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站在石垣山一夜城的望樓上,俯視著從海邊的早川口一直向東方延伸的小田原城。
「從這裡發射一炮,必定會讓他們大吃一驚。是不是,大納言?」
「不錯。」
「一些人看來十分聰明,骨子裡卻愚不可及。」
「哦?」
「若北條父子肯服從,我們也不必攻打關八州了。不過,有的時候,別人的愚蠢反而是建立功勛的基石。」
秀吉說著,突然發現家康似未留意他的話,便笑了笑,不再言語。他明白家康在想些什麼。家康表面平靜如水,內中仍在為轉封憂心忡忡。信長曾因同樣原因,激起光秀的叛逆之意。
信長收回光秀舊有領地,表示將以山陰三國的新領贈與,以激勵他征伐中國。但光秀卻因此認為信長欲下辣手,遂引起本能寺之變。秀吉並不似信長那般粗心,他已看出家康的不滿和不安,但是他知何時該放鬆,何時該拉緊。「用你的力量去爭取」這話,便被秀吉改成「我要攻取關八州」。
事實上,秀吉策動上杉,降服里見、結城、佐竹、伊達,派前田利家、淺野長政、真田昌幸、石田三成、大谷吉繼、長束正家等人和德川軍隊一起在陣前作戰,從而使得「攻取」二字成為事實。
家康深感不安。秀吉也一樣。無論如何,家康足以和秀吉對抗,他苦心經營三河、遠江、駿河,難免會受秀吉猜思,令其不敢小視。
甲州或信州的任何一座工事,家康和他的家臣都曾投注過無數心血。進攻關八州,聽起來不錯,但這表示改封德川已成事實。
這使得一些重臣不滿。本多作左衛門重次就曾在秀吉面前口出怒言。但這並不表示秀吉會為此放過家康。家康終於向秀吉屈服了,但是在屈服的背後,乃是實力不堪。但日子一久,他永能心無二志?
秀吉走近一直俯視著下邊的家康,在他肩上拍了拍,「大納言,我們何不在此撒一泡尿,這不是很過癮嗎?」
望樓里沒有一絲風,在寂靜里,彷彿可以聽到蟲的鳴叫聲。腳下是一層層的階梯,順著下去便是深谷,最底下則是薄霧迷濛。在這種地方建築這樣的城池,實在了不起。當然,秀吉並不會久居於此,然而,他還是不惜巨資建築了此城。這表明他想炫耀豐功偉業,也表明他為了虛榮和誇耀,毫無顧慮。
家康抬起頭來。
「怎樣,我們就在此一起撒尿!」秀吉眼神頑皮如孩童,似乎馬上就要行動了。
「不,不。」家康急忙搖了搖手,朝欄杆旁邊退了一步,「家康還無此大膽,敢向關八州撤尿。」
「哈哈哈,我們只不過由高處向低處撤尿罷了,這和關八州有何關聯?」
「不,不,關八州、關八州……我若不對它心生敬意,必會觸怒神佛。」
「大納言,」秀吉眯起眼睛,「你既這麼恭敬,我便有事想問你,是有關小田原。」
「大人是指其何時會降服?」
「不,不,降服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我指的是,做了關八州之主,你是否打算在此長居、建功立業?」家康慎重地搖了搖頭。
「不願意?」
「恐是家康對此地有些成見吧!」
「哦?既然如此,你只要派一名利落的重臣在此即可。這麼說,你打算選擇鎌倉之地了?」
家康驚訝地回頭看著秀吉,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別驚訝。我聽黑田官兵衛說你喜讀鎌倉幕府草創時期的筆記和《吾妻鑒》之類的書籍。」
