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在豪門世家長大,身份微妙,從小就需要常常跟不同地位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他積攢了許多經驗,也對人際往來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論。
按照他的理解,主從關系某種程度上跟情侶關系很相似,同樣有著“初識期”、“熱戀期”、“猜疑期”、“平淡期”等階段。
他跟顧旭此刻就處於“初識期”——彼此之間有新鮮感,有好奇,有期待,但是卻尚未摸透對方的底細。
在此過程中,主人會用一系列的小事情,對賓客的能耐進行考察;賓客也會在日常相處的細節裡,對主人的潛力、人品等進行評估,從而判斷這個人是否值得自己追隨。
沈丘暗暗心想:我初來這座府邸,顧大人就給我展示了這麽多自創或改進過的符篆陣法,顯然是想在我面前立威;而現在他又給我提出一個問題,要求我去幫他解決,顯然是想要借此機會考察我的能力……別看顧大人年紀輕輕,這些套路玩得可真熟練啊!
想到這裡,沈丘看向顧旭的眼神,又變得跟先前不太一樣。
當然,顧旭心裡其實並沒有想得這麽複雜。
他在影壁上畫了一群仆役,只是因為他喜歡整潔,但又節儉慣了,不想花錢雇人;他布下重重防禦陣法,是是謹慎慣了,想著以防萬一;他向沈丘請求幫助,更多是因為對未來的丹藥來源憂心忡忡。
“我手上有一間丹藥作坊,”只聽見顧旭開口說道,“它位於青州府的郊區。前些年一直蒸蒸日上、日進鬥金,但是今年因為有‘九嬰蛇妖’和空玄散人作亂,導致很多修士搬離青州府,它的生意日漸慘淡,也很難再買到煉製丹藥所需的材料……”
顧旭把時小寒送他的丹藥作坊現狀詳細描述了一遍,最後又加上了一句:“在符篆之術上,我或許勉強算得上是個行家;但是在經商賺錢上,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所以,我很想向沈兄請教一下,遇到這樣的狀況應當如何處理?”
顧旭說話的態度誠懇謙遜,完全沒有幕主的架子。
聽到顧旭說起“我有間丹藥作坊”的時候,沈丘起初感到有些驚訝,畢竟在他以前了解到的資料裡,顧旭出身貧寒,一切修行資源都得靠拚命做殺鬼任務來換取——像他這樣的人,怎會有座丹藥作坊?難不成他之前的艱苦樸素都是裝出來的,實際上他是個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
不過從顧旭後面的描述中,沈丘發現,他手上那家丹藥作坊,其實最早是萊州府千戶時磊的產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顧大人跟那時千戶的女兒,好像曾經在同一個衙門當差,”沈丘心裡默默猜測道,“青州府遭遇災難的時候,他們兩個好像也都在現場……他們之間的關系想必是非常好的。
“說不定他們早就已經進入了談婚論嫁的階段,而那間丹藥作坊,就是時家小姐的嫁妝。”
想到這裡,沈丘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像顧旭這樣生得一副討姑娘們喜歡的好皮囊,恐怕就算他整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也能活得很滋潤吧。
沉思片刻之後,沈丘開口回答道:“顧大人,您有沒有考慮過,把這間丹藥作坊搬到洛京城來?或是在洛京城建立一個新的分部?洛京城從來不缺物資,也從來不缺客戶,尤其是‘洛水大會’即將到來,您的作坊想必更是門庭若市。”
顧旭微微皺眉:“搬來洛京城……其實我之前也想到過類似的主意,
但成本會不會太高了些?”以顧旭的性子,在洛京城買一套房子,他就開始心疼自己的錢袋子了。若要叫他在洛京城修一間新的作坊,他恐怕會整顆心都在滴血。
聽到顧旭這話,沈丘不禁在心頭吐槽了一句:顧大人啊顧大人,人家姑娘跟你的關系這麽好,都願意送你一間作坊了,你居然還在擔心錢的問題?
當然,這樣的話沈丘可不敢說出口。
於是他回應道:“顧大人初來京城,或許對這裡的狀況並不太了解。倘若您想要在這裡開鋪子售賣丹藥,並不需要一定有現貨,而可以提前先賣出一些‘丹券’,等丹藥煉製好之後,再進行交貨。
“除此之外,您還可以向洛京城的富商豪門和幾大商會借款,募集資金,等到您的作坊有了盈利之後,再進行償還。
“顧大人作為當朝子爵、六品官員,又是深受司首大人青睞的天才修士,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借款給您的。”
沒想到在這大齊王朝,竟然也有期貨這種東西了?
顧旭對此感到有些意外。
“‘丹券’這種東西,沈兄可以跟我詳細說說嗎?”
“丹券’出現於十多年前,最早由我們金陵沈氏開創,”沈丘解釋道,“當時家族產業中丹藥產量較少,但客戶非常多,連同驅魔司、禁衛軍、龍門書院和蓬萊島等組織機構都向沈家的丹藥作坊下了大筆的訂單。
“為了應對這種供不應求的問題,金陵沈氏在收取定金後,便會發放一些蓋有私章的‘丹券’,允諾會在幾個月後的某一天交貨。”
顧旭沉默片刻,然後看著沈丘說道:“那這樣一來,會不會有人提前買很多‘丹券’囤在家裡,然後等到‘洛水大會’或是‘長夜’,丹藥價格大幅上漲的時候,再把‘丹券’高價地賣出去?”
“當然有,畢竟人都是逐利的。”
“那會不會有些急性子的人,會推測日後的丹藥價格變化,進行對賭,利用這些丹券進行提前的投機交易?”
