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說,大齊王朝人才濟濟,有兵強將猛的禁衛軍,也有身懷絕活的驅魔司官吏。怎還用得著像我這樣的閑人?
“公主殿下的解釋是,你能在王冠羽的面前,無聲無息地消失,顯然掌握著一門厲害的空間類法術。
“但由於你未達聖人境界,又在‘洛水大會’和洛京城裡的戰鬥中接連消耗了大量的真元,空間穿梭的距離,隻可能在百裡左右的范圍之內。
“呵呵,以我的‘縮地成寸’神通,正好可以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此外,公主殿下還強調,從你以前在各個桉件中的表現能看出,你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在逃跑之前,肯定會把一切跟大齊朝廷有因果的東西統統扔掉,以防止被人追蹤。
“但唯獨有一件東西,你就算死了,也會帶在身上。
“那就是丹藥。”
聽到“丹藥”二字,顧旭心頭一震,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歎,昭寧公主猜得真準。
以前在朝廷為官時,他隻覺得這個女人長得漂亮、胸懷寬廣、學識淵博,對她懷有一些欣賞之情,但也僅此而已。
如今與之為敵,他才真切這位公主殿下的可怕之處——精準地把控人心,以凡人之軀算計修行者,坐鎮府邸之中,卻把百裡之外的他逼入絕路。
丹藥確確實實是顧旭的命根子。
沒有丹藥,他就沒有未來。
同時,顧旭也注意到,昭寧公主提到了“洛京城裡的戰鬥”,顯然是知道他在洛京城破後斬妖除魔的舉動的。
明知他挺身而出抗擊鬼怪,卻依舊以“勾結鬼怪”的罪名將他逮捕——由此可見,天行帝在大齊王朝說一不二的、足以顛倒是非的權威。
“你或許不知道,為了防止有人盜竊或非法買賣丹藥,”何逸群接著說道,“大齊朝廷發放的所有丹藥上,都帶有一個隱秘的、不易察覺的記號,一旦出現問題,就可以通過記號進行追蹤。”
何逸群的這番話,令顧旭想起前世鈔票上的編號——很多盜竊現金的罪犯,最終因這些編號被追查到。
沒想到大齊王朝也有這樣的手段。
“這記號……應該不是通過符篆之術來實現的吧?”顧旭問。
正常情況下,如果丹藥中藏著符篆,作為一名資深符修,他應該不可能毫無察覺。
“當然不是,”何逸群回答道,“根據公主殿下的說法,那是一種大齊皇室獨有的秘術。
“不過具體的細節,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是根據公主殿下給我的情報,找到你的位置的。”
顧旭不再說話。
他明白,縱使自己通讀修行典籍,這世上仍舊存在著不少自己的知識盲區——比如何逸群口中的“皇室秘術”,就不可能出現在書本上。
同時他也深刻感受到,以匹夫之力,對抗一個底蘊深厚的國家,究竟是有多麽的艱難。
簡直就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飛。
短暫的沉默後,他苦澀一笑,朝何逸群舉起雙手:“好吧,何先生,我的問題都問完了。您掌握著‘縮地成寸’這種玄妙的神通,我是不可能跑得比您更快的。
“只是,待您把我帶回洛京城後,可否請您給我的未婚妻帶句話?”
“當然可以。”何逸群爽快答應道。
自從去年親眼目睹顧旭在一刻鍾的時間裡領悟“螢焰”後,
何逸群就一直對這位年輕天驕頗為欣賞。如今顧旭莫名其妙成了叛國逆賊,他也感到非常惋惜。現在,顧旭應該是已經放棄抵抗,開始交代遺言了。
走投無路之際,還掛念著未婚妻,看得出來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請替我告訴小寒,”顧旭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紅,“我沒法像之前承諾的那樣,陪她一直走到白頭了。希望………希望她不要因我而難過,生活總要向前看的。我相信,她今後一定能夠成為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大俠……”
何逸群耐心地聽著。
他是個很容易共情的人。當顧旭訴說遺言的時候,他不自禁地對這雙年輕的苦命鴛鴦充滿了同情,感歎造化弄人。
然而,顧旭話音未落,山林中突然燃燒起熊熊大火,鋪天蓋地,遮掩了何逸群的視線。
緊接著,空氣中浮現出無數道黑色波紋,像是平靜湖面上泛起的漣漪,又像是一個無形的鐵籠,把何逸群圍在裡面。
何逸群發現,自己不僅丟掉了顧旭的行蹤,而且他的“縮地成寸”神通也受到了距離限制——他瞬間移動的范圍,無法越過這些黑色波紋。
“大意了,大意了,”他伸手摸了摸胡須,搖頭歎道,“竟然被小子的演技迷惑了。
“這小子僅有第四境修為,卻能施展出如此精妙的空間法術……真是妖孽啊!”
