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萊放下手機, 手臂垂至身側的下一秒, 她想起自己還沒掛電話,又趕忙低頭掐斷了通話。
那種心率到達峰值的衝擊感, 讓她呼吸都有點困難。
原萊努力調節著, 再抬眼時,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了她身邊。
原萊揚眸看了他一眼, 他也剛好瞥過來。
視線輕撞, 兩人雙雙別開目光,有些不自在。
原萊把一邊頭髮夾到耳後,輕輕咬緊下唇, 她有點納悶,氣笑不得, 想來也是, 剛才的通話裡,他的話就滿是破綻,是她太緊張, 一時沒辨析出來。
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她也沒說自己的任何特徵,他居然那麼快就認了出來。
原萊小小地呼了一口氣,看來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還傻兮兮地配合著他的演出。
約莫是見她半天不語,腦袋上方,傳來一聲輕咳。
接著,原萊聽見了這個人枝間風呢一般清爽的嗓音:「我很好認吧。」
他在詢問, 不知是臭屁自戀還是有他們曾見過的言外之意。亦或兩者皆存。
原萊沒有直接回答,唇畔微挑:「我更好認吧?」
知道她話裡有話,男孩子笑意漸深:「是啊,」他又應景地補了句紅樓書中的寶玉初遇黛玉的台詞:「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沒大沒小,原萊失笑,而後抿緊了嘴巴,沒再說話。
徐星河也不吭聲,悄悄垂眼,打量女人的神態,她今天好漂亮,一字領的暗紅小裙子,眼眸蔽進了密長的睫毛裡,有細微波光輕晃。
還氣嗎?
應該不氣了吧。
她臉上瞧不出任何不高興的神態。
「先走吧,老站這。」有點傻,徐星河並未說完這句話,豈止是有點傻,他現在滿腔的傻樂呵,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大個。
原萊頷首:「好。」
她抬腿便走,雙手掐緊了手提袋的帶子,快緊張死了,本來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和驚醒,可現在後遺症來了,小代練為什麼長得這麼好?
意外之喜和負壓感一併襲來,原萊低頭看了看自己,她盛裝前來,而他簡單純粹,像把一枝刻意染色的假花,插進了清水玻璃瓶。
心有他念,並肩徐行的一段路程,原萊不由有幾分失神。
直到出了地鐵站,商場的華光和音響才將她喚回現實世界。
她側目,偷瞄了小代練一眼,男孩子一邊走路,一邊低頭看著手機。
原萊下意識提醒:「走路別看手機。」
話一出口,她就噤了聲,自覺有些不妥和踰矩。
「哦,」但他還是立刻收起來,解釋道:「我在看附近哪有不錯的吃的。」
「現在還挺早的。」如果沒記錯,才三點多。
「嗯,」他應著:「你喜歡吃什麼,日料?」
徐星河想起她上回給自己點的東西。
「都可以,」原萊還想說句我一點都不挑食的,想了想有賣萌之嫌,於是作罷,換了句:「你看你想吃什麼。」
「我也都可以。」男孩子說。
原萊:「……」
時候尚早,比起漫無目的閒晃在商場裡,徐星河提議:「這有家咖啡館,我們坐會?」
「好。」原萊回。
再度無言,等來到咖啡廳。
原萊捋好裙襬坐下,才覺得心裡踏實了幾分。
服務生遞來了餐單,小代練讓她先選,原萊挑了美式咖啡,他也跟著要了杯美式。
為兩人倒上檸檬水,服務生轉身離席。
繾綣音樂,和暖昧光線裡,又只剩下面對面坐著的兩人。
完全不敢對視,只能用一些小動作來緩釋劇烈的緊張感,她撐了撐臉,又放下手,不經意眼一掀,桌對面的男孩子正盯著她。
他眼睛黑亮,流瀉著清透真實的笑。
原萊雙頰飛起一抹胭脂,她旋即低眉,心亂撞著,怎麼也不敢再抬眼了,雙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又小心放下。
但,能明顯感覺到,他仍在看她,目光似乎不轉一寸。
看什麼看,她佯作槓氣地瞪回去一眼。
這一次,他老實收去了視線,只是笑意不減,還蔓遍了眉梢嘴角。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醇郁的香味縈繞鼻端。
真正意義上的初次見面,微信裡巧舌如簧的兩個人,都舌頭打結,社交能力驟降到谷底,比咿呀學語的嬰兒還詞窮語盡。
原萊心不在焉攪著杯口的浮沫,想要打破沉默,正欲開口,對面先啟唇叫道:
「徒弟。」
原萊:「……」頂著這麼一張清俊鮮嫩的臉蛋叫她徒弟,說不出的違和。
