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斕笙今天的心情並不好。
他昨夜被一頓譏諷後,睡得不安穩,今天又早起先去見了大客戶,而後才回公司,豈料頭一次來星創,便碰到兩個女員工就「新總監的歸屬問題」展開的一番爾虞我詐的對話,因此心情更差了,他只想當獰獵者,並不想成為別人的狩獵目標。
「鄧麥啟,通知下去,所有部門負責人半小時後開會!」他沖著站在門口的助理鄧麥啟冷哼了一聲。
鄧麥啟有些愣神,腦袋還停在秘書辦為這位新總監安排的歡迎餐會上沒有回神,因此對於莫斕笙雷厲風行的作風有些轉不過來。
「是,莫總,我馬上安排下去。」沈眉嬌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推了推了鏡框,馬上收斂了心情,搶先答道。雖然總監態度不善,又是對著助理鄧麥啟開的口,但沈眉嬌覺得老板這是因為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才忽然傲嬌了,因為她發現那雙眼眸裡的冷意之後,帶著一點點違和的情緒,像好友杜夜嫻家那只高傲的純種俄羅斯藍貓,看著挺酷炫,其實有些呆萌。
好吧,她腦洞略大,腦補過頭,不過將功補過,多討好一下老板總沒錯,更何況通知其他部門開會本來就在她的職責范圍內,沈眉嬌相信老板總會認同她的工作態度。
莫斕笙掃了她一眼,沉默著轉身徑直進了辦公室。
「好帥!」姚真萱望著莫斕笙的背影,媚眼一瞇,露出一絲志在必得的神色來。她翹一翹屁股,挪到茶水間裡,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捧著杯咖啡,敲開了莫斕笙的辦公室。
沈眉嬌踢踢小腿,坐回位置上,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如何挽回這不太好的第一印象。瞧那傲嬌的小眼神,真是直讓她心臟兒怦怦亂跳,給嚇的!
沒過多久她的預測就成真了,姚真萱白著一張臉,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抱著疊山一樣的文件,從辦公室裡出來。
那杯咖啡自然沒能送出。
那疊文件卻全都落到了沈眉嬌案上。
部門大會開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八點,莫斕笙才放人離開。
整個公司已經黑漆一片,只剩下總監辦透出些許亮光來,林書俏和姚真萱早就走了,只剩沈眉嬌一個人還在「辟叭」敲著鍵盤。
莫斕笙推門進來的時候,安靜的空間裡只有一種聲音有節奏的響起。他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小黑腦袋在角落的電腦後晃動著,
「還沒走?」莫斕笙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沈眉嬌驟然間抬頭,就望見黑暗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桌前。
「莫總!」她一驚,站了起來,隔著辦公桌與他對望。電腦屏幕的光芒熒亮,照著他的臉陰影深重,越發顯得稜角分明起來。早前她只顧著關注老板的眼神,而忽略了他的模樣,這會便清楚地感覺到姚真萱剛剛直嚷「帥」的長相。
因為高度的關系,他的眼簾垂下,狹長的眼微瞇著,看不清眼神,嘴角有些揚起,不是因為笑,而是某種習慣性的動作,帶點嘲諷的意味,讓本該閃瞎人眼的俊秀五官之上憑添冷意。
她看莫斕笙的時候,莫斕笙也在不動痕跡地打量著她。
他已經認出她是白天在這裡討論他的「所有權」的女員工之一,不過這時候再看她,又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一絲不苟扎起的長髮,透明斯文的眼鏡,讓她的臉龐減了三分靚麗,增了幾許干練。她眼睛晶亮,像春日破土的尖筍,盛滿力量。
「很晚了,回去吧。我不想讓人說我虐待員工!」莫斕笙掃了一眼她桌上的文件,漫不經心地說道,「努力工作是好事,不過做自己該做的,別想不該想的!」
