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其他 > 笑傲江湖 > 第40章 曲諧

笑傲江湖 第40章 曲諧

簡繁轉換
作者:金庸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8-26 20:53:39 来源:搜书1

守衛。令狐衝頭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後,只怕和盈盈再無相見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一

行人來到恆山見性峰上,向定閑、定靜、定逸三位師太的靈位祭告大仇已報。眾人料想日

月教旦夕間便來攻山,一戰之後,恆山派必定覆滅,好在勝負之數,早已預知,眾人反而

放寬胸懷,無所擔心。不戒夫婦、儀琳、田伯光等四人在華山腳下便已和眾人相會,一齊

來到恆山。眾人均想,就算勤練武功,也不過多殺得幾名日月教的教眾,於事毫無補益,

大家索性連劍法也不練了。虔誠之人每日裡勤念經文,余人滿山遊玩。恆山派本來戒律精

嚴,朝課晚課,絲毫無怠,這些日子中卻得輕松自在一番。

過得數日,見性峰上忽然來了十名僧人,為首的是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令狐衝正在

主庵中自斟自飲,擊桌唱歌,自得其樂,忽聽方證大師到來,不由得又驚又喜,忙搶出相

迎。方證大師見他赤著雙腳,鞋子也來不及穿,滿臉酒氣,微笑道:“古人倒履迎賓,總

還記得穿鞋。令狐掌門不履相迎,待客之誠,更勝古人了。”

令狐衝躬身行禮,說道:“方丈大師光降,令狐衝不曾遠迎,實深惶恐。方生大師也

來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衝見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須飄動,叩問法號,均是少林寺“

方”字輩的高僧。令狐衝將眾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團上就座。這主庵本是定閑師太清修

之所,向來一塵不染,自從令狐衝入居後,滿屋都是酒壇、酒碗,亂七八糟,令狐衝臉上

一紅,說道:“小子無狀,眾位大師勿怪。”

方證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為商量要事而來,令狐掌門不必客氣。”頓了一頓

說道:“聽說令狐掌門為了維護恆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將性命置之度外

更甘願割舍任大小姐這等生死同心的愛侶,武林同道,無不欽仰。”令狐衝一怔,心想

:“我不願為了恆山一派而牽累武林同道,不許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當諸派

來援,大動乾戈,多所殺傷。不料方證大師還是得到了訊息。”說道:“大師謬讚,令人

好生慚愧。晚輩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間,恩怨糾葛甚多,說之不盡。有負任大小姐恩義,事

出無奈,大師不加責備,反加獎勉,晚輩萬萬不敢當。”

方證大師道:“任教主要率眾來和貴派為難。今日嵩山、泰山、衡山、華山四派俱已

式微,恆山一派別無外援,令狐掌門卻不遣人來敝寺傳訊,莫非當我少林派僧眾是貪生怕

死、不顧武林義氣之輩?”令狐衝站起說道:“決計不敢。當年晚輩不自檢點,和日月教

首腦人物結交,此後種種禍事,皆由此起。晚輩自思一人作事一人當,連累恆山全派,已

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驚動大師和衝虛道長?倘若少林、武當兩派仗義來援,損折人手,

晚輩之罪,可萬死莫贖了。”

方證微笑道:“令狐掌門此言差矣。魔教要毀我少林、武當與五嶽劍派,百余年前便

已存此心,其時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門又有何乾?”令狐衝點頭道:“先師昔日常加

教誨,自來正邪不兩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連年相鬥,仇怨極重。晚輩識淺,隻道雙方各

讓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與晚輩淵源雖深,到頭來終於仍須兵戎相見。”

方證道:“你說雙方各讓一步,便可化解,這句話本來是不錯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

派連年相鬥,其實也不是有甚麽非拚個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雙方首領都想獨霸武林,意

欲誅滅對方。那日老衲與衝虛道長、令狐掌門三人在懸空寺中晤談,深以嵩山左掌門混一

五嶽劍派為憂,便是怕他這獨霸武林的野心。”說著歎了口長氣,緩緩的道:“聽說日月

教教主有句話,說甚麽‘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寧日?江湖

上各幫各派宗旨行事,大相徑庭。一統江湖,萬不可能。”令狐衝深然其說,點頭道:“

方丈大師說得甚是。”方證道:“任教主既說一個月之內,要將恆山之上殺得雞犬不留。

他言出如山,決無更改。現下少林、武當、昆侖、峨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恆

山腳下了。”令狐衝吃了一驚,“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有這等事?諸派前輩

來援,晚輩蒙然不知,當真該死之極。”恆山派既知魔教一旦來攻,人人均無幸理,甚麽

放哨、守禦等等盡屬枉費力氣,是以將山下的哨崗也早都撤了。令狐衝又道:“請諸位大

師在山上休息,晚輩率領本門弟子,下山迎接。”方證搖頭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濟,攜

手抗敵,這等客套也都不必了,大夥兒一切都已有安排。”

令狐衝應道:“是。”又問:“不知方丈大師何以得知日月教要攻恆山?”方證道:

“老衲接到一位前輩的傳書,方才得悉。”令狐衝道:“前輩?”心想方證大師在武林中

輩份極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輩。方證微微一笑,道:“這位前輩,是華山派的名宿,

曾經教過令狐掌門劍法的。”

令狐衝大喜,叫道:“風太師叔!”方證道:“正是風前輩。這位風前輩派了六位朋

友到少林寺來,示知令狐掌門當日在朝陽峰上的言行。這六位朋友說話有點纏夾不清,不

免有些羅唆,又喜互相爭辯,但說了幾個時辰,老衲耐心聽著,到後來終於也明白了。”

說到這裡,忍不住微笑。令狐衝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證笑道:“正是桃谷六仙。”

令狐衝喜道:“晚輩到了華山後,便想去拜見風太師叔,但諸種事端,紛至遝來,直至下

山,始終沒能去向他老人家磕頭。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方證道:“這位風前輩行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他老人家既在華山隱居,日月教在華

山肆無忌憚的橫行,他老人家豈能置之不理?桃谷六仙在華山胡鬧,便給風老前輩擒住了

關了幾天,後來就命他們到少林寺來傳書。”

令狐衝心想:“桃谷六仙給風太師叔擒住,這件事他們一定是隱瞞不說的,但東拉西

扯之際,終究免不了露出口風。”說道:“不知風太師叔要咱們怎麽辦?”

方證道:“風老前輩的話說得很是謙衝,隻說聽到有這麽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衲

又說令狐掌門是他老人家心愛的弟子,這番在朝陽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著很

是歡喜,要老衲推愛照顧。其實令狐掌門武功遠勝老衲,‘照顧’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

令狐衝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師照顧晚輩,早已非止一次。”方證道:“不敢

當。老衲既知此事,別說風老前輩有命,自當遵從,單憑著貴我兩派的淵源,令狐掌門與

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況此事關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毀了恆山之後,難道能放

過少林、武當各派?因此立即發出書信,通知各派,集齊恆山,共與魔教決一死戰。”

令狐衝那日自華山朝陽峰下來,便已然心灰意懶,眼見日月教這等聲勢,恆山派決非

其敵,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眾來攻,恆山派上下奮力抵抗,一齊戰死便是。雖然也有人獻

議向少林、武當諸派求救,但令狐衝隻問得一句:“就算少林、武當兩派一齊來救,能擋

得住魔教嗎?”獻議之人便即啞口無言。令狐衝又道:“既然無法救得恆山,又何必累得

少林、武當徒然損折不少高手?”在他內心,又實在不願和任我行、向問天等人相鬥,和

盈盈共結連理之望既絕,不知不覺間便生自暴自棄之念,隻覺活在世上索然無味,還不如

早早死了的乾淨。此刻見方證等受了風清揚之托,大舉來援,精神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

