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朱冰清有了身孕,且又升了品級後, 顔太后跟朱太妃撥了十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嬤嬤、行事細緻體貼的宮女貼身伺候著。
因爲同在一個宮內, 羅紅藥跟方雅每日也要前去給她請安。
本來以爲朱冰清會越發難以相處,沒想到竟反而比先前「和氣」了許多, 雖然時不時地仍舊流露出些許驕奢之氣,但比先前處處挑刺、看人不順眼的樣子已經好多了。
加上先前仙草吩咐了羅紅藥身邊的人要格外留神,過了這十數天, 彼此竟然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羅紅藥暗中納罕,還曾跟仙草提起過, 說道莫非是因爲有了身孕, 所以人的脾氣也會改變?
仙草只說道:「江山易改, 禀性難移,充媛的性子未必就真的改了,學會了收斂藏遮倒是真的,興許是太妃娘娘教了她。」
羅紅藥說道:「雖然如此,到底也是一件好事, 先前我聽說她暫時幷不打算搬走,心裡還害怕呢,生怕每日都不得安穩。」
按照朱冰清以前的性子,那定然是三天一大吵,一天三小吵的, 如今更是因爲有了龍嗣而身價倍增, 自然更有了無事生非的資本。
誰知竟反而如此, 所以羅紅藥才又是意外,又覺著僥幸。
仙草却幷不覺著高興,淡淡說道:「但願她只是收斂了性子……可別是『事有反常即爲妖』便罷了。」
話雖如此,謹謹慎慎地過了這十幾天,竟是一點事兒也沒有。
加上隨著處决徐慈的日期來臨,仙草猶如熱鍋上的蚰蜒,不免有些懈怠疏忽。
這日,仙草前脚才出了寶琳宮,不多會兒,朱冰清那邊兒就來了個小宮女請羅紅藥過去,說是朱充媛因爲閒著無聊,想找人鬥牌,已經叫了方才人過去,還派了人去請江婕妤。
羅紅藥雖然覺著朱冰清性情大變,但因爲仙草曾經提醒過,所以平日裡仍是小心爲上,除了必要的會面,也儘量極少跟朱充媛有什麽交際。
如今雖不願意去,但那小宮女陪著笑只管催促,又說片刻江婕妤也就到了,總不好讓大家都等著羅紅藥一個,且半是玩笑地笑說道:「倘若婕妤不肯商量,興許我們娘娘就親自過來請您了呢。」
羅紅藥也不願意跟朱冰清起些不必要的齟齬,加上方雅跟江水悠也在,當下含笑前往。
方才人正跟朱冰清在裡間兩人坐著說話,見了羅紅藥來到,方雅起身迎接。
羅紅藥又給朱冰清行禮:「朱姐姐。」
朱冰清笑道:「你莫不是在忙?我因心裡發悶,便想找你們過來陪我鬥牌解悶。」
羅紅藥道:「幷沒有忙。」又問:「姐姐爲什麽心裡發悶?是不是哪裡有什麽不適,可要傳太醫來看?」
「不必大驚小怪,大概是近來時氣不好罷了,」朱冰清一擺手,示意羅紅藥坐,又道:「雖然太后跟太妃甚是關心,只是這些日子來爲了我也驚動了半個宮內的人,我可不想人家以爲我是恃寵而驕折騰個不停呢。」
方雅在旁笑道:「姐姐說哪裡的話,你懷的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金尊玉貴的,別說太后跟太妃娘娘,連我們都又是喜歡,又是盼望著呢。」
三人坐著說了會兒話,外頭去平章宮請江水悠的宮女回來,道:「江婕妤這幾天身上不好,像是冒了風寒,說是這會兒不便過來,怕過了病氣給娘娘……等稍微好些了再來給娘娘請安。」
朱冰清挑了挑眉:「她病的可厲害?」
「不是很要緊,只是斷斷續續吃了幾天的藥了。」那宮女回答。
