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天湖所在的這一半,被正式定名為碧水行省,另外的一半,被命名為天落行省。
這樣的正式設立行省,在絕大多數雲秦人看來,只是避免重蹈覆轍,防止再出現聞人蒼月這樣權勢太重,坐擁相當於數個行省領地的人物。
然而這個世間真正擁有極高權勢的人,卻是再次覺得自己低估了新任首輔文玄樞和雲秦皇帝玩弄權勢的能力。
因為那名原先調入碧落陵,代表著九老中黃家勢力的省督,雖然任了碧水行省的省督,但實權卻被再次削減了一半,這便代表著黃家越加的淡出了雲秦的舞台。
在帝國的最東邊,林夕和湛台淺唐談論起碧落陵中的事情時,碧落陵中的青草,已經開始了瘋長。
這是整個一年之中,碧落陵中的青草最嫩最肥美,牲畜長肉最快的時節。
在一個用簡陋的木柵欄和枯枝圍起的圍場之中,一群牧民圍在一個鋪著乾草的馬棚之中,驟然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
一頭渾身帶著血跡的小馬,搖搖晃晃的站立了起來。
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娩,但這卻是這個牧場正式建立之後,馴服圈養的馬匹,產下的第一頭小生靈,對於這個牧場而言,自然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一名和兩名有經驗的老牧民一起完成了迎接這頭小生靈誕生的青年人站了起來,用袍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這名開心的笑著的青年人面孔黝黑,身上的魚腥味似乎已經沒有了,此刻卻是帶著一些馬糞的味道。
他是從東港鎮魚市,走出的修行者許笙。
有一名身穿黑甲的年輕雲秦軍官也目睹了這牧場中的第一次分娩,看著許笙臉上的汗水和燦爛的笑容,他也有些微微的感動,但卻依舊難以理解的搖了搖頭。
這名年輕雲秦軍官叫秦葉威,在發現了許笙是修行者之後,他便多次真摯的遊說許笙,想讓許笙加入軍方發展。
畢竟修行者對於整個帝國而言,是最為稀缺的資源,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修行者加入軍隊,自然更容易獲得耀眼的榮光。
但許笙拒絕了軍方誠摯的邀請,雖然一來二去,秦葉威都和許笙成了朋友,雖然許笙在接下來的開辟農田和開辟牧場的事情上,也體現出了極強的才乾,然而越是如此,秦葉威就越是想不明白…像許箴言這樣一名擁有如此才能的修行者,難道就真的原意將臉埋在這碧落陵的泥土和沾染著馬糞的乾草之中,並始終甘於,且享受這樣的生活?
在人群之中便擦汗,便轉過身來的許箴言看到了身穿黑甲的年輕軍官,他也看到了這名年輕軍官眼中的難以理解,但他只是衝著這名年輕軍官,隱含著對方不知道的驕傲,笑了笑。
他無法告訴這名年輕官員自己甘於做這樣的事情,以及心中驕傲的真正原因。
因為他無法告訴這名年輕官員,林夕才是大德祥的真正主事者。
雖然在碧落陵的大戰之中,所有的人都敗給了聞人蒼月,但當陣一劍斬殺秦擎黃,以及林夕之前率軍的戰無不勝和在龍蛇邊關大荒澤會戰中的表現,也已經隨著雲秦皇帝的當殿震怒而在軍中徹底傳播開來。林夕的名字,在雲秦的軍中已經十分響亮,先前的事跡,也已經使得他贏得了許多軍人的尊敬甚至崇拜。
許笙也無法告訴秦葉威,大德祥現在之所以能夠順利的開墾出數量驚人的農場,建立這樣的牧場,也並不是因為他的才能,他只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一些大計,是在他離開東港鎮,到這裡時,林夕就已經制定下來的。
雲秦帝國擁有驚人的疆域,擁有人口超過百萬的繁華大城,但這個世界的人口和開墾程度,自然無法和林夕來自的那個世界相比,所以雲秦帝國總體而言,依舊是地廣人稀。
碧落陵一分為二,設立行省,絕大多數雲秦朝堂中人都可以預先猜測得出,必定會先免除數年賦稅,大肆鼓勵人移居,耕種、放牧。
然而雲秦帝國從不缺地,缺的只是人。
除了附近行省的一些邊民會移入之外,一般的農戶、牧民,都不可能會放棄自己熟悉的生活和居住的地方,進入到這樣一個完全陌生,且在他們看來不知吉凶的地方來定居。
所以誰都知道,即便設立行省之後,從上到下都會給出一系列的優惠之策,但在帝國將來很長的年月裡,碧水和天落這兩個行省的人口,還會少得可憐,還要依靠雲秦帝國連年將案犯發配到這裡,慢慢的增長人口。
所以那名代表著黃家的省督,在帝國將來很長的年月之中,便會始終處於被架空的狀態,隨著黃家的消隱而慢慢的消隱。
但是林夕讓許笙采取了雇員製的手段,先行在碧水行省的交通要道旁建造房屋,形成鎮區,然後將這些房屋,免費提供給大德祥的雇員…農戶和牧民,首先便和大德祥簽署約定,成為大德祥的雇員。不論年份收成的好壞,大德祥的工錢,都不會少。
這個世界的商號雇員,都幾乎是終身製的,而普通的雲秦貧苦人家,能夠成為一家大商號的雇員,都會視為一種難得的機會和榮譽。