月教中這些人拚死相鬥,卻還是提不起興致。方證又道:“令狐掌門,出家人慈悲為懷,

老衲決不是好勇鬥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罷,自然再好也沒有,但咱們讓一步,任教主進一

步。今日之事,並不是咱們不肯讓,而是任教主非將我正教各派盡數誅滅不可。除非咱們

人人向他磕頭,高呼‘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阿彌陀佛!’”他在“聖教主千秋萬

載,一統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彌陀佛”,聽來十分滑稽,令狐衝不禁笑了

出來,說道:“正是。晚輩只要一聽到甚麽‘聖教主’,甚麽‘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全身便起雞皮疙瘩。晚輩喝酒三十碗不醉,多聽得幾句‘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忍不住

頭暈眼花,當場便會醉倒。”方證微微一笑,道:“他們日月教這種咒語,當真厲害得緊。”頓了一頓,又道:“風前輩在朝陽峰上,見到令狐掌門頭暈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

仙帶來一篇內功口訣,要老衲代傳令狐掌門。桃谷六仙說話夾纏不清,口授內功秘訣,倒

是條理分明,十分難得,想必是風前輩硬逼他們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請令狐掌門帶路,赴

內堂傳授口訣。”令狐衝恭恭敬敬的領著方證大師來到一間靜室之中。這是風清揚命方證

代傳口訣,猶如太師叔本人親臨一般,當即向方證跪了下去,說道:“風太師叔待弟子恩

德如山。”方證也不謙讓,受了他跪拜,說道:“風前輩對令狐掌門期望極厚,盼你依照

口訣,勤加修習。”令狐衝道:“是,弟子遵命。”當下方證將口訣一句句的緩緩念了出

來,令狐衝用心記誦。這口訣也不甚長,前後隻一千余字。方證一遍念畢,要令狐衝心中

暗記,過了一會,又念了一遍。前後一共念了五次,令狐衝從頭背誦,記憶無誤。

方證道:“風前輩所傳這內功心法,雖隻寥寥千余字,卻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

們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門劍術雖精,於內功一道,卻似乎並不擅長。”令狐衝

道:“晚輩於內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師不棄,還請多加指點。”方證點頭道:“風前輩這

內功心法,和少林派內功自是頗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歸,其中根本要旨,亦無大別。令狐掌門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試加解釋。”

令狐衝知他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人,得他指點,無異是風太師叔親授,風太師

叔所以托他傳授,當然亦因他內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輩恭聆大師教誨。”方證道

:“不敢當!”當下將那內功心法一句句的詳加剖析,又指點種種呼吸、運氣、吐納、搬

運之法。令狐衝背那口訣,本來只是強記,經方證大師這麽一加剖析,這才知每一句口訣

之中,都包含著無數精奧的道理。

令狐衝悟性原來極高,但這些內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證大師不

厭其詳的細加說明,令他登時窺見了武學中另一個從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歎了口氣,說

道:“方丈大師,晚輩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大膽妄為,實因不知自己淺薄,思之實為汗顏。

雖然晚輩命不久長,無法修習風太師叔所傳的精妙內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話,說甚麽隻

要早上聽見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緊,是不是這樣說的?”方證道:“朝聞道,夕

死可矣!”令狐衝道:“是了,便是這句話,我聽師父說過的。今日得聆大師指點,真如

瞎子開了眼一般,就算更無日子修練,也是一樣的歡喜。”

方證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恆山左近,把守各處要道,待得魔教來攻,大夥兒

和之周旋,也未必會輸。令狐掌門何必如此氣短?這內功心法自非數年之間所能練成,但

練一日有一日的好處,練一時有一時的好處。這幾日左右無事,令狐掌門不妨便練了起來。乘著老衲在貴山打擾,正好共同參研。”令狐衝道:“大師盛情,晚輩感激不盡。”方

證道:“這當兒只怕衝虛道兄也已到了,咱們出去瞧瞧如何?”令狐衝忙站起身來,說道

:“原來衝虛道長大駕到來,當真怠慢。”當下和方證大師二人回到外堂,只見佛堂中已

點了燭火。二人這番傳功,足足花了三個多時辰,天色早已黑了。只見三個老道坐在蒲團

之上,正和方生大師等說話,其中一人便是衝虛道人。三道見方證和令狐衝出來,一齊起

立。令狐衝拜了下去,說道:“恆山有難,承諸位道長千裡來援,敝派上下,實不知何以

為報。”衝虛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來了好一會啦,得知方丈大師正和小兄弟在內

室參研內功精義,不敢打擾。小兄弟學得了精妙內功,現買現賣,待任我行上來,便在他

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驚。”令狐衝道:“這內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輩數日之間,哪裡學

得會?聽說峨嵋、昆侖、崆峒諸派的前輩,也都到了,該當請上山來,共議大計才是。不

知眾位前輩以為如何?”衝虛道:“他們躲得極是隱秘,以防為任老魔頭手下的探子所知

若請大夥兒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們上山來時,也都是化裝了的,否則貴派子弟怎

地不先來通報?”

令狐衝想起和衝虛道人初遇之時,他化裝成一個騎驢的老者,另有兩名漢子相隨,其

實也均是武當派中的高手。此時細看之下,認得另外兩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

自己比過劍的那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兩位道長好精的易容之術,若非衝虛道長提及,

晚輩竟想不起來。”那兩個老道那時扮著鄉農,一個挑柴,一個挑菜,氣喘籲籲,似乎全

身是病,此刻卻是精神奕奕,只不過眉目還依稀認得出來。衝虛指著那扮過挑柴漢子的老

道說:“這位是清虛師弟。”指著那扮過挑菜漢子的老道說:“這位是我師侄,道號成高。”四人相對大笑。清虛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門好高明的劍術。”令狐衝謙謝,連稱:

“得罪!”

衝虛道:“我這位師弟和師侄,劍術算不得很精,但他們年輕之時,曾在西域住過十

幾年,卻各學得一項特別本事,一個精擅機關削器之術,一個則善製炸藥。”令狐衝道:

“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衝虛道:“令狐兄弟,我帶他們二人來,另有一番用意。盼

望他們二人能給咱們辦一件大事。”令狐衝不解,隨口應道:“辦一件大事?”衝虛道:

“老道不揣冒昧,帶了一件物事來到貴山,要請令狐兄弟瞧一瞧。”他為人灑脫,不如方

證之拘謹,因此一個稱他為“令狐兄弟”,另一個卻叫他“令狐掌門”,令狐衝頗感奇怪

要看他從懷中取出甚麽物事來。衝虛笑道:“這東西著實不小,懷中可放不下。清虛師

弟,你叫他們拿進來罷。”

清虛答應了出去,不久便引進四個鄉農模樣的漢子來,各人赤了腳,都挑著一擔菜。

清虛道:“見過令狐掌門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漢子一齊躬身行禮。

令狐衝知他們必是武當中身份不低的人物,當即客客氣氣的還禮。清虛道:“取出來

裝起來罷!”四名漢子將擔子中的青菜蘿卜取出,下面露出幾個包袱,打開包袱,是許

多木條、鐵器、螺釘、機簧之屬。四人行動極是迅速,將這些家夥拚嵌鬥合,片刻間裝成

了一張太師椅子。令狐衝更是奇怪,尋思:“這張太師椅中裝了這許多機關彈簧。不知有

何用處,難道是以供修練內功之用?”椅子裝成後,四人從另外兩個包袱中取出椅墊、椅

套,放在太師椅上。靜室之中,霎時間光彩奪目,但見那椅套以淡黃錦緞製成,金黃色絲

線繡了九條金龍,捧著中間一個剛從大海中升起的太陽,左邊八個字是“中興聖教,澤被

蒼生”,右邊八個字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神采如生,這十

六個字更是銀鉤鐵劃,令人瞧著說不出的舒服。在這十六個字的周圍,綴了不少明珠、鑽

石,和諸般翡翠寶石。簡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間滿室盡是珠光寶氣。

令狐衝拍手喝采,想起衝虛適才說過,清虛曾在西域學得一手製造機關削器的本事,

便道:“任教主見到這張寶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機簧發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

