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夏侯府一直燈火通明,夏姣姣卻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或許是因為今日剛整治了一番大房,讓她整個人都變得心情愉悅了許多,平時總是噩夢連連,今天卻睡了個安穩覺。
甚至在夢中,她都瞧見了大房徹底衰敗的下場。
對於夏侯府的諸多人來說,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往常總是高高在上、悲憫眾生的侯夫人,下車的時候面色慘白,不知是被今日的陣仗給嚇到了,還是想起名聲被毀掉的後果。至於夏心更是眼眶泛紅,我見猶憐,一雙杏眼都哭成了核桃。
她自幼跟隨在大夫人身邊,出入寺院庵堂,與世家女眷走動,所見所聽皆是高雅廳堂、顫音佛語,何時聽過那些下流男人赤/裸/裸的侮辱。那種不堪污穢的字眼幾乎讓她招架不住,羞憤欲死。
夏姣姣大早上起來的時候,知冬就十分討喜地將這事兒說了。
「全侯府的人都知道侯夫人和大姑娘的面色不好,侯爺更是氣得踹了幾個伺候人的窩心腳。往常奴婢瞧著那些潑皮無賴最是軟骨頭,見到官府嚇得跟兔子見了狼一樣。不過聽人說,昨兒那幾批折騰大夫人的,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般,不懼侍衛和官府,甚至還追在馬車後面。若不是侍衛機敏,好幾個都把手從車窗裡伸進去了,嚇得她們尖叫連連。」
知冬嘴皮子利索,見夏姣姣起了興致,更是劈裡啪啦地說個不停。
「說得跟你親眼瞧見似的。」夏姣姣坐在銅鏡前,難得的精神不錯,橫了她一眼。「望京的地痞無賴自然不成氣候,不過我讓林嬤嬤找的是四散街頭的乞丐,發些衣裳沐浴乾淨,再用食物銀錢做餌,自然效果好。」
得了這個眼神,知冬倒像是受到莫大的鼓勵一般,臉上略帶得色,「縣主好謀略!可惜奴婢沒當場瞧見,若是真在寺門外,定要帶頭拍手稱慶!」
在乞丐的眼中,有時候食物和銀錢比生命還重要。況且這些人沒有任何背景,基本上也沒人在意。等事後結了賬,再讓他們穿回破衣爛衫,頭臉用黑灰一抹,那些官府再想找人也是難於登天。簡直事半功倍!
說完這幾句,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輕歎道:「世人皆為名利來。昨兒晚上侯夫人和大姑娘回府,奴婢還去湊了回熱鬧。看著大姑娘那樣兒,奴婢都感覺她回去就要吊死在屋裡了。」
夏姣姣輕笑:「你竟然還會說這大道理了。那些圍觀者不會管她們是否被人陷害,又有多無辜,只要有熱鬧看,就恨不得把消息四散開。不過她不值得同情,這都是報應。」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語調變得極其低沉,眉眼間閃過幾分狠戾。
知冬也變得沉默了,她也就是感慨那麼一句。其實對於大房的處境,她恨不得放鞭炮慶賀了。
這位侯夫人從當姑娘的時候就素有賢名,嫁進夏侯府更上一步,裡裡外外都是誇讚她的。不過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嫉妒玉榮長公主。與長公主同為妯娌,就註定她失去了原有的光環,女眷聚會自然而然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長公主的身上,對她肯定不如長公主。
正是這麼點兒差別對待,讓侯夫人心存歹念,玉榮長公主的壞脾氣,妒婦、毒婦等名聲未嘗沒有她的功勞。
是的,玉榮長公主在閨閣之間的名聲很不好。
而夏心也沿襲了她親娘的特點,看著比誰都好,但是嫉妒之心卻極為可怕,從小就能看出來。夏姣姣身為有封地的縣主,自是從小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夏心明裡暗裡沒少使絆子。至於七歲那年喪母之後,她又不幸落水,其中少不了夏心的參與。
「縣主,您莫要多想。」知冬看著夏姣姣的臉色又有些不好,暗自懊惱自己話多。
好容易有開心的事情,卻又牽扯起縣主的傷疤來。可以這麼說,玉榮長公主一屍兩命,夏侯府幾乎所有人的身上都背著罪孽。而夏姣姣這次回來,就是來索命的。
「這世上大多數都是小人得志,娘承受了那麼多,她死了卻沒人記得她的好。而且她的死,幾乎全部都是由身邊之人一手策劃的,想她快意恩仇一輩子,竟然落得那樣的下場,虎落平陽被犬欺,帶得子嗣都受累。這麼多年了,老天有眼讓我有機會來磋磨他們……」
夏姣姣似乎魔怔了一般,陷入了一片低聲的呢喃之中。
*
「太后娘娘來了懿旨,還請府上女眷來接旨。」尖細刺耳的嗓音在廳堂內響起。
