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笑道:“是啊,雖然一開始還躲躲閃閃的,不過後來還是承認了,是他洗去了我們的記憶,而我在失憶前,的確是你的女朋友,非常恩愛,可以同生共死的那種。”
“這不可能!”人群中,傳來不可思議的聲音,“絕對不可能!”
陸也深深歎了口氣:“大宗師……你好歹掙扎一下啊。”
清月扭過頭:“別誤會他,老師已經很努力地在掙扎了,一開始無論我怎麽質問,他都一口咬定我是個生在灰色平原北方農家的普通女孩,但是等我把他心愛的茶具逐一敲成碎片以後,他就終於流著血淚承認啦。”
有人瞪大眼睛,問道:“這,這是在開玩笑吧,以大宗師的能力,就算茶具碎掉了也……”
清月說道:“復活不了的,雖然理論上說,老師可以將世間萬物都化為單純的數字進行操控,但是,加減乘除乃至歸零的難度,和將數字由零歸原的難度卻不可同日而語,也就是所謂的,破壞總比建設容易。他可以在一念間將碎掉的茶具拚回原型,但茶具中的靈韻是恢復不了的……也正因為這些茶具如此脆弱,才會作為他最珍愛的收藏品。當我瞄準它們下手的時候,就知道老師一定會說實話了。”
陸聽得不由失笑:“你就不怕屈打成招?”
“我更怕一直得不到真相。”
“話是這麽說,但實際上你已經有先入為主的判斷了吧。”
清月說道:“是的,而老師也證實了我的判斷……過去十六年的記憶隻不過是偽造的布景,真實的我,其實隻是個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嬰兒,很遺憾讓你們失望了,我並不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而是一個來自北境雪山,地平線外的野人。”
陸搖頭道:“野人與否,不在乎血統,而在乎是否融入文明疆域,你是我見過的最能適應文明的人類,與你相比,絕大部分文明疆域的人才更像是野人。何況比起過去,更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清月,你已經想好了嗎?”
“嗯,也沒什麽可猶豫的。”清月說著,坐到了白驍旁邊,有些好奇,有些緊張地輕輕握住了白驍的手。
“白驍,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一句話之後,貴賓室內安靜地落針可聞,很多人就連呼吸都不由停滯,仿佛末日降臨。
清月,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但承認了那種不可思議的戀情,甚至還主動送上門去了!
然而另一邊,白驍卻出人意料地沒有立刻進行回應,而是認真觀察著清月,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放過。
過了很久,白驍才開口問道:“你的記憶,真的已經找不回來了嗎?”
清月說道:“至少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是不可能的,老師的記憶操縱,基本原理是毀滅而非扭曲,所以就如同人死不能複生一樣。當他消除我的記憶以後,就不存在所謂找回的可能了。他能做的隻有重塑,從零開始打造一個和原本一模一樣的清月。但他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創造出他自己都不曾知曉的事物,所以他必須先了解我的一切,才可能完美地還原出當初的我,但那同樣是不可能的,因為在抹除我的記憶時,他並沒有留下備份。所以最現實的方法,就是利用你的記憶,打造出你印象中的我……聽老師說,咱們曾經是生死相隨的戀人,所以世間最了解過去的我的人就是你了。”
“清月!”
這一次,
就連陸都維持不住鎮定,不由站起身來。 清月卻堅決地伸出手來,製止了他。
“抱歉,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請不要干涉。”
陸無奈:“我知道了,既然大宗師都答應你委曲求全……我們這些外人的確無話可說。”
清月解釋道:“這不是委曲求全,所以不需要你們幫我什麽……過去在雪山的時候,我欠他好幾條命,這是永遠都無法還清的恩情,所以,如果他的願望就是和我交往,我很樂意接受他作為我的戀人,畢竟就算不考慮這一切,我也蠻喜歡他的。”
陸說道:“這說不通,既然你本人和大宗師都沒有你過去的記憶,你憑什麽斷定你欠他幾條命?”
清月笑了:“這也是老師留下的破綻之一哦,我的小臂骨骼上留有我刻下的文字,1歲,3歲,7歲,10歲,12歲,15歲的時候,他都對我有過救命之恩。”
白驍也大吃一驚:“你當年學骨雕是為了這個!?”