是不是?”衝虛低聲道:“任我行應變神速,行動如電,椅中雖有機簧,他只要一覺不妥

立即躍起,須傷他不到。這張椅子腳下裝有藥引,通到一堆火藥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衝和少林諸僧均是臉上變色。方證口念佛號:“阿彌陀佛!”衝虛

又道:“這機簧的好處,在於有人隨便一坐,並無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時分,藥引這

才引發。那任我行為人多疑,又極精細,突見恆山見性峰上有這樣一張椅子,一定不會立

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試試。這椅套上既有金龍捧日,又有甚麽‘千秋萬載,一

統江湖’的字樣,魔教中的頭目自然誰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後,又一定舍不

得下來。”令狐衝道:“道長果然設想周到。”衝虛道:“清虛師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

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墊,甚或拆開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動,一樣的引發機關。成高師侄這次帶到寶山來的,共有二萬斤炸藥。毀壞寶山靈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令狐衝心中一寒,尋思:“二萬斤炸藥!這許多火藥一引發,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

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衝虛見他臉色有異,說道:“魔教揚言要將貴派盡數殺害

滅了恆山派之後,自即來攻我少林、武當,生靈塗炭,大禍難以收拾。咱們設此毒計對

付任我行,用心雖然險惡,但除此魔頭,用意在救武林千千萬萬性命。”

方證大師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為救眾生,卻也須辟邪降魔。殺

一獨夫而救千人萬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徑。”他說這幾句話時神色莊嚴,一眾老僧老道

都站起身來,合十低眉,齊聲道:“方丈大師說得甚是。”令狐衝也知方證所言極合正理

日月教要將恆山派殺得雞犬不留,正教各派設計將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經地義之事,無

人能說一句不是。但要殺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頗為不願,要殺向問天,更是寧可自己先死

;至於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顧慮之中,總之兩人生死與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見眾人

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說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們無路可走,衝虛道長

這條計策,恐怕是傷人最少的了。”衝虛道:“令狐兄弟說得不錯。‘傷人最少’四字,

正是我輩所求。”令狐衝道:“晚輩年輕識淺,今日恆山之事,便請方證大師、衝虛道長

二位主持大局。晚輩率領本派弟子,同供驅策。”衝虛笑道:“這個可不敢當。你是恆山

之主,我和方丈師兄豈可喧賓奪主?”令狐衝道:“此事絕非晚輩謙退,實在非請二位主

持不可。”方證道:“令狐掌門之意甚誠,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讓。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

為首,但由道兄發號施令,以總其成。”衝虛再謙虛幾句,也就答應了,說道:“上恆山

的各處通道上,咱們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來攻山,事先必有音訊。那日令狐兄弟率

領群豪攻打少林寺,咱們由左冷禪策劃,擺下一個空城計……”令狐衝臉上微微一紅,說

道:“晚輩胡鬧,惶恐之至。”衝虛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敵,反為今日之友。咱們再擺

空城計,那是不行的了,勢必啟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淺見,恆山全派均在山上抵禦,少林

和武當兩派,也各選派數十人出手。明知魔教來攻,少林和武當倘若竟然無人來援,大違

常情,任我行這老賊定會猜到其中有詐。”方證和令狐衝都道:“正是。”

衝虛道:“其余昆侖、峨嵋、崆峒諸派卻不必露面,大夥兒都隱伏在山洞之中。魔教

來攻之時,恆山、少林、武當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須打得似模似樣。咱三派出手的都

要是第一流好手,將對方殺得越多越好,自己須得盡量避免損折。”方證歎道:“魔教高

手如雲,此番有備而至,這一仗打下來,雙方死傷必眾。”衝虛道:“咱們找幾處懸崖峭

壁,安排下長繩鐵索,鬥到分際,眼見不敵,一個個便從長繩縋入深谷,讓敵人難以追擊。任我行大獲全勝之後,再見到這張寶椅,當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藥一引發,任老

鷹頭便有天大的本領,那也是插翅難逃。跟著恆山八條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處地雷同

時爆炸,魔教教眾,再也無法下山了。”

令狐衝奇道:“三十二處地雷?”

衝虛道:“正是。成高師侄從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條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條路選

擇四個最險要的所在,埋藏強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斷。魔教教眾有一萬

人上山,教他們餓死一萬;二萬人上山,餓死二萬。咱們學的是左冷禪之舊計,但這一次

卻不容他們從地道中脫身了。”令狐衝道:“那次能從少林寺逃脫,也真僥幸之極。”突

然想起一事,“哦”的一聲。

衝虛問道:“令狐兄弟可覺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衝道:“晚輩心想,任教主

來到恆山之上,見了這寶椅自然十分喜歡。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恆山派做了這樣一張椅子

繡了‘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這八個字?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他未必就會上當。”衝

虛道:“這一節老道也想過了。其實任老魔頭坐不坐這張椅子,也非關鍵之所在,咱們另

外暗伏藥引,一樣的能引發炸藥。只不過當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之際,

突然間禍生足底,更足成為武林中談助罷了。”令狐衝點頭道:“是。”

成高道人道:“師叔,弟子有個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衝虛笑道:“你便說出來,

請方丈大師和令狐掌門指點。”成高道:“聽說令狐掌門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約

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門派兩位恆山弟子去見任教主,說道瞧在任大

小姐面上,特地覓得巧手匠人,製成一張寶椅,送給任教主乘坐,盼望兩家休戰言和。不

管任教主是否答應,但當他上了恆山,見到這張椅子之時,也就不會起疑了。”衝虛拍手

笑道:“此計大妙,一來……”令狐衝搖頭道:“不成!”衝虛一怔,知道已討了個沒趣

問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見?”令狐衝道:“任教主要殺我恆山全派,我就盡力抵擋,

智取力敵,皆無不可。他來殺人,咱們就炸他,可是我決不說假話騙他。”

衝虛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欽佩。咱們就這麽辦!任老魔頭生疑也好,

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恆山來意圖害人,便叫他大吃苦頭。”

當下各人商量了禦敵的細節,如何抗敵,如何掩護,如何退卻,如何引發炸藥地雷,

一一都商量定當。衝虛極是心細,生怕臨敵之際,負責引發炸藥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次日清晨,令狐衝引導眾人到各處細察地形地勢,清虛和成高二人選定了埋炸藥、安藥

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處所在。衝虛和令狐衝選定了四處絕險之所,作為退路。方證、

衝虛、令狐衝、方生四人各守一處,不讓敵人迫近,以待禦敵之人盡數縋著長索退入深谷

這才最後入谷,然後揮劍斬斷長索,令敵人無法追擊。

當日下午,武當派中又有十人扮作鄉農、樵子,絡繹上山,在清虛和成高指點之下,

安藏炸藥。恆山派女弟子把守各處山口,不令閑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機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緒,靜候日月教大舉來攻。屈指計算,離任我行朝陽峰之會已

將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踐,定不誤期。這幾日中,衝虛、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衝反極

清閑,每日裡默念方證轉授的內功口訣,依法修習,遇有不明之處,便向方證請教。

這日下午,儀和、儀清、儀琳、鄭萼、秦絹等一眾女弟子在練劍廳練劍,令狐衝在旁

指點。眼見秦絹年紀雖小,對劍術要旨卻頗有悟心,讚道:“秦師妹聰明得緊,這一招已

得了訣竅,只不過……”一句話沒說完,突然丹田中一陣劇痛,登時坐倒。眾弟子大驚,

搶上相扶,齊問:“怎麽了?”令狐衝知道又是體內的異種真氣發作,苦於說不出話。眾

弟子正亂間,忽聽得撲簌簌幾聲響,兩隻白鴿直飛進廳來。眾弟子齊叫:“啊喲!”

