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军事 > 德川家康 > 第332章

德川家康 第332章

簡繁轉換
作者:山岡莊八 分类:军事 更新时间:2024-08-26 20:58:35 来源:搜书1

大久保長安隨德川家康到了江戶,不久便被任命為所務奉行,並在長盤橋附近得封一處小小府邸。

時局的變遷給長安提供了發揮能耐的天地。他乃將軍府總管,除此之外,還負責金山發掘,輔佐家康六子忠輝。佐渡的金山產金日多,或許不日之後,他還可能兼佐渡奉行。

迄今為止,家康的親信幾乎無不從小就追隨他,由他一手提拔。不是因為戰功成為重臣的,大概只有本多佐渡守之子正純。大久保長安的升遷實屬罕見,簡直可以稱得上平步言云。當然,長安並未因此而驕傲自大,他不是個不諳世故之人。在這種時候,他必讓家康甚至秀忠的親信都清楚地了解他的才能。

他每日進城,首先拜見家康,然後拜訪秀忠,再向阿江與夫人問安,之後便仔細巡視城池。巡視並非奉命而為,他是想看看哪裡還有誰也未注意到的疏漏。命數不會眷顧一個無所事事之人,特意為他開闢一條出人頭地的道路。他完全理解家康的大志,遂全心全意為家康效力。

這日,長安看見芝地附近一個隆起的山丘上,有人在忙著搬運不材,建造府邸。「那是誰的府邸?」他輕描淡寫問道。

「是內藤六右衛門高政大人受封的宅地。」

「哎呀,此處有些高,每日上下馬會頗不便。」說完,他便去了。

巡視了一圈,他回到家康處,與眾人閑聊時道:「將軍大人,在下記得您有一尊賴朝公的護身佛像。」

「噢,對,我好生保存著呢。那是信長公在本能寺罹難之後,我從堺港趕回三河時,路過江州的信樂,多羅尾四郎右衛門光俊盡心接待了我,說我不久便會成為號令天下之人,於是拿出秘藏的護身佛——愛宕權現本地佛、將軍地藏佛像送給了我。」家康無拘無束和眾人閑談,往事一一道來。

長安馬上道:「既是這樣一尊有來頭的佛像,就當趕快尋個合適的地方供奉起來才是。」

「是啊,要是有合適的地方……」

「有,藤右衛門大人在芝地拜領的宅地。若是作為旗本大將的府邸,倒有諸多不便,但那裡確是個風景優美的高地。不妨把它命名為愛宕山,建成百姓引以為豪的名勝。在下以為,江戶的名勝不應少於京都。」

「哦,有這麼個好地方?」長安的話經常能讓家康開闊眼界,這話又讓他甚是快心,「那我得趕快給內藤換個地方。」

家康爽快地採納了長安的建議。當然,長安從不會提出不著邊際的建議,他不是愚笨之人。他再去走走看看,必會有新的發現。

動員了大量勞役,在新開闢的神田高地,開始了天正十八年人江戶以來的首次擴建。

此次乃是德川自家的工程,並非建築幕府。故,監工為越前參議秀康和松平下野守忠吉,加賀中納言前田利長、上杉中納言景勝、蒲生下野守秀行、伊達陸奧守政宗等亦主動前來幫忙。得知家康已回到江戶,西國的黑田甲斐守長政、加藤主計頭清正、淺野紀伊守幸長亦表示要援手築城。

家康尚未發話。但長安知道,家康已開始思量大規模興建將軍居所。

「戰後不如平等對待譜代大名和外樣大名。若非如此,有太多大名都覺過意不去。」在閑談時,長安這樣暗示家康。他知道,對於此事,藤堂高虎也在暗中使勁。關於勞役,一向辦事慎重、胸有成竹才會開口的家康,說不定已經心中有數。

「每千石出一人,會不會有些重?」本多正信這麼說了一言,長安卻認為太輕了。每千石一人,十萬石不就一百人嗎?因此,長安又道:「如今街市乃是填充之地,若適當挖溝造渠,則無論城池如何繁華,物貨運輸自會暢通無阻。況且,修城築牆需要大量石頭,如太閣建大坂城一般,在伊豆尋找石場,讓諸大名負責搬運。十萬石一百人,搬運大石一千二百……如此一來,肯定大有用處。」

