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鳥居元忠為把大批敵人吸引到伏見城而欣喜不巳時,石田三成也在為不斷得到盟友而暗自驚心。依惠瓊之計,把毛利輝元攏入陣營,將其迎進大坂城那一刻起,三成就極其不安。他一手策劃的人質事件一敗塗地,若是於陣前指揮,不定有多難堪。由於他已從奉行的位子隱退,只能讓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代他出面。結果,此心思被他最為重視的人質之一——細川忠興正室明智氏察覺,最終讓他的計劃泡了湯。一想起此事,三成就恨得咬牙切齒。
他早就算計好,要想方設法讓人們相信「一切為了豐臣氏」,把諸將家小扣在大坂城,一切都將輕而易舉。結果,由於細川夫人的反抗,抵制情緒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不僅沒能把人質集中到城內,反而還要在每座府邸周圍結起竹籬笆,並分出大量兵力監視他們。三成碰了一鼻子灰。諸將在大坂的府邸與關東的往來更加頻繁,留守武士反意愈濃。
若不是如願拉攏到這麼多人,三成肯定分不出兵力圍攻伏見。細川夫人的激烈反抗改變了戰局。
「報!安宅作左衛門大人有事稟報。」
大坂城西苑內,對伏見城完成包圍之後,三成終於鬆了口氣,他剛與諸將議完事,便聽到侍衛報告。
三成令高野越中和大山伯耆二人代自己進攻伏見,自己則與增田、長束一起留在大坂輔佐毛利。
「作左衛門回來了?」
「是。他說要向大人報告細川府之事。」
「快請進來。」三成臉色大變,細川夫人剛烈反抗的種種情形又浮現在眼前。
一看見三成,安宅作左衛門便道:「聽說伏見城已被包圍,恭喜大人。」他恭敬施了一禮,往前靠了靠,正襟危坐,「事情真是意外。」
「意外?你是說細川府之事?」
「正是。照大人吩咐,在下仔細檢查了燒毀的細川府,認真詢問了那些倖存者。」
「你是說,人質一事,事先已被泄露?」
「是。泄露者之一是增田長盛大人,另一個恐是高台院。總之,十三日晨,一個名為查空的洋教女信徒與阿袖一起從高台院府里出來,到細川夫人處去問安。」
「阿袖也去了?」
「是。但她們或許是去勸說細川夫人交出人質。」
「結果還不是一樣!」三成大聲斥責起來,「說!快給我仔細說!」
他罵罵咧咧,激切不已。他深知增田長盛態度暖昧、善於見風使舵。正因如此,他才沒給細川忠興、加藤清正等人的家眷考慮的時間。一旦她們生疑,就立刻以淀夫人請她們喝茶為由,將其騙來直接監禁。
「今後愈加重要。盟友的一切,我們都要事先摸清。你先說說你查到的事情。」
「遵命!」安宅作左衛門眯眼沉思了片刻,彷彿在思量該從何說起,良久,他才慎重地開口道:「這得從細川府唯一的倖存者說起,此人乃細川夫人身邊侍女,名霜女……」
七月十三晨,細川忠興夫人阿珠做完禮拜,在房裡悄悄打開師父富萊爾·瓦桑送的《聖經》。曾經被織田信長贊為桔梗花的要強女子,現已三十八歲。自從本能寺兵變后,她便脫離了凡塵。大概是一心侍奉天主的緣故,她的容貌平添了幾分清純,看起來頂多三十歲。
案上熏著香,細川夫人手執鵝毛筆書寫著洋文,不時低頭沉思。其純真的眼神使她看起來不像塵世之人。
「夫人,高台院派查空前來探望。」霜女忽來稟道。
阿珠夫人納悶起來。她並未生病,可對方居然聲稱前來探望。「她真說是來探望我?」