恆山派養得許多信鴿,當日定靜師太在福建遇敵,定閑、定逸二師太被困龍泉鑄劍谷

均曾遣信鴿求救。眼前飛進廳來這兩頭信鴿,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發,鴿背塗有紅

色顏料,一見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敵攻到了。自從方證大師、衝虛道長來到恆山,眾弟

子見有強援到來,一切布置就緒,原已寬心,不料正在這緊急關頭,令狐衝卻會病發,卻

是大大的意外。儀清叫道:“儀質、儀文二位師妹,快去稟告方證大師和衝虛道長。”二

人應命而去。儀清又道:“儀和師姊,請你撞鍾。”儀和點了點頭,飛身出廳,奔向鍾樓。

只聽得鏜鏜鏜,鏜鏜,鏜鏜鏜,鏜鏜,三長兩短的鍾聲,從鍾樓上響起,傳遍全峰,

跟著通元谷、懸空寺、黑龍口各處寺庵中的大鍾也都響動。方證大師事先吩咐,一有敵警

便以三長兩短的鍾聲示訊,但鍾聲必須舒緩有致,以示閑適,不可顯得驚慌張惶。只是

儀和十分性急,法名中雖有一個“和”字,行事卻一點不和,鍾聲中還是流露了急躁之意。恆山派、少林派、武當派三派人手,當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處,以備迎敵。為了減

少傷亡,從山腳下到見性峰峰頂的各處通道均無人把守,索性門戶大開,讓敵人來到峰上

之後,再行接戰。鍾聲停歇後,峰上峰下便鴉雀無聲。昆侖、峨嵋、崆峒諸派來援的高手

都伏在峰下隱僻之處,隻待魔教教眾上峰之後,一得號令,便截住他們退路。衝虛為了

防備泄漏機密,於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並不告知諸派人士。魔教神通廣大,在昆侖等派門

人弟子之中暗伏內奸,刺探消息,絕不為奇。令狐衝聽得鍾聲,知道日月教大舉來攻,小

腹中卻如千萬把利刀亂攢亂刺,隻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滾。儀琳和秦絹嚇得臉上全無

血色,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儀清道:“咱們扶著掌門人去無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

衝虛道長是何主意。”當下於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衝脅下,半架半抬,將他扶

入無色庵中。

剛到庵門,只聽得峰下砰砰砰號炮之聲不絕,跟著號角嗚嗚,鼓聲咚咚,日月教果然

是以堂堂之陣,大舉前來攻山。

方證和衝虛已得知令狐衝病發,從庵中搶了出來。衝虛道:“令狐兄弟,你盡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虛師弟代我掩護武當派退卻。掩護貴派之責,由老道負之。”令狐衝點頭示

謝。方證道:“令狐掌門還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衝忙道:“萬萬……萬萬

不可!拿……拿劍來!”衝虛也勸了幾句,但令狐衝執意不允。突然鼓角之聲止歇,跟著

叫聲如雷:“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聽這聲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眾。方證、

衝虛、令狐衝三人相顧一笑。秦絹捧著令狐衝的長劍遞過去。令狐衝伸手欲接,右手不住

發抖,竟拿不穩劍。秦絹將劍掛在他腰帶之上。忽聽得嗩呐之聲響起,樂聲悅耳,並無殺

伐之音。數人一齊朗聲說道:“日月神教聖教主,欲上見性峰來,和恆山派令狐掌門相會。”正是日月教諸長老齊聲而道。方證道:“日月教先禮後兵,咱們也不可太小氣了。令

狐掌門,便讓他們上峰如何?”

令狐衝點了點頭,便在此時,腹中又是一陣劇痛。方證見他滿臉冷汗淋漓,說道:“

令狐掌門,丹田內疼痛難當,不妨以風前輩所傳的內功心法,試加導引盤旋。”令狐衝體

內十數股異種真氣正自糾纏衝突,攪擾不清,如加導引盤旋,那無異是引刀自戕,痛上加

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極點,當下也不及細思後果,便依法盤旋。果然真氣撞擊之下,小腹

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為難當,但盤旋得數下,十余股真氣便如是細流歸支流、支流匯大川

隱隱似有軌道可循,雖然劇痛如故,卻已不是亂衝亂撞,衝擊之處,心下已先有知覺。

只聽得方證緩緩說道:“恆山派掌門令狐衝、武當派掌門衝虛道人、少林派掌門方證

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駕。”他聲音並不甚響,緩緩說來,卻送得極遠。

令狐衝暗運內功心法有效,索性盤膝坐下,目觀鼻,鼻觀心,左手撫胸,右手按腹,

依照方證轉授的法門,練了起來。他練這心法只不過數日,雖有方證每日詳加解說,畢竟

修為極淺,但這時依法引導之下,十余股異種真氣竟能漸漸歸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

致志的引氣盤旋,初時聽得鼓樂絲竹之聲,到後來卻甚麽也聽不到了。

方證見令狐衝專心練功,臉露微笑,耳聽得鼓樂之聲大作,日月教教眾叫道:“日月

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大駕上恆山來啦!”過了一會,鼓樂之聲漸漸移近。上

見性峰的山道甚長,日月教教眾腳步雖快,走了好一會,鼓樂聲也還隻到山腰。伏在恆山

各處的正教門下之士心中都在暗罵:“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乾甚

麽了?”預備迎敵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亂跳,各人本來預計,魔教教眾殺上山來,便即躍出

惡鬥一場,殺得一批教眾後,待敵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便循長索而退入深谷。卻不料

任我行裝模作樣,好似皇帝禦駕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來到峰上,眾人倒不便先行動手,

只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緊了。過了良久,令狐衝覺得丹田中異種真氣給慢慢壓了下去,痛楚

漸減,心中一分神,立時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來?”“啊”的一聲,跳起身來。方證

微笑道:“好些了嗎?”令狐衝道:“動上了手嗎?”方證道:“還沒到呢!”令狐衝道

:“好極!”刷的一聲,拔出了劍。卻見方證、衝虛等手上均無兵刃,儀和、儀清等女子

在無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數行,隱伏恆山劍陣之法,長劍卻兀自懸在腰間,這才想

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過於惶急,哈哈一笑,還劍入鞘。只聽得鎖呐和鍾鼓之聲停

歇,響起了簫笛、胡琴的細樂,心想:“任教主花樣也真多,細樂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駕

上峰來啦。”越見他古怪多端,越覺得肉麻。

細樂聲中,兩行日月教的教眾一對對的並肩走上峰來。眾人眼前一亮,但見一個個教

眾均是穿著嶄新的墨綠錦袍,腰系白帶,鮮豔奪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盤子,盤

上鋪緞,不知放著些甚麽東西。這四十人腰間竟未懸掛刀劍。四十名錦衣教眾上得峰來,

便遠遠站定。跟著走上一隊二百人的細樂隊,也都是一身錦衣,簫管絲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後上來的是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鍾鈴,一應俱全。令狐衝看得有趣,心想:

“待會打將起來,有鑼鼓相和,豈不是如同在戲台上做戲?”

