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军事 > 德川家康 > 第221章

德川家康 第221章

簡繁轉換
作者:山岡莊八 分类:军事 更新时间:2024-08-26 20:58:35 来源:搜书1

關白夫人寧寧一直在忙碌,她在親自整理房間,匣子里有很多豐臣秀吉出征九州時寄回的信函,重讀這些信函,寧寧心中生起哀愁,如同此時要離別大坂城一般。寧寧覺得,人生就像山巒,應有一個頂峰。那麼她的頂峰便在這大坂城極盡奢華的府邸之中。京都內野的聚樂第,其奢華與大坂府邸相比毫不遜色。秀吉從五奉行那裡屢屢聽聞。可寧寧卻覺得,自己已越過了頂峰,踏上了下坡路。

「罷了,花總無常開之理。」寧寧好像忘了隔壁還有正襟危坐的侍女,她打開了一卷信函。時入九月,殘暑已消,庭院中的七草盛期已過。但南邊的走廊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室內暖和得令人出汗。

寧寧讀著,不禁笑了。這是秀吉的親筆信,假名里混雜著錯別字,但字跡卻甚是舒展。從這封信里,似能嗅到年輕時藤吉郎的汗臭。這封信於五月二十八在肥后的佐敷開始寫,二十九抵達八代時方寫完。

函上說:「處分完畢島津義久,義久交出他的獨生女菊若為質。我欲把薩摩、大隅二地交與他,並打算在六月初五回到博多。若回那裡,定會在前往大坂的途中就去……」

這篇文字笨拙的信函,後邊還說,在博多命對馬守宗義智交出人質,為了讓高麗國臣服日本皇室而及早準備船隻。如若不從,就在來年決一勝負。定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踏上大明國的土地,所以不辭勞苦……大言不慚之後,卻有著怎麼看都充滿稚氣的奉承話:「在此次戰爭中覺歲月流逝,白髮漸長,卻不會拔掉它們。讓你看到我的白髮,雖然稍有些難為情,但是你和別人不同,面對你,我才不會感到苦惱,還有,只有你會讓我迷惑……」

讀到這裡,寧寧苦笑著把信函重新卷了起來。秀吉盡說些白髮漸長之類的傻話,好讓她疏忽,還不是悄悄對淺井的一個女兒出手!有關茶茶姬的傳言現已為大坂城街傳巷議。雖然寧寧一現身,議論馬上就停止,但那些話,她已知道了個大概,男人還真是麻煩啊……正想及此,淺野長政來了。

淺野長政看到寧寧在讀秀吉的信函,臉色稍和緩了些,大概是看到了「女關白」另一面的緣故。說起來,最近寧寧漸漸失去了女性氣質,讓人聯想起傳說中的北條政子。政子乃時政長女、源賴朝之妻、源實朝之母,賴朝死後削髮為尼,與父親北條時政及弟弟北條又時共輔實朝。實朝被暗殺,迎接京都的九條賴經為家督,政子垂簾聽政,被稱作「尼將軍」。這與秀吉喜歡毫無拘束地在寧寧面前高談闊論不無關係。寧寧甚至介入了九州官員任免,向肥后力薦佐佐成政,現肥后卻已發生暴亂。她還干涉秀吉放逐傳教士,屢次引薦熱心於緩和局勢的小西行長及其父壽德。有越來越多的大名對寧寧心生畏懼,或恐其乖張,或欲利用其強勢。

長政對這樣的寧寧存有戒心,但是他認為,目前還無必要加以勸誡,因無人如寧寧這般真正擔心秀吉的安危,替他時時留心,處處在意,協助他完成大業。真如秀吉所言,寧寧乃如半壁江山。

「看來夫人已準備好遷居了。」長政隨隨便便打量著室內,道,「此次從大坂出發,關白大人吩咐,要考慮周全,一切皆由夫人做主。」

「哦?」寧寧故意眯起眼睛,道,「你果然要把她也帶去?」

「她?」

「哼!你越來越像關白了——我說的是茶茶。」

「若夫人不樂意,在下這就去勸阻大人。」

「我若說不東意,就會給人留下口實,說我在嫉妒。」

「這……」

「不要那麼為難,把她帶去亦無不可。」寧寧說話頗為爽快,卻眉頭緊鎖,「但,請你轉告大人,就說我希望此行不要遇到男子。」

「什麼?」長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吉打算等寧寧一到京都就立即上奏,請求皇室宣旨賜她從一品之位,為此,要讓此行舉世無雙、豪華無比,讓後世傳頌。寧寧應頗明白秀吉苦心才是,可她卻說出這等話來,她到底在想什麼?

