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司監、太醫, 還是在監牢裡的紫芝,看著仙草手中皇帝的玉佩, 盡數鴉雀無聲。
頃刻,司監跪地行禮, 口稱遵旨, 又戰戰兢兢地命人將牢門即刻打開。
牢門洞開的刹那, 仙草邁步入內,把仍然楞在當場的紫芝一把攥住手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而行。
紫芝呆呆地任由她拽著,直到離開了牢房中,才叫道:「你幹什麽?!」
仙草道:「還能幹什麽?救你!」
「可是……」紫芝瞪著她决然的模樣, 一瞬間眼神極爲複雜。
身不由己地隨著仙草往內務司之外疾步而出, 紫芝的目光最終又落在了她手中的玉佩上,遲疑道:「這、這真是皇上的東西。」
仙草道:「如果不是皇上的東西, 那些狗奴才哪裡肯放你。」
紫芝喃喃道:「但是, 你怎麽會有皇上的玉佩?」
仙草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道:「你就當是我偷來的吧。」
「偷來的?」紫芝待了待, 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想就這麽認爲,這樣反而簡單些。
兩人很快地出了內務司, 却正遇上了聞訊而來的雪茶。
雪茶看看仙草, 又看向紫芝, 還有她們身後跟隨著的一大幫子太監跟太醫, 哄哄鬧鬧, 不知道現在這是個什麽情形。
「怎麽、怎麽了?」雪茶結結巴巴的,「我聽說寧兒死了?這又是什麽情形?」
仙草回頭,也看見了跟隨其後的衆人:「我要帶她去見皇上。」
雪茶越發吃驚:「帶她見皇上?爲什麽?」
這會兒那司監見了雪茶,也小心翼翼上前:「公公,太醫說紫芝可能感染風寒,您離她遠點兒。」說了這句,又忙問:「方才小鹿姑姑說是皇上旨意要放了紫芝的,這、可是真的?」
雪茶覺著自己的眼珠子快要瞪得飛了出來,不知是要爲紫芝的風寒而震驚,還是爲了後面一句。
但是顯然後面這句的震撼力更大些,因爲雪茶明明聽見了「感染風寒」,惜命如金的他却竟然忘了後退自保。
內監看雪茶不語,滿面狐疑。
「皇上、」雪茶一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都變了調,越發地劈叉了,當下忙咳嗽了聲,「皇上當然……想要親自提審這紫芝,不用你再多嘴問。」
內監得了這似是而非的一句,又聽不許自己多嘴,滿面苦色。
雪茶膽大包天地說了這個,又恨恨地回頭瞪仙草。
仙草見雪茶替自己「圓謊」,鬆了口氣的瞬間道:「她沒有得風寒,帶她去見皇上吧,有重要的事。」
雪茶無可奈何:「你最好別害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仙草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傷一根寒毛。」
雪茶咕噥:「最好如此。」
當下便硬著頭皮轉身:「回乾清宮。」
如果雪茶知道回到乾清宮後將會發生什麽,只怕他會想打死此刻做出這個决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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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了乾清宮。
皇帝之前聽人報說內務司出了事,又聽聞仙草頭也不回地跑了,便打發了雪茶去看究竟。
沒想到雪茶一拖二地回來了。
皇帝望著面前的三個人,目光終於落在了中間的紫芝身上。
「這是,怎麽回事?」皇帝輕聲問,把面前的摺子往旁邊推了推。
仙草看一眼紫芝,却見她垂著頭,像是出神一樣置若罔聞。
「皇上,羅昭儀、是淑妃娘娘的死的確有內情。」仙草深深呼吸,聲音微顫。