方雅道:「怪不得這兩天沒在太后那邊兒見著她呢。原來是在養病,倒是我們的疏忽了,居然沒去瞧她。」
朱冰清才說道:「叫我說你們也不要忙著過去,她既然說怕過了病氣給我,你們去自然也使不得。」
正在這會兒,一個伺候的宮女捧著托盤上來:「娘娘,該喝藥了。」
方雅好奇問道:「這又是什麽藥?」
朱冰清笑道:「是安胎的藥,太醫說先喝著,能够寧神安胎,到時候妊娠的不會很厲害。」
方雅眼中透著羡慕之色,心想什麽時候自己也能喝上這麽一碗就好了。
正在這時侯,那端藥的宮女手上一晃,藥差點灑了出來。
朱冰清皺眉道:「糊塗東西,這是熬了兩個時辰才熬出來的,你若潑灑了如何是好,豈不是耽誤了大事?」
那宮女將藥放下,跪地請罪。
朱冰清不耐煩地看她一眼,抬手要去取放在茶几上的藥,才一轉身,又對旁邊的羅紅藥道:「最近總覺著手上沒有力氣,妹妹,你幫個手兒。」
羅紅藥一怔,旋即站起身來。
不料方雅因有心討好朱冰清,已經搶先起身說道:「我來吧。」
朱冰清眉頭微蹙,方雅已經走到旁邊,羅紅藥的手幾乎要碰到藥碗了,見方雅如此熱絡,便重又垂手站在旁邊。
方雅小心翼翼地將藥碗端起來,雙手送到朱冰清的身前。
朱冰清抬眸掃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多謝妹妹。」
方雅笑道:「姐姐趁熱喝了吧,安安穩穩地誕下龍胎,妹妹也可以沾一沾姐姐的喜氣呢。」
朱冰清道:「妹妹有心了。」
她接過藥碗,慢慢地喝了口,皺眉道:「這藥好苦。」
方雅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嘛。」
朱冰清點點頭,逐漸喝了半碗,突然低呼了聲。
方雅正退了回去,轉身落座,聞聲還不知如何,便聽朱冰清又叫了聲,她的手隨著一鬆,藥碗跌落在地。
就在寶琳宮的小太監去尋仙草的時候,另有一名內侍飛一樣地衝到了延壽宮報信。
在仙草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却見寶琳宮門口站著許多延壽宮的人,顯然是太后已經搶先一步到了。
仙草邁步進門,就聽到裡頭是太后顫聲說道:「是誰!到底是什麽人這樣心狠手毒?」
仙草本是要往朱冰清那邊去的,聽到這裡,眉頭一皺,反而快步衝回了羅紅藥的房中。
身後小太監不知如何,只得也忙跟著先回去。
***
原來先前朱冰清喝了那碗藥之後,便叫肚子疼,伺候的衆人慌成一團,七手八脚地扶著朱冰清回到床上躺著,又忙去傳太醫。
太醫還沒到,朱充媛的裙子底下已經見了紅。
這會兒羅紅藥跟方雅都在跟前兒,見嬤嬤滿面慌張臉色大變,兩人也嚇得不知所措,知道出了大事。
等太醫來到的時候,看這幅情形,又忙給朱冰清診脉,竟然是「小産」了。
朱冰清已經哭的半是昏死,正在人仰馬翻,顔太后跟朱太妃也趕到了。
太后本以爲只是腹痛不適,進了門却聽說孩子已經沒了,頓時臉色發白一口氣幾乎上不來。
朱太妃則氣急敗壞的,喝問是怎麽回事,畢竟先前明明是好好的毫無預兆。
太醫已經問起衆人先前朱冰清是否吃過什麽東西或者接觸過何物之類的,自然有人說了才喝了安胎藥的事。
太醫忙把剩下的藥碗取了,輕輕一嗅,便從裡頭嗅到了紅花跟藏麝的味道。
顔太后給衆人扶著在椅子上坐了,正才有些安神,聽到這個,震驚之下勃然大怒。
太后自然也是經歷過的,當然明白紅花跟藏麝意味著什麽,這是有人要暗害龍胎!