鼓樂聲中,日月教教眾一隊隊的上來。這些人顯是按著堂名分列,衣服顏色也各不同

黃衣、綠衣、藍衣、黑衣、白衣,一隊隊的花團錦簇,比之做戲賽會,衣飾還更光鮮,

只是每人腰間各系白帶。上峰來的卻有三四千之眾。衝虛尋思:“乘他們立足未定,便一

陣衝殺,我們較佔便宜。但對方裝神弄鬼,要來甚麽先禮後兵。我們若即動手,倒未免小

氣了。”眼見令狐衝笑嘻嘻的不以為意,方證則視若無睹,不動聲色,心想:“我如顯得

張惶,未免定力不夠。”各教眾分批站定後,上來十名長老,五個一邊,各站左右。音樂

聲突然止歇,十名長老齊聲說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駕到。

便見一頂藍呢大轎抬上峰來。這轎子由十六名轎伕抬著,移動既快且穩。一頂轎子便

如是一位輕功高手,輕輕巧巧的便上到峰來,足見這一十六名轎伕個個身懷不弱的武功。

令狐衝定眼看去,只見轎伕之中竟有祖千秋、黃伯流、計無施等人在內。料想若不是老頭

子身子太矮,無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轎,那麽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轎伕了。令狐衝氣往上衝

心想:“祖千秋他們均是當世豪傑,任教主卻迫令他們做抬轎子的賤事。如此奴役天下

英雄,當真令人氣炸了胸膛。”藍呢大轎旁,左右各有一人,左首是向問天、右首是個老

者。這老者甚是面熟,令狐衝一怔,認得是洛陽城中教他彈琴的綠竹翁。這人叫盈盈作“

姑姑”,以致自己誤以為盈盈是個年老婆婆,自從離了洛陽之後,便沒再跟他相見,今日

卻跟了任我行上見性峰來。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尋思:“何以不見盈盈?”突然間想起一

事,眼見日月教教眾人人腰系白帶,似是服喪一般,難道盈盈眼見父親率眾攻打恆山,苦

諫不聽,竟然自殺死了?令狐衝胸口熱血上湧,丹田中幾下劇痛,當下便想衝上去問向問

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轎中,終於忍住。見性峰上雖聚著數千之眾,卻是鴉雀無聲。那頂大

轎停了下來,眾人目光都射向轎帷,隻待任我行出來。忽聽得無色庵中傳出一聲喧笑之聲。一人大聲道:“快讓開,好給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別爭,自大至小,輪著坐坐

這張九龍寶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聲音。

方證、衝虛、令狐衝等立時駭然變色。桃谷六仙不知何時闖進了無色庵中,正在爭坐

這張九龍寶椅,坐得久了,引動藥引,那便如何是好?衝虛忙搶進庵中。

只聽他大聲喝道:“快起來!這張椅子是日月教任教主的,你們坐不得!”桃谷六仙

的聲音從庵中傳出來:“為甚麽坐不得?我偏要坐!”“快起來,好讓我坐了!”“這椅

子坐著真舒服,軟軟的,好像坐在大胖子的屁股上一般!”“你坐過大胖子的屁股麽?”

令狐衝心知桃谷六仙正在爭坐九龍寶椅,你坐一會,他坐一會,終將壓下機簧,引發埋藏

於無色庵下的數萬斤炸藥,見性峰上日月教和少林、武當、恆山派群豪,勢必玉石俱焚。

他初時便欲衝進庵中製止,但不知怎的,內心深處卻似乎是盼望那炸藥炸將起來,反正盈

盈已死,自己也不想活了,大家一瞬之間同時畢命,豈不乾淨?一瞥眼間,驀地見到儀琳

的一雙俏目在凝望自己,但和自己眼光一接,立即避開,心想:“儀琳小師妹年紀還這樣

小,卻也給炸得粉身碎骨,豈不可惜?但世上有誰不死?就算今日大家安然無惡,再過得

一百年,此刻見性峰上的每一個人,還不都成為白骨一堆?”只聽得桃谷六仙還在爭鬧不

休:“你已坐了第二次啦,我一次還沒坐過。”“我第一次剛坐上去,便給拉了下來,那

可不算。”“我有一個主意,咱們六兄弟一起擠在這張椅上,且看坐不坐得下?”“妙極

妙極!大家擠啊,哈哈!”“你先坐!”“你先坐,我坐在上面。”“大的坐上面,小

的坐下面!”“不,大的先坐!年紀越小,坐得越高!”

方證大師眼見危機只在頃刻之間,可又不能出聲勸阻,泄漏了機關,當即快步入殿,

大聲說道:“貴客在外,不可爭鬧,別吵!”這“別吵”二字,是運起了少林派至高無上

內功“金剛禪獅子吼”功夫,一股內家勁力,對準了桃谷六仙噴去。衝虛道長隻覺頭腦一

暈,險些摔倒。桃谷六仙已同時昏迷不醒。衝虛大喜,出手如風,先將坐在椅上的兩人提

開,隨即點了六人穴道,都推到了觀音菩薩的供桌底下,俯身在椅旁細聽,幸喜並無異聲

隻覺手足發軟,滿頭大汗,只要方證再遲得片刻進來,藥引一發,那是人人同歸於盡了。衝虛和方證並肩出來,說道:“請任教主進庵奉茶!”可是轎帷紋風不動,轎中始終沒

有動靜。衝虛大怒,心想:“老魔頭架子恁大!我和方證大師、令狐掌門三人,在當今武

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這裡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龍椅中伏有機關,他

便要長劍出手,挑開轎帷,立時和任我行動手了。他又說了一遍,轎中仍是無人答應。向

問天彎下腰來,俯耳轎邊,聽取轎中人的指示,連連點頭,站直身子後說道:“敝教任教

主說道,少林寺方證大師,武當山衝虛道長兩位武林前輩在此相候,極不敢當,日後自當

親赴少林、武當,相謝賠罪。”

向問天又道:“任教主說道,教主今日來到恆山,是專為和令狐掌門相會而來,單請

令狐掌門一人,在庵中相見。”說著作個手勢,十六名轎伕便將轎子抬入庵中觀音堂上放

下。向問天和綠竹翁陪著進去,卻和眾轎伕一起退了出來,庵中便隻留下一頂轎子。衝虛

心想:“其中有詐,不知轎子之中,藏有甚麽機關。”向方證和令狐衝瞧去。方證不善應

變,不知如何才是,臉現迷惘之色。令狐衝道:“任教主既欲與晚輩一人相見,便請兩位

在此稍候。”衝虛低聲道:“小心在意。”令狐衝點了點頭,大踏步走進庵中。那無色庵

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觀音堂中有人大聲說話,外面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令狐衝道:“晚

輩令狐衝拜見任教主。”卻不聽見任我行說甚麽話,跟著令狐衝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

來。衝虛吃了一驚,只怕令狐衝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衝進相援,但隨即心

想:“令狐兄弟劍術之精,當世無雙,他進庵時攜有長劍,不致一招間便為任老魔頭所製。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進去動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頭如沒殺令狐兄弟,

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毒手,老魔頭獨自一人留在觀音堂中,必去九龍椅上坐坐,

我衝將進去,反而壞了大事。”一時心中忐忑不寧,尋思:“任老魔頭這會兒只怕已坐到

了椅上,再過片刻,觸發藥引,這見性峰的山頭都會炸去半個。我如此刻便即趨避,未免

顯得懦怯,給向問天這些人瞧了出來,立即出聲示警,不免功敗垂成。但若炸藥一發,身

手再快,也來不及閃避,那可如何是好?”他本來計算周詳,日月教一攻上峰來,便如何

接戰,如何退避,預計任我行坐上九龍椅之時,少林、武當、恆山三派人眾均已退入了深

谷。不料日月教一上來竟不動手,來個甚麽先禮後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衝單獨在庵中相