「夫人是說,不希望沿路有男子?」

「是。」寧寧坦率地點了點頭,「關白的母親和妻子,都必須小心行事。過於張揚,必惹怒神佛。應該鼓勵男子建功立業,送行之事對他們毫無用處。一路有女人相伴,無需他人。」說完,她旁若無人地繼續整理匣子。

長政費了些心思,思量寧寧這番話。已決定於本月十三搬遷,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寧寧卻在這個時候說不許男子旁觀,豈非給秀吉下了戰書?

「北政所夫人。」長政考慮了一會兒,開口道,「您似對關白大人不滿?」

「不,我怎會不滿?」寧寧以冷淡的口氣道,「你告訴他,僧侶也不要來送行。」

「這是為何?」

「僧侶戒色,無心來誇示關白夫人隊伍的盛大。關白連天主教的傳教士都放逐了,在這方面卻不謹慎。我身為關白夫人,就由我來幫他處理。現在你明白了?」

長政一時無言以對。這絕非普通的諫言。像寧寧這樣的女人,一旦說出這樣的話,定是下了決斷。

「北政所夫人,您是否想藉此向大人進諫?」

「不,這只是我身為人妻應盡的責任,別無他想。」

「但是,您說男子和僧侶都不許送行……」

「這有違婦道嗎?哼!用大坂城、大佛殿、聚樂第、遷居、大茶會來讓世人震驚,大人難道除了讓百姓震驚以外,就沒有別的本事了?接下來他還能用什麼讓百姓震驚呢?若不適可而止,總有一天會黔驢技窮。此事與我有關,我不得不謹慎。」

長政又長嘆一聲。寧寧確非普通女人。這不僅是對關白一人的進諫,也是對關白周圍之人強烈的嘲諷。長期以來,長政亦一直自問:便任由關白反覆上演同樣的戲碼?秀吉是否應注重更為深遠的教化之策呢?這一點,今日到底被寧寧尖銳地指了出來。

長政又坐了一會兒,鄭重施了一禮,又道:「在下會把夫人的話轉告大人。」

「有勞了。」

「但大人若有其他意見,還請夫人多多包涵。」

「不必擔心。關白自會裁斷。」

使這對天下夫妻初現裂痕的,當真是茶茶姬?長政默默起身,他覺得,寧寧應不會僅為了此事,就說出那等話來。他尤其在意寧寧所說的僧侶戒色云云。寧寧不是天主教徒,但她似對天主教信仰之專甚是欣賞。

大坂府曾有過一次有關信仰的爭論,秀吉和近侍都在場。眾人在討論神、佛和天主到底誰更尊貴。當時在座的小西行長之父壽德推崇天主。他認為天主的威嚴毋庸置疑,其他神佛都是因人的虛幻願望生出的邪物。他的說法立刻遭到了篤信佛教的女眷們的猛烈反擊:「說天主不是邪神,何以為證?」其實雙方所信奉並無根本區別。因此得出一個結論:信仰皆自便,不當橫加干涉。

秀吉一直笑呵呵地聽他們爭論,最後,他對同樣沉默的寧寧道:「北政所,你說呢?」

寧寧淡淡一笑,答道:「已有定論,無需再問。」

「已有定論?」

「是,難道這不是和信仰天照大神與日本諸神一樣嗎?」

「哦?有趣,你向大家說說。」

「好。日神開天地,育萬物。人、神佛、天主,都為日神所生。因此,問題只在於日神到底是從諸神中推舉而成,還是順天應人而生?」

「哦,有趣。」秀吉又道,「那麼,你為何既念誦阿彌陀佛,又向觀世音磕頭?」

「呵呵!比起孕育了人的遠古祖先,孩子們更懷念母親,這是一理呀。大人知道,無論是向神佛磕頭,還是向天主祈禱,都是在向孕育了天地的諸神致敬。因此,無論信奉誰,人人皆可自便。」

寧寧把孝心和信奉聯繫在一起,讓壽德無話可說。

淺野長政此時聽到寧寧出人意料的反駁,心情沉重。他暗暗祈禱,自己見到秀吉時,秀吉能有好心情。關白若心緒不佳,會有怎樣的暴風雨啊!

