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的反應一樣, 太后仔細看了看面前的東西,臉上的不悅之色越來越明顯。
太后遲疑地問面前的江水悠, 皺眉問:「這是何物?難不成、是禦膳房送錯了?」
江水悠道:「回太后,皇上, 禦膳房幷沒有送錯,這正是臣妾精心爲太后壽辰所準備的菜肴。」
這會兒太后身側的朱太妃跟方太妃等人因爲發現太后臉色不對, 也紛紛地掀開碗蓋, 當看見裡頭是這種東西的時候,一個個又覺好笑,又是困惑。
太后見衆人都是异樣的反應,又聽了這話,終於忍無可忍地喝道:「你莫非是在戲耍我嗎?」
江水悠聽太后動怒,忙跪地道:「臣妾萬萬不敢,臣妾斗膽請太后試著嘗一口,若是太后不喜,臣妾願意承受任何責罰。」
顔太后的怒氣高漲:「什麽混帳話,送上這種東西已經是不妥,還敢讓本宮親嘗!」
朱太妃見狀便道:「江婕妤今日是怎麽了,太后娘娘的千秋好日子, 做什麽要惹娘娘不快?還不趕緊向著娘娘請罪?」
江水悠有些著急:「娘娘……」
「住嘴!」顔太后不等她說完, 便嫌惡地看著面前的湯:「快把這東西拿開潑了!」
江水悠睜大雙眼,額頭見汗。
正在此刻, 却聽到旁邊有人道:「太后且慢。」
原來開口的是小皇帝趙踞。
衆人忙都轉頭看向皇帝, 却驚見皇帝手持調羹, 正舀了一勺子湯。
他向著顔太后微笑說道:「江婕妤行事一向謹慎,想必這湯中自有乾坤,就讓朕先替太后試一試吧。」
「皇帝你怎麽能用這種鄙賤之物?」
顔太后正要阻止,趙踞已經低頭吃了一口湯。
他先是垂眸品嘗,繼而眉頭一動,然後他抬起頭來,忍不住流露秀雅的笑意。
目光在江水悠面上掠過,趙踞看向太后。
顔太后見他露出笑容,大爲訝异:「皇帝,你覺著怎麽樣?」
趙踞意味深長地:「這個很不好說,還請太后親自嘗一口。」
顔太后見皇帝的反應這樣古怪,終於也勉爲其難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不料一品,却覺著鮮香异常,且又透著一股自來的清甜味道,簡直令人無法以言語形容其鮮美可口。
太后不信,忙又舀了一勺重新品嘗,一刹那只覺著齒頰留芳,回味無窮。
她看一眼江水悠,便又夾了一片白菜葉子,菜葉入口,軟糯鮮甜,入口即化似的,若不是親眼所見,絕不肯相信白菜竟會是這種味道。
「這個……」太后簡直忘了言語,遲疑了會兒後,便示意衆人:「你們都嘗嘗。」
此刻衆太妃太嬪見皇帝跟太后都嘗過了,反應又這樣奇怪,早就好奇難禁。
太后一聲吩咐,當下衆人忙開動,一刹那紛紛發出了贊嘆驚愕之聲。
江水悠眼見如此,那顆已經奔到了嗓子眼的心才又慢慢地放回了胸口。
她忍不住看向在顔太后身邊的皇帝趙踞,手心裡暗自捏著一把汗。
本以爲自己會出奇制勝、大出風頭,沒想到事情不按照常理進行,一個微小的細節出錯,結果就會天差地遠。
她當然算的到衆人在品嘗過這道菜之後的反應,只是她漏算了顔太后的反應,「以貌取菜」的顔太后差點兒連品嘗的機會都不給,就要讓江水悠「出師未捷身先死」。
真是……好險!