同樣的話,長安絕不會說兩遍。因為他知,若人專心傾聽,只要稍加提醒,便會欣然接受;若人不能接受,說上萬遍也是多餘:只會招人憎惡。

長安在市井中走動時,與鉅賈樽屋藤右衛門和奈良屋市右衛門等人逐漸親近起來。他還暗中調查庄司甚右衛門所言的「三甚內」是何樣人,而且,他發現江戶城男子竟為女人一倍。

「真令人吃驚。全天下人都說,新大橋是為了謳歌太平而建的大橋,因此被稱為大和橋。」他並沒有忘記說些讓家康高興的話,比如本町大道上有十三間伊勢屋等。

認真完成交付之任務的人,可稱為能吏。而將所有事納入視野,並能立即把職責和世情聯繫起來,適度裁斷者,便可為重臣。

故,很多時候,吏做不了重臣,重臣亦不一定做得了能吏。然而,大久保長安卻天生擁有這兩種能耐。也可說他做手猿樂師十兵衛時,那長期的放浪生活成就了他。他知,須在江戶城及征夷大將軍身上施出渾身解數。日後的江戶城絲毫不能遜色於京都和大坂,不僅須建城池、溝渠和橋樑,還要培植一種風氣,使住在此處的居民感到自豪。

「近來,在下常去看百姓吵架,為他們作仲裁時,會首先問他們的出生地。」

「那是為何?」

「要是在本地的,在下就把他叫作江戶子,並告訴他,出生於江戶,難怪這麼性急。可既是江戶子,就當明白事理,性情爽快。在下這麼說了,他們便會挺起胸脯,爽快起來。」

「哦。」

「將軍大人治下的江戶子,有話休要藏在心裡,而要直言不諱抖出來。但之後也休要後悔,若是後悔,會玷污江戶子的臉面,被人笑話。」

家康聽到這些,捧腹大笑,「你真是個好狗頭軍師。」

「要讓江戶人以在將軍大人身邊生活為傲。因而,即便是街頭乞丐與低賤之人,也要讓他們看起來是江戶子。當前江戶,還有甚多盜賊。將軍是否可以盜治盜?從妓院老闆中挑出個好男兒來做頭目,乃是一個道理。」

「要以毒攻毒?」

「不,是把殺人的毒變為醫人的葯。不管怎生說,眼下江戶正是百花竟放之時,三百六十行,行行入江戶。而且,必須設立金座銀座,鑄造大小錢幣。」他暗暗看一眼家康,把話題轉移到礦山上了,「因此,首先要發掘金礦。天下中心乃是大和橋。在下想儘快結束里冢的修建,趕往佐渡。」

家康有時亦會突然對長安生起戒備之心,眼觀八方的長安讓人有些害怕。家康在伏見城經常聽秀吉誇耀自己年輕諸事,長安和年輕時的秀吉極為相像。但不同的是,長安已不再是毛頭小子,而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不惑之人。除了戰陣,不管讓他幹什麼,都從未有過疏漏,亦甚是誠實。

家康心生戒備,旋又自責不已:我怎還對大賀彌四郎之事心有餘悸?長安也知道彌四郎一事,他的才能和勤奮非彌四郎可比。彌四郎僅僅為了做一區區大名,便背叛了家康,但長安無那般幼稚。只要他用心奉公,區區大名之位必不在話下。

說不定乃是佛祖派他來助我。家康想到這裡,又有些自責——在這個世上,何人不是佛祖所派?

