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壁忽然如水波蕩漾,兩道人影衝了出來,多爾袞拎著意識混亂的貝克·理查德森,拔空而起,立定在虛空中,褐色的眸子平靜的掃過周圍。
他看見了在牛山附近飄浮的,作為監控的無人機。看見了人類視線無法抵達的遠處,駐扎著許多寶澤的血裔。
看見真槍實彈的軍方人員封鎖了通往牛山的道路,看盡茂盛的叢林裡潛伏著偵察兵。
牛山境內,任何風吹草動,任何有智慧的生物,都無法瞞過他的感知。
牛山還在寶澤的控制中,這證明超能者協會的血裔沒有佔領這裡,是時間不夠?
也許是的,這場戰鬥原本還會更持久一些,極道高手綿長的體力,除非是單方面吊打的情況,否則絕對無法速戰速決。
然而妖道忘塵的出現提前結束了戰鬥
“妖道!”多爾袞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肉身湮滅,殘魂也於論道大會上回歸天地,豈料,竟還有魂魄留存世間。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破軍的想法是對的,若非八十年前將妖道扼殺,八十年後的今日,根本沒牠們的事兒。
“但你還是低估了他啊。”多爾袞看了眼化作深青色的手臂,那裡寄宿著破軍的遺蛻。
沒有了自我意識的遺蛻,便如同新生的嬰兒,完全憑本能行事,多爾袞輕易就講牠鎮壓在左臂中。
事情也不算太糟糕超能者協會雖然沒有佔領牛山,但寶澤似乎也沒有調集太多的兵力在此,這意味著寶澤與超能者協會的戰鬥還沒結束。
超能者協會牽製住寶澤了。
青師雖然“隕落”,但遺蛻沒有被消滅,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多爾袞回憶剛才的畫面,仍有些心有余悸,後怕不已。
那一劍,如果鎖定的是他,破軍的下場就是他多爾袞的下場。
事實上,如果不是李羨魚等人也遭受了精神衝擊,妖道那一劍,便可以徹底結束這場綿延了無盡歲月的爭奪戰。
多爾袞耳廓一動,聽見了身後萬神宮入口傳來的動靜,當即不再猶豫,拎著貝克·理查德森掠空而去。
他沒有直接逃離,而是在牛山景區附近轉悠了片刻,鎖定了一條小河。
冰渣子和祖奶奶先後衝出萬神宮,張望片刻,便看見了懸在小河之上的多爾袞和貝克·理查德森。
前者與她們一樣,已經從精神混亂的狀態掙脫出來,後者還處在意識混沌狀態,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漢。
冰渣子尖嘯一聲,振翅撲擊,快如一道赤色火線劃過天空。
“哼,等著吧!”多爾袞咧嘴,拋下一句場面話,一頭扎進清澈的河水裡。
冰渣子緊隨其後,跟著撞入河中。
滋滋滋
河水發出爆響,整條河像是煮沸的開水,翻滾起來,蒸汽騰騰。
冰涼清澈的河水迅速蒸乾,幾秒後,露出了乾裂的河床。
祖奶奶沒有急著追過去,而是回頭看了眼上遊,那裡的水正飛速覆蓋乾裂的河床,但在靠近冰渣子百米距離時,嗤嗤冒煙,迅速蒸發。
“不見了?”祖奶奶浮在半空,蹙眉。
冰渣子渾身繚繞火光,流淌熔漿,看不清臉色,但聲音格外冷冽:“順著地下河逃走了。”
牛山多水,地下河分部複雜,宛如蛛網,是最好的逃生路線。
而且對於水系異能者之外的血裔來說,地下河這東西根本不講道理,因為“進不去”,除非把整座山翻覆。
不,尋常的水系異能者也做不到。
縱觀血裔界,只有多爾袞這位天字號大水逼能做到。
他的水系異能堪稱曠古絕今,傳承自主宰。
而水和土地,是掩蓋氣機波動最好的隔絕屏障。
“好氣啊,又給牠們逃掉了,白白打了這麽久。”祖奶奶氣惱道。
“怎麽算白打?”冰渣子淡淡道:“我們徹底扳回了劣勢,在萬神宮設局是出於無奈,為了不坐以待斃采取的方案。但即便如此,我們勝算仍然不大,若非妖道的意之劍千裡而來,敗亡的極有可能是我們。”
“但現在不同了,破軍魂魄湮滅,唯剩多爾袞和貝克·理查德森。”
祖奶奶想了想,覺得有理:“對哦。”
冰渣子嘴角一挑,嘲諷的話衝到喉嚨,又咽了回去
遠離牛山的某處地底,多爾袞以暴力轟開一個可以容納十人左右的地窟。雙手按在濕漉漉的牆壁,抽乾泥土裡的水分,四壁迅速乾燥堅固起來。
他做完這一切,終於聽見貝克·理查德森低低的呻吟一聲,捂著腦袋,恢復了意識。
察覺到身處陌生環境的貝克會長渾身緊繃,下意識的伸手在身邊摸索,同時鼓蕩氣機
“別緊張,你是安全的。”多爾袞出聲打斷,免得他毀了這處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藏身地點。
貝克·理查德森聽到了他的聲音,稍稍安定,雙手在身邊摸索一陣,沉聲道:“我的草薙劍呢。”
多爾袞笑道:“在我這裡,放心,沒被無雙戰魂他們搶走。”
在無雙戰魂手裡,和在你手裡有什麽區別?
貝克·理查德森微微一頓,表面鎮定,問道:“破軍死了?”
