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十年呢。昔日的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就變成眼前瘦弱枯槁的瘋婦。
玲瓏心裡唏噓,眼光一掃,卻見代婆子還縮在牆角不敢過來,右手握成拳,指縫裡似有什麽東西。
這時馮氏已經開始打瞌睡了,她就是這樣,每次瘋勁兒過去就如抽絲一般,整個人很快便沒了精神。
玲瓏用眼角再瞟向代婆子,見她的右手已經松開,手裡的東西顯然扔掉了。
“代媽媽,你來服侍大太太歇息吧,我讓廚房煮了淮山粥,若是晚些時候母親醒了,你就給她喝了,若是一直睡著,就明晨再用。”
玲瓏輕聲細語地吩咐著,她一向如此,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看不出語音裡有任何波瀾。
代婆子答應著,這才走過來,替換了玲瓏,服侍著馮氏平躺在裝著決明子的鳳穿牡丹枕頭上。
這隻枕頭是玲瓏親手繡的,裡面的決明子明目醒腦,也是她親手裝進去的。
趁著代婆子服侍馮氏,玲瓏朝著杏雨使個眼色,杏雨便問代婆子:“百卉香在哪兒,我來幫你點上,這屋子裡待久了真是不好聞。”
代婆子正在給馮氏蓋夏被,嘴裡答應道:“勞煩姑娘了,香盒子就在架子上呢。”
杏雨假裝去拿香盒子,卻用身子擋住玲瓏,而玲瓏就趁著代婆子一轉身的功夫,迅速把扔在牆角旁邊臉盆架子底下的那團東西塞進衣袖,那是個紙團。
待到代婆子把馮氏安頓好,玲瓏和杏雨已經出了東廂回到她們住的西廂房。
玲瓏把揣在袖子裡的紙團拿出來伸展開,原以為紙上會有字,卻沒想到空空如也,紙上一個字也沒有。
玲瓏看著這張紙,怔了好一會兒。被代婆子握在手裡的肯定就是這張紙,這張紙即使隨手扔在案子上也不會引人注意,可她為何鬼鬼祟祟要藏起來呢。
還有母親原本好端端的,為何忽然又發作了呢?
玲瓏看著那張紙,一動不動。
這不是普通的紙,這是桑皮紙。這種紙比宣紙更加柔韌,作畫寫字古意盎然。前世,玲瓏跟著師傅秦瑪麗學習過如何以肉眼初步鑒別古籍善本,這也是基本功夫,避免千辛萬苦偷回來的古書古畫是贗品。
桑皮紙不但韌性比宣紙更強,且因為獨特的原材料和製作工藝,令這種保存更持久。因此大多安經文古籍,甚至族譜都是用的這種桑皮紙。
玲瓏平日裡使用的也是以宣紙為主。亦就是說,這種紙並非代婆子這樣的下人能夠拿到的。
會不會是母親看到這張紙才犯病呢?
這裡遠離京城,又並非三房私產,除了代婆子,不會再有宋秀珠的人。
要麽這張紙是代婆子從京城帶來的,要麽就是今天有人給她的。
會是誰呢?
玲瓏猛的想起金子烽,如果問誰手裡會有桑皮紙,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想到此處,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先前也只是怨哥哥對母親未盡孝道,可卻沒有懷疑過什麽。難道哥哥也像宋秀珠和她的兒女們一樣,盼著母親永遠瘋瘋癲癲,甚至死去?
玲瓏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使勁甩甩頭,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
還是不要想得太多。 她把那張紙重又團起來,讓杏雨從窗縫裡扔進東廂房,以免被代婆子發現這紙不見了。
杏雨扔了紙團回來,見浣翠還站在堂屋裡,便沒好氣道:“方才五小姐險些受傷,你全都不進去幫忙,這會子佇在這裡做什麽,怕五小姐罵你啊!”
浣翠紅了臉,眼圈兒也紅了:“杏雨姐姐,我方才給嚇慌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麻煩你和五小姐說說,別因為這事就不要我了。”
杏雨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道:“你也知道這是好差事了。”
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前是燒火丫頭,原以為跟著小姐雖然風光,可也少不了受刁難。可來到這裡,五小姐對人那麽好,我真心不想再回燒火間了。求求你,杏雨姐姐,千萬別不要我了。”
杏雨從小在江蘇老宅長大,那裡並不比京城西府消停,反而也是暗潮雲湧。
“你倒是不笨,知道燒火間不能再回去了。就你這樣被宋太太打了,又被五小姐收了,再回燒火間只能比以前過得更加不好。”
其實杏雨就是不說,浣翠也想到了。她若是再給打發回去,管事媽媽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能讓她在燒火間過得比以前更差。
浣翠快要哭出來了,眼巴巴看著杏雨,杏雨這才噗哧一聲笑出來:“五小姐才不是那麽尖酸小氣的人呢,你以後好好乾,多幫襯著五小姐,說不定等到五小姐出嫁,還能讓你一起跟著呢。”
浣翠那張帶了幾分俊秀的臉蛋上終於露出笑意,給五小姐當陪嫁丫頭呢,那可是最好最好的差事。
“杏雨姐姐,以後五小姐讓我幹嘛我就幹嘛,杏雨姐姐你如果有活兒就吩咐我去做,我是燒火間裡乾的就是劈柴的活兒,這麽多人裡,數我力氣最大。”
杏雨笑道:“五小姐又不用你去劈柴,你只要以後一門心思向著咱家五小姐就行了。”
就是這麽簡單?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後十門心思聽五小姐的話。”
十門心思……
玲瓏獨自坐在繡架前給琳琅繡屏風,下午摔得她七葷八毒,這會子身上還有幾處依然酸痛。
玲瓏又把杏雨叫進來,讓她再幫著又抹了一遍跌打酒。
屋子裡到處都是藥酒難聞的味道,玲瓏順手把湘妃竹的窗簾子向上卷起,用桃紅的絲帶綁住,一陣涼風立刻吹了進來。
“小姐,一會兒蚊子就要飛進來了。”杏雨抱怨著,連忙用手裡的團扇驅趕著趁機想要飛進來的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