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彥的臉上有三道抓痕,已經結痂了,顯然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了。
「薛四爺,我沒想到你平時玩兒得這麼狠啊?哪位姑娘啊,如此不解風情,差點把你這張俊臉都給弄花了。」夏姣姣笑得直不起腰來。
薛彥來過許多次,從沒見過他抹脂粉。時下望京的確有些公子哥兒喜歡塗脂抹粉,滿袖生香,比個小姑娘還喜歡調香抹粉,但是薛彥是大夫,他天生對氣息比較敏感,不會允許脂粉氣阻隔了他的判斷。
說起來也多虧了薛彥沒事兒喜歡湊她那麼近,讓她連他臉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自然明白他這次不尋常的抹了粉,必定不是習慣變了,而是要遮掩什麼。
薛彥面露尷尬,他沒想到夏姣姣這麼敏感。不過仔細一想,又覺得這小丫頭向來邪門兒,能夠察覺到他的偽裝,也純屬正常,是自己大意了。
「不是我找哪位姑娘,是為了拉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揮了揮手,顯然不願意多解釋。
心裡直道晦氣,那幾封信說起來,連個署名都不清不楚的,看起來就不像真的。而且那些姑娘的口吻大多是哀怨的,哭訴那位爺拋棄了她,卻連自己住在哪裡都不提,家裡有什麼人更是不寫,甚至自己姓甚名誰也不說,一律自稱為「妾」,像是說好了似的,連查都沒處查去。
薛國公府的四位爺,人人自危。一個賴一個,甚至他二哥和三哥迫于嫂子們的壓力,兩人合夥出了個餿主意,讓薛彥承認這筆糊塗賬是他做的,理由就是他沒成親無需面對妻子的壓力,而大哥他們不敢搞,所以就只剩下他這個幼弟來挺身而出了。
起初他死活不答應,笑話,他還是童子身,身邊的美婢一抓一大把,能摸能看不能吃。呵呵,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都已經這麼慘了,憑什麼要背這個鍋。
後來當兄嫂打起來的時候,他必須得去拉架,不認也得認。
認下之後那兩口子倒是不打了,改成同一戰線教訓他始亂終棄,腳踏數不清的船,遲早要遭報應,他心裡苦啊!
夏姣姣看著他頭都不抬的心虛樣兒,眼珠子轉了轉,怎麼都忍不住,繼續狂笑。
「活該!」她邊笑邊送了倆字給他。
她那些信可算排上用場了。
為了懲治薛彥這個小白臉,她可謂是想破了腦袋,讓林嬤嬤把薛國公府壓箱底的秘密都往外挖。她信中的原話是,找到薛家的祖墳,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秘密來。
蒼天不負有心人,她總算沒有白忙活一場,根據薛國公夫人的性子,立刻寫了這封信,雖然信封上是讓爺們兒收,但是那信鴿卻按照她的指示全部飛到了薛國公夫人那裡。
不過她原本以為以薛彥這種紈絝的性子,見到漂亮姑娘就要語言挑逗的人,必定前科累累。對她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裡的人,嘴上功夫都不少,還動不動就湊近她,所以這信箋寄過去,即使沒指名道姓,大家第一個懷疑的人也必定是薛彥。
可惜薛彥他要保持童子身,這點在薛國公府的幾個主子心裡,並不算秘密,只是一些下人不知曉,所以夏姣姣沒有探聽到這個秘密。才有了薛國公府的大亂,但是最後也算是打成目標了,至少薛彥的臉被抓破了。
薛彥陰沉著一張臉,他不知道眼前這小姑娘長得如此漂亮,為何說話做事兒卻如此讓人討厭。竟然說他活該!
