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杜士儀竟是直截了當地說冊封兩位可汗,一時間兩邊全都為之色變。相比阿史那施那豬肝色的臉孔,烏蘇特勤在最初的驚怒之余,反而迅速冷靜了下來。陳寶兒除了遊說他接受大唐冊封,而且還拿出了早有準備的金狼旗,讓他剛剛得以憑此造勢。而他利用金狼旗胡攪蠻纏的那番話,也一樣是陳寶兒提醒他的。他才剛剛死了父親,即便有同羅部和仆固部的支持,真要把拔悉密等三部聯軍打敗,佔據牙帳,並不是一件易事。
既然如此,不若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夠稱汗,他就能夠名正言順地封官許願,招攬更多的部落投效,也不用看同羅部和仆固部的臉色了。
於是,在其他人都還在震驚和沉默之中時,烏蘇特勤便開口大聲說道:“我雖和阿史那施勢不兩立但我敬服大唐天可汗,願意聽從天可汗的冊封”
無恥
阿史那施也好,骨力裴羅和聶赫留也好,一瞬間都惡狠狠地瞪向了烏蘇特勤。而乙李啜拔本還在思量如何說服烏蘇特勤,此刻見其主動光棍地接受了這個提議,當即大笑道:“特勤說得不錯,如今我們既然誰都奈何不了誰,那麽,便在此接受杜大帥的調停吧阿布思,你的意思呢?”
阿布思見自己這邊兩個人都答應了,橫豎受損失的又不是他,他自己區區一個同羅部,臣服於大唐天子也並不是多大問題,他立刻當機立斷地應道:“我同羅部族民雖說驍勇善戰,可卻不想漠北的草原上血流成河。我接受杜大帥代天可汗提出的這個建議”
烏蘇特勤也好,乙李啜拔和阿史那施也好,此前並未有資格入朝拜賀天子,可全都齊齊答應了這樣一個本該絕對無法接受的提議。這下子,阿史那施和骨力裴羅聶赫留頓時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當初三部曾經派出使臣隨同杜士儀進京朝覲,並提出了所謂的滅國之議,但說是這麽說,其實阿史那施作為阿史那氏的正統後裔,根本不可能真的滅掉自己的祖國,而是想借機登上可汗之位。現如今這個目標近在咫尺,可橫在面前的卻是一條天塹
“杜大帥,冊封兩位可汗,真的是天可汗之意?”骨力裴羅突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眼神死死鎖定了杜士儀,“要知道,當年我三部使臣入京之際,天可汗對我等撫慰良多,可從未提及此事。”
“當年你們三部的使臣前往長安,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陛下縱使神目如電,也看不到漠北的內亂竟然能持續這麽久你們不妨各自掐著手指頭算一算,這幾年來,突厥的人口也好,馬匹也好,折損了多少?陛下心懷仁厚,不止體恤大唐子民,也同樣體恤漠北的各部族民,所以我才代表陛下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如今烏蘇特勤和同羅仆固二位俟斤已經慨然應諾,阿史那吐屯,回紇以及葛邏祿的二位俟斤,你們何不拿出你們的態度來?”
阿史那施隻覺得渾身僵硬。想到自己這次帶來了充足的精銳兵卒,他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可正當他預備孤注一擲的時候,突然隻覺得有一隻手狠狠鉗住了自己。他側頭一看,就只見是骨力裴羅正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自己 “吐屯想做什麽?”骨力裴羅壓低了聲音,用又急又快的西域粟特語說道,“杜士儀敢這樣來見我們,就說明他已經打算就此豪賭。現在,烏蘇特勤和阿布思乙李啜拔已經站在了他這邊,你一動手,他們那一方肯定會死死保護杜士儀,而我和聶赫留也不會幫你,你是想斷送成為可汗的唯一希望嗎?”
阿史那施會粟特語的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此刻,他沒時間去尋思骨力裴羅怎麽知道這一點,意識到這位回紇首領不想讓別人聽見他們這番對答,他瞥了一眼眉頭緊皺看著他二人低聲交談的其他人,雖是心頭極其不甘心,但不得不長長吐出一口氣,承認骨力裴羅說得果然有道理。可是,他實在不想接受所謂的西面可汗之稱,眼珠子一轉,便想到了相應的理由。
“所謂西面可汗,原是我突厥尚未分裂成東西兩邊之時,對西突厥可汗的封號,如今西突厥仍在,杜大帥不覺得此封號會引起西突厥十姓不滿?”