一時伺候朱冰清的衆宮人都跪在地上,太后咬牙切齒地吩咐掌事嬤嬤,務必挨個兒仔細審問。
衆人紛紛磕頭,只說冤枉,氣的顔太后只叫全部打死!
朱太妃忙道:「娘娘且息怒,這些人都是我跟娘娘仔細選出來的,都是宮內最可靠的人了,若說他們也能粗心大意甚至做出這種蛇蝎歹毒的事,我也是不信的。」
顔太后怒道:「可如果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朱太妃道:「指不定是別的什麽人……眼紅嫉妒的,偷偷跑到這宮內來作惡,只要再仔細審問,一定會查出來。」
顔太后皺眉,目光轉動,突然看見了等候在旁邊的羅紅藥跟方雅。
太后雙眼一眯:「你們怎麽在這裡?」
方雅因爲眼睜睜地目睹了朱冰清「滑胎」,早就嚇得目瞪口呆,這會兒更是哆嗦的說不出話來。
羅紅藥白著臉,輕聲說道:「回太后娘娘,是朱姐姐說心裡悶,喊了我們幾個來打牌的,先前江姐姐有病不能來,我們便陪著說了會兒話。」
「說了會兒話?」顔太后的心倒是轉的很快,「那麽你們……可動過朱充媛的安胎藥?」
方雅聽到這裡,突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嚇得身子一晃。
羅紅藥的心嗵嗵亂跳,忙跪在地上:「娘娘容禀,我們雖在跟前,但我們是萬萬不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惡事的。」
「住口,」朱太妃喝問:「只說你們到底碰沒碰過,你回答就是了!」
羅紅藥口乾舌燥,忍不住轉頭看了方雅一眼。
正在這時侯,床上哭的死去活來的朱冰清抽泣著說道:「太后娘娘……羅妹妹雖然幫我端過那安胎藥,但是我相信她絕不是那種心存歹毒的人,只是臣妾福薄罷了……」說著又哭起來。
羅紅藥驀地睜大雙眼:這藥雖然原本該她捧給朱冰清,但是爲了成全方雅,才叫方雅端了去,爲什麽朱冰清說是自己?難道她是悲傷過度糊塗的忘了?
顔太后已經氣得臉色發白:「果然是你!」她指著羅紅藥,說道:「哀家早看你不是個好東西,一味的狐媚風流,一定是因爲眼氣朱充媛有了身孕,所以才暗下毒手。」
無緣無故落了這樣一頂帽子下來,羅紅藥整個兒怔住了:「娘娘,臣妾絕不敢這樣做!」
顔太后道:「不然的話又會是誰?這裡伺候的人是我跟太妃親自挑選出來的,除了他們,只有你碰過這藥,你敢說沒有?」
這會兒朱太妃也說道:「羅婕妤,到底是不是你,你若是聰明的,就快點兒告訴太后娘娘實話,不要把太后氣出個長短來,你自己也落不了好兒!」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說道:「我們娘娘已經說了實話,太妃還要她說什麽?難道撒謊說是自己下的毒,太妃就滿意了嗎?」
說話間,有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大家回頭看去,見進來的正是鹿仙草,她的臉色有些發紅,額頭微有汗意。
仙草走到羅紅藥身旁,向著太后跪地行禮。
顔太后還未出聲,朱太妃已經搶先哼笑說:「我當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原來是你!鹿仙草,你當初跟著徐憫的時候就很不安分,如今跟了羅婕妤……這羅婕妤雖向來是個好的,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難免給你挑唆壞了!」
顔太后聽了也是氣往上撞:「徐憫活著的時候對皇帝不利,就算死了,還留個禍害來折損龍胎,哀家豈能容你們?今日一定要替皇帝把你誅了!」
門外太監聞聲跳了進來,上前要將仙草押下。