“在過去的我看來,就算再怎麽傾心相戀,也不意味著救命之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欠你的未必要還,也未必還得清楚,但我窮盡一生也要將這份恩情銘記下來……現在看來,骨頭上的刻痕並沒有錯。”
陸說道:“……在骨頭上刻字,你是怎麽發現的?”
“給自己做解剖的時候意外發現的。”
“……給自己做解剖?”
“你們不會做嗎?”反而是清月有些好奇,“明明魔道世家的醫療條件那麽便利,你們都不想看看自己的內部結構嗎?”
這下就連陸都不太好接話,隻好搖搖頭:”說到底,就算你在手臂骨骼上看到刻字,但具體如何解讀,也隻是你的一廂情願。”
“嗯,畢竟原來的我消失了,現在的我也隻能做一廂情願的解讀,但如果不承認這種一廂情願,人類的歷史就變得毫無意義,畢竟我們不能回到過去親眼目睹歷史,對史料的解讀無非是一種一廂情願。”
陸無奈:“是我想得岔了。”
清月笑道:“總之,面對這樣的人,這樣的戀情,我是不可能說不的呀。”
身後,有人急不可耐地爭辯道:“就算他真的對你有恩,那也是過去的事了……”
“但沒有過去的救命之恩,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恩情是不會隨著記憶的消失而消失的,否則要忘恩負義豈不是太簡單了?隻要讓自己失憶,天大的恩情都可以一筆勾銷,世上沒有這麽過分的事吧?何況,雖然和我預想的人生有很大不同,但是和這個人戀愛,應該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隻要他願意,我就和他交往。”
清月的話,可謂斬釘截鐵,盡管帶來了身後無數人的悲吟,她卻還是直截了當地做出了決定。
然而白驍面對如此有利的條件,卻仍沒急著作答,而是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這野人,裝模作樣的厲害啊……”
“欲擒故縱吧,這種條件他怎麽可能不答應,表面沉默,心裡怕是都要笑出聲了!”
周圍的雜音沒有讓白驍動搖分毫,因為他要想的問題,需要全神貫注。
過了很久,白驍才終於做出了回應:“算了吧,就維持你現在的樣子就好。”
清月問道:“為什麽?”
白驍說道:“你喜歡我嗎?”
清月想了想,回應道:“喜歡啊,雖然的確還沒喜歡到願意和你交往的地步,但隻要拜托老師操控一下我的記憶,我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喜歡你。”
“但我更喜歡現在的你。”
比起那個經歷了十六年折磨,苦苦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清月,白驍更喜歡這個眾星捧月的魔道公主,哪怕這個魔道公主並沒有那麽喜歡他。
清月聞言不由失笑:“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已經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你說自己更喜歡現在的我,豈不是有喜新厭舊之嫌了?”
白驍卻有自己的理由:“人的一生悠悠漫長,期間要經歷多次脫胎換骨的變化,每一次會讓人宛如新生,而真正的愛情,可以輕易跨越這一切變化,貫徹始終。童話故事中,互相愛戀的男女也總會在先祖的見證下起誓,無論對方貧窮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都相愛相隨。這正是人類對真愛的美好向往。”
清月睜大眼睛:“想不到你這人看起來純樸,卻這麽能說會道,而且說出這些話一點都不臉紅……”
白驍解釋道:“這都是以前你說過的話,換了我是想不出這些的。”
“……”清月頓時張口結舌,臉色一片緋紅。
白驍又說道:“你曾經說過,自己背負詛咒,很可能一天比一天衰弱,直到無法自由行走,無法開口傾訴,直到連美麗的容顏都衰退枯槁,聰慧的大腦也停止運轉,你問我是否還會一如既往的愛你。你還說過,如果自己有幸化解了詛咒,會到一個能夠自由學習和研究的地方,窮盡星辰的奧秘,那時你將變得更加美麗,更加強大,再也不需要他人攙扶,不需要旁人憐憫,可以不依賴任何人生活下去,而那樣的女人,往往比一個虛弱蠢笨的女人更令男人討厭。那時,我還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嗎?”