“有一個消息我尚未來得及告訴各位,西突厥最後一位出自阿史那氏的十姓可汗阿史那昕,在從長安出發前往西突厥即位之際,已經被突騎施的莫賀達於攻殺了。西突厥王族血統,就此差不多也算是斷絕了,所以,所謂的西突厥也許會繼續存在,可也就和阿史那氏再沒有什麽關系。”說出了這個剛剛傳到朔方的消息,杜士儀見骨力裴羅和聶赫留毫不動容,其他人則是有的驚訝有的幸災樂禍,他就知道距離西突厥最近的回紇以及葛邏祿都已經知情。
事到如今,阿史那施方才徹底氣餒。想到西突厥十姓可汗早些年就已經有名無實,反而是突騎施的蘇祿可汗如日中天,可如今蘇祿一死,突騎施大亂,西突厥也就真正式微了。如若東突厥繼續彼此攻伐下去,興許剛剛傳承了幾代的東突厥也要消失在漠北草原上,他終於不得不暫且接受這種荒謬的建議。
“如若大唐天可汗真有此意,那麽,我願意接受。”
阿史那施這句話一出,大多數人都為之舒了一口氣。骨力裴羅雖然面露笑容,剛剛也是他勸的阿史那施不要輕舉妄動,可他心裡卻很清楚,這種將漠北一分為二的局面,大唐恐怕是最樂意看到的。可現如今回紇還不夠強,還不足以左右局勢的發展,暫時隱忍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提議被接受,杜士儀方才授意張興出面,從派使臣入京朝覲稱臣,到停戰以及勢力范圍劃分的種種細節,用最快的速度讓雙方展開了緊急磋商。最後,以原本的突厥牙帳作為臨時分界線的方案,在太陽落山之前終於完全定了下來。
當張興當場以漢字和突厥文草擬出了相應的盟書之後,阿史那施和烏蘇特勤分別在其上按下了自己的印章和手印,及至杜士儀作為見證者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就只見那兩位即將成為東面和西面可汗的突厥王族末羿彼此互瞪,眼神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仇恨。
好在,他原本就不指望這樣的格局能夠長長久久地維持下去,一年兩年甚至三年,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陳兵閻洪達井的朔方兵馬,仿佛是為了監督,是三方兵馬之中最後撤退的。杜士儀知道不用自己的提醒,烏蘇特勤和乙李啜拔阿布思也不會因為達成了所謂的停戰條約就能夠高枕無憂,畢竟,不論是什麽條約,就從來沒有永久性的,更有人還曾經打趣,所謂條約就是為了撕毀的。所以,當三日後朔方兵馬一批一批井然有序地撤回朔方時,他便在中受降城中召見了此次隨行的一眾文武。
“子儀,我已經上奏,以你為豐州九原郡太守。”
見郭子儀神色一怔,顯然想起了當年提到豐州乃朔方要衝時的情景,杜士儀完成了當初的設想,又衝著郭子儀其微微一頷首,便環視其他眾人道:“懷恩,即日起你鎮守東受降城,我已經請命,以你為勝州榆林郡太守。至於夏州宥州之地,夏州朔方郡,以閻寬為太守;宥州寧朔郡,以康庭蘭為太守;鹽州五原郡,以經略軍副將徐衝調任為太守
天子剛剛因為改元,而將天下諸州全都改成了郡,將刺史改成了太守,杜士儀當然要趁著這個時機,在朔方腹地最緊要的地方,悉數安插上自己人。如果說這樣的人事任命,原本並不那麽容易在李林甫那裡得到通過,那麽,在他上書言說突厥請降的事實之後,他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讓李隆基答應下來。
除此之外,一批武將調任要地為太守,而另一批則補上了先鋒使兵馬使以及偏裨別將之位,武將無論在場的還是不在場的,全都為之興奮非常。
這時候,杜士儀方才環視一眾幕府文官,沉聲說道:“武將上陣殺敵,守禦邊疆,各有任用,而若無各位才俊輔佐,也不會有朔方如今的欣欣向榮。若非漢蕃雜處,太守需老成持重,統兵安民,我本當文武兼用,可豐、勝、夏、宥、鹽諸州全都非同小可,故而我不得不如此措置。但文官人等,我也會一一奏請升賞,就看陛下能夠準我多少”
片刻的沉寂過後,屋子裡一時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歡呼之聲,先是武將,緊跟著,就連文官們也跟著高興地嚷嚷了起來。當此之際,每一個人都沉浸在無比的喜悅和憧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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