「看樣子縣主的藥材還是太溫和了,竟然開始胡言亂語了。必須得再加幾味,上次那黃蓮和蛇膽還不夠味兒吧?」他扯著嘴角輕笑,臉上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夏姣姣總算是笑夠了,猛地閉上了嘴巴。
這讓她怎麼說,如果敢點頭,她可以肯定那藥方子只會有更苦的下場。
「你承認了開那些藥方子就是為了折騰我?我就說你絕對沒安好心,那麼苦的藥以後真該讓你嘗嘗!」夏姣姣氣得咬牙切齒,這幾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薛彥則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攤了攤手表示無奈:「縣主火氣太旺,當然要清熱解毒。什麼時候你能想著用溫吞的手段對付那些人,不要盡使一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薛某就不會再開這些東西懲罰你!」
夏姣姣擰眉,完全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讓你喝苦藥,你就不知道怕,下一次報仇的時候還這樣,你這命就真的救不回來了。我也不是成日沒事兒,就喜歡折騰縣主,只是想要讓你長長記性。」薛彥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正經,他很少用這種口吻跟她說話。
兩個人四目相對,夏姣姣微微一怔。她在薛彥的眼中看到了無比的鄭重和認真,因為她怕苦,所以他就開這些藥給她,只是想讓她怕了這苦味,聽大夫的話。
「不可能,我的手段不會變。當年他們對付我娘和我的時候,可沒有想過要手段緩和。」夏姣姣轉過頭去不看他,只是語氣堅定,聲音漸冷,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薛彥臉色急變,顯然是惱了。他看著夏姣姣,目光如刀一般上下刮了幾遍。
「縣主可知道,薛某對待不聽話的病人都是怎麼做的嗎?」他的語速減緩,慢悠悠的語調像是要哄人睡覺,但是那其中警告的語氣仿佛冰雪一般撲面而來,「我當遊醫的時候,遇到過一個硬骨頭的小子,他不相信我的醫術,但是礙于長輩只能接受我的醫治,卻極其不配合。我試了很多法子,都不管用,哪怕替他清洗傷口的時候,故意撕裂他哼都不哼一聲。」
男人的聲音無比低沉,充滿了磁性,像是濃醇的白酒,初嘗不覺,等滑入了喉嚨裡才覺得火辣辣燒得慌。
「後來我給他施了一套針法,竟然渾身是汗,滿地嚎哭。自此再給他診脈,安靜如雞。」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抹十足的笑意。其中帶著淡淡的滿足和興奮,雙眸發亮,看著夏姣姣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寶貝似的。
此刻的夏姣姣也安靜如雞。
原來醫者仁心的神醫薛四爺撕開這層面具之後,是這副模樣,狼子野心。
「先生,奴婢們膽子小,您不要講這樣的笑話,我害怕。」知冬站在一旁縮著腦袋,她好容易才忍住自己喊叫的聲音。
天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如此可怕,她一點兒都不覺得薛先生是個好人了。
薛彥一個眼神丟過去,知冬立刻乖乖閉嘴。被他用那種明亮的眼神看一眼,知冬都覺得自己被扒了一層皮,雞皮疙瘩起來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縣主,只是想告訴您,薛某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不會故意打斷你的骨頭,頂多就是給你喝幾碗苦藥潤潤嗓。大夫和病人要通力合作,才能把這病給治好了。我一向不喜歡熱臉貼人冷屁股,縣主要想好怎麼回答我,別總讓薛某白費苦心。今兒治好了些,明日您見到仇人分外眼紅了,給他幾刀還不算完,自己再氣得吐幾口血。那我勸你真去買幾副毒藥下在夏侯府的井裡,一起同歸於盡得了,何必費那閒工夫。」
他抬手撫平衣袖,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深藍色的衣袍紋理,袖口繡制的波濤洶湧的圖案,似乎都變成真的一樣。
「噗通」一聲,是知冬膽子小,雙腿發軟一下沒撐住直接跪倒在地了。
縣主要報仇,她們還不知出過多少主意,也曾聽嬤嬤講過許多,甚至縣主自己偶爾脾氣上來了,也說要喊打喊殺。但是從不曾聽過誰如此直白地講這種法子,簡單粗暴到讓人無法反駁。
「薛四爺這法子可真爛,我十歲的時候就不這麼想了。剛去蘇州那會兒,年紀小病情更嚴重,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但是這腦子就沒停下來過。我還曾經想過要去拜師學武藝,回來之後殺光所有負我之人,堅決不要一劍封喉,而是先剁胳膊再剁腿,也不讓他死就扔那裡不管他。也想過要把他們的皮扒下來放在太陽底下曬乾……」
夏姣姣是最快恢復鎮定的,她甚至捧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開始跟薛彥交流起報仇幻想心得來了。
知冬臉色急變,最終她還是沒撐住,捂著嘴跑出去了。剛出門沒幾步就吐了,她熱淚盈眶,抬頭看天。
縣主怎麼變成這樣兒了,她認識的縣主明明還是很可愛的。
夏姣姣說了好幾個殘忍的法子,她的聲音也故意壓低了,就像是要講鬼故事一樣,特地弄出那種陰氣森森的氛圍來。
知夏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她朝後退了幾步,直到挽住知秋的胳膊,臉色才稍微好了一點。
「縣主如此多的法子,想必是能理解薛某的。每當有病人不聽話,自以為是的時候,我也會在腦子裡幻想吊打他們的模樣。我前幾日剛想到的一個法子,那人總說棺材板兒棺材板,我就突發奇想,她再不聽話,乾脆就塞棺材裡封了直接埋地裡皆大歡喜。縣主,你說是不是?」
薛彥勾唇一笑,舉起自己手邊的茶盞,送到了她的面前,與她的茶盞輕輕碰了一下。
清脆的響聲在室內響起,青色的茶水上面浮葉晃動,驚起幾點波瀾。
他的冷笑像是個夢寐一般映入夏姣姣的心底,她渾身僵硬。那個總說棺材板兒的人就是她啊,那個不聽大夫話自以為是的人就是她啊,原來她在薛彥的眼中,已經被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