問出這個問題時,他腦海裡又浮現了那可怕的一劍,很多年沒有這種戰栗感了,貝克·理查德森想起了當年因為覺醒異能,被某大國的特工強行送入戰場,那時候的他還很弱小,在槍林彈雨裡苟且偷生,直面威力巨大的炮彈時,就是這種戰栗,發自靈魂的戰栗。
那是清楚自身在這樣威力的武器面前,渺小的和螻蟻沒有區別。
雖然破軍主宰很強大,但僅剩一具分身的牠,貝克·理查德森不認為能從妖道忘塵的那一劍裡活下來。
多爾袞盤腿坐下,把草薙劍橫在膝上,略微沉吟:“可以這麽說,妖道的那一劍,直接摧毀了破軍的元神。從人類的角度,牠是死了。”
盡管已經猜到,可貝克·理查德森還是難免內心沉重,這並非是好消息,他的確希望多爾袞或者青師能壯烈犧牲,好減少對手。
畢竟大家是塑料盟友,打完敵人,就要打內戰。
然而現在是敵人沒打完,強力盟友掛了一個。
這還怎麽打,無雙戰魂、不死鳥、秦澤、三個年輕的半步極道。
明顯已經超過他和多爾袞能抗衡的極限。
最關鍵的是,妖道忘塵竟然還沒死,竟然選擇了寶澤陣營。
“破軍不是說,當初已經坑害死了妖道麽,現在又是怎麽回事。”貝克·理查德森咬著牙,“單憑一個妖道,咱們已經可以投子認輸。”
“妖道的出現,的確讓我措手不及。四百多年來,他不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血裔,確實最堅韌的。”多爾袞歎息,語氣有帶著幾分感慨:“他能在逆境中奮勇直上,成就極道巔峰,創出三才劍術,天賦是其一,堅韌的性格是其二。”
從古至今,天才這玩意,就跟韭菜一樣,一茬又一茬。
但是,成就的高低,天賦其實沒那麽重要。機遇、環境、性格要素太多了。
妖道的成就,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說應運而生也不為過。
“你放心,我們在萬神宮見到的是妖道的元神,是一部分元神,他的存在本就不符合‘天道’,苟延殘喘也就罷了,一旦現身,便只有一擊的機會。”
貝克·理查德森眼睛一亮:“他已經死了?”
多爾袞點頭。
貝克·理查德森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濁氣,但幾秒後,又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沮喪又惱火:“可惡,所有的優勢都蕩然無存,被他們扳回一局。”
“現在就憑咱們兩個,如何與寶澤鬥,即便有超能者協會做後盾,頂尖戰力不行,依然改變不了結局。”
“而且,果子沒有搶到手,超能者協會這次出動的血裔,大半都要留在中國。”
“我這會長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還兩說。”
“該死該死該死”
貝克·理查德森一拳拳的捶在地面,他還算謹慎,控制著力道,沒施展氣機。
多爾袞“嘔”了一聲,喉結滾動,從嘴裡吐出一個皮夾子,然後,在貝克·理查德森錯愕的目光中,取出雪茄,熟練的剪煙,烤煙,點燃
“太年輕了。”多爾袞吐出一口青煙:“遇到點挫折就控制不住情緒,感覺天塌了?後悔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投降肯定不可能,寶澤不會放過你。回國又要面對超能者協會的責難,處理不好,甚至會被推出去但替罪羊頂鍋。”
“前途一片無亮,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衝動,克制貪婪,就沒有現在這麽多事了。”
“心裡還在罵我和破軍,兩個老怪物,兩個廢物,就這麽點能耐。”
貝克·理查德森臉色漸漸難看,盯著多爾袞:“嘲諷我很有意思?”
“終歸只是活了四五十年的人類,刨除成長期,也就那麽二三十年時光,經歷的大風大浪有限,歸根結底還是太年輕。”
“破軍就不說了,我自己,一生戎馬,從大清開國到如今,滄海桑田,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這世上就沒什麽算事兒的,生死都不算事,區區一定挫折就懊惱成這樣,能成什麽大事?”
這大抵就是長生者的心境,真正的做到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
破軍隕落了,局勢反轉,處境天翻地覆。
惱嗎?
惱。
怒嗎?
怒。
但情緒早於無法動搖多爾袞的心志,即使是在南疆被秦澤暗算,損失部分遺蛻,跌境,多爾袞也沒有被怒火充斥頭腦,被情緒左右判斷。
立刻逃走。
然後迅速平靜下來,繼續謀劃接下來的戰事。
這便是長生者的心態。
相比起來,人類的極道高手,心態還是太脆。
多爾袞吐著煙圈:“即使敗局已定,大不了放棄果子便是。 擁有遺蛻,我依然可以逍遙天地間,即使走投無路,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活了這麽多年,見了多少生死。死亡早就不值得害怕。”
你當然無所謂,你都活了四百多年,和你比起來,我這區區四五十年的人生,和嬰幼兒有什麽區別。
你活夠了,我還沒活夠。
“你到底想說什麽。”貝克·理查德森沉聲道。
“情況遠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多爾袞說:“我們仍然有極大的勝算。”
目不能視,身處黑暗,但貝克·理查德森敏銳察覺到了多爾袞的情緒裡透著高昂的戰意和興奮。
他不認同這種興奮,但多少能理解。
這是一種活了太久太久的家夥,終於找到了讓自己熱血沸騰起來的挑戰而散發的興奮。
貝克會長想起了這家夥的歷史事跡,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骨子裡就不是向往安平喜樂的人。
恐怕除了果子之外,與寶澤陣營的眾極道博弈、戰鬥,同樣是讓他向往興奮的事情。
貝克·理查德森不認同這種興奮,因為他是賭徒,是資本家,資本家隻追逐利益,追逐果子。
狂戰熱血什麽的,值多少錢?
“聽你的意思,還有轉機?”貝克·理查德森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