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人力有時而窮,但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明知事不可為也要撞得頭破血流的直性子。這份直爽為她高貴的一生平添了無數波折,但也讓她得以在諸多皇室成員中脫穎而出,拿到了天啟的榮耀。
可是嬴若櫻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無可奈何了。
這是她晉級宗師境界以後,第一次遇到“感覺完全贏不了的對手”。
通常來說,這種感覺都會被她判定為錯覺,加以壓製,直到確鑿無疑的敗北降臨之前,她都會爭取最後一線勝利的希望。
但是……無論是否願意承認,此時她都完全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勝機。
從朱俊燊得到的意識傳遞,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就算明知道對手存在弱點,那鋪天蓋地的壓迫力,卻強大到讓人根本無暇分心去找什麽弱點。
天外異物的手段非常簡單,除去耳邊聒噪的心理攻勢之外,他所做的本質上就只有一件事:以力壓人。
是蠻力,也是巧力。
無論嬴若櫻施展怎樣的神通,對方都能以近乎完美的方式進行反彈,就如同被吸收後反彈回來的天火,散華神通也不能逃脫失效的命運。
此外,當朱俊燊支撐不住倒下以後,就輪到嬴若櫻來承受那刺激得人意識顫抖的魔識劇痛了。
她的痛苦耐受力毋庸置疑,但終歸不能完全排除魔器的本能反應,當過於強烈的痛苦降臨時,她很難再有效調禦魔能發起反擊。
“我倒是不建議你強撐下去,你的實力比前一個劣化種差得太遠,我對你沒有任何興趣。”
天外異物的聲音,如同往火堆裡丟擲的油料,霎時間加劇了嬴若櫻的心頭怒火。
“然而無能狂怒沒有任何意義,從你的痛苦中,我反而能汲取到更多的力量,所以你何不早點放棄掙扎,換來一個雙贏的結果呢?”
嬴若櫻本想強忍著劇痛反唇相譏,但在開口前,腦海中卻忽得閃過了一道靈光。
從痛苦中汲取更多的力量?這話嘮總算是說出了點有用的信息了。
結合朱俊燊先前的結論,這天外異物作為寄生種,在失去宿主後,到底是憑什麽變得如此強大?
即便是它真的高明到可以自由調用天地間的一切遊離魔能,也不可能如此強勢地壓製四位宗師——現在只剩下三位的聯手。所以他的強勢,或許只是給人一種錯覺。誘使人全力以赴,然後為其所用。
突破兩界的魔能光柱姑且不論,那多半是來自許柏廉的遺產,後面他的幾次神通,都是建立在己方先手的基礎之上。
有了嬴若櫻的當面一拳,才有了後面的天火反彈。而吸收了天火的全部能量後,他又得到了斷數神通的補充,這才有余力完成對黃步鳴的追殺,以及對朱俊燊本人的壓製。
“嗯,猜得不錯,你在朱俊燊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地接近了真相,但那又如何呢?”
天外異物的聲音,伴隨著極致的痛苦湧入嬴若櫻的腦海。
“我的確是需要借力才能發力,但是,難道你們準備不再發力,放棄抵抗?首先,我已經從你們身上汲取到了足夠多的啟動能量,其次,就算沒有啟動能量,我也可以施展一些讓人痛苦不堪的小把戲,這是一場有勝無敗的戰鬥,也是上位生物的權能體現。”
嬴若櫻沒有理會這份溫和的勸降書,而是繼續竭盡所能進行思考。
上位生物的權能,這句話的確不假,對方的手段已經無法用任何已有的理論去解釋,只能將其歸結為上位生物這四個字上。
但是面對上位生物,人類就沒有掙扎的余地麽?當然不會,兩千五百年前,人類已經遭遇過一次上位生物的大舉入侵,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你們所遭遇的魔族不過是群零星遊民,以人類的族群來比喻,大約就是十八線鄉村的小撮盲流。而你們用了數百年的時間,才將他們驅逐出境,期間人類文明傷筋動骨,甚至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身為魔道力量的受害者,反而成了最堅定的魔道踐行者。而現在,你們需要面對的是真正的上位種族,掙扎是沒有意義的。就好像……那些被人類驅逐到文明疆域之外的諸多種族,它們難道沒有抵抗過?但結果又如何呢?作為南疆戰場的主帥,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決定勝負的從來不是什麽主觀意志。”
嬴若櫻仍是充耳不聞,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出了一個高大魁梧的年輕身影。
“恭喜你找到了唯一的正確答案,的確比起你們這些魔道的傀儡,那些使用上古之力的人類要麻煩得多,所以我最先處理的就是他們,雖然沒能斬草除根,但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不會來找我的麻煩。而你又能堅持多久?”