長安為家康提供了各種各樣為政的建議,以盜治盜便是其中之一。世問許多人無路可走,否則,他們何苦鋌而走險為匪為盜?冷靜一想,他們亦是亂世受害之人。對於偷盜,若是一味防之堵之責之罵之,均無濟於事。只有為他們尋到一份活計,讓他們可生存下去,方能說服他們,讓其知偷盜乃是一「惡」。總之,三甚內之一的鳶澤甚內成了緝盜頭目,他的屬下都曾做過盜賊。後來他改名古著甚內,成了包攬江戶所有舊衣鋪的大賈。

這些盜賊,背著袋子,袋子上掛木牌,上有官印。二人一組,約十數組,整日在江戶走街串巷,嘴裡喊著:「收舊衣,舊衣。」若是碰見可疑之人,便立即向官府報告。因是二人一組,即便有一人想放跑盜賊,也是不行。故,眾尋常盜賊多被這二人說服,投奔甚內,從事正業。

甚內得到了一條街,開了舊衣鋪,將收來的舊衣轉賣於人。他不想失去這個權力,遂嚴格監視下屬。

總之,給盜賊一份活計,以方便他們負責治安,也可活用舊衣,以彌補因人口增加而致的衣物不足,真可謂一舉多得。他們雖為盜賊,卻因背著有官府標記的袋子,不敢行竊。大久保長安能不斷想出此類點子。家康亦愈發信任他,提拔他自是無可厚非。

一到天下太平,人便會各顯其能,與在戰場上一樣,有人擅耍槍,有些擅驅馬,有人則長於大刀火槍。大久保長安擁有奇異的才能,他知人各有用。

城中原有一口大鐘,因為離家康居處甚近,便搬到了石町附近,在那裡建了城內唯一的鐘樓。推薦曾是奈良興福寺的喝食行者、法名蓮宗的撞鐘人源七的亦是長安,他還讓本町二丁目的瀧山彌次兵衛用瓦覆蓋屋頂。石町的撞鐘由源七的子孫世襲,而首先用瓦蓋屋頂的瀧山彌次兵衛家,也一舉成為江戶名門。

慶長六年十一月初二,駿河町幸之丞家走水,大火蔓延,損失巨大,從此城中禁用茅草苫屋,改用木板,但誰也未想到瓦葺屋頂。而彌次兵衛用瓦蓋屋頂,因此他家門前一時人山人海,都來看新鮮。

於是,彌次兵衛便有了一個諢名「半瓦彌次兵衛」。事情迅速傳遍江戶,不久便有多人效仿。

人們紛紛填充窪處,請封宅地,卻無人願意要街市拐角處。這等地方既有被盜賊光顧之險,費用也會因為外牆和望樓而增加。得知此事,長安馬上向秀忠建議:「大人看這樣如何:願意安家在僻角處的人特許謁見。」

「特許謁見?」

「如此,他們為提高威望,便會爭相把家安於僻處。那些地方若是空地,城鎮看起來便顯荒蕪,那斷斷不可。」

秀忠半信半疑答應下來,不到兩月,僻角處便已是房屋滿布。不僅房屋建滿,而且地價暴漲。慶長八年,面向大路的宅地或是免費,或是以一二兩金出讓,但到了慶長十九年,卻暴漲到原來的一百倍!長安的奇思妙想和適時鼓動,幾已建起了半座江戶城。

實際上,長安自己也從此中得到了無限樂趣。築城建池乃我的天性,他這般想。

但他有無塑造人才的能耐呢?

在得到秀忠的信任之後,長安為忠輝在淺草河岸請封了一塊大大的建府之地。在此之前,忠輝一直和母親同住於駿府,還沒去過自己的領地州中島。

長安現在必須前往駿府,和已經年滿十二歲的忠輝一起,前往海津城。

忠輝重臣都陸續進駐信州。忠輝同母異父姐姐的夫婿花井遠江守吉成入住忠輝的居城海津,作為城代處理政務。飯山城為皆川山城守廣照駐守,長沼城駐的是山田隼人正勝重,牧之島城駐守為松平筑後守信直。表面上,是這四人與長安一起合議處理政務,實際上,無長安的指點,諸事萬難進行。

