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吳朝疆域廣闊,重新開啟的古滅域也並非只有孫大人參與的那幾個,開國公們底蘊深厚,哪怕是遵守家訓從不插手朝政,但在某些關鍵位置上,一直都有他們的眼線。他們潛藏在水面下的實力,也要遠遠超過了大吳朝那些一流宗門。
所以古滅域重開,他們立刻佔據了一部分,並從中拿到了一些關鍵資源,家族中明面上這些坐鎮強者,實力也都提升了一大截。
況且,五大開國公家族,一向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孫長鳴的實力,便是能夠勉強抗衡一家,也絕不是五家聯盟的對手。
這些道理五家的內心如何能不明白?正如他們歷史上慣會用大勢欺人,硬逼著那些有大好前途的修子,入贅他們家族一樣,都是為了家族富貴綿長,只不過這一次不是招婿而是娶親。
但萬象道長毛遂自薦,向他們推薦了“承天之子”,那麽這些話自然是由他說出來最好,在外人看來,這便是我們五家被一“妖道”蒙蔽唆使,罪責似乎可以減輕一些——真真是,又當又立。
至於這萬象道長到底想要什麽,五位老國公心裡有數,倒是並不擔心,因為我們五家給得起。
當代魏國公看到水榭中已經杯盤狼藉,便揮了一下手,道:“換一席上來。”
他們請客,並非一般的席面,每一道菜品都是珍貴的丹肴,一席耗費巨萬,那些一流世家都會肉痛。
下人很快新換了一桌酒席,魏國公笑呵呵問道:“道長可否盡興?若是未曾,盡可取用。”萬象道長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輕輕擺手道:“不必了,時辰已到,請貴客登門!”
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鳥鳴聲:“喳——”
只見一隻凶狠怪異的巨大喜鵲,仿佛是從天日之中飛來,快速而突兀的闖入了玉水園的上空,然後喜鵲一個盤旋咚的一聲杵落在地上——那一片地方,乃是魏國公親自參與布置的一個小景觀,植有三棵珍貴的“碧果羅漢松”,一叢“金節紫玉竹”,擺放著七八塊天外奇石。且不說這些珍貴的景觀之物如何昂貴,只是魏國公親自花費的心思,那便是無價!
魏國公對此地也是十分得意,今日的宴席專門選在了這水榭中,當然就是為了讓大家能夠看到此景,方便他炫耀。
結果喜鵲轟隆一下子落將下來,粗壯猙獰的鳥爪,將那些天外奇石踩得稀碎。然後她張開翅膀,原地轉了一圈,鋒利的羽毛便將碧果羅漢松和金節紫玉竹全部切斷。並且非常的整齊。
魏國公的老臉狠狠地抽動了兩下,啊,是心疼的感覺!
然後眾人才看清楚,那隻凶惡巨大的喜鵲背上,坐著一個年輕人。他飛身而下,直奔水榭而來,行進之間開口,洪聲如驚雷:“本官孫長鳴,萬象老雜毛所在何處?”
開國公們暗暗搖頭,果然如萬象道長所說,此人家世淺薄,粗鄙不堪。承天之子萬萬不能再跟隨於他,那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便是此人的坐騎,開國公們也不大看得上:這什麽玩意兒啊?雖然是個六階,可也太醜陋凶惡了。果然是沒有底蘊的家夥,坐騎沒得選擇,怕是只有這一隻。
若是開國公的諸位,那一定會想方設法弄來一隻七階的仙鶴、鸞鳥之類。坐上去一派仙風道骨。
萬象道長故作了一番“遊戲風塵”的姿態,
平日裡恣意癲狂,可是別人跟他“癲狂”起來,他卻是遭不住的,這一句“老雜毛”的咒罵險些讓他當場破防,面皮扭動了幾下,終於忍了下去,嬉笑著招手道:“老道在此,孫大人姍姍來遲,快請入席自罰三杯……”“老子罰你大爺!”孫大人龍行虎步的闖進了水榭,哪管你開國公身份尊貴,一腳踹翻了桌子,乒乒乓乓的碗碟破碎聲之中,這一桌足以讓小世家破產的丹肴,就全都灑在了地上。孫大人已經一把抓向了萬象道長,五指籠罩之下,似有層層疊疊的法則,織成了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將萬象道長牢牢籠罩!
魏國公的臉面是真的掛不住了,萬象道長是我的客人,你闖進我的家裡,掀了我的桌子,要打我的客人?!
“孫長鳴!”魏國公一聲怒斥,他身旁的那一位第七大境盤坐不動,卻有恢弘的氣勢宛若銀河自九天垂落,滾滾不絕的壓向了孫長鳴!