在本城二層,剛把家康送出的秀吉,正甚為不快地在跟石田三成說什麼。長政吃了一驚。

「治部,為政就是要讓百姓安居樂業,推行茶道有何不妥?會花費些什麼?不過是喝一碗茶,這不僅可以陶冶性情,還能讓他們思量人生。有哪點不好?看來你又和利休不合了。」

石田三成看到長政進來,便閉口不言了。

「家康他漸漸就會明白。一個大茶會不至於讓他心生輕視。你不如去細細查探天主教徒暴亂之事。我並非不許他們信奉天主。那些煽動無知百姓、野心暴露無遺的魯莽之徒,實不可和真正的信徒相提並論,要嚴加懲處。不可把這個和大茶會混為一談。」

長政一邊從秀吉的話中猜測他們談論的話題,一邊在三成上首落座。秀吉道:「長政,北政所那邊怎樣?」

「這……」長政有些猶疑。「她是否有何不滿?但說無妨。」秀吉見長政神色不對,不由皺起眉頭。

「在下就直言了。夫人認為此行太過鋪張,深感不安。她希望大人多為百姓打算,一切從簡。」

「哼!我這樣做是為了誰?」

「在下只是轉達北政所夫人的意見。」

「嗯,也好。她是怕人非議,那就減少二三十乘轎子。」

「還有……」

「還說什麼?」

「夫人說,此行女眷居多,希望不要有男子觀瞻。」

「不想男子看到?」秀吉詫異地微微偏了偏頭,道,「嗯,她到底是關白夫人,不想拋頭露面。真是多此一舉!」

「還有,僧侶也不能旁觀……」說到這裡,長政覺得腋下冷汗直流。此話意味深遠。

「我想岔了。」秀吉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明白了!原來她連和尚都不想見。」

「恐怕正是如此,大人明白什麼了?」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秘事。我曾告訴她,我不久就會去征服高麗、大明國,直到西洋。寧寧身為關白夫人,如連和尚都能見到她,也太不成體統了。哈哈哈,果然是知夫莫若妻啊,看來寧寧和我志同道合啊。她竟是這個意思。」

長政一臉苦澀,不再說話。他曲解了寧寧,秀吉亦誤解了。寧寧本來想給秀吉當頭一棒,煞煞他的銳氣,不料卻使秀吉更加囂張。這與夫人本意相差太多了!長政腦中突然閃過琵琶法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為官者,驕奢必敗。

「好,就照寧寧的意思辦。」秀吉的心情已經完全好轉,「就不要減少轎子的數量了。傳令下去,任何男子不得旁觀。」

秀吉如此爽快地答應了寧寧的要求,反而讓長政慌張起來。他一面為沒惹起風波而欣慰,一面卻忐忑不安。

「治部,你退下吧。長政,我還有話要和你說,你且留下。」秀吉一本正經道。等三成走後,他壓低聲音道:「長政,寧寧到底有何不滿?」

長政吃了一驚,他本以為事情已結束了,看來秀吉是不想讓三成聽到。

「看你的臉色,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不至於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這……」

「她是否說了些讓你難以啟齒的話?是因為嫉妒嗎?」

長政緩緩搖了搖頭。

「那麼,她是不是說我太過奢華了?」

「不,還不只這樣……」

「嗯?是誰讓她不快了?」

「這……夫人不僅是對大人不滿,還在斥責我們這些無能之人啊。」

「無能?」

「是,夫人說大人所做的一件件事,只是使人震驚。難道大人除了使人震驚外,就沒有其他能耐了?難道這就是我們這些輔佐之人應盡的職責嗎?」

秀吉從鼻腔哼了兩聲,「她果真這樣說?」

「是。」

「但我秀吉天生讓人震驚,讓人奮發!」

「是。」

「豐臣秀吉取得天下后,正在思量如何從根本消除戰亂。」

「……」

「從今以後,只有三種情況下會發生戰事。其一,有人敢不服豐臣秀吉。不過,這應已不是問題,天下已無人敢反抗我了。那麼原因只會是第二種。」

長政微微偏著頭,一直仰視著秀吉。寧寧有他意料之外的敏銳,而秀吉則總讓人捉摸不定。

「長政你聽好。」秀吉把聲音又壓低了些,以教導的語氣遒,「這另外兩個原因,其中之一,便是島津和大友這樣的大名爭奪領地。這種戰事隨時都可能發生。其三,便是百姓受到惡意煽動而造反。」