會,全是事先算不到的變局。他雖饒有智計,一時卻渾沒了主意。方證大師也知局面緊急

亦甚掛念令狐衝的安危,但他修為既深,胸懷亦極通達,隻覺生死榮辱,禍福成敗,其

實也並不是甚麽了不起的大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頭來結局如何,皆是各人善業、

惡業所造,非能強求。因此他內心雖隱隱覺得不安,卻是淡然置之,當真炸藥炸將起來,

屍骨為灰,那也是舍卻這皮囊之一法,又何懼之有?九龍椅下埋藏炸藥之事極是機密,除

方證、衝虛、令狐衝之外,動手埋藥的清虛、成高等此刻都在峰腰相候,隻待峰頂一炸,

便即引發地雷。見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當、恆山三派人眾,只等任我行和令

狐衝在無色庵中說僵了動手,便拔劍對付日月教教眾。

衝虛守候良久,不見庵中有何動靜,更無聲息,當即運起內功,傾聽聲息,隱隱聽到

似乎令狐衝低聲說了句甚麽話,他心中一喜:“原來令狐兄弟安然無恙。”心情一分,內

功便不精純,一時再也聽不到甚麽,又擔心適才只不過自己一廂情願,心有所欲,便耳有

所聞,未必真是令狐衝的聲音,否則為甚麽再也聽不到他的話聲?

又過了好一會,卻聽得令狐衝叫道:“向大哥,請你來陪送任教主出庵。”向問天應

道:“是!”和綠竹翁二人率領了一十六名轎伕,走進無色庵去,將那頂藍呢大轎抬了出

來。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眾一齊躬身,說道:“恭迎聖教主大駕。”那頂轎子抬到原先停

駐之處,放了下來。

向問天道:“呈上聖教主贈給少林寺方丈的禮物。”兩名錦衣教眾托了盤子,走到方

證面前,躬身奉上盤子。方證見一隻盤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陳舊的沉香念珠,另一隻盤子

中是一部手抄古經,封皮上寫的是梵文,識得乃是《金剛經》,不由得一陣狂喜。他精研

佛法,於《金剛經》更有心得,只是所讀到的是東晉時高僧鳩摩羅甚的中文譯本,其中頗

有難解之處,生平渴欲一見梵文原經,以作印證,但中原無處可覓,此刻一見,當真歡喜

不盡,合十躬身,說道:“阿彌陀佛,老僧得此寶經,感激無量!”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

將那部梵文《金剛經》捧起,然後取過念珠,說道:“敬謝任教主厚賜,實不知何以為

報。”

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說道,敝教對天下英雄無禮,深以為愧,方丈大師不加怪責,

敝教已是感激不盡。”側頭說道:“呈上任教主贈給武當派掌門道長的禮物。”

兩名錦衣教眾應聲而出,走到衝虛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盤子。那二人還沒走近,衝虛

便見一隻盤子中橫放著一柄長劍,待二人走近時凝神看去,只見長劍劍鞘銅綠斑斕,以銅

絲嵌著兩個篆文:“真武”。衝虛忍不住“啊”的一聲。武當派創派之祖張三豐先師所用

佩劍名叫“真武劍”,向來是武當派鎮山之寶,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幾名高手長老夜襲武

當山,將寶劍連同張三豐手書的一部《太極拳經》一並盜了去。當時一場惡鬥,武當派死

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雖然也殺了日月教四名長老,但一經一劍卻未能奪回。這是武當派

的奇恥大辱,八十余年來,每一代掌門臨終時留下遺訓,必定是奪還此經此劍。但黑木崖

壁壘森嚴,武當派數度明奪暗盜,均無功而還,反而每次都送了幾條性命在黑木崖上,想

不到此劍竟會在見性峰上出現。他斜眼看另一隻盤子時,盤中赫然是一部手書的冊頁,紙

色早已轉黃,封皮上寫著《太極拳經》四字。衝虛道人在武當山見過不少張三豐的手書遺

跡,一見便知這《太極拳經》確是真跡。

他雙手發顫,捧過長劍,右手握住劍柄,輕輕抽出半截,頓覺寒氣撲面。他知三豐祖

師到晚年時劍術如神,輕易已不使劍,即使迫不得已與人動手,也隻用尋常鐵劍、木劍,

這柄“真武劍”是他中年時所用的兵刃,掃蕩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極鋒銳的利器。他

兀自生怕給任我行騙了,再翻開那《太極拳經》一看,果然是三豐祖師所書。他將經書放

還盤中,跪倒在地,向一經一劍磕了八個頭,站起身來,說道:“任教主寬宏大量,使武

當祖師爺的遺物重回真武觀,衝虛粉身難報大德。”將一經一劍接過,心中激動,雙手顫

個不住。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當派,好生慚愧,今日完壁歸趙

還望武當派上下見諒。”衝虛道:“任教主可說得太客氣了。”

向問天又道:“呈上聖教主贈給恆山派令狐掌門的禮物。”方證和衝虛均想:“不知

他送給令狐掌門的,又是甚麽寶貴之極的禮品。”見這次上來的共二十名錦衣教眾,每人

也都手托盤子,走到令狐衝身前。盤中所盛的卻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壺、酒杯、茶碗

之類日常用具,雖均十分精致,卻顯然並非甚麽出奇物事。只有一隻盤子中放著一根玉簫

一隻盤子中放著一具古琴,較為珍貴,但和贈給方證、衝虛的禮物相比,卻是不可同日

而語了。令狐衝拱手道:“多謝。”命恆山派於嫂等收了過來。

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來到恆山,諸多滋擾,甚是不當。恆山派每一位出

家的師太,致送新衣一襲,長劍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師姊師妹,致送飾物一件,長劍一口

還請笑納。敝教又在恆山腳下購置良田三千畝,奉送無色庵,作為庵產。這就告辭。”

說著向方證、衝虛、令狐衝三人深深一揖,轉身便行。衝虛叫道:“向先生!”向問天轉

過身來,笑問:“道長有何吩咐?”衝虛道:“承蒙貴教主厚賜,無功受祿,心下不安。

不知……不知……”他連說了二個“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問的是“不知是何用

意”,但這句話畢竟問不出口。向問天笑了笑,抱拳說道:“物歸原主,理所當然。道長

何必不安?”一轉身,喝道:“教主起駕!”樂聲奏起,十名長老開道,一十六名轎伕抬

起藍呢大轎,走下峰去。其後是號角隊、金鼓隊、細樂隊,更後是各堂教眾,魚貫下峰。

衝虛和方證一齊望著令狐衝,均想:“任教主何以改變了主意,其中緣由,只有你才知情。”但從令狐衝的臉色中卻一點也看不來,但見他似乎有些歡喜,又有些哀傷。耳聽得日

月教教眾走了一會,樂聲便即止歇,甚麽“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呼聲也不再響起,竟

是耀武揚威而來,偃旗息鼓而去。衝虛忍不住問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

是衝著你的天大面子。不知……不知……”他自是想問“不知跟你說了甚麽”,但隨即心

想,這其中的緣由,如果令狐衝願說,自然會說,若不願說,多問只有不妥,是以說了兩

個“不知”,便即住口。令狐衝道:“兩位前輩原諒,適才晚輩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緣

由,暫且不便見告。但其中亦無大不了的隱秘,兩位日久自知。”方證哈哈一笑,說道:

“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實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舉止,於我正教各派實無敵意,

化解了無量殺劫,實乃可喜可賀。”衝虛無法探知其中緣由,實是心癢難搔,聽方證這麽說,也覺甚有理由,說道:“

不是老道過慮,只是日月教詭詐百出,咱們還是小心些為妙。說不定任教主得知咱們有備

生怕引發炸藥,是以今日故意賣好,待得咱們不加防備之時,再加偷襲。以二位之見,

是否會有此一著。”方證道:“這個……人心難測,原也不可不防。”令狐衝搖頭道:“

不會的,一定不會。”衝虛道:“令狐掌門認定不會,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心下卻頗不