孫大人猛然轉頭:“第七大境!”
魏國公“和煦”而笑,自矜道:“正是!”所以小子你乖乖住手,咱們坐下來好生商談,本國公這是給你機會,讓你能把妹妹賣個好價錢,否則咱們可就要強搶民女了!
孫大人怒色勃發,呵斥道:“北抗妖庭、東拒桑島、南戰紅夷,為國征戰之時,各家唯唯諾諾,不出錢不出力!而今為了一己之私,各家卻是六境、七境層出不窮!好、好、好!諸位不愧是我大吳最頂尖的世家權貴!”
一番話說得在場五位老國公下不來台!魏國公勃然作色喝道:“孫長鳴!注意你的身份!區區朝天司,也敢在本國公的地盤上肆意妄為?”
他對孫大人的指責避而不答。孫長鳴抓向萬象道長的大手去勢不變,一雙眼睛宛如猛虎,只是逼視著那位第七大境,再次喝問道:“若是大吳有難,你可願為國征戰?”
第七大境仍舊盤膝端坐,神色間卻有幾分動容,但最終還是遵從本心,道一字:“會。”
隨後,他緊跟著說道:“但是此時此刻,你必須住手!”
孫大人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之意,道:“甚好,那便留下你有用之身。”
周圍諸人哂笑:“好大的口氣……”說得好像你饒了第七大境一命似的,你莫不是瘋了,區區第六大境,敢這麽跟一位七境尊者說話?
第七大境也是面色冰寒,下位修士言語冒犯,簡直恥辱!他雖然內心對這位朝天司的大人有些欣賞,此時卻也勃然大怒必須出手教訓!
那九天銀河一般落下的氣勢,忽然一個轉變,便好似這一片天地被一隻小小的茶盅扣住!天地仿佛還是那個天地,一切都不曾發生變化,可是又全都不同了。這裡增加了一種局限性,因為這裡的一切,都落入了第七大境的掌握。
小天地!
這一座小天地雖然頗見獨到之處,卻仍舊不如柳值大人的那一座。這位第七大境,當年被逼屈服加入魏國公府的瞬間,便已經失了自身那珍貴的一股“銳意”。自然比不上柳值大人一路逆境而上,培養的那一股氣質。
不過第七大境碾壓第六大境,任何人都明白“小天地”一旦張開,便是孫長鳴領受教訓的時刻!
可是孫大人的臉上,仍舊是剛才那種欣賞第七大境的神情,不見絲毫慌亂,哪怕是此時此刻,他已經落入了小天地中。
五位老國公各自搖頭,評價孫大人:
“無知!”
“狂妄!”
“自大!”
“輕躁!”
“死不足惜!”
卻孫大人腰間懸掛的那一柄寶劍,嗆啷一聲自動出鞘!簡素古樸的長劍凌空豎立,並不曾凌厲出擊,卻是將一層層的澎湃劍氣,宛如曇花盛開一般的不斷張開、釋放!排山倒海、洶湧無窮!
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這些劍氣已經蔓延出了第七大境的小天地,一直散逸到了外面的真實世界。到了這個時候,劍氣卻又凝聚不散,如同一朵無比龐大的劍氣之花,將整個小天地包裹在其中。
蒼稷劍姬便是那一枝花蕊。
第七大境錯愕半晌,嘴巴微微張開便再也無法閉合。五大開國公和他們家族其他的各位坐鎮強者,卻還有些驚疑不定。他們的層次還有些低了,只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一些變化,卻看不透小天地已經被劍氣包圍克制。
他們一起看向了第七大境,然後從他的神情之中,得到了最不可思議、也最不願意相信的答案。
“怎會如此?!”五位老國公老眼暴睜,第七大境製不住一個第六大境?不對,一定是那柄劍有古怪!
這可如何是好?在場所有人,怕是都製不住這個孫長鳴了。
第七大境深吸一口氣,卻是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此刻,他的道基掌握在別人手中,只要劍氣一動,破碎了他的小天地,他頃刻之間就會境界大跌,最好的結果就是從第七大境跌入第六大境,然後大約在三勳、四勳的水準上穩定下來;最差的結果……可能一劍擊破全部道基,他從此之後便是一個廢人!