仙草奮力掙扎,居然給她推開了太監,她連滾帶爬地上前捉住了顔太后的裙擺:「娘娘要殺我自然容易,橫竪我早就該死了,只不過放過真正謀害龍嗣的凶手,奴婢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太監忙上前將她拉開,仙草畢竟人小力弱,給他們輕而易舉地捉住,往後拽了出去。
羅紅藥看的不忍,忙磕頭道:「太后恕罪!這跟仙草沒有關係!」
這會兒外頭的宮人們聽到裡頭亂成一團,紛紛探頭看了過來。
「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顔太后見她如此不馴,更加怒不可遏:「謀害龍嗣的不就是你跟羅婕妤?」
仙草抬頭道:「娘娘,就算是刑堂問案,也要問清楚來龍去脉,以及各方的人證。比如就算下毒,那紅花跟藏麝又是從何處而來,如果不問清楚,以後還有人拿著這些凶物犯事,豈不是後患無窮?」
顔太后一挑眉,忙制止了兩名太監。
「另外……」仙草回頭看向方雅,道:「方才人你是在場的,我們娘娘碰沒碰那碗藥,情形是怎麽樣的,你一定清楚,你倒是把真相告訴太后啊!」
方雅畏畏縮縮:「我、我……」
朱太妃突然道:「太后,這賤婢有一句話說的對,既然咱們懷疑是羅婕妤下毒,那麽想必他們房中會藏有贓物,不如叫人仔細去搜,如果真的找出什麽來,那就一個字也不用聽他們的,即刻絞殺了是正經!」
顔太后點頭,即刻吩咐了身邊的宮女跟太監:「去查……」
話音未落,外頭有人道:「雪茶公公到。」
顔太后回頭,却見竟是雪茶從門口走了進來,雪茶上前行禮:「娘娘,皇上聽說這裡出了事,打發奴才來看看。」
顔太后道:「你來的正好,本宮懷疑是羅婕妤跟鹿仙草聯合謀害龍嗣,正要叫人去他們房中搜查物證。」
「豈有此理,」雪茶看一眼地上的仙草,哼道:「奴婢早就看這鹿仙草行事古怪,只是皇上仁慈,做奴婢的倒也不好多話,既然如此,請太后許我一塊兒去搜查。」
太后點頭:「有了你一塊兒更穩妥了。」
於是衆人一起出門,衝到中間羅紅藥房中,把羅紅藥以及仙草等衆奴婢的箱籠櫃子一通亂翻。
雪茶跟在中間,斂著眉懸心盯著,然而……從頭到尾居然沒搜出什麽東西來。
大家訕訕地退了出來,仍去回禀太后,只說一無所獲。
雪茶冷眼旁觀,却見朱太妃跟朱冰清都是一臉詫异,而站在太妃後面的一名宮女臉上也掠過异樣之色。
太后有些疑惑,雪茶在旁邊突然說道:「娘娘,照奴婢看來,伺候充媛的人這麽多,也保不齊會有一兩個心懷叵測的害群之馬,既然已經搜了羅婕妤那邊兒,何不一塊兒把這裡也徹查一遍?也好去去疑心。」
朱冰清臉上透出惱色,她才要說話,却給太妃一個眼神制止了。
仙草却立刻說道:「雪茶公公這還是句公道話,求太后一視同仁,把這裡也搜一遍,不然奴婢始終是不能信服……死也是個糊塗鬼。」
太后哼了聲:「既然如此,那就搜罷了!」
當下又吩咐了十數個人,開始搜朱冰清這邊的屋捨,雪茶就也跟著轉來轉去。
不料才翻了一會兒,一名嬤嬤從箱籠裡拿出個偌大的紙包,打開看時,居然正是紅花跟藏麝!
當下忙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大驚:「這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寶琳宮這邊大家面面相覷,原來藏匿這些的是朱冰清身邊貼身宮女班兒,也正是雪茶先前發現臉色异樣的那人。
而羅紅藥自也認得,先前攛掇著馨兒偷香膏的就有此人。
這下子不僅僅是朱冰清,連朱太妃的臉都白了。
直到這會兒,雪茶懸著的心才放下,他不由自主地掃向地上的仙草,却見她的唇角微微上揚,那是個稍縱即逝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