「是。」
「或許是來慰我寂寞吧。快快有請。」
細川忠興和長子忠隆、次子興秋都隨家康出征,三子忠利被送往江戶為質。另外二位側室也生下幾個女兒,都已出嫁了。阿珠夫人不免寂寞。她輕輕把《聖經》裝進匣中,等著客人進來。
查空本與阿珠夫人有相同信奉,不時悄悄拜訪。
「一大早就來打擾夫人,抱歉。」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跟在霜女身後走了進來,一臉嚴肅。一進門,查空就把同伴引見給夫人:「這位是與我同船來的高台院夫人侍女,名阿袖。」
夫人第一次見到阿袖,但查空沒讓阿袖說話。
「治部少輔大人已進入大坂城,不日,毛利大人也要進來了。」
阿珠夫人默默點點頭。三成素來與細川不和,聽說三成進城,她就大概猜到將會發生什麼事。
「高台院夫人身在京城,怎會知道這些?」
「似是金吾中納言與高台院夫人商量過此事。對吧,阿袖?」
「是。」阿袖只是輕輕點點頭。
「想必夫人也知,金吾大人兄長木下大人身在伏見。一旦開戰,兄弟二人就會反目成仇,或許是擔心這些,金吾大人才去與高台院夫人商議。高台院對養子秀秋有養育之恩。秀吉最初並不欲讓秀秋做毛利分支小早川家的養子,而想讓他做毛利本家的養子。可小早川隆景不想外人繼承家業,迫於無奈才成其好事。」
「高台院夫人有何賜教?」
「只讓我來將此事通知夫人。高台院夫人還說,夫人思慮深遠,必有應對之方。」
阿珠夫人雙手伏地,優雅地施了一禮:「多謝相告。」
霜女只聽到這些,因為不久,留守武將小笠原少齋就來叫她。霜女急急忙忙到了廚下。在那裡,她從少齋和河北石見二人口中聽到三成要扣人質一事。細川府邸位於玉造。霜女出現在庖屋時,室內除了小笠原少齋和河北石見,火槍教頭稻富伊賀守也在,三人正在談論人質之事。
少齋等人把霜女叫來,並不僅僅因為來了客人。細川忠興妒忌心甚重,非常討厭他不在時,有男人出入夫人房間。老臣們一向十分小心,有事通過侍女轉達,已成府中慣例。
霜女進來后,稻富伊賀守便出去了。年俸千石的稻富伊賀守精通火槍,聞名天下,其門下弟子既有石田三成家臣,也有增田長盛屬下。
「阿霜,增田府中傳來一條消息,我們立刻請了伊賀守大人幫忙調查。你知,伊賀弟子當中也有石田家臣……」
霜女打斷他道:「您是指主君的事嗎?」
「不。」少齋道,「石田治部要讓夫人為質。」
「讓夫人為質?」
「對。你也知道大人性情,即使太閣有令,他也絕不會交出夫人。就連當年本能寺兵亂之後,大人也只是把夫人幽禁在三戶野山中。」
「這些事,奴婢清楚。」
「受邀參加醍醐賞花會時也一樣。大人說夫人乃明智氏之後,不能出門一步。如今三成居然要讓她去做人質。」
「若是拒絕……」
「他們當然會強行來抓人。待客人去后,你能否把此事稟告夫人,問問夫人的意思?」
霜女這才明白查空今日來的目的——看來要出大事了,遂道:「當然要看夫人的意思。諸位可有好主意?」
說完,她立刻後悔了。她知,無論老臣們說什麼,夫人也不會為之所動。儘管夫人平日里慈眉善目,可一旦認起真來,忠興的話她都不聽。她會毫不在乎與丈夫頂撞,寸步不讓。爭強好勝的阿珠夫人與高台院堪稱當世雙壁。
夫人究竟是否幸福,就連霜女都不清楚。儘管她知忠興深愛著妻子。但這種愛與其說是發自內心的真情,不如說是對美人的獨佔。或許夫人是在抗爭中堅強地活著,但她會如何應對這次事件呢?