聽到這裡,本來對他的一切話語都無動於衷的嬴若櫻,忽然有了回應:“原來你對人心的窺視也只是流於表面,看到高大魁梧的年輕人就只能想到白驍?虧你好意思在我腦海裡這麽喋喋不休,真是個不錯的笑話,我都要笑出聲了。”
下一刻,天外異物的聲音戛然而止,頗有種被戳中傷口,無話可說的滑稽感。
而嬴若櫻則抓住這唯一的機會,暫時擺脫了令人癱瘓的頭部劇痛,立刻閃身後撤,想要拉開距離。
但天外異物完全不給機會,如影隨形地緊跟了上去,刺痛感隻停頓了一個瞬間就再次沸騰起來,而嬴若櫻的腳步也不得不為之減緩。
“所以,掙扎的意義何在呢?你拚盡全力,也不過……”
“也不過讓你眨了眨眼,現在我建議你睜大眼睛看看,場子裡是不是有了點什麽變化?”
嬴若櫻的反唇相譏,讓天外異物再次沉默。
所謂場地,自然是幾位宗師聯手布下的攔截戰場,是一個位於天空競技場底層的小場子,場地雖小卻四壁堅固,的確是宗師級大打出手的好地方,唯一的問題是,如今這場地裡,似乎的確少了點什麽。
嬴若櫻勉力支撐,朱俊燊倒地不起,黃步鳴已是屍體,但是……李覃呢?
“一次只能壓製一人,必須全神貫注,稍有松懈不但會結束壓製,甚至會讓自己失去應有的注意力,你的弱點真是暴露的越來越多了。”
這一次,天外異物沒有再和嬴若櫻浪費唇舌,仿佛是分不出精力繼續它的攻心之戰,而嬴若櫻被痛覺籠罩,也的確無法更進一步去支持李覃。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為李覃爭取到了一個關鍵的機會,而李覃從來沒有在關鍵時刻讓她失望過。
——
李覃在競技場內瘋狂地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他已經將自己的肉身形態完全彌散開來,化為了無數道星星之火,籠罩了整個競技場。
於是天空競技場就仿佛被他納入體內,場內的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這是離火神通中極其高明的應用,對現在的李覃而言甚至有些超負荷,但他別無選擇。
嬴若櫻可以說是不惜犧牲生命來給他創造的機會,不是讓他揮霍於個人感情的,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找到對手的核心。
那是朱俊燊傳遞給嬴若櫻,又由嬴若櫻傳遞給他的重要信息:那個天外異物,無論如何偽裝,依然存在一個核心。
作為寄生體,如果可以不依賴宿主而存在,它根本沒必要在許柏廉身上浪費那麽多時間,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機緣,才讓它得以脫離樊籠……但魔道的基本原理不可能就此而顛覆,所以宿主必然存在,只不過很可能這一次的宿主非常隱蔽,形態也不一定局限於人。
這個推測是李覃獨自做出的,沒有太多的理性分析,純粹是作為戰士的一種直覺,這份直覺無疑會加大他的工作難度,但現在不是顧忌難度的時候,一切可能的選擇,都要去逐一排查。
李覃最先鎖定的是聖元的學術交流團,因為這群人無疑和天外異物的接觸最多,事實上也的確有不少被證明了是感染者。
但是隨著離火蔓延,星星之火與大多數競技場內的聖元人接觸過,李覃就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不對,並不是這些人……但如果不是人類,又會是什麽?
李覃有些後悔生化域的理論課,自己沒有認真深造,以至於腦海中一些猜想,僅停留於非常模糊的階段,但大致可以鎖定幾個方向。
魔具、魔物,或者一切散發著魔能波動的目標,都可以列為懷疑對象,而在這裡面……
彌散到全場的離火, 很快鎖定了一個高度可疑的目標。
那是一團流動的火,被幾名聖元人非常小心翼翼地隱藏在觀眾席上……在這個形勢大亂的時候,這幾個堅守陣地的聖元人還有他們守護的流動火,實在太過可疑了。
沒有過多猶豫,李覃就確信了自己的判斷,他在那團火焰中,隱約看到了一條細細的連線,末端正處於攔截戰場。
於是他開始迅速收攏力量,萬千道細微的火焰聚集為一個高大的身影,李覃以火焰的形態出現在聖元人的面前。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天外異物,等候多時的笑臉。
“我就猜到你會往這邊找,果然你沒有讓我失望,但是很遺憾你找錯目標了。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陷阱,你……”
天外異物那令人絕望的言辭隻說到一半,就忽然皺緊眉頭,露出明顯痛苦的表情。
仿佛,他真正的核心,正在遭受嚴重的傷害。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