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府後院一陣兵荒馬亂,夏姣姣沒了呼吸要請大夫,幾個丫鬟分頭去給五爺和老夫人報信。
夏增正是氣頭上,如何肯請,甚至還在屋子裡氣急敗壞地喝罵道:「喪門星,她怎麼不咳死。」
倒是老夫人吃齋念佛,聽到有人來報唬了一跳,立刻派人去請大夫。
「老夫人,好幾家醫館的大夫都被請來了,沒有用。」丫鬟急匆匆地進屋來,「回春堂的鎮守大夫說,唯有請宮裡的太醫來瞧瞧了!」
老夫人眼皮一跳,她坐在蒲團上,原本正默念著經文。此刻是一個字也不記得,她睜開眼,眸光冷厲。
「讓人塞些銀子給那幾個大夫,哪怕下狠藥也要救回來。不能去請太醫,否則恐怕要驚動宮裡的貴人。好容易才被娘娘安撫住了,不能功虧一簣。」
她的手上還纏著一圈佛珠,此刻卻沒心情撚了。
之前夏侯府兩輛馬車相撞,早就驚動了宮裡的人。太醫進府來,也主要是為了瞧瞧縣主,蘭姨娘則是順便。當時太醫查看夏姣姣的身子時,言明引起舊疾復發,但是縣主求生意志堅強,不受到刺激根本不會有大礙。
現在去請太醫來救縣主,那就是表明夏侯府有人刺激到縣主了。
真惹惱了宮裡頭的貴主子,夏侯府不會有好下場的。
七年前玉榮長公主的死,今上的確沒有多追究,但是這件事情就像一把刀時時刻刻懸在夏侯府人的頭頂。只要有一個不順心,九五之尊的遷怒不是那麼好安撫的。
「老夫人,沒用。那些大夫都推辭走了,留都留不住。」丫鬟去而複返,臉上的神色都快哭出來了。
那些大夫都是望京非常出名的,對於世家大族這些事兒非常清楚。雖說偶爾有幾位參與後宅陰私,但是夏姣姣乃是縣主,當今聖上的親外甥女。即使今上不管她了,還有太后呢,太后是她的親外祖母,為了玉榮長公主的死,兩年沒有讓今上踏進過壽康宮。
皇家血脈,再借他們多少膽子,再給多少金山銀山,他們也不敢暗害。
這趟渾水不敢淌,也只有趕緊逃離了。
老夫人眉頭一皺,那張刻板的臉上隱隱夾雜著幾分怒火。
「小雜種為何要回京!當年怎麼不死在池塘裡,偏要時時刻刻讓望京的人記起那件事。記得我們夏侯府欠了玉榮長公主一條命!」她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兒裡摳出來,眼眸迸射著冷光,像是一把匕首刺過去。
跪在地上的丫鬟瑟瑟發抖,她的鼻尖充斥著幽幽的檀香,明明是個異常清淨的佛堂。案上擺著慈悲為懷的觀世音菩薩,但是日日供奉菩薩的信徒,老夫人卻說出這樣陰狠的話語。
老夫人重新撚起了佛珠,默念幾句經文平息了怒火。
「我記得之前薛國公府的四爺給了她一瓶子藥,吃了之後就好了。現在少不得要派人去走一趟請他來,五老爺在做什麼?」
「五老爺在休息。」
老夫人擰眉,「現在可不是他鬧脾氣的時候,讓他親自去薛國公府請人,順便把他大嫂也請著一起去。如果薛四爺不願意來,就讓大夫人去跟薛國公夫人求求情。薛四爺再大的脾氣,也得聽從他娘的命令。」
丫鬟領了吩咐剛要退下,卻被一旁的嬤嬤攔下了,「老夫人,前幾日大夫人就求了您領著大姑娘去廟裡燒香了,今兒還沒回來呢。」
老夫人的怒火再一次湧上來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笑道:「好啊,一個兩個都跟我耍心眼。她竟然還躲出去了。」
「把庫房裡我壽宴上收到的玉觀音帶去薛國公府,送給國公夫人,讓老五機靈點兒。別給我擺臭架子,國公府沒人搭理他。」
*
一處鬱鬱蔥蔥的竹林後,建著一座竹舍,走入其中就覺得沁涼一片,讓人渾身通泰,似乎空氣都夾雜著幾分舒爽。
薛彥身著藍衫倚靠在躺椅上,手邊放著黃花梨木桌案,兩位俏麗的婢女隨侍左右。
一人沏茶,另一人吹簫。悠揚的簫聲配上清幽的茶香,簡直人間仙境。
薛彥抬起修長如玉的手指,從俏婢手中接過茶盞。那紫衣丫鬟眉目含春,在他接茶的瞬間,用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待他抬起頭的時候,調皮地沖著他眨了眨眼睛。
「紫嬈又淘氣了,可是想挨打?」他抿著唇輕笑,眸光輕閃。
「四爺許久不回來,奴婢和姐姐可是日思夜想。好容易盼您回來一次,您就對著那片竹子瞧,又或者抱著帶回來的那只黑貓。爺的心中可是一丁點兒都不曾想過奴?」紫嬈嘴巴一撅,聲音嬌軟,這麼一撒嬌讓人半邊身子都酥了。
薛彥放下茶盞,拉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就讓她轉了一圈坐到了腿上來。又對著吹簫的綠衣婢女道:「綠俏,你妹妹說得可對?你也想爺了?」
綠俏收了竹簫,面容清冷,「爺折煞奴婢了,紫嬈不知分寸,還請您放過她。」
薛彥沖她抬起手掌,綠俏絲毫沒猶豫,就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男人再次用力,她也坐到了膝上。
風景正好,茶香四溢,美人繞膝,當真是好一番至尊享受。
可惜美人只能看不能吃。薛彥的心情就略顯抑鬱了。