霜女趕回夫人房間,客人正要離去。她們的話題和平素一樣,均與信奉有關,一切毫無異常。
「歡迎再來。」夫人邊畫十字邊把客人送出大門,此時霜女只覺臉上僵硬,道:「夫人,小笠原和河北擔心石田治部不久就要派人來,讓您進城為質。」
夫人瞥了霜女一眼,又坐在案前翻起書來。
「這當然不是夫人一人的事。他會扣押所有東下大名的人質。究竟該怎辦才好?」
「治部與我家大人素來不和,必會首先來這裡。」
「是。」
「若是先去別人家還好說,先來這裡,我們倒要做個榜樣,你去這樣告訴少齋和石見即可。」夫人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是。」霜女急匆匆去向少齋和石見傳達夫人的意思。其實,他們早已有了腹稿:「治部派人來索要人質時,我們就說無人可交。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東征,三公子已到江戶為質。他們若強人所難,那麼就請到丹後去,讓老太爺去做人質。另,也需要等主公吩咐,藉此拖延。這麼答覆,不知夫人以為如何?」
霜女回去稟告夫人,不想夫人不假思索道:「就這樣。」
此後,三成處便接二連三派來使者,甚至道:「沒有人質?不是還有夫人嗎?」並且,他們竟然委託查空來責令夫人立刻進城。到最後,他們威嚇要派人把夫人抓走。
霜女數十次往返於夫人與老臣之間,每次夫人都手畫十字,平靜地拒絕:「我絕不去。」
聽到夫人的回答,霜女並不甚吃驚。她明白,夫人已心如磐石。為了避免被人責為輕率武斷,避免丈夫斥責,夫人已與對方耐心周旋,並讓家中所有人都充分認識到三成的蠻橫無理,才將其斷然拒絕。
此時已是劍拔弩張,若夫人不願為質,三成便可能破門而人,夫人也早有預料。到時家中人會將夫人殺死,還是為保護夫人,堅決抵抗?霜女幾欲委地。夫人卻寂然笑了:「光靠你跑腿是不行了,把少齋叫來吧。」
「您已決定要怎麼做了?」
夫人又笑了:「把少夫人也叫來。我有些話要對她說。」
「難道二位夫人想與府邸同歸於盡?」
「少夫人乃前田家的小姐,我則是明智家人。雖說都是女人,但出身及命運卻各不相同。我有幸得大人恩寵,擔起這重負。重負絕非都是不幸。快,先把少齋叫來吧。」
霜女的眼睛濕潤了——夫人有了赴死之心。
「快,快去!」
「遵命。」
小笠原少齋被叫到外間,夫人以比男人更斬釘截鐵的口氣道:「我要成為諸大名之留守人的榜樣,告訴使者,我絕不進城。」
小笠原少齋似早已明白了她的決心,道:「遵命。剛才在下已托稻富伊賀守打探了,說治部少輔已派人向這邊趕來。」
「哦?為了讓我家大人明白真相,趕緊讓人寫封書函,讓霜女帶出去,她畢竟只是婢女。」
「這……」少齋期期艾艾道,「夫人自盡后再……是不是更妥當?」
霜女全身僵硬,聽著二人對話。夫人語氣甚是堅定,態度異常嚴肅。這話讓一個不知內情之人聽了,還以為少齋早就在尋機逼迫夫人自盡。
「小笠原大人,我不會自盡。」夫人冷靜回道,「我的信奉不允許我自盡。這些,想必你很清楚。」
少齋點點頭,表情頗為複雜。夫人是否不想死?這種疑念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夫人笑道:「我必須借你的手一死。」
「啊?」少齋頓時慌亂起來,「這絕對不可。手刃主母,做出這等事,那我……我小笠原少齋就違背了家臣道義。」
霜女簡直要背過氣去。少齋的話當然有道理,而在這種情況下,夫人自可能一笑了之。
但夫人臉上現出困惑之色,「我最為擔心的,便是此事。」
「請理解在下的苦衷。眼下情況殊異,治部無端叛亂,夫人的行為將直接關係細川一門榮辱。這次就請夫人自盡吧,當然,我會親自為夫人介錯。」
夫人沮喪地盯住雙手,陷入深深的悲哀,這種情形,霜女還是第一次看見。夫人為何顯得如此悲傷?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是一個「死」。夫人只需拿起短刀,在自己咽喉或是胸部刺一刀就行,可是……
未久,夫人又轉向少齋:「我不能違背信仰,我還是逃生吧。」
「夫人、夫人說什麼?」
「我不想死,我要逃生,如此,你就不能不殺了我。你的道義也因此保全了。」夫人又笑了,「明智的女兒死得轟轟烈烈,這種想法本是有誤。父親是那樣人,女兒也死得同樣卑怯。即使後人這樣寫我,我內心也很坦蕩。我主禁止自盡,我只好逃生,不得已之下,你只好斬殺我,這樣,你的道義不就保住了?」
霜女這才知道夫人為何悲嘆。原來,少齋的武士道與夫人的信仰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屏風外,少齋抓住衣服,渾身顫抖。危機已一步步逼近,三成等人派來的軍隊即刻就會包圍府邸,不由分說把夫人抓走。在敵人趕來之前,夫人要死去,少齋自己也要死去,二人因死法衝突……
霜女終於忍受不住這令人窒息的氣氛,想悄悄站起身。就在這時,夫人笑了:「無論鮮花還是紅葉,總是留戀離開枝頭之前那一瞬間的風情,可是落地之後,還不都是一樣都要化為塵泥?我明明知道這些,卻還在刁難你,請原諒我的任性。我只是為了保住我家大人的名聲。想必你也理解。我一生都不能敞開心扉面對我家大人。我孤獨、冷酷,總是與夫君保持距離,後來終於忍耐不住寂寞,投進了天主的懷抱。啊,有時我甚至捫心自問,我究竟是天主的人,還是夫君的人?」
霜女身體麻木,無法站立。夫人把深藏的不幸全都傾述出來,比起投身天主的懷抱,她必更想投進丈夫的懷抱。但忠興意識不到夫人的希望,他一向公務繁忙。他聲稱自己最愛妻子,卻又將愛變成妒忌與監視。
「大人連我為何加入天主教都毫不明白。我不想違反教規。你明白吧,少齋?無論怎樣,我絕不自殺,所以,只好由你殺了我。」說畢,她又笑了。
少齋往前一步:「明白。看來是少齋太固執了。」
「固執?」
「武士道並無如此小氣。出於信奉,夫人不能自殺,儘管大逆不道,少齋只好接受夫人的要求。」
「你答應了?」
「是。請莫要擔心。少齋絕不會讓敵人看到夫人的遺骨,會焚燒乾凈。」正在此時,河北石見慌慌張張來到房內,說是少夫人不見了。
「不見了?」夫人驚呼一聲。之後,她立刻又改了口,道:「太好了。這太好了!」
緊急時刻,少夫人居然還能脫身而去!敵人似對前田利長之妹有所顧忌,而明智光秀的女兒卻無處可逃。這真是浩浩天地的嘲諷!