她有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像常年彈鋼琴的人,很漂亮。
莫斕笙的眼神忽然微微一沉,轉過了身,朝辦公室走去。
他平靜的口吻裡有些警告的意思,沈眉嬌自然聽出來了,便忙應了一聲「是」。外面的天黑得沉沉,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路燈的光芒從三十二層的玻璃窗外透進來,帶著些迷離的水光,沈眉嬌忽然生出一絲疲憊,胃也叫囂起來。老板都催她下班了,她要再不走不就顯得這個員工太不替老板的名聲著想,如此想著,沈眉嬌便著手整理桌面。
「晚飯吃了嗎?」莫斕笙走了兩步忽又轉過頭來問道。
沈眉嬌正低頭收拾著,聞言一愣,心想著老板該不會要跟她一起吃飯吧,嘴上已經不自覺地回答:「還沒吃。莫總您也還沒吃嗎?我剛好要去隔壁街吃牛肉面,要不要一起,那家面館不錯,或者我幫您打抱一份帶過來給您……」
「喂,小鄧,把車開到門口,送沈秘書去隔壁街吃牛肉面吧。」莫斕笙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拔通了鄧麥啟的電話,吩咐道。
沈眉嬌的聲音嘎然而止。好吧,她自作多情了,以為老板要請她吃飯,她也能順便給老板獻獻殷勤,但顯然莫老板不太領情。
「莫總,不用了,那店很近,五分鍾就走到了!」沈眉嬌忙說著。
「大晚上的,一個女人危險,順便讓他送你回去!」莫斕笙聲音飄來,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進了辦公室。
沈眉嬌聳聳肩,關了電腦下班。
因為有鄧助理的接送,她把面打包,九點不到就到家了。
吃了面,洗好澡,她收拾妥當坐到電腦前時,已經十點多了。
游戲的世界,照舊是喧囂浮躁的江湖,今天所有的一切很快都會成為過去,再煽情的八卦也撐不過流水一樣的時間,和現實一般無二。
沈眉嬌操縱著狂眉逆嬌的號,站在主城鎏皇域的門口找人切磋。游戲玩到她這份上,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留下來,也就是為了心頭那一點不甘的情緒。
鎏皇域的門口是安全地帶,所以沈眉嬌並不擔心有人圍毆她,就這麼隨便挑人切磋著,切磋到整個門都沒有玩家再願意和她比試了,沈眉嬌才意興闌珊地准備去做陣營任務,再打兩把戰場,她就可以洗洗睡了。
這個晚上真是太安靜了。
只是這個想法還沒在她的大腦裡存過兩秒,就忽然看到有人發了世界信息。
[世界]笙歌驚鴻:師父,我來了,在哪裡見?
沈眉嬌看到那id和那行字,手一抖,差點就碰翻了手邊的水杯。
昨晚和笙歌驚鴻的約定,早就被她遺忘在風中了,這會看到這id她才忽然想了起來。這徒弟的作風真是……太高調了啊!
為了避免笙歌驚鴻再在世界頻道上說什麼話,沈眉嬌二話沒說便用了師徒傳喚技能飛到了他身邊。
在辦公室裡的莫斕笙正喝著鄧麥啟給打包帶回的牛肉面湯,看到狂眉逆嬌的身影一點點在他身邊清晰起來,便放下了手裡的小勺,用手開始敲鍵盤。
他的手很修長,但右手的五指卻並不靈活,因此敲起鍵盤來很慢,還沒等他打完一句話,那邊狂眉逆嬌已經發來了信息。
[當前]狂眉逆嬌:上歪歪說!
[當前]狂眉逆嬌:歪歪房間號456789。
[當前]狂眉逆嬌:快快!
[當前]狂眉逆嬌:別再給我發世界信息,太丟人了!
[當前]笙歌驚鴻:歪歪是什麼?
沈眉嬌腦裡飄過一長串的「……」。
他確定他不是在裝傻賣萌?這年頭玩網游的人會不認識歪歪?
沈眉嬌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次不用打字,直接嘴裡就發出了高冷的「呵呵」聲,可惜對方聽不見。她動動手指頭,飛快地打下了一行又一行字,教他何謂「歪歪」。
……
[當前]狂眉逆嬌:你看懂了沒有!
[當前]狂眉逆嬌:懂了就說一聲。
[當前]狂眉逆嬌:我的耐性有限!
[當前]狂眉逆嬌:快!
沈眉嬌覺得自己化身霸道總裁,正在對小嬌妻……強取豪奪!
呸!