「是。如果大人賜與家康關八州,家康當知賴朝公怎樣對待關東武者。」
「有理!真不愧是大納言,考慮如此周詳。其實,放棄鎌倉也好。」
家康陷入了沉思,並未立即作答。其實,他早已算計過,不管是鎌倉還是小田原,皆可。鎌倉也算關東古都,如在此立業,必會受到秀吉的監視。秀吉必定認為他要以古都為霸業之基,有心覬覦天下。這種兵家必爭之地,還是盡量避免將其作為家業的基地。從地勢上看,鎌倉不僅出入口容易被封,一旦敵軍從海上攻擊,它就成了無法動彈的死地。
「你還是打算要鎌倉?」秀吉又問道。
家康也戲謔地反問道:「賴朝公為何故意選鎌倉之地?」
「哈哈。」秀吉尷尬地笑了笑,「因為他就是鎌倉!」
家康很嚴肅地回道:「不錯,正因他是鎌倉。」
「這麼說,你不打算要鎌倉嘍?」
「是。家康對鎌倉也有些成見!」
「了不起!」秀吉不覺贊道,家康內心的石頭落了地。
此次轉封,家康早有打算。已經有不少重臣知道,雖然他們獲得了關八州,卻會失去三河舊領。當然,家康並不敢把此事公之於眾。如小田原陷落,即使不正式公布轉封一事,亦是天下盡知。到時候,家康必須想出辦法消除他們的不平。
家康從家系及他最喜讀的《吾妻鑒》中,得知遠祖乃來自上野新田氏的源氏。源氏經過一些時日之後,再次回到關八州,也可以算是因緣。家康可以此鼓勵大家在此落地生根。若長此以往,或許他們會比源氏長者賴朝公還要幸運。
秀吉也想以「征夷大將軍」的身份,成為武家的總大將。但他並無源氏家系,只好轉而從「關白」這一公卿身份,建立豐臣一氏。此外,目前在關八州源氏家系當中,仍有許多流浪武士,他們尚記得關東原為源氏的發祥地。若能夠掌握他們,宣稱「德川氏便是新田源氏之後」,時機一到,成為大將的主人回到舊領,必是水到渠成。正因如此,家康對鎌倉之地特別小心,不想引起秀吉的猜忌。
「太好了!鎌倉已經落伍,水軍還不如這裡發達。」
「不錯,所以,要選一塊地實在很難。」
「哈哈。我倒有一個地方。」
「哦,不過,家康並非沒有想過。」
「哦,哪裡?何不說來聽聽?」
「與大坂相似。」家康平靜道。
「大坂?」秀吉大吃一驚。
「鎌倉的隅田川和荒川出口處的江戶附近。」
秀吉拍拍家康的肩膀,大聲道:「你的想法與我一樣——江戶!」
家康放下心來,離開祖輩居住的東海道,來到完全陌生的關東之地,除了須整頓北條氏殘餘,還要應付其他敵人。若他和秀吉爭鬥,必定無法在此建立永久的基業。但若他表示無法治理關八州,秀吉必定會動別的心思。佐佐成政由於九州新領發生暴亂,被迫自殺,便是前車之鑒。
看到家康鬆了一口氣,秀吉似乎愈來愈高興了。「真不愧是大納言!江戶確實不錯,其地利即如大坂。此地水陸交通,臨海處也有寬闊的港口。一個地方若沒有繁榮的港口,是無法發展的。因而,江戶相當於東方的大坂。」
「是的。」
「好,就這麼決定了,就在那裡建一個大城池,猶如我的大坂城。」
秀吉凝視著下面的道路,既是感嘆,又覺竊喜。他感慨家康能著眼於江戶的不凡,竊喜家康另建一座豪華城池,又要勞民傷財。雖然秀吉能夠控制堺港到京都的商家,但是要建造另一座大坂城,也要大費周章,一旦將精力傾注於其中,就好比被粗鏈鎖住。家康會如何完成這項任務呢?
