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牽掛,所以留戀,所以害怕。他是個一腳已經入了黃土的人,早淡薄生死,遇上她後,卻開始害怕長眠黃土。
害怕她會孤單,會難過,害怕她喚他以琛時無人回應,害怕她再說救我時無人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是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人,害怕許多許多。
她伸手,環著他,緊緊地,嗓音低沉到壓抑:“你總叫我不要偽裝,我又撒謊了,那句不怕是假的,我害怕,很害怕,害怕你會死。”她抬頭,驚懼的眸子映在他眼中,聲音顫抖嘶啞地一塌糊塗,“不是說活不過二十五嗎?已經過了四年,你還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活著,所以以琛,告訴我,還有很多個二十五年對不對?”
她像個迷失的孩子,無助、害怕。齊以琛便是她的生存,她的依賴,無依無靠只能緊緊攀附。
都說江夏初無情無義,無波無痕,其實她貪心著呢,一個無關風月的男人,她卻奢求許許多多的二十五年。
齊以琛只是笑笑,伸手拂過她驚慌錯亂的眸子,輕語呢喃:“不需要很多個,不能那麽貪心。”
他啊,只要能陪她到她不再害怕就好。
她搖搖頭,長睫上覆了一層模糊隱約的霧氣,眸間像風吹起的湖面,蕩開漣漪,將滿未滿:“我很貪心,還自私,我知道,你很難受,很痛,甚至不能呼吸,但是還是希望你再痛也不要放棄。”
她摟著他,手被咯得疼痛,這般瘦骨嶙峋,一定一定很痛過,一定一定難受極了。
只是,她放不了手,他啊,是給她呼吸的人。
他的手覆著她的眸子,他微涼的掌心落了點滴溫熱。
從來不會哭的江夏初,掉眼淚了,為了他。
他從來不是個貪心的人,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一次,掌心的淚,就夠了。
那不是愛人的淚,是離人的,是他的未亡人。
手掌心裡,她長睫顫抖,很快,他沒有收回手,這樣驕傲堅強的她,一定不希望他看見她淚流的模樣。他只是在她耳邊,有所有的力氣,大聲地讓她聽見:“不會的,我放不下你。”微涼指尖滑過她的眸子,帶走她未乾的淚痕,癡纏的嗓音清幽無力卻清晰,“要是哪一天我熬不過去了,夏初,一定不要忘了多喊幾句我的名字,我就能回來了。”
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她喚他,他便舍不得拋下她了,然後走多遠,也會回來。
只要她等,他便不會離去。
她睜開眸子,未乾的溫潤像雨後的湖面,泛起潮濕的水汽,重重點頭,她偎著他,說:“我不會忘了,你也不要食言,就算約定好了,我不信這個,但是信你。”
江夏初的世界了早就沒有承諾了,她信的只是這麽一個人。
“夏初,我想活下去,一直一直,從來沒有這樣像活著,即便是苟延殘息。”
纏綿病床八年,懼怕生死,這是第一次,當他抱著她的時候。
“嗯,那就活下去,像答應我的那樣。”她抱著他,五年,從來沒有這樣擁抱過。
再一個二十五年,一直到老,黃土白骨,便也不懼怕了。
“好,我好好活著,為了你。”病後的無力嗓音,字字如鐵堅決。
“不,為了你自己。”她沒有抬眸,手移到他那顆破敗壞死的心臟,輕輕覆著,“以琛,不要騙我,若是不能信你,這個世界上,便沒有我能相信的任何了。”
江夏初的信賴很少,隻給了一個齊以琛。
“好。”
他隻回答了一個字,沒有別的言語。
誰會相信,這樣的他們不是愛人,這樣的夜也無關風月。
月下,輕語,相偎,被信的不是許下的約定,而是許諾的人。
月光漫過烏雲,灑下一層杏黃色的斑駁,透過窗戶,照著相偎相擁的他們,還有他們的世界,不忍打擾。
月,漫過天台,落在門的玻璃上,照出一雙陰鷙勝過月後成片烏雲,眉間是鋪天蓋地的陰霾,似乎恨不得覆沒整個夜,整個世界。
進叔忘了一眼門內相擁的兩人,擔憂輕喊了一聲:“少爺。”
轉眸,一雙眼陰沉刺骨,輕啟唇,幾乎聽不到嗓音:“動手。”唇邊,一抹陰寒。
語落,轉身,帶了一身夜裡狠絕的魅惑。
左城的世界裡,感情只有愛,恨,從來沒有模糊的中間地帶。江夏初對給他的是前者,對那個男人,在左城眼裡無疑是後者。
她可以不愛他的,但是別人,他絕不容許。
她啊,不知道,這個男人又為她瘋狂了。
“醫生,救救他。”靜謐中,聲音響徹,聽得出驚懼顫抖。
安靜祥和,隻過了一個晝夜,再起波瀾。
還是夜裡,安靜如斯,皺起的喧囂。
“救救我的以琛。”她呢喃,“救救他。”
再無她的生息,江夏初的世界坍塌無聲了。
因為那人眸光在沒亮起。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推進手術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踉蹌了一路。
只在那手術們合攏……
“哢嗒——”
一聲響後,耳際的鳴聲消散,她的世界開始昏天地暗,不知所以,隻盯著那玻璃窗裡的一席白茫視線。
門口,奔跑來的兩人腳步同樣踉蹌。
“夏初,以琛怎麽了?”秦熙媛額上全是大顆大顆的汗珠,浸濕了素顏白唇。
這個女人,是愛那個男人的吧,這時候,已經忘了遮掩,都寫在眼睛裡,卻也無人有暇顧及。
帶著一身疲倦,素日總是威風凜凜的監察廳長發絲凌亂,背脊微微勾著,輕顫:“以琛,以琛他如何了?”卻不等回答,又失魂落魄地喃了一句,“我的孩子,他會挺過的。”
他蹲下,點了一根煙。這只是父親,一個擔憂孩子生死邊緣的父親。
秦熙媛再無冷靜:“夏初,你告訴我。”
江夏初眸光一動不動,不言不語,置若罔聞。
“到底怎麽了,白天還好好的,不是說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嗎?為什麽突然又——”平素裡婉約淡雅的女人也慌亂無助的一塌糊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