許多農戶和牧民,都不會有信心和膽量自己進入碧落陵開墾,哪怕碧落陵的水草肥美,土壤十分肥沃,但他們卻願意成為大德祥的雇員,為大德祥做事。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個可靠的東家,即便在這裡的生意經營的不好,也會對他們負責,也會安排他們替大德祥做別的事情。
正是因為有林夕早已定下的這樣的大策的指導下,在碧水行省免除五年賦稅,且對開墾和牧業有貼補獎賞的具體條例剛剛正式宣布後不久,許笙便已帶著數量驚人的大德祥雇員進入了碧水行省,行動之速,震動了剛剛建立不久的碧水行省省督府。
帶入大批人口,這是對省督府的最大的實質性的支持,所以在接下來無論是選地,還是修路等方面,碧水行省也都給予了大德祥最大程度的支持,甚至為了保證這個剛剛建立不久的牧場的安全,碧水行省的軍方都不動聲色的進行了一次春獵,將這個牧場周遭的野狼群,都圍剿了一空。
因為許笙很清楚自己是在幫小林大人做事,而且雖然在碧落陵一戰之後,他和息子江沿岸的百姓們都由心敬仰的小林大人似乎已經因為重傷而一蹶不振,徹底消隱在雲秦,但他卻同樣清楚,小林大人並沒有消沉,已經在自己所做的這些方面,開始了他的復仇之戰。
他無比尊敬小林大人的品格,他信任小林大人的能力,他的修行者身份,也是小林大人帶來的,所以對於此刻這樣終日和泥土、馬糞為伴的生活,他甘之若飴,且認為做得極有意義。
他在心中肯定,將來小林大人,一定會以一種震驚整個雲秦的姿態,重返所有雲秦人的視線之中,而他,也會因為追隨著小林大人,而真正做出一番事業,獲得真正的榮光。
……
……
中州皇城。
一名中州衛將領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封焦尾級的軍報送入了禦書房中,然後用最為恭謹的姿態,快步倒退著退出了禦書房。
金碧輝煌的禦書房中,唯有身穿金色龍袍雲秦皇帝和雲秦首輔文玄樞兩人。
這是現今世間,最有權勢的皇帝,和最有權勢的權臣。
即便是面對最高級別的軍報,雲秦皇帝也依舊保持著無上威嚴,以一種不急不緩的姿態,看完了這份軍報的所有內容。
“呼”
然而看完了這份軍報之後,這名隱忍了十余年,終於開始徹底展露自己鋒芒的帝王,卻是再也難掩眼神中的狂熱和狂喜,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氣,將這份軍報,摔在了身前的金色長案上。
“朕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將聞人蒼月的七萬主軍,團團圍困在了奪月城內!”
“攻破奪月城,長驅直入,已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氣之後,雲秦皇帝轉頭,看著文玄樞,緩緩的說道。
“恭喜聖上。”文玄樞躬身,誠摯的出聲賀喜道。
“即便不用青鸞學院的人,將青鸞學院和這南伐徹底割裂開來,這一戰,朕不是一樣要勝?”雲秦皇帝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冷意,“江家的人最近花那麽大力氣逼供一些聞人蒼月的舊部,到底想要從他們的嘴中掏出些什麽?”
“軍械。”
文玄樞微垂著頭,簡單而直接的道:“聞人蒼月無法將他積蓄的大量軍械從碧落陵帶走,江家想要挖出埋葬這些軍械的地點。”
雲秦皇帝點了點頭,他的嘴角露出些冰冷而嘲諷的笑容,只是道:“許家的這個小子,的確有些意思。”
在嘲諷的冷笑中說了這句話之後,處在南伐戰場上傳來的勝利消息的巨大喜悅之中的雲秦皇帝,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他忍不住想要提及那個讓他憎惡的名字,但想到那個人是青鸞學院的底線,他便厭惡的皺了皺眉頭,閉上了口,不再說話。
…….
遙遠的大莽王朝境內。
二十萬密密麻麻的雲秦大軍,將一座上方同樣盤旋著無數烏鴉和禿鷲的宏偉巨城,圍得水泄不通。
城內守軍雪亮的兵刃反光和黑色的雲秦大軍, 將這片天地變得森冷到了極點。
這是大戰前最後的寂靜。
雙方都還沒有開始主動進攻,城內和城外,都在準備著一些大型的軍械。
在黑色的雲秦大軍中的某個角落,一隊雲秦軍士在打用以建造箭樓的木樁。
一根削尖的巨木樁在十余人的合力之下,深深的扎入了泥濘的,先前已經經歷過激烈絞殺的地面之中。
在木樁入地的瞬間,這一隊雲秦軍士沉冷的面容上,都充斥了異樣的神色。
地面上的泥土在釘入的木樁的擠壓下,擠出了不少水,而這些水,卻不是黑色的泥水,而是深紅色的血水。
這一隊雲秦軍士都清楚,很快,這片已經被鮮血浸濕的土地之中,將會浸入更多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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