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聽說您說胃口不好不想吃午飯?我親自做了一道翡翠豆腐羹,您嘗一嘗?”
盡管沒什麽胃口,但顧鈺做好了這樣一道湯羹親自送來,太夫人也不能不給一點面子,見孫女親自在炕桌上擺好了,她便隨便用小杓舀了幾杓用了,隨即便放下了杓子。見此情景,顧鈺免不了瞅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這才在炕上對面坐下了。
“娘仿佛有些心神不定?”
“瑜兒和晗兒入宮那麽久,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這心裡實在是安定不下來。”太夫人歎了一口氣,隨即憂心忡忡地說道,“咱們家是勳戚,往日鈺兒也好,大丫頭二丫頭也好,都是常常進宮的,午飯前必會出來,如今耽擱了這麽久,必然遇到了什麽事。眼下雖說諸事漸定,但有些事情也難保,更何況淑妃好些日子沒從宮中捎信,怎麽突然隻召見她們兩個?”
“是啊,我也很想念淑妃娘娘呢!”
顧鈺輕輕皺了皺鼻子嗔道,然而,還不等她說下一句話,就看到母親投來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她想了想便站起身來躡手躡腳退了出去。然而,等出了正房,她就有些氣惱地揉著衣角,心裡更不痛快了。
自從張瑜和章晗姊妹來了之後,老祖宗就對她大不如從前,就連母親也常常教訓她!可張瑜有什麽好的。性子古怪沉默寡言,章晗再好也是外人。用得著為了她們這麽牽腸掛肚!
顧鈺既然離去。屋子裡的賴媽媽和丫頭們也自然而然都退開了,這時候,太夫人躊躇片刻,便看著王夫人道:“淑妃和惠妃敬妃在除夕那一天領命給皇子皇孫選妃。這是燙手的山芋,現如今突然把她們姊妹宣召入宮。誰都會往這個方面去想,我怎能不擔心?而且……有消息說,秦王妃有意為洛川郡王求娶晗兒。”
這事情王夫人也知道。更能猜得到那位秦王妃的惡意。可秦王的生母早逝,秦王妃就是再大的本事也難能在宮中翻出什麽風浪來。再加上她對太夫人此前提的那一樁婚事並不太情願,此時忍不住開口說道:“此事不說能否過得了禮部那一關,更何況宮中還有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這事情不過傳傳而已。就算是秦王妃,亦是不可能左右這樣的大事。”
“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太夫人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把話說明白。東宮儲君雖定,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服氣都看好的。而就算服氣看好,封藩在北邊的那些塞王,因為都是在對抗蒙古韃子的第一線,所以爭鬥之外,也有同氣連枝的。章晗的父兄在趙王麾下,如今皇帝分明是有意為即將婚齡封藩的皇子擇選身家清白的尋常人家女兒,那麽此前性情已經為天子和不少人所知,為人聰慧剛烈的章晗自然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能讓皇帝放心,比什麽都強。
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賴媽媽的話:“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回來了!”
太夫人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候方才感覺到有些肚子餓了。炕桌上的翡翠豆腐羹還沒撤下去,她便索性又用了幾口,倒是王夫人生怕湯羹涼了傷腸胃,忙站起身勸阻道:“都快涼了,還是讓鈺兒到廚房再給您現做一碗。”
“不用,溫熱著正好,先前太燙也難以下口。”
一口氣用了大半碗,太夫人方才用帕子擦了擦嘴,等碗筷收拾下去,張琪和章晗也就一前一後進了門來。她笑著阻止姊妹倆行禮,拉著兩人在身邊坐了,這才關切地問道:“怎麽這一趟入宮這許久才回來,是不是餓壞了?”