他掏出傳訊玉符,準備向昭寧公主殿下詢問顧旭的去向。
他暗暗發誓,下次追上顧旭這小子時,絕不會再聽他多說一句廢話,定要雷厲風行,把他直接綁回洛京城。
…………
與此同時。
顧旭正手握“星盤”,在半空中疾速飛行。
剛才的那番苦情的“遺言”,無疑是他臨時發揮的一場表演,目的是讓何逸群暫時放松警惕。
在那之後,他立即掏出近五十張“烈炎真符”,製造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森林大火,又以“乾坤”權柄,構建了一座空間牢籠。
何逸群雖然能借助“縮地成寸”神通穿梭空間,但是他本質上是一名符修,並不精通空間法則。
可以理解成,“縮地成寸”是上蒼贈送給他的一輛汽車,何逸群會駕駛它,但卻不懂得它的機械構造、運作原理。
而顧旭的“乾坤”權柄,卻直接觸及到空間法則的本質。
論跑路,顧旭大概率跑得沒有何逸群快。
不過他可以用空間法則,把何逸群困在原地,讓他一時沒法追上自己。
逃跑的同時,顧旭不忘從“閑雲居”裡取出一瓶又一瓶的丹藥,將它們一路扔進深林溝壑之中。
他的心裡疼得滴血。
可丹藥再珍貴,也比不過自己的小命。
只要能逃出這絕境,以後總有辦法搞到新的丹藥。
由於顧旭的真元並不充盈,他的空間牢籠無法維持太久。
但這短短一瞬的時間,已足以使他擺脫何逸群的視線。
連續經歷兩次死裡逃生後,疲倦已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鑽進他的皮膚和血肉,灌進他的四肢和口鼻,令他渾身軟綿綿的、輕飄飄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栽倒在地。
可他依舊憑著強大的毅力,支撐著身體,保持著神志清明,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片刻後,他飛到了一處幽深曲折的峽谷。
這條峽谷由紫紅色的石砂岩構成,峭壁嶙峋,潭瀑錯落。其最窄處只有兩三米寬,抬起頭來,僅能在兩崖之間窺見一線天光。
就在這時候,又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出現在顧旭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這兩人同樣是顧旭的老熟人。
前方是一個身著錦袍、五官硬朗、儀表堂堂的青年。顧旭知道,此人是大齊王朝的大皇子蕭尚元。
後方是一個身著布衫、白發蒼蒼的老者,赫然是大齊皇室的供奉、大皇子的親隨樊誠。
“顧賢弟,好久不見!”大皇子蕭尚元面帶微笑,率先同顧旭打招呼道。
別看他的表情友好和善,但在他開口之際,便已施展出“天龍領域”,封鎖了顧旭各個方向的去路。
顧旭靜靜看著他,還有他身後光芒璀璨的五爪金龍虛影,沒有說話。
他仍舊記得,上次在青州府見面時,這位大皇子殿下就對他的符篆之術極為欣賞,還想把他納入麾下,成為其爭奪皇位繼承權的助力。
沒想到此次相逢,兩人卻站在了對立面——
一個是皇族貴胃,一個是朝廷欽犯。
“顧賢弟,對於你的修行天賦,我一直都是很認可的,”只聽見蕭尚元繼續道,“你今天能在‘洛水大會’中奪魁,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本以為,有朝一日,我們可以齊心協力,共創一個輝煌的盛世,一起攘除鬼怪、安定天下。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會在今日這場災難中,扮演了一個非常不光彩的角色。”
顧旭仍舊沒有開口回應。
他所剩不多的真元,在經脈中奔騰咆孝,宛若脫韁的野馬。
見他不說話,蕭尚元笑了笑,又接著道:“其實今天,你先是逃出‘**封仙陣’,然後又擺脫了何逸群的追捕,我是很驚訝的。沒想到一個區區第四境的修士,會在逃亡的過程中,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但還好,昭寧公主早就料到,以何逸群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很可能把任務當做是一場遊戲,稍不留神就會讓你溜走了。