「哦……」

「因此,我要找到能防止這些情況發生的根本大計。」

「但能有這樣的妙計,可斷絕戰亂的根源嗎?」

秀吉簡單地點了點頭,「我要重新丈量海內的土地。準確分配每一寸領地。」

「這樣做,就能斷絕戰爭根源?」

「如此就能分清眾大名的領地。迄今為止,爭鬥無不因為領地。因此,我重新丈量土地,把領地分配清楚。若再有爭鬥,便是反抗豐臣秀吉。」

「是。」

「反抗秀吉便是天大之事,他們不會輕易開戰。另,因為賦稅是由實際收成決定,他們便不能殘酷壓榨百姓。明治和昏庸之別,就在於如何確定地租。」

長政不由得拍拍膝蓋,嘆服不已,心道關白夫人固然聰敏過人,但關白實乃人中之龍!

「也就是說,丈量土地,便是能消除戰爭根源的妙策。只要不收取嚴苛的地租,百姓就不會受那些借信仰以煽動者的迷惑。而且,為了保證土地丈量,避免暴亂,我要頒布狩令,收繳兵器。」

「收繳兵器?」

「百姓的生計因我得到保障;那些無賴之徒和居心叵測之人,也由我來鎮壓。因此,百姓何需留有兵器?兵器即兇器,只要沒有了兵器,就能杜絕私鬥。」說到這裡,秀吉冷笑起來,臉上滿足皺紋,「怎樣?遷居聚樂第、大佛開光、北野大茶會……都是為我的政略開路。我這樣做,目的是安撫民心,否則是收不回兵器的。寧寧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女人到底目光短淺。她是擔心我除了令眾人驚訝之外,別無能耐,無所事事,耽於玩樂。」

「……」

「實則不然,我的最終目的,便是要給那些認為世上不可能無戰事之人,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這方是我此生大志。明白了?」

不知何時,長政伏在了榻榻米上,秀吉的話深深烙在了他腦海中。長政不明秀吉這些奇思妙想究竟源自何處。為了杜絕私鬥而丈量土地,這不僅是評定為政善惡的標準,也會因此消除百姓不滿、平定暴動,再加上收繳兵器,簡直就是一舉數得的妙策。長政認為,秀吉的頭腦簡直是令人驚嘆的神物,遂道:「聽了大人這一席話,在下疑竇全消。」

秀吉緩緩點了點頭:「人生來就有器量大小之分。我絕非說寧寧器量小。寧寧乃女人中的男兒。但秀吉也並不淺薄,等我們和好之後,我要把這些話說給她聽,告訴她不必擔心這些無聊之事。」

「是。」

「就照寧寧說的,禁止男子送行。我也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啊。」

長政終於鬆了一口氣,對秀吉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好了,你退下吧。」

長政退出去后,在隔壁房間等候的利休進來。秀吉一天之內不斷接見人,利休居士是目前為止,唯一不會帶來壞消息的近侍。但是今日秀吉不知為何,不悅地對他道:「你是來商量茶會的事吧?今日免談。」

「已經對北野的土地重新劃分,大人是不是……」

「我以後再看,放在那裡吧。」利休看出秀吉不悅,輕輕把一個小紙卷放在案上,默默退下。

然後進來的是小西行長。行長的來意一看便知,他是和父親壽德一起來請求延緩放逐天主教傳教士的。

「今日你不用再說。如那些神父能悔過即可。如沒什麼要緊的事,以後再談。」秀吉就這樣轟人似的把他們打發走。隨後,他陷入了沉思。寧寧的話一直在耳邊迴響:「只知讓世人震驚……」雖然剛才對長政說了要丈量全國土地,但能否建下足以和那些稀世英豪相媲美的豐功偉業,秀吉仍無十分把握。他想到丈量土地,乃是因為納屋蕉庵的一番話。但蕉庵的本意並不是要消除戰爭、勸他為善政,而是在指責日本的狹窄貧瘠。「全國有六十餘州,就算全部收入囊中,每一州分封一位大名,也只能有六十餘位大名……」蕉庵曾如此道。