[當前]笙歌驚鴻:哦。
然後沈眉嬌就聽到音箱裡傳來「叮咚」的水聲,有人進了她在歪歪的語音房間。她的手從鍵盤上猛然抬起,停止了敲字。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靜下來,沒有人先開口。
「咳!」沈眉嬌清了清嗓,打破了尷尬的安靜。
「嗨!」音箱裡傳過來網絡那頭笙歌驚鴻的聲音,「你好,我是笙歌驚鴻。」
沈眉嬌心裡有些詫異,她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稚嫩或者毛躁的聲音,沒想到入耳的卻是清亮溫和的聲音,以及略顯正式的招呼。
「我知道!」想歸想,沈眉嬌嘴裡卻沒客氣,「嘖嘖,看看你這身裝備!簡直是穿睡衣上戰場的節奏啊!」
她點開笙歌驚鴻的裝備,一邊瀏覽一邊倒抽氣,沒說他裸奔上戰場都算她嘴下留德了,瞧瞧那一身的布衣,沒有一件是近戰的甲類裝備!
那口氣還沒抽完,她就又被他的技能樹給閃瞎了眼。
拋棄尷尬,毒舌話嘮模式全面開啟!
「你這技能點的……你怎麼練到89級的?快點告訴我,是找了代練嗎?不可能啊,代練一個技能點都不加也比你牛啊!」沈眉嬌眼睛溜過他的技能面板,上面像大雜燴似的技能真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仙修》游戲中關於技能的設定是,每個玩家通過升級可以得到一些固有的技能點數,可以自由分配到每個技能樹的分支技能上,此外,還可以通過任務和冒險等手段獲得額外的技能點數來進行配點,但職業技能很多,因此技能點數是很緊湊的。
在游戲裡,所有的職業除了符合本身的技能外,也可以學到其他職業的普及技能,但沒有人會把本來就緊湊的技能點加到和自己職業完全不合的技能之上,就像笙聲驚鴻這般,把技能點加到了遠程法術攻擊上,他是想拿著劍站遠遠的人玩嗎?
「你到底想沒想過你玩的是什麼職業?不,我覺得我應該問你,你到底覺得自己是個男人還是女人更直觀些!」沈眉嬌冷笑著說道,一面飛快地切出游戲,打開魂劍的職業配點網頁,斟酌著給他配技能點。
那廂沉默了。
她的聲音軟嫩,咬字清晰,腔調又正,聽在耳裡原本是很舒服的享受,但那**裸不加掩飾的鄙視,讓那聲音如針尖一樣刺人。莫斕笙狠狠抓緊了鼠標,一面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同女人計較,這只不過是一個游戲!
對,游戲!
讓一個游戲和一個女人左右他的情緒,這明顯不科學!
「那現在該怎麼辦?」莫斕笙按下怒火,「虛心」請教!
只是還沒等沈眉嬌回答他,他就看到有人密他。
「把你現有的技能全部洗掉,換上我給你配好的那套。一個點都不許差!還有你這身裝備,我打兩千金給你,去收一套綠裝吧,唉算了,送佛送上西,我給你弄吧。我發了一些游戲常識的網址給你,你好好琢磨下,別跟白癡似的游戲,瞧你這聲音也老大不小的人,整得像個三歲小孩的智商,真讓人捉急……我沒時間帶人,更沒時間教你,你自己好好研究下,另外你還是跟我脫離……」
那廂沈眉嬌還在喋喋不休地毒舌吐槽著,就聽到音箱裡忽然飄出一句話:「我有個……師兄?」
「師徒關……系……」沈眉嬌最後四個字沒說完,忽然聽到笙歌驚鴻的話,腦殼陡然一滯,語速就遲緩起來,「你說……什麼?」
「師兄……終忘問我是不是他師弟!」莫斕笙說得也很遲疑,讓他在現實裡叫人「師父」、「師兄」,他感覺自己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就像在微博裡看到熟悉的朋友,粗壯的漢子忽然跟他說「萌萌噠」一樣的感覺。
剛剛密聊他的玩家,就叫終忘,滿級的妖醫,安靜地在他的師徒關系欄中亮著。
忽然間,便再沒有聲音從耳麥裡傳出。
狂眉逆嬌喋喋不休的毒舌終於停止了,時間像靜止了一樣詭異,莫斕笙看著游戲畫面裡的狂眉逆嬌,一身紅衣黑髮,張狂驕傲,即便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似乎也帶著血一樣凌厲的色彩。
「師父?」莫斕笙忍不住開口。
「很晚了,睡覺!」很久,那廂才恍然醒來一般開口,聲音冰冷,像開閘的水籠頭被忽然凍住,嘩嘩而下的流水瞬間就成了冰柱。
幾聲輕響,系統提示狂眉逆嬌退了歪歪,退了游戲。
莫斕笙愕然。
這真是個來去如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