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平介因為要和下屬工廠磋商工作上的事來到了千葉縣。在回去的路上,平介在門前仲町車站下了車,因為他回想起以前這一帶有家很好吃的蕎麥麵館。
已經五月分了,天氣很晴朗,路面看著有些耀眼。在去蕎麥麵館之前,平介先是參拜了富岡八幡神社。他想起了以前在這裡為藻奈美過七五三節的情景(每年十一月十五日,是日本傳統的七五三節,當年如果家有男孩滿三歲、五歲,女孩滿三歲、七歲,就要在父母的帶領下去神社參拜,以祈禱健康成長──譯者註)。
從神社裡出來,走在商店林立的街道上時,對面走過來一位看著很面熟的男子。男子看上去五十多歲,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臉上明顯脂肪過剩,身上的白夾克看起來非常臃腫。平介心想,要是直子和藻奈美看到他,一定會說心裡不舒服的。
對方也注視著平介的臉,似乎覺得平介面熟。
平介終於想起他是誰了,同時對方好像也記起平介來了。
「啊,是您呀!」平介首先和對方打招呼道。
「哎呀!」男子伸出右手走近了平介,「好久不見啊,您還好嗎?」
「啊,還好。」被強行握著手的平介點了點頭。
此人正是在遇難者家屬聯合會上和平介坐在一起的藤崎。藤崎經營著一家印刷公司。在事故中,他失去了雙胞胎女兒。
「您經常來這裡嗎?」藤崎問道。平介上一次看到他大約是四年前。他的身體看起來比那時又大了一圈。
「啊,不是。這次是剛辦完工作上的事,回來順路經過這兒。」
「原來如此。那到我那裡坐坐吧,我的公司就在附近。」
「啊,是嗎。可是……」平介有些猶豫,不過藤崎已經一邊招手說著「走吧走吧」,一邊開始往前走了。沒辦法,平介只好跟在後面,心想,看來蕎麥麵是吃不成了。
說是公司就在附近,藤崎還是把平介帶到了自己車上。那是一輛嶄新的奔馳車,車裡還有新車的氣味。車窗旁邊懸掛著很小的偶人。
「公司就在茅場町,五分鐘就到。」
「您之前不是說在江東區嗎?」
「現在也還有啊。不過主要業務三年前就都移到這邊來了。」
奔馳車開進了茅場町地鐵站旁的一座大廈裡。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後,藤崎走在了前面,他的背影充滿自信。
藤崎的事務所就在大廈的一層,公司名叫SAFEPUT。事務所內的氣氛寧靜典雅,電腦等相關設備的擺放井然有序,員工大概有七八名的樣子。
平介被讓到皮質沙發上坐下。
「我現在做的主要是電腦設計工作。最近採用我們輸出服務的顧客越來越多了。」
「輸出服務?」
「比如當你想把電腦裡的圖像打印出來時,如果用普通的打印機,色彩不夠漂亮不說,還容易串色,所以很難讓人滿意。這時只要利用我們提供的軟盤或光盤,就可以完美地打印出來了。這就是我們的輸出服務。輸出用英語說是OUTPUT,我覺得OUTPUT不吉利,所以就改成SAFEPUT了。」
「啊,原來SAFEPUT是這麼來的……」
「杉山先生是在哪裡工作來著?」藤崎將一隻手臂搭在沙發的靠背上問道。過了好幾秒鐘平介才意識到,他所說的「杉山」是指自己。本想給他糾正一下的,但又覺得麻煩,於是作罷了。
「我在一家普通工廠裡工作。」平介答道。
「是嗎,工廠的日子以後可能不大景氣啊。」藤崎以一副企業家的口吻說道。
之後,平介一邊飲著咖啡,一邊聽藤崎訴說了他工作上的成功經歷。估計著時機差不多合適後,平介站起身來。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那讓我們一起加油吧。我們不能忘記那天向山谷裡喊的話。」藤崎將平介送到了門口,格外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說道。這也是他唯一一次提到了和事故相關的話題。平介回想起了他在一週年祭上對著谷底大喊「你們這群混蛋!」的情形。
就在平介從大廈裡出來,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旁邊站過來一個男子。男子個子不高,禿頂。平介記得他剛才在藤崎的事務所裡見到過他。
「你們認識很久了吧?」男子笑著和平介搭話。
「嗯,算是吧。」平介苦笑著回答。
「那個社長啊,一說起話來就沒完,真叫人受不了。對了,您是在那次遇難者家屬聯合會上認識他的嗎?」
「對。」平介答道,心裡猜測他應該聽到他和藤崎臨別時說的話了。
「因為那次事故,那個社長的命運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呢!」男子說完掃了一眼身後。
「是嗎?」
男子點點頭。
「事故發生前,他欠了很多債,公司快要倒閉了。這時發生了事故。因為他死了兩個女兒,所以賠償金不是有一億多日元嗎,於是他的經營就一下子起死回生,發展到了今天這個程度。」
「是嗎……」
綠燈亮了,平介開始過馬路,男子也跟在身旁。
「那個社長曾跟我說過,兩個不聽話的孩子,倒是在最後時刻向他盡了孝。雖然老婆一走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可是能把她們兩個養到那麼大真的是太好了。我聽了之後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到了地鐵站入口,男子似乎還要繼續往前走,於是平介和他說了聲「再見」後下了台階。
其實平介很想告訴剛才的那個男子並非所有的悲傷都是可以看到的。但是,他沒有說出來。他覺得,藤崎並不想讓人瞭解他的心底。平介腦海裡浮現出奔馳車裡懸掛著的偶人。
偶人是可愛的小女孩,並且是完全相同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