「哈哈,控制關八州的城池定要豪華。」秀吉眯著眼道。
家康嚴肅回道:「見遠山即可。」
「不,還不夠威風。」
「可是,剛入新領,便斂財征役,必引起暴動,那便有損關白您的威儀。」
「哈哈哈。你真用心,成政也必定想到了這些,但是他和你器量不同。城池有時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氣度。不久,我要和你一起遊覽江戶城。」
正說到這裡,黑田孝高踱著腳走了進來,道:「大人,北條派人來了。」
「誰?」
「織田家臣瀧川雄利。」
「好!我見見瀧川。大納言,你也同去。」
秀吉和孝高都料到北條氏直會投降,自是毫不驚訝。但家康不同,他不知女婿氏直在被逼迫之下,會說出什麼話來。並且,移封關八州之事已成定局,北條氏的結局對家康不無影響。家康當然希望盡量避免流血,流血必定引起怨恨,這將關係到他在關八州的未來。他希望能悄悄扶持北條家臣。信長消滅武田之時,他亦暗中留護武田遺臣,此舉對雙方大有裨益。
家康隨著秀吉和孝高走下望樓,突然想起在小田原城內的女兒督姬。男人總是離不開血腥的鬥爭,而女子只能隨波浮沉……
「昨日,城內的松田憲秀離開營地,前往池田輝政陣中。」
「他是否要將我軍從早川口誘入城內呢?」孝高和秀吉一邊走,一邊大聲交談。
「是。氏直好像知道此事了。」
「松田這廝真難纏!」
「是,不過他已被氏直拿下了。」
「真是自取其咎!」
「小田原城內眾人會最後一次聚起議事。」
「好了,好了!餘下的不聽我也知,若我什麼都知了,豈非讓瀧川泄氣。」
「是,在下閉嘴。」
家康逐漸從二人的對話中了解原委。或許這是松田憲秀演的一齣戲……然而,北條已失良機。或許「小田原評定」將成為將帥缺乏決斷的代稱,而為後世笑談。
走下望樓,來到木香飄溢的大廳,只見瀧川雄利背對一幅狩野永德的牡丹圖,正襟危坐。
「一路辛苦了!氏直必定有話托你帶來吧?」
秀吉催促家康坐下來后,方道,「氏直應該直接找大納言,為何是你來這裡?有話直言。」
「今日一早,氏直和其弟氏房一起來到在下營地。」
「哦,和氏房一起?他們說什麼?」
「氏直說,只要大人一聲令下,他隨時準備切腹自殺,但求您可憐城內眾人。」雄利說完,恭敬地施了一禮。
家康心想,瀧川雄利必定十分憐憫開城投降的氏直,氏直以為他切腹自殺,就可以了結一切,未免太一廂情願了。正想到這裡,只聽秀吉又問雄利:「氏房怎麼說?」
「他願和兄長同心,讓城內的人歸順,絕不違抗大人之命。」
「僅此而已?他有沒有說願意與兄長一起切腹?」
「倒沒有說這個。」
「實無誠意!」
「哦?」
「哼!」秀吉以嚴肅的口吻道,「這樣將使他的父親氏政喪命。難道他沒說願意和兄長一起切腹,以求留下老父性命?」
「這……」
「由此看來,只有氏直是孝子。」
「……」
「有無談到松田憲秀?」
「有。憲秀在前往池田大營時被捕,眾人正決定開城投降,因此未加處罰。」
「哦,為何不處罰?你說呢?」
「他們恐是擔心憲秀向著大人,若加以處罰,會令大人惱怒。」
「大納言,」秀吉回頭看看家康,笑道,「你未要松田接應吧?」
「無此事。」
「官兵衛,你呢?」
「沒有。在下認為,並無令松田接應的必要。」秀吉突然皺起了眉頭,「哈哈哈,松田那廝,原來玩的是苦肉計。大納言,你以為呢?」
「不錯。」
「這就是了,這樣看來,他也可憐啊。好吧,瀧川,他既是奔你而來,你就和官兵衛一同前去答覆吧。」
「是!」
「就說,我已知氏直的意思了。」秀吉說到這兒,回頭看了看家康。家康看似十分冷靜,但內心卻頗為焦急。秀吉會如何裁決呢?一旦他下了決斷,一切便都結束了。雖然想為氏直說情,家康卻不敢張口。秀吉似洞悉了家康的心事,臉上露出笑容,然而,他的笑愈看愈讓人感覺到一股嘲諷的寒意。「大納言,你認為在重臣之中,是誰誤導了北條父子?」
家康愣了一下,低頭沆思良久,單是重重嘆了口氣,不言。
秀吉遂道:「從年齡和家世來看,應是大道寺政繁。官兵衛,你說呢?」
家康依然默不作聲,官兵衛挺身而出:「是!」