大夫人此刻強撐著一張笑臉接待,這位公公正是太后身邊的大紅人韋公公。平日難得一見,今兒傳旨竟然要他親自跑一趟,天知道韋公公都是當上壽康宮總領太監的人了,多少年不出宮辦這跑腿的差事兒。但是這回過來,而且言明要府上所有女眷都過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韋公公稍待,這就讓人去通傳。」大夫人臉色還有些蒼白,她昨日剛受了磋磨,已經準備躲在府中不出門,沒想到第二日就要來接待宮中之人。
韋公公也不坐,就站在那裡,隨意瞥了一眼她,「太后娘娘讓咱家問一問夏侯夫人,究竟是怎麼招惹了那些地痞無賴?」
大夫人心裡「咯噔」了一下,玉榮長公主死後,夏侯府已經成為太后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夏侯府在後宮裡有娘娘得寵,今上又是態度不明,後宮不得干政,太后也頂多對她們女眷發發脾氣。
「公公有所不知,這完全就是無妄之災,我與小女一向都是出入佛門重地,哪裡會惹上那些人。韋公公,您可得幫著我們在太后娘娘美言幾句。」大夫人不敢怠慢,邊說邊掏出荷包來小心翼翼地塞進他的手中。
太監來傳旨,用銀錢打點這幾乎是默認的規矩。
之前知道這次是韋公公過來,大夫人塞了一張大額銀票進去才算稍微安心。
韋公公輕哼一聲,沒有應承,但是收銀子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對於他這樣油鹽不進,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態度,大夫人也唯有忍著。
這些上了年紀爬上高位的太監,哪一個不是人精,通常不會得罪權貴。但是韋公公敢如此不給她臉面,顯然是來自太后授意。
很快大房、三房和五房的女眷基本上都到了,連老夫人也換了一身衣裳來到前廳。夏侯府只留了三位嫡房在府中,其餘的庶子都被老夫人打發了。
「韋公公,縣主身子不好,可能來得慢一點兒。」大夫人湊上前去輕聲說了兩句,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
韋公公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太后讓咱家問清楚了,縣主是住在哪所院子啊?若是太遠一定要用轎子抬著,若是夏侯府沒有好屋子給她住了,索性就接進宮裡去。沒人疼她啊,自有太后疼。」
他的話音剛落,廳堂裡就猛地寂靜了一下,大夫人連連蹙眉。
被稱為觀音轉世的她,已經許久沒體會到這種憋屈感了。
「縣主,您來了。」韋公公聽得外面人通傳,拿著懿旨就出去迎接了,弄得一屋子女眷面面相覷,眼神中都帶著幾分不自在。
對她們不冷不熱的韋公公,面對夏姣姣整個人都換了一副嘴臉,熱情得不像話。
「太后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特意說了地上涼,您坐在椅子上聽旨便可。」韋公公等著夏姣姣坐踏實了,才輕咳了一聲。
拿著懿旨走到廳堂中央,那一屋子女眷包括老夫人全部跪了下來,唯有夏姣姣坐在高椅上,低垂著眼瞼看向她們。
眾人的臉色可謂難堪異常,老夫人扯著手腕上新戴的佛珠串,臉色晦暗不明。
在這道懿旨之下,她這個祖母都要下跪,夏姣姣那個晚輩卻公然地坐在那裡,看著所有人跪下。太后這舉動分明就是踩她們臉面,她甚至都不敢偏頭卻瞥一眼,生怕看到那個小雜種高高在上的模樣,她要生生地氣吐血。
「玉榮近日頻繁托夢於哀家,言明有人欺侮姣姣。哀家輾轉反側,不能安眠。昌樂縣主乃哀家親外孫女,自幼纏綿病榻,千金之軀,理應眾人皆讓之。夏侯府五房庶女夏傾,以下犯上,以大欺小,害縣主吐血暈厥,罪不可恕。夏侯府全府未曾對其懲罰,管教不嚴,不堪為百年世家。哀家甚憂之,傳昌樂縣主進宮——」
韋公公揚高了嗓音,將這道懿旨讀得抑揚頓挫,振聾發聵。
他的話音落下,廳堂之內寂靜無聲,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的主子們幾乎皆是臉色蒼白如紙,被點到名的夏傾更是抖得跟糠篩似的,恨不能立刻暈過去作罷。
她腸子都悔青了,只不過去夏姣姣面前炫耀幾句,她就得來太后的一道特地罵她的懿旨。
「罪無可恕」這四個字幾乎把她打入地獄一般,難道就為了幾句話,她就要死了嗎?
夏姣姣輕輕扯著嘴角微笑,若不是礙于韋公公還在,她定要當著夏侯府女眷們的面兒,大笑特笑。
「昌平接旨,謝太后娘娘做主!」她從椅子上站起,一步步走到韋公公的面前,恭敬地將懿旨接下。
這個世上,唯一讓她感念親情的,也只有她的外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