從城池格局、新田開發到道路橋樑,一切都似在傳達家康的真意——長安運用他所長所能,指揮眾人。

忠輝既為家康六子,不久便當被委以官職,至少當是從四品的左近衛權少將,亦會在江戶城下獲賜府宅之地。

長安看到變化的江戶,漸漸神馳:應如何調教忠輝?他常常想起和忠輝差不多大小的秀賴,想起在大坂城看到的金塊,他的心在燃燒。

秀賴乃太閣之子,而忠輝為家康之後,他大久保長安擁有探掘金礦的特殊本事。正是因為這些緣故,他才對那黃金念念不忘。

首先得好生培養忠輝,讓他超過秀賴,只是長安似尚未下定決心。或許,人人心中皆有一種模糊而永恆的征服之念,長安即是如此。

忠輝的婚約已定,女方為奧州伊達政宗之女五郎八姬。此事慶長四年便已確定。媒人為茶人今井宗薰。長安心中甚是清楚,這不過兩方父親為自己的未來而做的一筆交易。

必須鞏固與伊達的關係。於是,長安為忠輝請封府地時,並未請求在長盤橋附近建宅,而要求建在奧州官道附近的淺草。已對長安大為信任的家康自然准了此求。於是,長安迅速築起一座豪宅,竣工以後,親自前往駿府迎接忠輝。長安想讓忠輝住進淺草新邸,待父子見過面后,再將他送往川中島。

那時,大名紛紛請得自己的宅地,廣為築府。忠輝大門對面的前田府蔚為壯觀,為了給芳春院居住,在慶長五年便已建成。這是在江戶修建的第一座大名府邸。藤堂高虎和伊達政宗也隨後提出請求,他們想通過築府,讓諸大名把目光投向江戶,努力為家康造勢。之後,加藤清正、黑田長政、鍋島勝重、毛利輝元、島津義久、上杉景勝的宅地也依次確定。

家康已為征夷大將軍,要是在江戶沒有府邸,勢難保障自家安危。築將軍幕府,實乃無奈之舉。向天下大名徵收的江戶城修繕費用,實際上用在了修建大名自家的府邸上。而且一旦開始修建,便不知不覺相互攀比,一個比一個建得豪華。就連加藤清正,得封外櫻田的弁慶堀和食違門內兩處地方,在食違門內建了千疊屋,內分上中下三段。拉門上鑲金,欄杆上雕著桔梗,門的拉手亦裝飾七寶桔梗,橫樑有三重。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僅是在諸大名府邸建成之後,江戶便已成為天下第一大城。

長安帶著十二歲的忠輝,穿過喧鬧的街區,到了淺草門外的府邸。新府面奧州官道,背松林掩映、白沙滿灘的隅田川。

忠輝生母茶阿局也跟了過來,默默地望著新建的府邸,甚是驚訝。

三人在府內轉了一圈,回到忠輝房內,茶阿局首先道:「橫木上雕刻的似是將軍大人家紋,將軍大人知道嗎?」

長安似早有準備,馬上回道:「不,這是不才的主意。」

「這樣不妥。」茶阿局道,「辰千代雖為將軍之子,但自承襲了長澤松平姓氏,成為下總佐倉城主之後,便是松平上總介忠輝。不經許可,擅用德川家紋,若是將軍大人怪罪,當如何是好?」

但長安卻沒回答,他看著坐在母親上首、威風凜凜的忠輝,出了神。忠輝比上次看見時,壯實多了。秀賴是個靠不住的俊美男子,忠輝的俊美卻讓人放心而欣慰。將這麼一個孩子託付給我,我大久保長安若是沒有一番作為……他心中反覆思量著這些。

「長安,你看什麼?這麼出神。」

聽到茶阿局的詢問,長安才回過神,對茶阿局點頭一笑,道:「夫人,關於是問,在下想問問公子。公子,如夫人所言,府里雕刻的花紋並非松平家紋,這是為何?」

「嗯。」忠輝揚眉想了想,笑道,「此非忠輝自己建築,乃父親大人令人建了讓我住的。故,可用父親大人家紋,是否?」

長安使勁拍拍膝頭,滿臉堆笑:「說得好!夫人,您明白了吧?即便繼承了長澤家,公子仍是將軍之子。而且,長安雖奉命做了公子家老,但同時也是將軍大人的所務奉行。所務奉行奉將軍之命,築建府邸送與公子,故在家紋一事上不會遭任何非議。公子啊,您看到這家紋,切切要記得將軍大人恩情,當時時刻刻掛懷將軍大人安危。」