「好,就這麼定了。官兵衛,你告訴他,這不是降服,而是和議。就算是我對北條五代的心意吧。不過,我的條件是……讓氏政、氏輝切腹。」
「氏政、氏輝切腹?」瀧川雄利十分驚訝,黑田孝高也大感詫異。
「此外,令大道寺政繁及松田憲秀一起切腹。」
「這……」瀧川雄利挺直身子道,「松田憲秀也要切腹嗎?」
「哼!我若寬宥了這種在主公落難之時私通敵人之人,豐臣秀吉將以何服天下?」
「是。」
「不過,瀧川,話雖這麼說,但這只是表面的理由。」
「表面的理由?」
「我要他切腹,也是為他好。你想想,他為主公著想,寧願背負背叛者的污名……與其讓他活下去,不如成全了他一片苦心。」
「在下明白。」
「至於氏直……」秀吉又回過頭來看看家康,「為謹慎起見,把他放逐到高野山吧。」
黑田孝高笑嘻嘻看著家康。家康屏住了呼吸,他始終保持沉默,似早巳洞悉秀吉的心意。
「大納言,你覺如何?」
「大人的決定很是公允。」
「哦?不錯,不錯。」秀吉終於笑了,「雖說讓他到高野山,不過還是可以帶著韭山的氏規、岩規的氏房、氏邦等人。對了,切腹家臣的孩子,也可一併帶去。」
黑田孝高冷笑了幾聲,「在他動身之前,是不是該施捨一些糧食,否則,這麼多人怎麼養活呢?」這話與其說是講給秀吉聽,不如說是讓家康聽。
家康細細品味著黑田孝高的一番言語。秀吉真不愧是關白,不讓氏直切腹,卻讓引發此事的強硬一派氏政、氏輝忉腹自殺,來了結此事,不能算是苛酷。令老臣大道寺政繁和松田憲秀切腹,雖貌似處置,實則不然,因一旦氏政切腹,他們也必定以死相殉。至於讓氏直帶著氏規、氏房、氏邦等人一同前往高野山,說是為了謹慎起見,但也蘊含著為北條留下遺孤的意思。秀吉事前必定與黑田孝高談論過此事,內中含有安撫家康之意,不讓他有異議。
聽了孝高之言,秀吉縱聲笑道:「哈哈。難道我會讓他們餓死在高野山?放心好了,生計不成問題。」
家康微微垂首。秀吉和氏政氣度的不同,由此可見一斑,所以一個取天下,一個家破人亡。
「德川大人,您知主公把氏直放逐高野山的深意嗎?」孝高問道。
「這……」
「高野山乃是禁止女人居住之地。」
「不錯。」
「因此,氏直不能與夫人同行。」
「這些我明白。」家康沉重地回答。看來秀吉不想自己說明,而讓孝高暗示,氏直將與督姬分離。
「主公,您認為在接受城池之前,應該先派誰前去?應事先定奪。」
「官兵衛,已有定論的事不要再問。」秀吉眯眼道,「關八州乃是大納言新領,就讓大納言自己去決定吧!是不是,大納言?」
家康一時無法張口,只用眼神表示同意,他眼前浮起了氏直和督姬的可憐之態。
「官兵衛,你還有事嗎?」
「沒有了。既然接受城池之事由德川大人負責,其餘諸事就由在下和瀧川……」
「在氏直前往高野山之前,應將他安排在何處?」秀吉道。
「原本應交與德川大人,但考慮到北條夫人,在下想還是交給右府大人家臣瀧川吧。」
「哦,好,好。大納言,你聽到了嗎,你就儘快準備接受城池吧。」
家康恭敬地施了一禮,起身,「那麼,我先告辭。」小田原的事情終於如此終了,他心口一熱,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家康剛走出大廳,隨他前來的本多佐渡守立即憂心地走上前來。家康低聲道:「佐渡,我們回去。備馬。」
「是。」佐渡朝站在一旁的鳥居新太郎使了個眼色,小聲問道,「關白大人情緒如何?」
「小田原的事已經決定了。」家康悶聲道。
但佐渡對此似並不十分在意,或許在家康和秀吉會面期間,他早就已經通過手下,從秀吉的貼身侍衛處打聽到了什麼,他在這方面具有特殊的天分。「有無談到關八州及甲斐諸事?」
家康輕輕搖了搖頭,「目前還不是時機。」
「主公實在太好說話了,一旦事情定了下來,以後就很難開口了。」
家康避而不答,「氏直要被放逐至高野山,這個決定已算是十分寬宏了。」
「是啊,一萬石的糧食……這是不是要從我們的新領上出呢?」
「你似乎不服?」
「要把新領地分給族人和譜代之外……」
家康回過頭冷冷盯著佐渡,怒道:「住嘴!若有人不交出這塊土地,就要切腹自殺!」