「花妹兒,花妹兒。」不待他繼續調戲美婢,忽而竹林外就傳來一道道呼喚聲。
薛彥直接變了臉色,紫嬈不由噗嗤一笑,待見到自家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立刻抬袖遮住嘴。就連綠俏都唇角輕揚,隱約帶著笑意。
饒是聽了無數次這個稱呼,她們依然想笑。
是的,薛家妙手回春的四爺,乳名叫花妹兒。
這名字就是薛國公夫人取的,賤名好養活。
「娘,我都說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乳名。要是讓旁人知道了,我還活不活了。」待見得眼前穿紅戴綠的婦人走到面前,薛彥終究還是有些暴躁地說出來。
薛國公夫人瞪眼,一屁股坐在旁邊空著的椅子上,拿起茶盞就灌了幾大口,又呸呸地把茶葉吐出來。
「什麼怪味兒。」她喝茶很豪爽,拿出錦帕擦嘴倒是秀氣十足,「你長得再大,都是娘的花妹兒。」
薛彥幾乎繃不住要呻/吟出聲了,他再怎麼好的涵養,到了他娘面前也要破功。
*
夏姣姣不知躺在床上多久了,她的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眼前始終是一片黑暗。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裡承載了她所有的不幸和仇恨。
「姣姣,姣姣。娘說好了要給你生個弟弟保護你,可惜娘要食言了。」嬌美婦人躺在她的懷裡,肚子高聳,身下卻是一灘血。
周圍的人聲嘈雜,似乎有大夫過來,要把她拉走。她卻死都不放開婦人的手,這是她的娘親,要給她生弟弟的娘親。
「公主,用力啊。奴婢瞧見小少爺的頭了,您用力啊。」似乎有人讓婦人用力。
又有人要抱走她,說是產房血腥,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不等她嘶喊出聲,她就感覺有人猛地推了她後背一把,在她往下栽的時候,周圍的所有場景都變了。
嬌美婦人不見了,周圍的接生婆丫鬟也都消失了,她的眼前是一片池塘。
「噗通」一聲,冰冷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她發間戴得雪白弔喪的絹花脫落了,就飄散在水面上。
她卻一直往下沉,手腳像是灌了鉛一般,杏眼睜得大大的。
她想起先生前幾日教的一個成語,現在來形容她正合時宜:死不瞑目。
「縣主,縣主,你該醒過來了。不然你的大仇也沒人幫你報了。」耳邊充斥著一道清冷而低沉的男聲。
是誰在呼喚她?
她的房間裡也不該有男人!
冰冷的池水退散,她的身體變輕上浮,黑暗逐漸散去,突如其來的光明似乎要刺瞎她的眼睛。
她睜開了眼,對上了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那人距離她很近,呼吸噴吐在她的臉上,帶著隱隱的藥香。
薛彥見她醒過來,劍眉輕挑,那雙幽冷如點墨般的眸子也閃了閃。
「縣主身子孱弱,對自己還是不要太狠。芷蘿花雖能迷惑他人,也能迷惑自己。若有下回,興許你就沉浸在噩夢之中,再也醒過不過來了。」薛彥放下衣袖,在知冬端過來的銅盆裡,仔細將手洗了兩遍。
夏姣姣的身體一僵,「你是誰?」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渾身都在戒備。
芷蘿花配以其他藥用,可以造成她身體上的衰敗假像,她能瞞過那麼多大夫就是用此法。
本以為無人知曉,沒想到今日竟然被他看出來了。
「我?一個懸壺濟世、醫者仁心的大夫而已,也是縣主的救命恩人。」薛彥拿起布巾擦手,沖著她扯出一抹笑意。
夏姣姣的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落在了床邊的一排花盆上,裡面都種植著各個品種的花,嬌豔欲滴。
薛彥冷笑,「人常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縣主不僅不想著報恩,還想著殺人滅口嗎?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花,對我不管用。」
他背起藥箱,扭過頭戲謔地看著她:「不過如果是縣主這樣的小嬌花來對付我,說不定我還能心軟。」
夏姣姣輕呼一口氣,這男人真是觀察細微,連她的陰暗心思都猜得絲毫不差。
「多謝相救,如果你喜歡終日與我這副病體同床共枕,並且成親時首先抬進你府裡的不是拔步床,而是棺材板兒。那我不介意嫁與你。」
薛彥冷哼,抬腳就走。心裡嘀咕:美人猛于虎,嬌花成毒花,早知道不救了!
待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夏姣姣猛地沉下臉來,暗道:呸,不要臉的,忒不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