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也不走了,拉了個小凳子坐下聽朱雪講述當年的那些事情。
朱雪望了望窗外的枯枝乾葉,久遠的記憶再度鮮活起來。
故事開始的時候,不也是這樣一個冬日麽。
一屋子的人鴉雀不聞,都等著聽朱雪談沈林的身世呢。
朱雪長歎一聲,終是開了口:“我家祖上算是不凡,我祖父是前朝的尚書,父親也是前朝進士,也曾做過官,祖母卻是前朝王府郡主,朱家在前朝,算得上是家世顯赫,有此家世,我自出生起便受到萬千寵愛,會走路之後就開始讀書練字,祖父疼我,閑時親自教導於我,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詩書朝政,只要能教的,都教給我。”
朱雪這一番話,叫人對她肅然起敬。
錢桂芳更是小聲道:“老天,這還真是千金大小姐,當娘娘的命啊。”
朱雪沉浸在那久遠的回憶當中,話音越來越輕柔:“我十五歲那年,原本訂下親事的未婚夫去世,祖父憂愁的很,又不願意叫我做望門寡,就想幫我退掉親事,只是未等祖父去退親事,我卻碰到了這一生中最大的劫數。”
朱雪自嘲一笑:“那時候我天真爛漫,一心想找一個知心人,正好碰到了沈天豪,他那時候也年輕,英俊瀟灑,又身懷術法,我那日去廟中上香碰到他,一眼就看中了,他對我也有好感……那時候,前朝已經敗落到了極點,又有多少人鬧著變法,整日說什麽新法,還談什麽女子解放,我也是滿腦子熱忱,在家裡呆不住,時常跑出來玩,一來二去的,和沈天豪就定了情。”
沈臨仙心說,這是一出多現成的才子佳人的戲碼。
動亂年代,高門貴女和英俊後生一見鍾情,再見定情,叫有文才的人寫出來,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故事,可惜了……
看看白發蒼蒼的朱雪,沈臨仙想著,可惜這出才子佳人的戲碼最後也沒有落得個好結果啊。
“父親原本是不願意的。”朱雪笑了笑,似乎是想起當初的許多事來:“只是我一心要嫁他,父親又不願意叫我當望門寡,沒辦法就同意了,後頭給我陪送了很多嫁妝,將我嫁給了沈天豪。”
“後來呢?”錢桂芳聽的入了神,這時候忍不住詢問:“你倒也沒人阻攔,你出身高門,又帶著嫁妝,怎麽會落得這麽一個結果?是不是你婆母……”
朱雪搖頭:“沈天豪無父無母,我沒有婆婆。”
連惡婆婆都沒有,那朱雪又怎麽成了現在這樣子?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這樣想。
朱雪再歎一聲:“婚後沈天豪一門心思修習術法,有時候難免忽略我,可我一心為著他,也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話,我們成親七八年後,就因為他一心撲在修煉上,我們沒有一兒半女,我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麽想的,但是我心中著急。”
“他嫌棄你生不出孩子,所以納了妾?”錢桂芳又忍不住出聲。
朱雪搖頭:“他沒有嫌棄過我,只是我心裡鬱悶,再加上這幾年間因為前朝盡滅,朱家也受了牽連,家世漸漸敗落,我心裡也不好受,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天氣,冬日的暖陽照著,曬的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我跟著沈天豪回到京城,就想回娘家探望,沈天豪有事沒去,我帶著丫頭婆子回娘家探親。”
“我和父母敘了離別之情,又見了許多朱家旁枝的嬸子大娘,倒也是熱熱鬧鬧的,後頭吃了飯,我娘陪我在花園裡轉轉,沒想到在花園裡看到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瘦瘦小小看起來極為可憐的孩子。”
朱雪說到這裡,又是一陣冷笑,笑了一陣才繼續道:“那是朱家旁枝的孩子,是我的一個侄女,她父母雙亡,家裡也沒有親人,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受人欺負,朱家當時有些自身難保,那麽多族人也顧不上她一個,聽我娘說,她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
沈臨仙聽到這裡也犯起琢磨來:“後來呢?”
朱雪一笑:“後來……後來啊,那個小女孩一看到我就跑過來跪在我面前,哭的好不可憐,說是叫我救救她,叫我帶她走,哪怕跟著我為奴為婢也好,只求活命。”
朱雪想到當時的情形,心裡還是堵的難受,她右手微微顫抖,可見心裡的難過:“我看她哭的那樣可憐,又想著總歸是我侄女,雖然並不是親的,可都是一個族裡出來的,能伸把手就伸把手吧,就扶她起來,同意帶她走,當時朱家的族人也願意把這個包袱甩出去,都願意我帶她走,只是我娘勸我別惹麻煩,後頭她又跟我娘哭訴怎麽受委屈,怎麽生不如死,我娘是個心軟的,想著她跟著我去沈家也好,總歸都是同族人,我對她又有活命之恩,她多少能幫我一點。”
朱雪搖了搖頭歎道:“可誰也沒想到,我帶她這一走,竟是引狼入室。”
“她,她想害你?”沈臨仙驚問。
錢桂芳也是一驚:“那就太沒良心了, 你不但是她姑姑,還把她從火坑裡拉出來,她怎麽能……”
“這世上最說不準的就是人心。”朱雪苦笑:“我把她帶到沈家,當千金小姐一樣養著,她因為常期吃不飽飯瘦的可憐,頭髮乾黃,人也怯怯的不敢說話,我叫人給她做了新衣裳,每天好吃好喝的養著,還教她讀書識字,我本沒有兒女,再加上沈天豪常年只顧修行,我心中孤苦,就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朱雪說著,眼中掉下兩行淚來:“我沒有想到啊……就這麽養了兩年,她抽條似的長了個,頭髮變的烏黑發亮,人也變的又漂亮又豐腴,人人都說她長的好,也說我養的她,誇我心善,我也有些自得於此,後來……後來有一日我發現有了身孕,高高興興的去跟沈天豪說這件喜事,誰知道,誰知道我到了沈天豪的書房,竟然發現,我看到他和我那個侄女糾纏在一起。”
說到這裡,朱雪捂了臉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錢桂芳卻聽的倒立起了雙眉,拍著桌子罵:“怎麽能這樣?這人還有沒有良心,她怎麽能?真是白眼狼一個,還有你那個丈夫,還要不要臉了,那可是你侄女,叫他一聲姑父,他就這麽,這,這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