沈丘認真地看了顧旭一眼,回答道:“有的,顧大人。其實幾個月前在金陵的時候,我就通過這樣的方式,小賺了一筆呢。”
他此時已經感受,顧旭所說的“我是個經商賺錢的門外漢”,根本上就是句騙人的話——實際上他在這方面可精明得很,竟然懂得這麽多套路!
“以後顧大人所說的一切自謙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沈丘心裡暗暗道。
“不過實話實說,如果顧大人您真的很想要賺錢的話,根本不需要用這種又複雜又有風險的方式,”只聽見沈丘接著說道,“現在在洛京城的市場上,您親筆畫的符篆已經被炒到了很高的價格——您的很多崇拜者很想搞到一張,將其收藏在家中。
“在我看來,您只需要隨便拿幾張去賣,就差不多可以一夜暴富。當然,數量不需要太多,畢竟物依稀為貴嘛。
“如果您嫌麻煩的話,可以交由我去處理。”
“……”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顧旭和沈丘簡單地商討了日後丹藥生產和賺錢的計劃。
從沈丘的言談中,顧旭感覺到對方在這方面確實有幾分真本事,並不是在自吹自擂;前幾年金陵沈氏的產業欣欣向榮,這個身材矮小的青年確實是裡頭的大功臣。谷
而沈丘也發現,顧旭跟他以前想象的不一樣——他並非只會悶頭修煉,反而有著極廣的知識面,對於很多修行之外的事情都深有了解。
就算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新概念,只要沈丘稍稍解釋一兩句,顧旭就能瞬間領悟,甚至舉一反三。
這使沈丘不禁覺得,或許再過幾年時間,顧旭就將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上超越自己。
“像顧大人這樣的天才,簡直就是不給人活路啊,”沈丘默默感歎道,“在他面前待久了,不管是什麽人,都會被打擊得失去自信的。”
最終,兩人達成協議,決定以顧旭的名義,在洛京城建立一家新的丹藥作坊,其中具體事務,包括籌集資金、招募人員、采購材料等等,都將由沈丘全權負責。而作為報酬,沈丘每年都將獲得丹藥作坊利潤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兩人也以“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義,立下不違背諾言、不侵犯彼此利益的保證。
在簽下名字、念完禱文之後,兩人的身上都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光暈,宣告承諾生效,隔了一會兒才漸漸消散。
接著,顧旭又心念一動,從“閑雲居”中取出幾張第五代“殺鬼符”,將其遞到沈丘的手中。
“這是我畫的‘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他笑著說道,“如果沈兄覺得錢還是不夠用的話,就把它們賣掉吧!”
聽到“殺鬼符”幾個字的時候,沈丘心頭其實感到有些失望,因為他本想趁此機會看看顧旭最近有沒有又搞出一些類似“八卦邏輯電路圖”、“火字符”這樣異想天開的創意。
沒想到只是最簡單、最基礎的“殺鬼符”。
然而,當沈丘看清楚手中符篆的圖案時,他卻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愣了幾秒,隻覺得它跟自己印象中的“殺鬼符”完完全全不一樣。
“這……這真的是‘殺鬼符’嗎?”
“顧大人,你不會在逗我玩吧?”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一。
宜求學、祭祀、開光、出行。
忌安葬、開市、栽種、納畜。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時小寒去龍門書院進修的日子。
頭一天晚上,她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一方面,想到自己即將能夠名正言順地待在洛京城,去品嘗書院飯堂豐盛的美食,同時還能結識一些新的朋友,她就感覺非常興奮。
另一方面,想到自己要背誦書本,還要寫文章,她又感到心情煩躁。
“顧旭那天晚上在燒烤店,一定是在胡編亂造,就是想要嚇唬我,”她在心頭默默對自己說道,“哼,他就是個大壞蛋,不能相信他話。”
她一邊想著,一邊狠狠一腳踹開被子,整個人像一條毛毛蟲一樣,在床上扭來扭去。
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便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然後迅速洗漱穿衣。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龍門書院那身灰白二色的製服,尺碼自然是最小號的。但即便如此,她的長袍下擺依舊拖在地面上,遮住了她的雙腳。
在她濃密如雲的黑發裡,也沒像平時那樣插著亮閃閃的金釵,而是換做了一根樸素的木簪子。
打扮好後,她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張開雙手,踮著腳尖在銅鏡面前轉了幾個圈圈。
隨後,她又從旁邊桌子上拿起一本書,將其抱在懷裡,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含蓄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像平時那樣大大咧咧地露出小虎牙,所以此時她看上去似乎有了幾分書卷氣,有了點兒大家閨秀的味道。
“顧旭那家夥看到我今天的這身打扮,一定會感覺非常新鮮吧!”她滿懷期待地心想。
在她腦海中,已經不禁開始幻想顧旭稍候會如何誇自己。
不過下一秒鍾,她忽然想起顧旭現在已經搬去了新買的宅院,不再跟她一起住在驅魔司總部衙門,恐怕今天暫時沒機會看到她這身新裝扮了。
於是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剛打開一半,就被她“啪”地一聲合上。
然後她背起“昆吾刀”,素面朝天地走出了屋門,準備先去衙門公廚大吃一頓。
…………
與此同時。
顧旭在結束徹夜的修煉後,並沒有立即去準備早餐,而是取出了“神機令牌”,念誦了特定的口訣,進入每半個月開啟一次的“論道之境”。
在最近這段時間裡,他練會了“焚天七式”第二式,也掌握了“星陣”的許多種排列組合,只是最近一直都沒有打架的機會,使得他遲遲無法試驗這兩門法術的威力究竟有多強大。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論道之境”開啟,有同境界修士給他做“小白鼠”,他當然得抓住這個機會了。
很快,那座飄浮在無垠黑暗中的擂台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