奇怪的是,明明真相呼之欲出,但她的心突然跳的這麽厲害,就像是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但是現在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仙草道:「寧兒雖然已經給人害死,但是她把真相告訴了紫芝,還有人想要害紫芝,奴婢怕留她在那裡不妥當,所以就斗膽先把她帶來,想讓她親自向皇上禀明真相。」
「是嗎?」趙踞的口吻仍是淡淡地。
「是。」仙草點點頭,又看向紫芝,「紫芝,有皇上爲你做主,你不用怕。」
直到現在,紫芝才抬起頭來。
她看向皇帝。
仙草在旁望見了紫芝怔怔然凝視的眼神,心跳突然又開始劇烈。
「皇上……」紫芝喚了聲。
趙踞默默地看著她。
紫芝咽了口唾沫,却不做聲。
雪茶在旁也看的著急:「你還在猶豫什麽?倒是趕緊說啊?」
「奴婢……」
紫芝才開口,外頭太監揚聲道:「太后娘娘駕到,方太妃娘娘到。」
已經入夜了,顔太后很少在夜晚無端端的跑來乾清宮,何况還有方太妃隨行。
趙踞站起身來。
才繞過了桌子,就見方太妃陪著顔太后從殿外走了進來。
趙踞忙迎著:「太后怎麽這會兒來了?」
顔太后手中捏著一塊帕子掩著口鼻,皺眉看向地上的仙草跟紫芝,道:「怎麽我聽說,宮內出了風寒疫症,還有人把得病的罪囚擅自帶來了皇上的宮裡?」
面對這種空前的陣仗,雪茶突然又想飛快地逃之天天。
仙草忙道:「回太后,紫芝幷沒有風寒。寧兒也非風寒而死。」
「你怎麽知道?」太后眼中透出怒色,「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在胡作非爲,畢竟這宮內除了你,也沒有人敢這麽大膽,太醫診斷過的,難道你比太醫還厲害?如果皇上因而有個萬一,你擔待得起嗎?」
仙草道:「太后……」
趙踞不等她開口,已經溫聲含笑說道:「太后既然知道,怎麽還冒險過來呢?其實是朕叫鹿仙草去傳人,她還沒有這個膽子敢自作主張。」
太后一怔:「真的是皇帝命她叫人過來的?」
仙草也覺詫异,皇帝竟這麽渾然天成地爲自己遮掩。
因爲太過詫异,她沒有留心到旁邊紫芝臉上一閃而過的厲色。
「當然,」此刻趙踞繼續說道:「且朕也幷沒有跟她們有過接觸,太后放心就是了,雖然不至於有事,但以防萬一,這會兒太后還是先回宮去吧。」
此刻方太妃問道:「皇上叫小鹿不顧一切地把紫芝從內務司帶出,可是有什麽重要急事?」
趙踞道:「太妃不必擔心,等朕問清楚了自會告知。」
一句話提醒了顔太后:「是了,到底是爲什麽?」
衆人無聲之時,紫芝道:「回太后,是因爲淑妃娘娘之死。」
顔太后微睜雙眸,突然她明白了,她看向仙草:「我早聽說,這鹿仙草在追查淑妃的死因,難道是查到了什麽?」
仙草答道:「太后,淑妃娘娘的死的確另有隱情。」
趙踞眼神微變,掃向太后。
顔太后果然頗感興趣:「你且說,什麽隱情?」
仙草道:「先前奴婢去探望寧兒,寧兒曾告訴奴婢,她曾看見一個穿著藕荷色裙子之人。」
「哦?」顔太后不解。
趙踞目光閃爍,那天他是見過顔珮兒的,顯然也想起來了。
而仙草在聽寧兒說了此事後便暗中查過,那天顔珮兒的確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幅裙。
只有顔太后的臉上透出完全的疑惑之色,自是絲毫沒有往顔珮兒的身上去想。
仙草看向紫芝,這會兒本是該紫芝交代的。
趙踞却偏偏在此刻道:「好了,這些事就別煩太后了。」
顔太后詫异:「皇上且慢,我也很想知道淑妃的死到底有沒有蹊蹺。你讓我聽下去,還有呢?難道是這個穿著藕荷色裙子的人害了淑妃?這人到底是誰?」
最後她又看向仙草。
紫芝仍是幷不做聲。
仙草心中一陣焦躁,她懷疑是因爲太后突然來到,讓紫芝心生懼意,畢竟顔珮兒是太后家的人,紫芝忌憚也是有的。
關鍵時刻,方太妃手攏著唇邊低低咳嗽了聲,靠近顔太后,在她耳畔低語了一句。
顔太后的臉色陡然大變:「你說什麽?」
太妃幷沒有回答,只是向著太后點點頭。
顔太后睜圓雙眼,眼中透出了驚疑跟惱恨交織之色,她怒看仙草,匪夷所思:「你難道是想說,顔婕妤跟淑妃的死有關?」
原來剛才方太妃提醒了太后,當日顔珮兒便穿了那樣一身。
沒想到出現這種局面。仙草道:「請太后息怒,寧兒死前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紫芝,如今聽她說完便知真相。」