“前輩!”第七大境依著古禮,雙手左右交疊在身前深深一拜:“多有冒犯,還望恕罪。”他拜下的對象不是孫大人,而是蒼稷劍姬。
孫大人發現蒼稷劍姬可能不是天性清冷,而是……社恐。她在孫大人神識中急切的催促他:快去把他應付走,我不想跟陌生人說話。
孫大人的那一隻大手,已經凌空罩下,五指扣住了萬象道長的腦門,就好像單手抓著一隻西瓜。
萬象道長不但動彈不得,而且開口不得,一雙眼睛急得亂轉,卻是毫無辦法。他的實力和孫大人相去甚遠,他所擅長的一些特殊手段,在此時劍氣籠罩之下,更是不敢隨便施展。
孫大人另外一隻手,指向了第七大境:“真的到了那一日,不要忘了你剛才給本官的答案。”
第七大境鏗鏘有力回答:“在下此生,已經辜負了自己,絕再不會辜負大吳。”
孫長鳴滿意頷首,於是那一柄簡素古樸的長劍,嗖的一聲回歸了劍鞘。孫大人甚至在自己的神識中,聽到了一聲舒適的嬌吟聲。
那感覺就像是,蒼稷劍姬在慶幸,終於不用去拋頭露面了。
回歸劍鞘,對於她來說,就好像數九寒冬,鑽回了暖和和的大炕棉被窩——孫大人就很納悶:你這個樣子,幹嘛要出來呢?在軒轅洞裡繼續宅著更符合你的性情。
劍氣消散,第七大境也收起了自己的小天地。他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魏國公,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盤膝坐下閉上了雙眼,再也不會插手任何事情。
五位開國公當場坐蠟。另外四位都已經是第六大境的坐鎮強者也是尷尬不已:接下來該怎麽辦?這麽多強者聚集在一起,想要以強大的實力逼迫人家嫁妹,結果一個照面下來,己方的“智囊”落入人家手中,己方最強大的戰力,靠著人家網開一面活了下來。
其他的第六大境哪裡還有勇氣出面?
人家只是出劍,就讓己方束手無策。除了這柄劍,不知道人家還藏著多少手段!
孫大人也是斟酌之後,才請了蒼稷劍姬出手。面對第七大境他有許多手段,比如以往最常用的,以冥淵對抗小天地。不過一來不如蒼稷劍姬出手迅猛凌厲,充滿威懾;二來真的張開了冥淵,這位第七大境怕是也要喂了那條陰龍。孫大人覺得此人並非無可救藥,便想為大吳朝多保留下一位七境戰力。
孫大人根本不去管這些老國公們是什麽想法,他最重要的目標是萬象道長。孫大人無比憤怒於有人膽敢算計自己兄妹,一定會把這個幕後黑手揪出來嚴懲不貸。但他更加擔心這個萬象老雜毛是不是真的看穿了妹妹的不凡!他又跟五位老國公說了多少?如果真的泄密了,自己需要想辦法,讓多少人永遠的保守這個秘密。
所以孫大人一把拿住了萬象道長之後,道了一聲:“老前輩請出面!”
在場所有人聽得一陣莫名其妙:說什麽呢?然後便看到天便有一道火焰長橋垂落下來,炎魈老前輩一幅前輩大高手的風范,頜下火焰長須無風飄動,手中拄著火杖,一步步的走了下來。
他一出現,氣勢橫壓全場。便連之前已經閉上眼睛的第七大境,也不由得重新睜眼,對老前輩欠身以示尊重。
在場的人便再也不敢動彈了。
炎魈輕輕擺手:“你自己辦事,老夫為你看住這些閑雜人等。”
包括第七大境在內,全都被歸類到了“閑雜人等”,可五位開國公偏偏不敢有半點意見。
孫長鳴便抬手一招,一座小天地降臨下來,將他和萬象道長包裹進去隔絕了一切:冥淵!
第七大境感受著這座小天地的力量,張了張嘴,好半晌才輕聲自言自語一句:“當真是後生可畏,便是沒有那柄劍,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其實還是高看自己了,豈止不是對手,若非孫大人放水,現在銀龍已經開始消食了。
孫大人將萬象道長往冥淵之中一丟,萬象道長感覺一片渾渾噩噩,自身對於空間、時間的一切感知蕩然無存。他努力想要站起來,又覺得自己好像就是站著呢。但要說自己趴著、坐著、躺著……好像也都對。
孫大人雙目幽深,喝道:“我來問、你來答。”
萬象道長卻還掙扎著搶先說道:“你和孫長嫣根本不是親兄妹!”
孫大人抬起手來,無數骷髏頭骨碌碌的翻滾出來,其中幾百隻一擁而上,哢嚓哢嚓就將他的一條手臂生生嚼著吃了!
“啊——”萬象道長不斷地淒厲慘叫,孫大人卻不為所動。唯獨骨海之主強忍著惡心:人家不喜歡吃生的,不行不行,忍住!少主要用我嚇唬這家夥呢。
然後更多的骷髏首,眼窩裡冒著碧綠的幽光,下巴上下開合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團團圍在萬象道長周圍,顯然只要孫大人一個命令,就會一擁而上將他啃個精光!