“所以她又通知了我,讓我用‘破空珠’來青要山堵你。
“父皇對你有著強烈的殺意。
“如果由我把你抓回去,那麽不論是父皇還是他手中的‘泰阿劍’,想必都會對我好感倍增。”
蕭尚元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朝顧旭輕輕一指,他背後的五爪金龍便以掀天揭地之勢,朝著顧旭猛然撲來。
所幸顧旭早有準備。
他立即催動真元,施展“焚天七式”第七式“螢焰”。
去年,他曾在“論道之境”中,與四皇子蕭尚貞進行過一次切磋,知道“焚天七式”對大齊皇室成員修煉的《天龍心經》有明顯的克制作用。
刹那間,峽谷中出現了無數星星點點的桔紅色光芒,像是夏夜裡飛舞在田野間的螢火蟲。
在蕭尚元的五爪金龍虛影面前,這些螢火光點看上去似乎很暗澹、很渺小。
但是當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後,踉蹌後退的卻是模樣威風凜凜的五爪金龍。
它發出一聲淒厲的咆孝,繼而碎裂開來,變成漫天亮晶晶的光屑。
不過與此同時,顧旭也因透支真元,臉色變得格外蒼白。
他強撐體力,搖搖晃晃飄在空中,像是風暴中的一葉孤舟。
可蕭尚元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當顧旭憑借“焚天七式”與蕭尚元對拚的過程中,有十余根鋒銳的冰棱從他身後“嗖嗖”飛來,如風如電,扎向他的胸腹和咽喉。
這門法術,名為“川凝凍靄”,是皇室供奉樊誠掌握的絕活之一。
一個第六境修士,一個修《天龍心經》的第五境修士,兩人聯手對付一個第四境修士,算得上是以多欺少、恃強凌弱、不講武德。
但顧旭的目光依舊很平靜。
今日這場戰鬥,不是友好切磋,而是生死之戰。
敵人並不會跟他講究所謂的“公平”。
他已打定主意,要用洛司首給他的“替身手鐲”,抵擋住來自身後的致命一擊,以此來爭取時間。
然而片刻後,樊誠的冰棱並沒有如預想那樣刺中他的身軀。
顧旭詫異地轉過頭,一眼又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憑空出現在這條峽谷之中。
其中一人戴著高帽子,穿著花袍子,臉上塗著白粉,鼻尖染成紅色,一副戲台上小醜的打扮。
此人臉上掛著滑稽的笑容,用自己的“巨門星君”法身, 替顧旭擋住了這式“川凝凍靄”。
另一人則是個身著青色戲服的年輕女子。她戴著華麗的頭飾,臉上敷著厚厚的粉,化著濃濃的妝,令人看不出她的真實相貌。
“竟是‘青冥’的人來了。”顧旭心想。
不久前,他在前往大谷關熔岩地窟的途中,曾遭到三個蒙面黑衣人——目前已確認是邙山鬼王的“鬼侍”的追擊。
在那生死攸關的時刻,正是這兩個自稱來自“青冥”組織的人,突然出現在顧旭身邊,趕走了黑衣“鬼侍”們,幫助顧旭脫離險境。
而今天,他們兩個又一次成為了顧旭的救星。
“你們……”
“抱歉,救駕來遲,”青衣女子歉然一笑,對他說道,“顧大人,快跟我走吧。”
青衣女子口中的“救駕”一詞,似乎坐實了顧旭的反賊身份。
但顧旭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盡管他並不完全信任這個“青冥”組織,可現在他已日暮途窮。與其留在峽谷慢性死亡,不如賭一把“青冥”的立場,從中搏一線生機。
於是,他抓住青衣女子的手臂,青衣女子又掏出一枚“破空珠”,將其捏碎。
伴著一道光芒閃過,兩人一齊消失在原地。
此刻,顧旭再也抵抗不住身心的疲倦。
當周圍的景物變成模湖的色塊後,他兩腿癱軟得不能支持,一切念頭都湖塗了,再也無力去思索什麽。
未等他看清楚自己被傳送到了什麽地方,他便暈倒在地,意識墜入沉沉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