秀吉倚著扶幾,以手托腮。就算他已經掌握海內,結果亦是一樣。

小田原之事,秀吉已經胸有成竹。他讓北條父子直接進京,一旦進京,就另封領地,否則就像征伐九州一樣,好好打一仗。他因此會見了來京的家康,以確認其想法。家康定不會愚蠢到和北條結盟,阻撓秀吉的大業。秀吉覺得,家康倒似更希望北條敗亡,理由乃是因為土地的狹窄。就算北條氏頑抗到底,秀吉也能輕鬆將其擊敗,取得關八州,然後把家康遷往彼處。如此一來,家康現在所領三河、遠江、駿河,都會空出來。再把織田信雄遷到那裡,即可真正鞏固尾張以西。若信雄說尾張是他祖先的土地,為離去而不滿,也無妨,把他遷到施展不開手腳的偏遠之地,讓他苟延殘喘即可。

這樣打算,封賞的土地卻依然不夠,不能完全滿足功臣。秀吉再清楚不過,才會想做出北政所所說的「讓世人震驚之事」,努力誇示自己的權威,讓人敬之畏之。這種想法在暗中支配他的行為。

我是否快到達人生的頂峰了?秀吉亦會生出此念,這與他自詡為「太陽之子」的自信有很大衝突——太陽每日升起,孕育萬物,始終光芒萬丈,輝煌不減。

「唉!」秀吉長嘆了一聲,「如有戰爭,就不致如此無趣了。」秀吉自可以稱得上古今無雙的「戰爭賭徒」。玩弄眼前的敵人,想著如何使之屈服時,就會智謀如泉涌,精神勃發。一旦天下安定,他便無法體會戰場上的那種緊張和刺激了。

這絕非頂峰,豐臣秀吉怎可有頂峰?正當他想著這些,下人來通報,有人求見。

「有樂?」秀吉哦了一聲,道,「讓他進來。」

有樂來,自是有關茶茶姬之事。秀吉不由得坐正了,臉泛潮紅。每當他想起年輕的茶茶姬,心裡就會激切不已,就覺得自己尚年輕。

「有樂,過來些。」

「是。大人還是老樣子,絲毫未變啊。」

「我已變了許多。」

「您面色愈發紅潤,眼睛也炯炯有神。」

「別盡拍馬屁。茶茶還好吧,進京的準備作好了嗎?」

「在下就是因為此事……」

「你是說茶茶,還是進京?」

「這……二者都有。」有樂儘力擠出一點微笑。秀吉不知為何打了一個冷戰:剛才被北政所狠狠在他心上扎了一針,這次茶茶又想說什麼?北政所總是以妻子的身份對他說教,而茶茶卻完全相反。她能清哳地洞察人心,瞄準感情的縫隙,任性地把箭射入。在你心情好時,她就是個有趣的孩子;而你情緒不佳時,她便是個不好打發的玩偶——她性子剛烈,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茶茶又說些什麼?」

「她說她不想遷往聚樂第,請大人見諒。」

秀吉眉頭緊皺,「告訴她,不可!」

「是,在下對她說過,此事已決定了,恐難以改變。可是她不聽。」

「不聽也要聽!你再去與她說!」

「這……大人應該知道她的脾氣,在下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你想要我怎樣?」

「恐怕還需大人親自說服。」

「我親自?」

「是,在下束手無策。」有樂盯著膝蓋上的白色圓扇,那神態好像在說:「大人不知茶茶的脾氣?」

秀吉最恨有樂這種裝腔作勢。利休有時也會擺出這副模樣,便是表明他心懷輕視之意。「有樂,你告訴她,這件事上我不許她任性,就這麼與她說。」

「看起來小姐好像有她的理由。」有樂緩緩道,「或許,小姐有身孕了……旅途勞頓,會對身子不利……」

「她懷孕了?」秀吉驚得幾乎要跳起來,慌忙抓住扶幾,「此話當真?」

有樂看著庭院,道:「當然,還不能確定……不管怎麼說,這是大人私事,大人應比在下……」

「有樂,別吊我胃口!」

「在下句句屬實。」

「茶茶這麼跟你說的?」

「是。」

「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一個字也休要隱瞞!」

「她說,長途跋涉對胎兒不好,就不去京城了。」

「那些侍女呢?這些事情,侍女應該最先察覺。」

「正是,在下還沒有去問她們,現在還不是公開此事的時候。」

秀吉後悔地咂咂嘴,道:「這麼說……這麼說……我有孩子了?我這個五十多歲的人會有孩子?哈!唉!你讓我怎麼辦?茶茶到底有什麼打算?」

「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但是她說萬一懷孕,現在連側室都不是,只是以大政所和北政所侍女這種曖昧昀身份去京城,也太對不起孩子了。」