孫大人根本不理會萬象道長的話,你說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呢?我打扮成一個神棍的模樣,跑到大街上隨便拉住一對父子,告訴孩子:他不是你親爹!你看挨揍不!
而萬象道長這些小心思,根本瞞不住孫大人。他從城外的明真觀逃到了魏國公府,然後忽然有派人來傳話,要和開國公們一起在玉水園中宴請自己——這一切的行動,都表明萬象道長想要主動掌握節奏。
但是孫大人偏不讓他如願。進了玉水園,根本不管你什麽五大開國公,什麽強者林立。都不給萬象道長說話的機會,直接殺了個爽利!
都到了冥淵中,老雜毛還想“先聲奪人”?想屁吃呢?
孫大人抬起了手來,陰龍遊動而起:“你若是不肯老實交代,本官也有許多搜魂的手段。”
萬象道長疼的滿身大汗,連忙說道:“我說、我說。”
孫大人問道:“先從本官的妹妹說起,承天之子是什麽意思?你又是怎麽注意到我們兄妹的?”
“老道我本來只是個混的不如意的修士,宗門沒落,自己卡在第三大境上不去了。平日裡在偏遠小城還能裝一裝高手。有的時候靜極思動,也會行走天下,去那些大城市遊歷一二。
我師門中傳承有一種卜算之術,到了大城之後,我就裝成算命先生,給那些凡夫俗子指點迷津。但是半年多前,我忽然發現自己修行的速度加快了,便又有了些奢望,所以參與了幾次冒險,探索某些滅域和遺跡。
幾個月前,我們一行人打開了一座古老的墓葬,卻沒想到裡面埋葬著一位強大的古妖,墓中處處凶險,我們一起去的十二個修士,最強的是一位第五大境,結果全都死在了裡面,我的運氣好,沒敢太深入,一直拖在後面反而逃得一條性命。
我從那座妖墓中帶出來了一隻破瓦罐,本來不知道有什麽用處,可是接下來莪在一個村莊借宿,半夜的時候瓦罐忽然將全村老少一口吞吃,我嚇得不輕,慌忙逃了,可是瓦罐卻始終跟著我。
我壯著膽子將瓦罐又收了起來,這才發現瓦罐表面竟然浮現出了一些紋路,而且似乎可以隨著我的心意變化。
我憑著師門傳承漸漸弄明白了,這是一種妖族的古老佔卜之術,以血祭卜算未來,獻祭越多,卜算的結果越準確。
我試驗了幾次之後,果然都很準確,於是膽氣壯了想來京師博一份富貴。我獻祭之後,詢問我在京師富貴的來源,瓦罐便給出了兩個名字,便是你們兄妹。”
萬象道長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孫大人的神情, 卻發現孫大人只是滿臉冷肅。他小心翼翼接著說道:“我又第二次獻祭,佔卜應該怎麽操作,才能拿到這一份富貴,瓦罐便給了這個結果。
於是我就找上了魏國公……我與大人素不相識,都是那妖器瓦罐指使我的呀……”
孫大人打斷他:“瓦罐是怎麽形容我們兄妹的?”
萬象道長如實說道:“對於大人沒有過多的描述,只是說您的機緣,大都蔭蔽自令妹,只要令妹離你而去,一切福緣也就戛然而止,自此以後只是一位普通的第六大境,不足為懼。”
“但是對於令妹,卻有頗多玄妙深奧的描述,令妹凝聚了這世間最大的氣運,不需要修煉卻能永世不敗,一生不會有任何災病,任何試圖傷害她的存在,都會自動受到天軌最大程度的反噬。
伴隨著她的氣運,還會有諸般神異顯現在她的身上。比如只要她想就能夠輕易獲一應重寶,陪伴在她周圍的人,都會自動開竅,成為驚才絕豔的人物。
她是天軌逆變之後,數萬年的時光,這個世界自身孕育的最特殊的那個存在,所以被稱為【承天之子】。”
孫大人聽的直皺眉頭,對於憨妹的這些評斷,似是而非啊……根據孫大人上一世的經驗,這是典型的神棍話術。但為何這件佔卜妖器,偏偏就找上了自己兄妹?
他淡淡道:“瓦罐呢?交出來。”
萬象道長萬分不舍的獻上了自己的儲物錦囊,孫大人從其中將那隻破了口的瓦罐取出來,這東西竟然完美收斂氣息,便是拿在手中,也難以看破這是一件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