家康大步走出大玄關,並未立即上馬,而是站在庭院旁邊,俯視著從早川口向上方口綿延的北條陣營。本多佐渡默默站在他身邊。
在炎炎烈日之下,海風吹動著旗幡,吹過綠野,遠遠望去,像一幅引人入勝的圖畫。主從二人一個在計算恩賞,一個在擔心將來。
「佐渡,憑此天險築城,卻不戰而敗,實在……」
「這一切源自於心,沒有敵人比自己的心更可怕。」
「氏直要在瀧川的陣營待上兩三日。」
「是。」
「這是我對女婿最後的贈禮,你要瀧川告訴氏直,為了防止那些有功之人日後遇到困難,我會發給他們一紙書狀。」
「是。擁有這張紙的人,就可以投奔德川……」
「不錯,凡是對主公忠義之人,我們都應照顧。」言畢,家康再次搭手望向敵陣。往來於陣地之間的人,像螞蟻般忙碌而急切。
騎馬出了城門,沿著綠意盎然的山道從西邊繞到北邊,一路上,家康幾乎沒有開口。從東側走海邊的路近些,然而慎重的家康選擇了繞道的山路。左邊為細川忠興的大營,家康決定從水尾口繞過蒲生氏鄉、織田信雄的營地,回到自己設在今井的大帳。靠近織田陣地時,蟬的鳴叫響徹林間。
「主公要不要進去看一看?」本多佐渡停馬於信雄大營旁邊。但家康搖了搖頭,過去了。
「佐渡,我又明白了一個重要之理。」家康再次走上山路時,道,「一心只想獲勝,是導致北條父子滅亡的原因。」
「哦?」
「不知道失敗的人,不懂得退讓。」
「主公的意思,您是在讓關白大人?」
「佐渡,你認為誰是下一個北條氏?」
「這……」佐渡回過頭,看看織田的營地,五葉木瓜旗在綠蔭中忽隱忽現。佐渡終於明白家康為何不經過信雄營地了。
「主公認為接下來當是織田……」
「噓!」家康輕聲止住他,「關白怎會把德川舊領交給內府?織田氏若能和我一樣,明白退讓就是勝利的道理,就好了!」
「內府不會接受更換領地之議?」
「不錯,如關白下令,他便剛好落入陷阱。」
佐渡目光犀利地看著家康,屏住了呼吸,他不需要再問下去了。秀吉不要求信雄交出織田家的舊領尾張,只表示要把家康的舊領地交給他。但尾張乃織田世代相傳之地,信雄必向秀吉要求保留。如此一來,秀吉不僅不會將家康舊領交與信雄,反而會將他趕出尾張。或許秀吉自小牧長久手之戰以來,便一直懷有這樣的心思。關白好深的城府!佐渡一邊想,一邊為信雄捏把冷汗。
「佐渡,我不會給家臣太多。如一定要有重重的賞賜,才肯效力,這種家臣不要也罷。過於豐厚的俸祿,反而會削弱鬥志。這便是北條氏敗亡的原因。」
佐渡驚訝地看著家康。秀吉把德川氏數代費盡心血經營的舊領收回,改賜關八州之地,此事必定引起德川眾臣不滿,這正是本多佐渡憂心乏處。若要消除不滿,除了增封,別無他法。佐渡曾秘密和井伊、本多、神原、酒井、大久保等人談論城池與領地分配之事,以準備回答家康的詢問。然而,家康卻明白表示,不會給予家臣太多領地。但是,主公該如何平復家臣的不滿與不平呢?
「佐渡,我終於明白作左衛門在關白面前那一番諫言的用意了。」
「左衛門?」
「不錯,難得的諫言!他要我帶領著不問俸祿的家臣一同前往關八州,否則便會掉入關白的陷阱,這老頭子的苦心啊!」
「是啊!」
「老頭子親口表明,他非為了俸祿而效命於我。」
再也沒有比這一當頭棒喝更為沉重的了!本多佐渡困惑不已,他原本想輔佐家康作種種安排,這番心意卻白費了。
「佐渡,我將依據眾人將來的功勞,重新分配領地和城池。」
「是。」
「有誰內心不平,自己找我來理論,我會儘力說服他。」
「是。否則恐怕不易治理這片新領。」
「治理新領地……」
「是啊,那些粗魯的關東武士,恐怕要費些心血收服。」
「哈哈哈。」
「主公笑什麼?」
「佐渡,我想的,並非只是治理關八州,一切不會這麼簡單。這也不僅僅出於忍耐,德川家康乃是為了天下啊。」佐渡再度瞠目結舌。
家康緩緩打馬,眼望前方,朝東而行。他以因不知天下大勢而致敗亡的北條氏治城為基,朝東發展,巧妙地化解了秀吉的矛尖。
太陽已經落山,左方寬闊的海面,如火一般燃燒起來。不知何故,佐渡不由胸口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