「我明白,你是讓我孝敬父親大人。」

「對。在下還有一事,想問問公子。」

好勝的忠輝似很喜歡這樣的問答,往前挪了一步,「何事?你說。」

「將軍大人,哦,不,也可說乃是長安,為何將公子的府邸建在了淺草,而未選在城中?」

「嗯,景色好,有河,忠輝喜歡。僅僅是這些嗎?肯定不是。」

「不是。」

「當是:諸大名一有異動,便可關起淺草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長安一臉得意轉向茶阿局:「夫人,公子的氣度,您都看到了吧?」

「是啊,很聰明。」

「在下想讓夫人給予獎賞。」

「給你嗎?」

「不,給公子。」

「什麼給他?」

「夫人莫要和公子同住,而當回到將軍大人身邊,終老侍奉將軍大人。」

「可將軍大人明言我可與孩子住在一起。」

「不。人一生可能會犯錯,也會遇讒中傷。那時,若夫人在將軍大人身邊,那些人便無處置喙。此事務請答應。這便是在下為公子求的獎賞。」

茶阿局皺起眉頭。她明白長安的意思,但這個「獎賞」對一個女人來說,卻不那麼容易下決心。她已經三十五歲,家康也已說過讓她和忠輝住在一處。她若提出想回到家康身邊,家康和其他側室會怎生評說?

女人過了三十三,便要主動提出不再侍寢,若還戀戀不捨纏住男人,便會被人譏為好色不檢。而且,家康將她與前夫遠州金谷村鐵匠所生女兒視若己出,撫養成人,還嫁與了忠輝家老花井遠江守吉成。吉成原是擅小鼓和謠曲的藝人。當然,家康乃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才選為茶阿局女婿。因而,家康亦想讓她與兒女一處,安享晚年。

「夫人,您不同意嗎?您也看到了,公子性情剛烈,極有可能招人讒間,即便是生身父親,亦不無可能生出誤會。但若有夫人在將軍身邊周旋,自會有驚無險。即便您什麼話都不說,那些想讒言中傷公子的奸人,也不敢出來怪。萬事有備無患,小心不為過。」

「這個我明白。可是……」茶阿局大概想起了早已久違的閨中之事,臉上現出一抹緋紅。不等她說完,長安又道:「夫人什麼也不必說了。夫人的心事,長安這個年紀自然明白。夫人就對將軍說,絕非因為私心和嫉妒,而是出於對將軍大人的感恩之情。」

「感恩之情?」

「是。夫人就說,將軍大人不僅對公子,對花井的夫人也體貼人微,百般關照,故於心不安,想留在大人身邊,管理內庭,以報大人厚恩。」

「管理內庭?」

「是。只要夫人懷有感恩之心,將軍大人必能應允。」

「是我誤會了。」

「這般終老一生,反而……是忘恩負義。此中曲直,還望夫人明白。」

「或許你說得有理。」茶阿局終被長安說服。

忠輝倔強的性情,更多遺傳自其母茶阿局。茶阿局前夫乃是叫八五郎的鐵匠。當年死於非命,茶阿便去家康處告狀,報了仇。現在她雖已成了將軍側室,天性卻未改變。長安亦才巧舌如簧,終是說動了她。

「是啊,還得看我是出於何種心思。」說這話時,茶阿局眼裡放出異彩。

她原以為自己的一生已經終結,可現在突然又重新找到了目標。在將軍大人身邊,只要並非一心只想得到將軍大人寵幸,自有許多效力途徑。年輕的側室雖然眾多,可皆太年輕,定有諸多不周之處。

「我就當自己是個男兒,侍奉將軍大人。如此甚好。」

「夫人說的是。」長安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往前探了探身,「其他夫人肯定想不到這些。將軍身邊雖然僕從眾多,但有些事只有女人才能做。而公子的母親卻想到了,果然與其他女子不同。將軍大人定會這般感嘆,這種感嘆必會轉化為對公子的關愛。」