「有理!她是豐臣秀吉之子的母親!」

「現在還不能明顯地看出她懷有身孕,她希望不去京城。如大人堅持,那也沒有辦法。」

秀吉沒有深思有樂這席話。如他稍稍思量,就會體味到話中的深意:以進京為契機,要求給茶茶一個明確的身份。

女子利用身孕,便能控制局面了。秀吉雖有打算,還是不免吃驚。人皆有弱點。以前北政所在長濱時,曾懷過孕。那時秀吉也是驚惶失措。但是孩子生下未久便夭折了。那個還沒有取名的孩子,被賜予和信長四子相同的名字——秀勝,葬於長濱的妙法寺,號本光院朝覺居士。從那以後,秀吉再也沒有過孩子,至今他仍為膝下荒涼而心灰意冷。如有樂利用他這個弱點,那其奸詐實出人意料;而倘若真是茶茶說了這些話,則是見她的精明。

秀吉擦著額上的汗水,表情像在做夢,「若此事為真,我的人生就可說有了一個新的起點,是嗎,有樂?」

有樂又是一副裝模作樣的表情,「是。」

「不,你無法理解,誰都無法理解。我方覺得,比當年在長濱得子時更是年輕。孩子對人一生來說有著怎樣的深意,我當時沒有真正想過。那時頭腦被各種事情填滿,卻覺得生活好似一下子變得甚是亮堂。你可能會覺得愚不可及,可是我在戰場上,都會考慮如何培養那個孩子……唉,我未能如願。那時寧寧哭了,她知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了。我的悲傷較寧寧更甚,如就此心灰,寧寧定會一病不起,便收了秀勝為養子。而今,我年過五旬,竟老來得子。莫非是天意?」

有樂不看秀吉,靜靜打開扇子,擺出一剮不打擾秀吉追述往事的樣子。

「有樂,你以為如何?」

「大人指什麼?」

「茶茶。」

「就照您的意思,在下無法讓小姐聽話。」

「她若懷孕,」秀吉抬頭沉思,「乘轎自是不妥。如茶茶說謊,我也……默默受了。」

「……」

「有樂,你能解得我的心情嗎?可是,此事不得隨便告訴寧寧。寧寧不是嫉妒心盛的女人,有關女人,她還會幫我出出主意,但若是側室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

「在下也認為,還是不要貿然告訴夫人為宜。」

「是啊,不要貿然告訴她。她恐也會像我這樣不知所措。」秀吉此時已經完全擺脫了煩惱,心情頗為輕快。

上天有時會惡意弄人,也會眷顧於人。

秀吉正苦惱之時,忽覺四周一亮,進入了另一個出乎意料的世界。之前他還在把茶茶姬遷往京都之事上猶豫不決,而今聽有樂一番話,他頓時欣喜若狂。

老來得子!雖然還不能確定,但秀吉已經下了決心,「有樂,茶茶不必和北政所、大政所同行。但她有沒有住在京城的打算?」

「……」

「可能你也不知。若真懷孕,她便不能再做我的陪侍,正式封她為側窒之事,搬遷以後再說。至於她願不願住在聚樂第……」

「恐怕……」

「她怎說?一字不差告訴我!」

「她曾笑說,要做聚樂第內庭之主。若非如此,便要一座十萬石的城池。」

「一座十萬石的城池?哈哈。但是如在離聚樂第較遠的地方給她建一座城池,要常見她就不易了。聚樂第內庭之主……這可是個難題呀。」

「當然,在下不知這是否她的真心話。」

「聚樂第有寧寧在,我不可撇開寧寧。」

「小姐恐是不依。」

「這麼說,不是玩笑了?」

「在下認為不全是玩笑。」

「嗯。」秀吉好像很欣慰地側了側頭,「好,讓我想想。我去直接與寧寧說好了。寧寧知她身份,定不會錯待她。」

有樂不語。今日已大有收穫。茶茶只是不想以北政所侍女或普通陪侍身份進京。現在他已達到了目的。至於秀吉說要處理茶茶和寧寧的地位之事,他也知那只是說說罷了。

「你眚訴她,我會安排她秘密乘船進京,目前她就暫時留在你身邊。在這期間,我會好生為她思量。要她保重身體。」秀吉昂首呵呵笑了。

天生敏慧的秀吉,當還不至於這樣被有樂蒙過去。然而,孩子便是秀吉的命門……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