這一刻,貴賓室內又一次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著白驍的答案。尤其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們,眼中更是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雖然就在幾分鍾前,她們還對這個雪山野人充滿反感乃至仇恨,但至少此時此刻,她們都在期待著白驍的答案,如同期待心愛的小說連載呈現結局。
白驍並沒有吊人胃口,很快就繼續說了下去:“我現在的答案,和當時的一樣,在我眼中,強大的你才更加迷人。當你脫胎換骨,展翅高飛的時候,我只會比以前更加愛你。”
清月的臉色更加紅了,手掌也不由撫上了胸口,仿佛在壓抑急促的心跳。
“或許,我可以讓老師想想辦法,再整理一下我的記憶……”
白驍冷聲說道:“先前在聖山,他救了你一命,又給了你新生,所以清洗記憶的事情我甚至要感謝他!但從今以後,再有人敢碰觸你的記憶,就算是天啟大宗師我一樣殺了他!”
一個來自雪山部落的十六歲少年,妄言要格殺大宗師,這等荒唐的笑話,卻沒有任何人能笑得出來。
清月微微揚起頭,壓抑著眼眶傳來的酸澀,輕聲說道:“真抱歉,現在的我還不夠愛你。”
哪怕親耳聽到這樣一番動人的情話,現在的清月,對他的感情也還遠遠稱不上愛戀,她也從來不是一個信奉一見鍾情的女子――無論是哪個她。
而她並不想對白驍說謊。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憎恨自己的老師,他讓自己忘記了怎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但下一刻,這份憎恨就煙消雲散,因為哪怕真實的記憶隻有短短不到一個月,但這一個月裡,老師為她做的事情已經太多了,那位魔道大宗師是真心實意想把她培養成衣缽傳人,而她也早下定決心要在老師的路上行走地更遠……
所以,他犯下的錯誤,就由自己來彌補好了。
沉吟許久,清月緩緩開口說道:“在我的記憶中,我是生來就與魔道結緣的,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故,我在生下來的時候就被澄淨而強大的魔能浸染,全身上下乃至靈魂都被侵蝕,這對任何生物都是足以致死的劇毒,但我卻因為各種機緣巧合苟活了下來,這份堅韌既給了我折磨也給了我凌駕一切之上的魔能適應性,這讓我能在魔道之路上,走到不可思議的境地。我的夢想是利用魔道的力量,窮盡一切奧秘。而我理想的戀人,則是能陪伴我在魔道之路上不斷前行,與我攜手並肩克服一切艱難的男人,白驍,你願意成為這樣的男人嗎?”
這一次,白驍沒有任何遲疑。
“樂意之至。”
清月的笑容再次綻放出來。
“之後,我會考入紅山學院,嗯,雖然我已經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老師,但魔道的學習單靠一位老師是遠遠不夠的,隻有數量眾多,涉獵廣泛的優秀導師,嚴格縝密的教育體系以及充滿活力的競爭環境,才能最大挖掘出魔道士的潛力……所以,白驍,你也來吧,和我一起考入紅山學院,學習魔道。”
白驍微微皺起眉頭。
加入紅山學院當然沒問題,他來到南方大陸,最初的目的就是進入紅山學院陪伴清月,但學習魔道就……
“是有意義的,雖然我知道你身上擁有強大的力量, 甚至是失傳的古老之力,但是請相信我,隻有魔道才是這個世界上至高無上的力量……你也不希望咱們戀愛的時候,被我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吧?”
白驍試著回憶了一下在聖山冰洞中,親眼所見的魔道奇跡,終於提起了一絲好奇心。
“好,我聽你的。”
清月又說:“然後學院每年都會有一次綜合測驗,根據結果對同學年的學生進行排名。首席之位不出意料應該是我,那麽,隻要你拿到次席,咱們就正式交往,怎麽樣?”
“好。”
話音未落,忽然陸開口道:“這個條件,不應該隻對他一個人有效。你理想的戀人是能與你一道在魔道之路上披荊斬棘的男人,這一點我也可以做到。當然,我們之間沒有那份深厚的羈絆和因緣,但你既然決心迎接自己的新生,就不該被過去所嚴格束縛。我承認羈絆和因緣在感情中的意義,所以我會做得比他更好,他的目標是年級次席,我的目標則是首席。如果我拿到了學年首席,能否請你和我交往?”
陸的開口,讓很多人都大吃一驚。
這位陸家的少主,對斷數大宗師的關門弟子有興趣,這並不稀奇,但誰也沒料到他的興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已經無異於是坦率的告白了。
清月卻仿佛早有所料。
“可以啊,如果你真能拿到首席,就如你所願。”
說完,又轉過頭看向白曉。
“你覺得呢?”
白驍笑了:“簡直是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