「看來,治部的意圖已然十分清楚。他們決心抓走夫人,快準備吧!」
二人退出去之後,夫人對霜女道:「你聽,那是什麼聲音?是人馬?」
「好像是。看來他們真的把府邸包圍了。」
「府里已然部署完畢。正門由稻富伊賀把守,不會輕易被攻破。我現在就寫遺書,你悄悄到丹後走一趟,讓他們轉交給大人和與一郎。等外邊一交手,便請石見悄悄來通知我。」
「是。」
「休要哭!這樣的決斷你早就該想到。你要睜大眼睛,好生看一看這場浩劫。」
「是……請夫人快寫吧。」霜女早已泣不成聲。
四面暗下來,霜女看不清夫人了。
夫人坐在案前,霜女為她拿來了燭台。上燈之後,霜女更覺壓抑。夫人嫻靜的側臉讓她回憶起許多事。夫人開始對洋教產生興趣,完全是受丈夫密友高山右近的影響。本能寺兵變之後,右近經常拜訪忠興夫婦,給他們講說洋教教義。開始時,夫妻二人都不甚在意,不久,忠興還表現出反感,而夫人的興趣卻在不斷加深,甚至曾讓霜女提心弔膽。高山右近相貌俊美,風流倜儻絕不亞於畫中美男。恐是出於對右近的妒忌,忠興才越發厭惡洋教。結果,夫人卻對洋教教義不斷深究,定是出於反抗。這便是細川夫婦,一個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另一個卻漫不經心,故意一本正經。而如今,再過幾個時辰,夫人就要離開這個人世了……
「你把它好好藏在髮髻中。」夫人把遺書交給霜女,努力傾聽外邊的動靜。府邸正門似已被攻陷。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不是小笠原少齋,而是河北石見,「夫人,稻富伊賀叛變投敵了。」
「伊賀叛變了?」
「是。不知使者對他灌了什麼迷藥,他已把門打開,說是讓夫人直接與使者會談。請夫人趕快決斷。」
「我早就有了決斷。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伊賀做出這等事來?」
「對方煽動說,伊賀守精通火槍,不當只效忠細川家,而當有益於天下。伊賀似乎動心了。」
「天下的伊賀不能為細川一門去死,對吧?」
「這……他把進攻之敵放進來后,就離開了府邸。沒想到,他珍惜技藝,卻不珍惜德行,真是見風使舵、吃裡扒外的小人!」
「好了。那麼少齋呢?」
「他正指揮家人在前邊禦敵。」
「那就趕緊行動吧。你先設法把霜女送出去,再讓少齋回這裡,見證我的離去。」
「遵命!」
進攻的敵人似已湧進門內,正在大門一帶與家臣廝殺。怒吼之中,不時傳來刀刃相撞的聲音。夫人立起身,靜靜走到窗邊,坐了下來,把長發盤到頭上。「聖母瑪利亞,克蕾西娜要欣然到您身邊去了。」夫人忽然覺得,一瞬間,丈夫忠興的面容竟然浮現在眼前。
「即使是神仙,三齋也會毫不猶豫與他爭奪……」正當夫人手畫十字架自言自語時,霜女急匆匆跑來,猛地撲倒在她膝上,號啕痛哭:「夫人,請您再考慮考慮。聽人說了,您若厭惡大坂城,到宇喜多大人的府邸也行。宇喜多大人是您的親戚……」
不等霜女說完,夫人就打斷了她:「不可!雖說宇喜多的八郎與我同宗,但他不照樣和治部一夥嗎?去了那裡又能怎樣,還不照樣為質?我乃細川三齋的正室夫人!」
這時,又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隔扇旋被推開,一個人進了外間。此人手提大薙刀,正是剛才在抵擋敵人進攻的小笠原少齋。
「是少齋,有勞你了。」夫人道。少齋把刀扔在一邊,衝進內室,兩手伏地。「實令人痛心,沒想到,稻富伊賀居然把大門打開了……」
