像著能有一天和亞歷克斯再次做愛。她堅信如果真的發生的話,那將是改變一生的體驗,她會在極致的性愛裡迷失。
事實絕非如此,不能說很好,比較好,或者很糟。如果性愛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的話,就是平淡無味。感覺不錯,但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溫暖,濕漉漉的,一點尷尬,很愉悅。而且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愛他了。
「唷。」他們休息的時候,他說,「你知道我想這樣,想了多久了……」
「不如我想得久。」
他笑了,說道:「要打賭嗎?第一天,我送你去銀行,然後我們去喝咖啡……」
「那不是我的第一天。」
「那你是什麼時候?」
「我第一次看到你‘JederEngelistshcrecklich’。」
「一切天使……可怕?」
「你不記得了嗎?」
他們的臉只隔幾英寸,他盯著她看了很久,但是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想著什麼,或者感覺到了什麼。
「高中?」
「我那時愛著你,你不知道嗎?」
他微笑著說:「愛著我?高中?你怎麼可能,我那時糟透了。」
「我覺得你很棒。」
「除了我媽媽之外,你肯定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而我媽媽還不敢確定。」
他看起來沒有把她的話當回事,她繼續說:「你一定知道的,否則我為什麼要約你去舞會?」
「天哪,誰曉得呢?只不過是個女孩請男孩跳舞,僅此而已,我不怎麼回憶高中的時候。」
「我約你出去,我也想讓你約我出去,因為我瘋狂地愛著你,而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噢,我當然知道你。」
「那你為什麼不約我出去?」
「我約了。」
「那是後來的事。你覺得我怎樣,說實話?」
「都過去了,還說什麼呢?謝天謝地,我再也不是過去的樣子了。」
「亞歷克斯,求你了,這對我很重要。」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像個小書呆子似的躲著你嗎?」他歎口氣說,「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很怕你。」
「為什麼?」
「嗯,每個天使都可怕?你就是個少年天使。」他歎口氣,搖搖頭,看她沒有笑,他接著說,「好吧,這個笑話不好笑。那時,大部分的女孩子我都怕,我特別怕你,因為你那麼聰明。」
「噢,少來這一套。」
「我是認真的。我跟你說了我很糟糕,我就是一頭大男子主義豬。我的藉口就是:那時我們男孩子都這樣,在一個比自己聰明的女孩子旁邊會覺得不舒服。」
「但你是明星學生,你在所有‘優秀’的班級裡,而我只在英語班裡。
你是百裡挑一的優等畢業生,而我不是。」
「我說的不是分數。我的分數當然很高,但是你讀書多啊,不是課堂要求的那些書,真正的讀書。你不僅讀詩歌,能隨口引用,還能理解它們,你甚至還寫詩。我要很努力才能趕上你,我覺得自己必須做得比你好,那是我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我不能和一個像你這樣的人相處,那時候我還做不到。當然現在,儘管你還是比我聰明、機智、更有創新性,而且越來越漂亮,但是我現在是個解放了的現代男人,我不在乎。」他把她拉過來給了她一個吻,「事實上,能夠吸引一個像你這樣特別的人,我覺得非常自豪。現在我們可以不說了吧,做點更有趣的事情?」
「亞歷克斯,等一下,」她雙手捧住他的頭說,「告訴我,你是不是——我們是不是———」這個問題不可能問出來。她從未對任何人講過那些夜晚的遭遇,現在對他也說不出來。然而她想知道,他是否在某種程度上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或者他也做夢了而且還記得一些東西,這樣一來她就不覺得自己那麼孤單、那麼怪異。她順口說:「你曾經想要我嗎?如果不是害怕我的話……你那時會和我做愛嗎?」
他歎口氣,閉上眼睛說:「哦?」
「求你了,說啊。」
「天哪,我當然想要你,我想要我見到的每一個漂亮女孩。要是我有那個膽量的話,我什麼人,什麼東西都敢拿,只是因為我的膽子沒有**那麼大。首先,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我直到離開家才有了第一次。大家說的對,奧斯丁的那些嬉皮辣妹……」
他睜開眼睛,「現在我知道大體上該怎麼做了,我認為自己也不再像過去那麼差勁,而且我也不那麼怕你了,你覺得我怎樣?再想一想,除非是好的評價,否則還是別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