但她還是彆扭地,「嗯」了下。
「你叫什麼?」
「嗯?」原萊一瞬沒反應過來。
「名字。」
「原萊。」她回。
他下意識的:「原來只想睡覺的原來?」
「……」就記住她想睡覺了是吧,原萊腹誹著:「草字頭的萊。」
「哦……」他拖長了尾音,有點意味深長。
「你呢。」光問她,自己不還是個無名人士。
「我叫師父。」
「……」
還開冷玩笑,原萊擱下金屬攪拌勺,嚴肅臉:「好好答。」
他笑了:「徐星河。」
「星河?」她在琢磨後兩個字。
「星河燦爛。」他提示道。
和她的第一反應一致,原萊有點詫異,連名字都這麼好聽?她忍不住好奇:「你是因為名字才喜歡天文的嗎?」
「有些關聯。」
她想起了上回小房東叫他哥,可姓氏似乎不一樣:「所以你是我房東的哥哥?」
「表兄妹。」他說。
「上次就知道是我?」
「還要更早。」
「嗯——?」她鼻子出聲,更為驚訝。
「上次才知道你長什麼樣。」
「哦。」她故意淡淡應著:「這樣子我有點吃虧,畢竟上次都沒看清楚。」
「現在補上也不遲,」他忽然前傾上身,離她近了好些:「我不動,你多看會。」
原萊剛剛平復一點的心,一下子亂而慌,因為她很快能在他瞳仁裡找見自己小小的投影,那是他人如其名、亮若星辰的眼睛。
她下意識避開他眼神,「看過了。」
「看清了麼。」
怎麼有這種人!原萊眼觀鼻,沒吱聲。
按理來說,她是老油條老江湖了,為什麼還被一個尚還青蔥的小傢伙,戲弄得如此害臊,簡直能鑽進地底,太丟人了。
原萊喝了一大口咖啡,當酒壯膽:「別擔心了,我記住了,這個弟弟我曾見過的。」
這一句,讓對面的男孩子真真切切笑出了聲,他牙齒是一種治癒般的,潔白明亮。
——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兩個小時,原萊不想給他添麻煩,索性建議在同一家咖啡館用晚餐,不必再挪地。
這家牛排口碑評價還不錯,吃完出來,天邊被雲光暈染出層層疊疊,漸變的淺粉與青藍,綺麗之後,暮色將臨。
《繡春刀Ⅱ》在七點二十。
領原萊找了個空位坐下,徐星河去取票。
她就遠遠看著,他瘦高扎眼的身影,穿梭於人流,他拿完票,還去了櫃檯,似乎在買別的。
等到他拿著爆米花和飲料朝她走回來時,那種恍惚和朦朧又席捲而來,也許它們就存在了一秒鐘。
可就這一秒鐘內,原萊情不自禁眯起了眼,一個強烈的念頭在侵城掠池,會讓她忍不住地妄想,有這樣一個男朋友多好啊。
也許就是她男朋友呢。她也想挽住他胳膊,聽他問自己買什麼,而不是像個大爺貴客一般呆巴巴坐在這裡,等著人回來。
等到徐星河真正坐回她對面,原萊又清醒了,她端回體面職業的微笑,接過柳橙汁:「謝謝你啊。」
徐星河為她的客氣和疏離怔了怔,也點點頭,隨後拿出手機,眉心微皺,對著影票,拍了張照。
沒兩秒,原萊感到腿上手提袋裡的手機震了。
她取出來,點開,是一條短信,一張照片,裡面是兩張影票,19:20的《繡春刀Ⅱ》。
原萊笑了,他好像總有一千種方法讓她破功,讓她心裡好不容易斂起的花骨朵相繼怒放。
她回:兩個人?和誰看呢。
徐星河回:我徒弟。
原萊故意問:男的女的?
徐星河:女的。
原萊:不錯嘛,終於約到女的看電影了。
徐星河:哎。
見他無奈嘆氣,原萊揚眼,偷瞟了對面人一眼,小夥子還專心致志盯著手機,並未注意她的小小動靜,於是原萊重新低頭,回覆:嘆什麼氣?
徐星河:有點不敢和她講話。
原萊以為自己沒看清楚,平常那麼狂妄自信的人,也會在聊天裡用上「不敢」這個怯怯的字眼?
她又掃一遍,確認後才回:為什麼,難道她很凶神惡煞嗎?
徐星河:不凶,我擔心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原萊會意地彎起了眼睛:你是長得不好看還是講話不好聽?為什麼要擔心這個。
徐星河:好像都沒有。
原萊:所以就別亂想了。
徐星河:你覺得她會對我印象如何?
原萊思忖兩秒:應該還不錯吧。
收到這個回覆,徐星河面色放晴,忍不住開心地挑唇,如雨雪初霽的朝陽,心不再懸著,他後靠了一些,不由自主地看向原萊,她仍舊望著手機屏幕,頭髮柔軟地垂落下來,覆到她皎白的鎖骨。
她好瘦,也好美。
怔忪間,指間手機又微微一震,徐星河斂眼,她的消息:你呢。
徐星河不明所指:?
原萊深呼吸,敲出講她呼之慾出的心事,亦是同樣的疑問:這次剛見面時,對你徒弟是什麼感覺?
聊天框裡,沉寂良久。
就在原萊認為對面這個人在長篇大論地編纂一些,專門針對女性的,好看漂亮氣質知性這類的客套褒獎時,他只送來了極為簡短,卻足以讓她心悸不止的幾個字:
「想閃現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