因過於意外,顔太后不怒反笑:「呵,是嗎?那你們就說吧,讓我好好地聽聽。」
太后說著後退,索性在旁邊的圈椅上落座。
方太妃皺眉道:「紫芝,你可想好了再說,可不要隨口胡說。」
紫芝終於開口:「是,奴婢自然不敢……」
整個乾清宮內殿,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宮女。
衆人臉色各异。
「奴婢不敢胡言亂語,也不敢隨意攀扯人下水,但是奴婢沒有辦法,」只見紫芝低垂著頭,繼續說道:「因爲有人脅迫奴婢,讓奴婢一定要照她的意思做。」
仙草突然覺著不太對。
顔太后驚怒交加:「是誰脅迫你,又是讓你攀扯誰?」
在一片寂靜之中,紫芝的聲音雖然不高,却清晰异常。
「回皇上,太后,太妃娘娘,」紫芝緩緩說道:「是小鹿姑姑,她讓奴婢將昭儀之死推在顔婕妤身上。」
仙草聽見這句,先前的不祥預感仿佛成真,就如有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正中自己。
瞳仁在瞬間放大,幾乎粉身碎骨。
「你說什麽?」顔太后咬牙。
身旁的紫芝却慢慢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泪:「昨兒小鹿去內務司見了寧兒後,也不知道跟寧兒竊竊私語了些什麽,她走之後,寧兒就對哭著對我說,她活不了了。還說小鹿手段厲害饒不了她之類。」
仙草只顧看著她,望著她的嘴唇開合地哭訴著,如在夢中。
紫芝拭泪道:「我又繼續追問,寧兒才說,小鹿嫉恨顔婕妤得寵,所以想讓寧兒把淑妃娘娘的死栽贓給婕妤,還向她保證只要聽話就會保她無事。寧兒畢竟不敢,小鹿便催逼她……寧兒不知怎麽辦好,她又膽小,我百般安慰都沒有用,當晚上竟然病嚇而死。」
「够了。」出聲的却是皇帝。
紫芝怔忪。
顔太后却渾身發抖,指著她說道:「你、你說下去!」
紫芝這才又道:「後來,今日小鹿去監牢裡,我因見寧兒已經死了,心裡害怕,更怕小鹿又逼我如何或者對我動手之類,所以才假意表示要跟她一條心,她果然竟有本事放了我出來,拉我來面聖,讓我誣告顔婕妤。」
趙踞淡淡道:「還不住口。」
紫芝噤聲。
「好好好,」顔太后已經氣到極致,冷笑起來:「真是好一個狂妄之極的賤婢,皇上,你可聽見了?你放在身邊的人,竟是這樣歹毒的蛇蝎心腸。我早就告訴過你,紫麟宮裡出來的又是什麽好東西了?皇上你只是不聽!現在她竟算計著連珮兒也敢害,這個賤婢,不淩遲處死簡直無法解除我心頭之恨。」
太后的句句責駡,十分清楚。
但是仙草已經沒有精神去聽了,她只是看著面前的紫芝。
雖然理智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己被紫芝背叛了,背叛的徹徹底底的。
但是,她仍舊抗拒這麽認爲。
怎麽可能,方才在牢房內跟自己坦誠真相的紫芝,仿佛毅然决然地要赴死的紫芝……難道一切都是騙她的,乃是一個極大的圈套?
還有、還有寧兒的死……
越想,越覺著膽寒,越想越是抗拒,身心都發出了尖叫。
她可是爲了面前的這個人,拿出皇帝的玉佩,冒著假傳聖旨的罪名……賭上了一切的想救紫芝。
可結果竟然是——紫芝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對徐憫忠心耿耿的貼身小丫鬟了。
仙草抬手,慢慢地捂住了頭。
太后好像在暴跳如雷著什麽,皇帝如何應對,仙草都已經聽不見了。
「爲什麽?」終於,仙草轉頭看向紫芝。
紫芝轉頭對上她的目光。
紫芝當然不會回答,至少不會在這種情况下告訴她真相。
「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排山倒海毀滅一切的驚寒之下,反而是如冰天雪地般的孤冷寂靜,仙草道,「你這麽苦心孤詣地引我入圈套,你想……讓我死?對嗎?」
這次,紫芝雖然沒有開口,仙草却已經從她的眼睛裡讀了出來。
「是的,我想你死,」紫芝回看著仙草,心裡有個聲音絞出了怨毒的汁子,「我想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