以為然。過了一會,山下報上訊來,日月教一行已退過山腰,守路人眾沒接到訊號,未加

截殺,亦未引發地雷。衝虛命人通知清虛、成高,將連接於九龍椅及各處地雷的藥引都割

斷了。令狐衝請方證、衝虛二人回入無色庵,在觀音堂中休息。方證翻閱梵文《金剛經》。衝虛撫弄一會“真武劍”,讀幾行《太極拳經》,喜不自勝,心下的疑竇也漸漸忘了。

突然之間,供桌下有人說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衝哥,你……你……你

……”正是桃谷六仙的聲音。令狐衝“啊”的一聲驚叫,從椅中跳了起來。

只聽得供桌下不斷發出聲音:“衝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過世了。””怎麽

會過世的?”“那日在華山朝陽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從仙人掌上摔了下來。向

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隻過得片刻,便即斷了氣。”“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

麽!”“不是的。向大哥說,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這十幾年苦,近年來

以十分霸道的內功,強行化除體內的異種真氣,實在是大耗真元。這一次為了布置誅滅五

嶽劍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盡。”“當真想不到。”“當日在朝陽峰上

向大哥與十長老會商,一致舉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來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

任老先生。”適才桃谷六仙爭坐九龍椅,方證以“獅子吼”佛門無上內功將之震倒。衝虛

生怕泄漏機密,將六人點了穴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內功也頗深厚,不多時便即醒

轉,將令狐衝和“任教主”的對話都聽在耳裡,這時便一字不漏的照說出來。方證和衝虛

聽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種種,無不恍然,心下又驚又喜。盈盈贈送二

人重禮,送給令狐衝的卻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換文定的禮物了。只聽得桃谷六仙還

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個不休:“衝哥,今日我上恆山來看你,倘若讓正教中人知道了,

不免惹人笑話。”“那又有甚麽要緊?你就是會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

罷,我答應你不說便是。”“我吩咐他們仍是大叫甚麽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甚麽

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綻。可不是對你恆山派與方證方丈、衝虛道長

無禮狂妄。”“那不用擔心,大師和道長不會知道的。”“再說,日月教和恆山派、少林

派、武當派化敵為友,我也不要讓人家說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漢一定會說,因為我……

跟你……跟你的緣故,連一場大架也不打了,說來可多難為情。”“嘻嘻,我倒不怕。”

“你臉皮厚,自然不怕。爹爹故世的信息,日月教瞞得很緊,外間隻道是我爹爹來到恆山

之後,跟你談了一會,就此和好。這於我爹爹的聲名也有好處。待我回到黑木崖後,再行

發喪。”“是,我這女婿可得來磕頭吊孝了。”“你能夠來,當然最好。那日華山朝陽峰

上,我爹爹本來已親口許了我們的婚事,不過……不過那得我服滿之後……”令狐衝聽他

六人漸漸說到他和盈盈安排成親之事,當即大喝:“桃谷六仙,你們再不出來,在桌底下

胡說八道,我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卻聽得桃乾仙幽幽歎了口氣,學著盈盈的語氣說道:“我卻擔心你的身子。爹爹沒傳

你化解異種真氣的法門,其實就是傳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乾仙逼緊著嗓

子,說得極盡哀傷。方證、衝虛、令狐衝三人聽著,亦不禁都有淒惻之意。任我行一代怪

傑,雖然生平惡行不少,但如此下場,亦令人為之歎息。令狐衝對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

雖憎他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卻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無忌憚、獨行其是

的性格,倒和自己頗為相投,只不過自己絕無“一統江湖”的野心而已。一時三人心中,

同時湧起了一個念頭:“自古帝皇將相,聖賢豪傑,奸雄大盜,元凶巨惡,莫不有死!”

桃實仙逼緊了嗓子道:“衝哥,我……”衝虛心想再說下去,於令狐衝面上須不好看

笑道:“六位桃兄,適才多有得罪。不過你們的話也說得夠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門惱了

點了你們的‘終身啞穴’,只怕犯不著。”桃谷六仙大驚,齊問:“甚麽‘終身啞穴’?”衝虛道:“那‘終身啞穴’一點,一輩子就成了啞巴,再也不會說話。至於吃飯喝酒

倒還可以。”桃谷六仙齊嚷:“說話第一,吃飯喝酒尚在其次。”衝虛道:“你們剛才

的話,一句也說不得的。令狐掌門,你就瞧在方丈大師和老道面上,別點他們的‘終身啞

穴’。方丈大師和老道負責擔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聽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說話,決不泄

漏片言隻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們又不是自己要偷聽,聲音鑽進耳朵來,又

有甚麽法子?”衝虛道:“你們聽便聽了,誰也不來多管,聽了之後亂說,那可不成。”

桃谷六仙齊道:“好,好!我們不說,我們不說。”桃根仙道:“不過日月教聖教主那兩

句八字經改了,說不說得?”令狐衝大喝:“說不得,更加說不得!”桃枝仙嘰哩咕嚕:

“不說就不說。偏你和任大小姐說得,我們就說不得。”衝虛心下納悶:“日月教的那八

句字經改了?八字經自然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八個字。任大小姐當了教主,不想

一統江湖了,卻不知改了甚麽?”

三年後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莊掛燈結彩,陳設得花團錦簇,這天正是令狐衝和盈盈

成親的好日子。這時令狐衝已將恆山派掌門之位交給了儀清接掌。儀清極力想讓給儀琳,

說道儀琳手刃恆山大仇,為師尊雪恨,該當接任掌門之位。但儀琳說甚麽也不肯,急得當

眾大哭。畢竟還是依著令孤衝之議,由儀清掌理恆山門戶。盈盈也辭去日月教教主之位,

交由向問天接任。向問天雖是個桀傲不馴的人物,卻無吞並正教諸派的野心,數年來江湖

上倒也太平無事。這日前來賀喜的江湖豪士擠滿了梅莊。行罷大禮,酒宴過後鬧新房時,

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劍法。當世皆知令狐衝劍法精絕,賀客中卻有許多人未曾見過。

令狐衝笑道:“今日動刀使劍,未免太煞風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齊聲喝

采。當下令狐衝取出瑤琴、玉簫,將玉簫遞給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纖纖素手,接過

簫管,引宮按商,和令狐衝合奏起來。兩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這三年中,

令狐衝得盈盈指點,精研琴理,已將這首曲子奏得頗具神韻。令狐衝想起當日在衡山城外

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劉正風和日月教長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

雖以為友,終於雙雙斃命。今日自己得與盈盈成親,教派之異不複能阻擋,比之撰曲之

人,自是幸運得多了。又想劉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彌教派之別、消積年之仇的深意,此

刻夫婦合奏,終於完償了劉曲兩位前輩的心願。想到此處,琴簫奏得更是和諧。群豪大都

不懂音韻,卻無不聽得心曠神怡。一曲既畢,群豪紛紛喝采,道喜聲中退出新房。喜娘請

了安,反手掩上房門。突然之間,牆外響起了悠悠的幾下胡琴之聲。令狐衝喜道:“莫大

師伯……”盈盈低聲道:“別作聲。”

只聽胡琴聲纏綿宛轉,卻是一曲《鳳求凰》,但淒清蒼涼之意終究不改。令狐衝心下

喜悅無限:“莫大師伯果然沒死,他今日來奏此曲,是賀我和盈盈的新婚。”琴聲漸漸遠

去,到後來曲未終而琴聲已不可聞。

令狐衝轉過身來,輕輕揭開罩在盈盈臉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紅燭照映之下,當

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間喝道:“出來!”令狐衝一怔,心想:“甚麽出來?”