“老祖宗,今天淑妃娘娘留了飯。”張琪主動解釋了一句,見太夫人和王夫人盡皆愕然,她便看了一眼章晗,見其鼓勵地對自己點了點頭,她就定了定神說道,“今天我們才剛到長寧宮見到淑妃娘娘,不一會兒,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就來了,說話間皇上又來了。後來皇上走時,說讓咱們用了午飯再回來,所以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告辭之後,淑妃娘娘就留了咱們用午飯,沒想到淄王和趙王世子也來了。”
這一連串沒個重點的話聽得太夫人直皺眉頭,而王夫人也是沒品出任何滋味來。好在太夫人知道有個章晗,待會再問也無妨,便笑著說道:“宮中留飯,歷來都是只能用個半飽,這樣,讓小廚房去給你們做些點心。”
“真的不用!”張琪連忙站起身勸阻道,“老祖宗,雖說食不言寢不語,可今天飯桌上趙王世子狼吞虎咽,看著他那樣吃,大家不知不覺都開了胃口,所以這會兒我們真是飽的。”
王夫人見太夫人丟來了一個眼色,想了想就起身笑道:“話雖如此,老祖宗今天中午為了你們沒回來,一直頗為操心,卻沒吃什麽東西。我去廚房吩咐一聲,揀清淡的做一兩樣來。”
見王夫人一走,不等太夫人發問,章晗便言簡意賅地將今天那些事情說了出來,就連惠妃吐露的秦王妃算計也不例外。畢竟,顧淑妃是太夫人嫡親女兒,她隱瞞是隱瞞不住的。太夫人聽到皇帝突然駕臨,敬妃居然毫不避諱指斥秦王妃,緊跟著皇帝讓淑妃留她們用飯,不多時淄王陳榕和趙王世子陳善昭聯袂回來,一大撥人一塊用的午飯,又聽到陳善昭言說趙王啟程之期,她忍不住左思右想,到最後便覺得今日之事恰恰印證了自己之前那番顧慮。
想到這裡,她便開口說道:“晗兒,你父兄此次調入趙王中護衛,隨趙王遠征遼東苦寒之地,畢竟又要和你好些時候不得見面。這樣吧。請他們過府,讓我和你二舅母也見一見。我也得好好謝謝他們教導出了這樣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兒。解了顧家此番危難。”
章晗被太夫人說得吃了一驚。連忙屈膝跪了下來:“太夫人千萬不要這麽說,若不是乾娘,怕我至今不過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而若不是太夫人派人相接,我和父兄此次怕也難能相見。我之前不過鬥膽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又違了您的吩咐,怎敢讓您說一個謝字?況且。他們是外男,只怕多有不便。”
“好孩子,到現在你還這麽謙遜。你幫了顧家這麽大忙。我當然得好好謝謝他們。而且。我畢竟是癡長些歲數,見一見你父兄也是應該的。”太夫人笑著把章晗扶了起來,隨即又看著張琪說,“再說了,你這姐姐也從來沒見過你父兄,怕是也好奇得很。既然正月二十六動身。擇日不如撞日,倘若他們有空。就是明日正月二十一請他們來吧!”
倘若沒有今天在宮中聽到的風聲,章晗原想著母親和弟弟既然已經由趙破軍順利從京城接了出來,不如就讓父兄求趙王一個恩典,將家小移到趙王封地上,她也可以跟著一道過去團圓。然而,今天既然知道了秦王妃的這些算計,她便不能把賭注全都放在趙王這一頭。畢竟,即便敬妃在皇帝面前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可如果趙王府用著她父兄,又希望在秦王府內多她這麽個內應呢?
思來想去,她便輕輕點頭道:“既如此,我聽太夫人的,下午我便送信給父親和大哥。”
太夫人這才露出了笑容,旋即卻輕輕摩挲著章晗溫潤的頭髮道:“我從前就說過,我一直拿你當成咱們顧家的人,你卻一直見外,日後跟著瑜兒叫我一聲老祖宗便成了,成日裡太夫人太夫人短的,恭敬卻少了親近。”
“這……”見太夫人一臉的堅持,章晗不得不輕聲開口,叫了一聲老祖宗。可是,當太夫人如同攬著張琪那樣把自己也攬在了懷中的時候,她的心裡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是她感覺錯了,還是太夫人這話中確實有些別的意味?
行程將近,趙王府中上上下下亦是在整理行裝。趙王要帶著庶三子東安郡王陳善嘉和嫡四子宛平郡王陳善睿前往遼東,而趙王妃則是帶著庶次子懷柔郡王陳善恩回保定府,而世子陳善昭則是一如既往留在京城。此時此刻,趙王妃親自給趙王打點好了盔甲內的軍袍和軟甲之後,外頭就報說世子回來了。
不一會兒,陳善昭便進了屋子。盡管母子一兩年才能團聚這麽一次,可進京這些天,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事情層出不窮,能說話的機會卻少得可憐。如今就要走了,趙王妃示意陳善昭上了前來,端詳了好一會兒,突然緊緊握住了長子的手。
“母親……”
“昭兒,你在京城這麽久,可有什麽看中的姑娘?”
見陳善昭聞言大愕,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趙王妃不禁緩緩松開了手,旋即苦笑道:“你當年十二歲便不得不離開父母孤身到京城, 這許多年非但不怨不悔,而且還幫你父王做了許多事情。可如今你的婚姻大事卻握在別人手裡,我每每想起就覺得心裡不好受。你若是有什麽看中的姑娘就對我說,哪怕是再傷腦筋,我也會和你父王設法,竭盡全力為你促成了。”
“母親不要這麽說。”陳善昭緩緩跪了下來,卻是閑適自如地說道,“為人子女,為父母分憂,原本就是應當的。至於婚姻大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然皇爺爺此前那樣發話,母親不若上表,在五品以下的人家給我挑個世子妃,如此對父王也好,對我也好。”
他在京城這麽久,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甚至還有世家千金趁著他微服之際,有意在他面前賣弄美貌乃至於才學的。可那些女人多半都是家族的附庸,那些所謂大見識,也不過從父兄長輩那裡現學現賣的拿來。再說他孤身一人在京,與其妻族姻親盤根錯節麻煩之極,還不如簡簡單單挑一個的好。當然,最好能別給他拖後腿!
想到這裡,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聽到兒子年紀輕輕竟是這樣豁達,素來堅韌的趙王妃隻覺得心頭如刀割一般,良久,她才突然伸手過去,一把將兒子攬入了懷中,卻是一個字都沒說。
身在皇家,這便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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