此刻江水悠看著在旁邊垂眸淡然的皇帝,心中升起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情愫。
顔太后又喝了半碗湯,吃了幾片白菜後,才終於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她和顔悅色地看著江水悠:「沒想到方才竟是錯怪了你,這道菜果然如皇帝所說,看著平常,實則乃是內裡自有乾坤的,這是什麽菜色?如此好吃,却又從來不曾聽過見過?」
江水悠忙凝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這是一種民間的佳肴,知道的人甚少,原本名字喚作『開水白菜』,臣妾取巧給它換了個名字,叫做『金玉滿堂』,恭祝太后福如東海,子孫滿堂。」
趙踞在旁聽見她巧舌如簧,又說「子孫滿堂」,眉梢不由一抽。
顔太后則樂的大笑,又道:「開水白菜?倒是果然菜如其名,方才本宮還真以爲你送了一碗開水衝泡的白菜上來呢。至於金玉滿堂也很貼切,這菜葉微黃,半截又如嫩玉,浸在清湯之中,賞心悅目,可不正是應景?隻不知你是用什麽法子才把它弄的這樣鮮甜可口的?」
江水悠才含笑回答道:「回太后,這開水,其實是用老母鶏,鴨子,火腿肉,排骨,海參,瑤柱等熬燉兩個時辰所得的清湯,至於白菜,隻選用嫩心,而每片葉子上面的筋膜都已經給抽揭了去,再用先前熬好的清湯生生地將菜心淋澆燙熟,最後把燙好了的菜心再添上新鮮的鶏湯,便是大功告成了。」
太后跟衆人聽得悠然神往,顔太后頻頻點頭道:「怪不得你要將它呈上,果然是極有心思,極爲巧妙,也大費了功夫了。」
方太妃笑道:「先前聽人說,江婕妤不知爲什麽從禦膳房要了好些食材去,自己在平章宮內開了小灶,我們還以爲江婕妤是嘴饞了呢,原來是爲了太后而起的一片孝心。」
方太妃說到這裡,又看著太后笑道:「江婕妤的心思倒是很好的,聽說她因爲親自下厨的緣故,還傷了手呢。」
顔太后吃了一驚,忙問:「傷到了哪裡,可要緊麽?」
江水悠道:「多謝太后關懷,只是不小心給湯燙了一下,現在已經好了大半。」
顔太后忙叫她起身上前,將她的衣袖撩起,果然看左邊手上還有一大團的傷未曾痊愈。
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氣,嘆道:「你這孩子也太實心了,先前我竟差點錯怪了你。難爲你了,這傷可要好生保養,千萬別留下疤痕才好。」
江水悠謝恩之後,重新回到坐上。
在江水悠的上位自然是朱冰清,她因沒有親口嘗到那開水白菜的味道,很不以爲然,便鄙夷地哼道:「什麽金玉滿堂,不過是糊弄人的把戲,什麽了不得。」
江水悠雖然聽見了,只是充耳不聞。
羅紅藥在江水悠另一側,便傾身輕聲道:「原來姐姐的厨藝也是一等的,孝心更是難得,太后顯然十分喜歡這份壽禮,恭喜姐姐了。」
江水悠向著她一點頭,也小聲問道:「對了,妹妹要獻給太后的禮物到底是什麽?這會子總該說了吧?」
羅紅藥笑道:「姐姐稍安勿躁,橫竪一會兒就知道了。」
恰好此刻朱太妃笑對顔太后道:「真沒想到江婕妤竟這般有心,太后,既然已經得了江婕妤的壽禮,那不如趁興更看看後宮衆人都送了太后什麽壽禮?」
顔太后笑著點頭道:「也好。」
當下各宮之人便魚貫將賀禮送上,按照品級的話,自然先是富春宮的人送上朱冰清所準備的賀禮。
大家都知道朱冰清有朱太妃撑腰,所送的一定是極難得之物,當下屏息細看。
只聽內侍一聲宣召,富春宮的人捧著托盤快步而入,跪在地上。
朱冰清轉出來,親自接在手中,送到顔太后身前,笑道:「臣妾送上這頂鳳冠,恭祝太后鳳體安康,母儀四海。」
旁邊的嬤嬤將紅金托盤接了過去,另一人將上面的紅綢掀開。
當底下之物顯露衆人面前的時候,每個人都覺著眼前爲之一亮,就好像延壽宮的正殿都也隨著明亮了幾分似的。
原來這托盤內放著一定極爲絢麗煊赫的鳳冠,以點翠爲底,珠寶點綴,上面翠龍金鳳盤繞,每條龍鳳口中都銜著明亮耀眼的珠串,中間又有一條大龍銜著拇指大的渾圓海珠,周圍翠蓋珠結,珠花不計其數。
顔太后雖然貴爲太后,畢竟時間不算太長,眼見的好東西也沒有那麽多,而眼前這頂鳳冠,顯然是類似皇后的規格所造,却又跟正統的皇后鳳冠不同,且比鳳冠更加的華美,竟是稀世難得的珍品。
一時讓顔太后看直了雙眼。
趙踞在旁看著,眉頭却不禁微微地蹙了蹙。
太后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