盈盈笑喝:“再不出來,我用水淋了!”

床底下鑽出六個人來,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隻盼聽到新郎、新娘的說話,

好到大廳上去向群豪誇口。令狐衝心神俱醉之際,沒再留神。盈盈心細,卻聽到了他六人

壓得極細的呼吸之聲。令狐衝哈哈大笑,說道:“六位桃兄,險些兒又上了你們的當!”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張開喉嚨大叫:“千秋萬載,永為夫婦!千秋萬載,永為夫婦!”衝

虛正在花廳上和方證談心,聽得桃谷六仙的叫聲,不禁莞爾一笑,三年來壓在心中的啞謎

此時方始揭開:原來那日令狐衝和盈盈在觀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卻道是改了日月

教的八字經。

四個月後,正是草長花穠的暮春季節。令狐衝和盈盈新婚燕爾,攜手共赴華山。令狐

衝要帶同妻子去拜見太師叔風清揚,叩謝他傳劍授功之德。可是兩人踏遍了華山五峰三嶺

各處幽谷,始終沒發見風清揚的蹤跡。

令狐衝怏怏不樂。盈盈道:“太師叔是世外高人,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到哪

裡雲遊去了。”令狐衝歎道:“太師叔固然劍術通神,他老人家的內功修為也算得當世無

雙。這三年半來,我修習他老人家所傳的內功,幾乎已將體內的異種真氣化除淨盡。”盈

盈道:“那可得多謝少林寺的方證大師了。咱們既見不到風太師叔,明日就動身去少林寺

向方證大師叩頭道謝。”令狐衝道:“方證大師代傳神功,多所解說引導,便好比是半

個師父,原該去謝的。”盈盈抿嘴笑道:“衝哥,你到今日還是不明白,你所學的,便是

少林派的《易筋經》內功。”令狐衝“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這……這便是《

易筋經》?你怎知道?”盈盈笑道:“當日聽你說,這內功是風太師叔叫桃谷六仙帶口訊

告知方證大師的。我心下生疑,尋思這內功精微奧妙,修習時若有厘毫之差,輕則走火

入魔,重則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帶口訊?桃谷六仙纏夾不清,又怎說得明白?

方證大師雖說,多半是風太師叔逼他們背熟了,但終究太過凶險。後來我去問這六位仁兄

他們一口咬定確有其事。但要他們背誦幾句,一個說早已忘得乾乾淨淨,一個說只能告

知方證老和尚,不能說給別人聽。六個人再說得幾句,更是前言不對後語,破綻百出。後

來露出口風,抵賴不得,才說是方證大師為了救你性命,卻不願讓你得知,才假托風太師

叔傳功,你若問起,叫他們代為隱瞞。”令狐衝張大了口,半晌做聲不得。盈盈又道:“

但風太師叔叫他們傳訊,卻是有的,只是叫他們告知方證大師,說日月教要攻打恆山,請

少林、武當兩派援手。”

令狐衝道:“你也壞得夠了,早知此事,卻直到今日才說出來。”盈盈笑道:“那日

在少林寺中,你脾氣倔強得很。方證大師要你拜師,改投少林,便傳你《易筋經》神功,

但你說甚麽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門。方證大師倘若再提傳授《易筋經》之事,生怕

你老脾氣發作,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學,那豈不糟了?因此他隻好假托風太師叔之名,

讓你以為這是華山派本門內功,自是學之無礙。”

令狐衝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說,也怕我牛脾氣發作,突然不練了?現下得

知我異種真氣化解殆盡,這才吐露真相。”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這硬脾氣,大家

知道是惹不得的。”令狐衝歎了口氣,拉住她手,說道:“盈盈,當年你將性命舍在少林

寺,為的是要方證大師傳我《易筋經》,雖然你並沒死,方證大師卻認定是答應了你的事

沒有辦到。他是武林前輩,最重言諾,終於還是將這門神功傳了給我。這是你用性命換來

的功夫,就算我不顧死活,難道……難道一點也不顧到你,竟會恃強不練嗎?”

盈盈低聲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令狐衝道:“咱們明天便下山去少

林寺,既然學了《易筋經》,隻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說笑,說道:“

你這野和尚大廟不收,小廟不要,少林寺的清規戒律嚴謹得很,沒半天便將你這酒肉和尚

亂棒打將出來。”兩人攜手而行,一路閑談。令狐衝見盈盈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甚

麽,問道:“你在尋甚麽?”盈盈道:“且不跟你說,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這次來到華

山,沒能拜見風太師叔,固是遺憾之極,但若見不到那人,卻也可惜。”令狐衝奇道:“

咱們還要見一個人,那是誰?”

盈盈微笑不答,說道:“你將林平之關在梅莊地底的黑牢之中,確是安排得十分聰明。你答應過你小師妹,要照顧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飯吃,有衣穿,誰也不會

去害他,確實是照顧了他一生。我對你另一位朋友,卻也想出了一種特別的照顧法子。”

令狐衝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卻又是誰?”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

表,她既不肯說,多問也是無用。當晚二人在令狐衝的舊居之中,對月小酌。令狐衝雖面

對嬌妻,但想起種種往事,仍不禁頗為傷感,飲了十幾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

喜色,放下酒杯,低聲道:“多半是他來了,咱們去瞧瞧。”令狐衝聽得對面山上有幾聲

猴啼,不知盈盈說的是誰來了,跟著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著猴啼之聲,快步奔到對面山坡上。令狐衝隨在她身後,月光下只見七八隻猴

子聚在一起。華山猴子甚多,令狐衝也不以為意,卻見群猴之中赫然有一個人,凝目看去

竟是勞德諾。他喜怒交集,轉身便欲往屋中取劍。盈盈拉住他手臂,低聲道:“咱們走

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見勞德諾夾在兩隻極大的馬猴之間,給兩隻

馬猴拖來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對兩隻馬猴,卻是全無反抗之力。令狐衝

駭然問道:“那是甚麽緣故?”盈盈笑道:“你隻管瞧,慢慢再跟你說。”猴子性躁,跳

上縱下,沒半刻安寧。勞德諾給左右兩隻馬猴東拉西扯,偶然發出幾聲吼叫,兩隻馬猴便

伸爪往他臉上抓去。令狐衝這時已看得明白,原來勞德諾的右手和右邊馬猴的左腕相連,

左手和左邊的馬猴的右腕相連,顯然是以鐵銬之類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問道:“這

是你的傑作了?”盈盈道:“怎麽樣?”令狐衝道:“你廢了勞德諾的武功?”盈盈道: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

群猴聽得人聲,吱吱連聲,帶著勞德諾翻過山嶺而去。令狐衝本欲殺了勞德諾為陸大

有報仇,但見他身受之苦,遠過於一劍加頸,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頗感復仇之快意,心想

:“這人老奸巨猾,為惡遠在林師弟之上, 原該讓他多吃些苦頭。”說道:“原來這幾日

來,你一直要找他來給我瞧瞧。”盈盈道:“那日我爹爹來到朝陽峰上,這廝便來奉承獻

媚,說道得了《辟邪劍法》的劍譜,前來獻給爹爹。爹爹問他有何用意,他說想當日月教

的一名長老。爹爹沒空跟他多說,叫人將他看管起來。後來爹爹逝世,大夥兒忙成一團,

誰也沒去理他,將他帶到了黑木崖。過了十幾天,我才想起這件事來,叫他來一加盤問,

卻原來他自練‘辟邪劍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將一身武功盡數廢了。這人是害你六師弟的

凶手,而你六師弟生平愛猴,因此我叫人覓了兩隻大馬猴來,跟他鎖在一起,放在華山之

上。”說著伸手過去,扣住令狐衝的手腕,歎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

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說著嫣然一笑,嬌柔無限。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