「我試試,不,我去請求大人。」

「長安感激不盡。長安還想儘快把公子的婚事辦了。」

「這個不用太急。」

「在下明白。花井大人派人來稟告了領內情況。有三件大事:一,在貫通稻積、善光寺、丹波島和屋代的各驛站設立傳馬之制,確保領內交通便利。二,在裾花川築堤,防止洪災。三,開渠引犀川水,將荒地變成肥田。在下想有了政績,再提婚事。」

「對,這才是頭等大事。若無非凡的功績,即便是自己的兒女,將軍大人也不會同意。」

「請夫人放心,此事自有長安安排。」長安拍了拍胸,「在下絕不會做讓公子的岳父伊達大人瞧不上的事。這樣一位賢明的公子,若讓女方瞧不起,我們將顏面無存。」

「忠輝去見將軍大人時,我便跟著一去吧。」茶阿局道。

長安又在心中比較起秀賴和忠輝來。長安經常思量自己的「命運」。人常說世事無常,吉凶參半,可長安先前卻總是錯亂連連,而今一馬平川。難道是前半生遇到的「凶」太多,後半生再無災厄了?

長安陪著忠輝和茶阿局到家康面前時,秀忠等人亦在場,好像在請示什麼。這樣的場面只有在大年初一才能看到。

秀忠、秀康、忠吉同時回頭看著忠輝,皆意味深長道:「噢,阿辰,你長大了。」

後來,長安才知,當時他們正在議論被封到水戶的信吉的病情,他已病重。但當時長安和忠輝並不知曉。

忠輝來了不久,三人便先後退下。長安興奮得已快忘乎所以了。

「我有些話與忠輝說,你先退下吧。」長安將淺草府邸和去川中島的日程作了大致的稟報后,家康便讓他退下了。

這也非壞事。長安想,父子之間肯定有些私密話,家康恐是想利用此機教導兒子。這樣的話,茶阿局也好提出請求。於是,他暗暗向忠輝和茶阿局遞了個眼色,便退下了。

長安退下后,家康的臉立即一沉:「茶阿,你到底是怎生想的?」

「大人的意思……」

「你不知道忠輝多大了嗎?」

「啊……」

「他已非孩子了,你這個做母親的,要跟他到何時?」

茶阿聽了這話,反而鬆了一口氣:「將軍大人以為妾身把公子當孩子。呵呵,妾身來不是為這個。」

「那你是來做甚?」

「妾身是為了自己的事。」

家康道:「有事改日再說。水戶的信吉病重。」

茶阿局方大吃一驚。

水戶信吉生母乃是目下人稱下山夫人的阿津摩夫人。因為生母流著武田氏的血,信吉故改姓武田,從小備受寵愛。茶阿局經常拿他與忠輝比較,心中甚是羨慕。

可就這麼離開,便錯失了良機。一旦與忠輝去了信州,再要求回來,便會讓人以為,她是忍受不住鄉下的冷清,或是家中不睦。

「唉!」好勝的茶阿局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退卻,「妾身更得請求大人了。請大人務必聽聽。」

「好,長話短說,是對此次改封不滿嗎?」

「不敢。妾身日夜不敢忘將軍大恩,感激都來不及呢。」

「嗯。」家康扭過頭。好勝心強的女人往往感情誇張,不過是想讓自己的話顯得更有力一些。

「大人,妾身生來愚笨,一直都未能體會將軍大人苦心。」

「那倒無妨。女人和男子不一樣。」

「不,既體會到了,就不能這樣下去。將軍大人為茶阿安排好了一切,使妾身在這世上便能享受到凈土的快樂。可妾身仔細一想,才發現,如今諸政一新,將軍大人將再次踏上新的長路。」