朱冰清笑道:「臣妾特催著製造局,爲太后趕制了這頂鳳冠,其他的珠寶倒也罷了,難得的是這上頭的點翠就用了三千隻翠鳥的羽毛挑選而成,也只有這樣才配得起太后的懿德。」
顔太后眼中流露笑意,連連點頭。
趙踞聽著她說完,臉色更冷了幾分。
底下江水悠眉毛一動:「三千隻啊,怪不得翠鳥會成爲瀕危物種……」
羅紅藥在旁邊只聽她喃喃一句,却沒有聽清楚:「姐姐說什麽?」
江水悠忙笑道:「我說還是朱姐姐出手大氣,這三千隻翠鳥,得動用多少人力才能捉到,你我却是萬萬不能够的了。」
羅紅藥苦笑道:「什麽翠鳥,光是這上頭一顆珠子,我都是沒處找去的。」
此刻朱太妃正也笑說:「冰清一心想要孝敬太后,爲了這份壽禮,幾乎把我的私房錢都掏摸光了。她的眼裡真真的只有孝敬太后,連我都不認了。」
顔太后笑道:「這種稀世之物好是極好的,只是……畢竟有些太奢華了。」
此刻趙踞突然似笑非笑地說道:「光是太妃娘娘的銀子只怕不能够,充媛會不會還去掏摸別人的銀子了?比如這三千隻翠鳥,據朕所知,這翠鳥是最難捕捉的,充媛是怎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捉到這麽多鳥兒的?想必……動用了不少人力吧?」
朱冰清一怔。
顔太后笑道:「總也是這孩子的一份孝心。好了,先收起來吧。」
趙踞不做聲。
這會兒殿門口的太監便道:「寶琳宮羅婕妤進獻壽禮。」
趙踞本來正眼神微冷地看著朱冰清,聞言便抬眼看向殿門口,果然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從外走了進來。
這段日子裡,趙踞當然也知道各宮都在爲太后的壽辰準備賀禮,他雖然面上不語,心裡也好奇寶琳宮會備什麽,畢竟趙踞也明白,寶琳宮送什麽,不在羅紅藥,而是在鹿仙草。
但就算他旁敲側擊地打聽雪茶,雪茶却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這讓皇帝心中越發好奇起來。
他原本以爲仙草會因爲身份的緣故、怕太后見了她不喜歡會避嫌不進內,沒想到她竟親自來送賀禮了。
一念至此趙踞忙又特意看一眼太后,果然見顔太后斂了笑容,眉頭微蹙顯得不太高興。
這會兒仙草已經走到了階前,跪地行禮:「寶琳宮恭賀太后娘娘千秋,特進獻壽禮一份。」
顔太后淡淡道:「哦,是什麽?」
這會兒大家都看的清楚,仙草手中却幷不是捧著壽禮,而是提著一個看似箱籠似的東西,箱籠蓋著,看不出是什麽。
羅紅藥早轉了出來,跪在仙草之前,此刻便道:「臣妾大膽,請太后娘娘親自打開。」
顔太后很不喜:「是什麽東西,還要這麽賣關子?」
趙踞咳嗽了聲:「太后,那就讓朕替太后打開吧。」
太后勉爲其難地答應,趙踞便起身來到兩人之前,他先看一眼仙草,見她規規矩矩地低著頭,目不斜視狀。
又看羅紅藥,羅紅藥却小聲提醒道:「皇上小心,不要、不要嚇著。」
趙踞聽到這句,又是詫异,又是好奇:竟叫他不要嚇著,難道這箱子裡的是什麽嚇人的東西?既然如此,她們怎麽敢呈給太后?
趙踞面上不動聲色,抬手要去打開那巷子,手碰到箱蓋,還沒打開,却見箱蓋微微動了動。
皇帝心頭猛然一跳,手也跟著本能地往後一縮。
整個人幾乎倒退出去。
他下意識地擰眉看向仙草,却意外地發現她正偷偷地在瞄自己,一雙眼睛裡滿是狡黠的笑意。
刹那間趙踞心中竟有一份羞惱,他冷哼了聲,半點猶豫也沒有,猛地將箱籠一把掀起!
箱子裡的果然是一隻活物。
肥嘟嘟的,毛茸茸的,灰黑色的小東西……大概是見箱子給掀開了,它大膽地探著腦袋,小爪子搭在箱籠邊沿探出頭來。
這竟然是一隻不大不小的奶狗,耷拉著耳朵,烏亮的眼睛,鼻頭濕潤,左邊的爪子上帶著一撮白毛。
趙踞驀地看見這種東西,縱然自有城府喜怒少形於色,却也不禁十足詫异起來。
殿內也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其中有一聲來自趙踞身後的顔太后。
顔太后雖然嫌弃地不肯親手打開箱子,實則也關注著箱子裡到底是何物,起初因爲給皇帝擋著沒看清楚,直到聽見奶狗哼哼嘰嘰的叫聲,顔太后下意識地歪著身子看過去,正好看見那小狗趴在箱子邊上。
太后望著那雙圓溜溜濕潤潤的小眼睛,又看見小狗左邊爪子上的一撮白毛,忍不住站起身來。
顔太后顫聲叫道:「平安,平安!」她緊緊地盯著小狗,又一叠聲地催促皇帝:「踞兒,快,快把它抱過來給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