夫人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不要說了!伊賀自有打算,你就原諒他吧。我更想知道少夫人是否真的不在府里了?」
「是,這些也出乎我預料。」
「不,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問而已,儘管她曾想留下來,但若讓她也真的死去,就太可悲了。動手吧。」
在夫人的催促下,少齋提起刀。河北石見的影子已然不見,無論如何,此時絕不容許旁人來打擾。
「請恕少齋失禮。」少齋猛地抽出刀,一瞬間,他忽然怔住了。他這時才意識到,已不知不覺進了主公嚴禁進入的夫人內室。少齋退一步道:「這不行。無論什麼時候,在下也不能違背主公命令。請夫人出來些。」
夫人頓時領會了少齋的意思。想起來也真可悲,將死之人,卻還囿於妒忌和戒律,不能自己選擇死地……可她畢竟是幸福的,得到天主的呵護,又為狂熱的丈夫珍愛……
「好了嗎?」
「好了。」少齋應了一聲,掄起刀,走近門檻,又默默無語。門邊空間狹小,根本無法揮刀。敵人越逼越近,把夫人請到外間來,就意味著已與夫人共處一室。少齋心一橫,道:「請恕在下失禮。能否請夫人敞開胸部衣衫。」
「哦?」
「因為空間狹小,掄不開刀。只好把夫人刺死。」
「好吧。這樣好了嗎?」
夫人美麗的肌膚讓人眩暈,少齋忙移開視線。恐怕除了丈夫,夫人絕不會讓別人看見她的身體。
「少齋絕不讓人看到您的遺骸。請夫人放心去吧。」
「多謝。這樣我便不會背叛天主的教誨。」
「失禮了。」小笠原少齋聲音顫抖,把刃刺進夫人心房。
「夫人!」霜女大叫一聲,不顧一切衝上來,撲到夫人身上。可此時,夫人嫻靜的臉上已沒有任何反應,靜靜倒向一邊。
河北石見狂奔而來,濺了一路的血,「小笠原大人,已頂不住了。哦,夫人……」
小笠原道:「快把準備的火藥拿來,再把霜女送出重圍。」
「明白!」
霜女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這些話意味著什麼,她已無暇思量了。石見舉起一隻手,大叫一聲,兩個光著膀子的武士跑了過來,在夫人周圍撤了一圈黃褐色粉末,又將粉末一道道撤到院內。
河北石見一把抱起霜女,箭一般穿過對面的走廊,向廚下跑去。那一瞬間,映入霜女眼帘的,是外間入口處小笠原少齋的身姿。他端坐在夫人對面,一臉淡然,正把短刀刺入左下腹。
「請讓找與夫人同行。」
霜女覺得少齋似正在向夫人說著這樣的話,那聲音甚至已傳入了耳內。
「我現在就去放火,你趕緊趁亂從後院逃走……」
石見大喊一聲。不等霜女反應過來,一支火箭飛到了剛剛撒好的火藥上。儘管沒聽到巨大的爆炸聲,但疾走的火舌霎時化為烈焰,腳下火紅一片。
「啊……」忽然傳來一聲悲鳴。是衝進來的敵兵遭到火舌吞噬,倉皇退出時發出的慘叫。
夫人和少齋的遺骸頓時被火海吞沒。霜女像是失去了神志,拚命拍打著身上的火苗,向烈焰中的後門奔去……
安宅作左衛門臉上毫無表情道:「在下仔細檢查廢墟,又發現一具遺骨,恐是河北石見回來投入了火海,此外還有兩三具屍骸……唯霜女逃脫了。」
三成一言不發,只覺得細川夫人正在某個地方冷冷嘲笑他。她作出如此激烈的反抗,定會對其他人產生影響。恐怕其他人也會不甘示弱,奮起反抗。稍有不慎,他們也會紛紛自盡,氣氛便更加恐怖了。況且,加藤清正的女眷、黑田長政父子的家眷也都逃回了領內,三成的人質計劃嚴重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