家康瞥了一眼茶阿局,沒吱聲。他深知她一旦開了口,便要道盡。

「然而,妾身又在做什麼?在兒女身邊享受著天倫之樂。在看到淺草府邸的那一瞬,妾身想,再這樣下去,必被佛祖懲罰。大人,妾身以前太粗心,請您寬諒。」

家康驚訝地張大嘴,看著茶阿局。他以為她是想讓他提拔什麼人,可事情好像並非如此。「哈哈,你是想回到我身邊?」

「是。這樣無所事事終老一生,才是對神佛的……」

「等等,你要是這樣想,不如索性落髮為尼,一心供奉佛祖。家康不會有任何怨言。」家康故意冷言冷語嘲弄一番后,方靠近滿臉通紅的茶阿局。

對於女人來說,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侮辱了。對一個想回到男子身邊的側室說:即便你落髮為尼,我亦無甚怨言!茶阿局自然不會不覺這樣的挖苦,她強道:「將軍大人雖如此說,茶阿依然於心不安。」

「是因為神佛不會說話,不能撫慰你?」

「不,即便沒有妾身這樣的人供奉,佛祖身邊還有諸佛菩薩。」

「你是說,家康身邊的菩薩還不夠?」

「大人,妾身也是個女人。」

「所以你才生了辰千代嘛。」

「對於大人身邊的年輕女人,妾身不能說毫無感覺。可妾身畢竟已過了那種不知分寸的年紀了。」

「哦。」

「就依大人,讓妾身落髮吧!然後請立即派妾身去照顧信吉。只要將軍還在勞心,茶阿就不能讓自己閑著。要是閑著,就逃不過佛祖的懲罰。妾身是悟到這些,才提出請求。」

家康有些驚疑。她好像不是在說謊。原以為她不過是找些借口,以再進內闈,續床笫之歡,事情卻大出意料。

家康想象著茶阿局剃光了頭髮的樣子。一個好勝的嬌小尼姑,正瞪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抬頭看著他。原來這個女人還這般年輕啊!然而,她卻遠離內闈好些年。家康突然自省,方才之言實在殘酷,「嗯。這麼說,你是想落了發侍奉我?」

「妾身想去照顧信吉。」

「此事你不用管了。信吉……恐怕沒救了。」

「啊!這……這是真的?」茶阿局一時忘情,驚訝地往前探探身。她雖有好勝的缺點,但若有心憂,必會忘形。可說她喜歡照拂別人,也可看作是多管閑事,但她身上確有強於常人的母性。

「信吉的事你不必管。既然你想幫我,就回來吧。」

「信吉真的……」

家康故意不答,單是對忠輝道:「忠輝,日後要承擔兄長的職責了。此後,母親就留在城裡。你也長大了,去秀忠兄長處打個招呼就回去吧。」

忠輝傲然挺胸,點頭。

人情其實難料。始時家康想要斥責茶阿局,把她趕走。可他省得自己錯了,遂立時心中生憐,不僅覺得可憐,而且覺得可惜——這樣一朵花卻被疏遠,令其獨守空閨,終老一生。

人前好勝的茶阿局在闈中卻似另外一人,高高興興、服服帖帖,天真無邪、高高興興地偎在他懷中,給人奇妙之感。家康最恨那種平時溫順,到了閨闈便欲征服男子的女人。在這一點上,他對茶阿局甚是滿意。

家康拿出大鼓小鼓,送給了忠輝。「記住,不可沉溺於小鼓。要做個百姓真心敬慕的領主。領民能否高興地歸順你,要看你平時對他們是否關心。要是未能得到領民的敬重,你首先要捫心自責:自己是不是對他們關心不夠?」這樣訓誡完,家康又叫來長安,對他道:「忠輝性情容貌都和三郎(信康)一模一樣,剛直而暴躁,既是長處,也會壞事。凡事絕不可由著他的性子。」之後,便讓二人一起退下了。

屋裡只剩下家康與茶阿局,他們長久不曾相對而坐了。他好像在箱子底發現了自己忘記已久的心愛之物,上下打量著茶阿局。茶阿局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茶阿。」

「嗯。」

「你方才說,你已過了那種對年輕女人抱有嫉妒之心的年紀了?」

「是。妾身已得到大人太多的寵愛,這一生無怨無悔了。」

「無怨無悔?」

「是。今後只想一心一意報答大人恩情。」

「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

「啊?」

「人怎會這般容易成為聖人?你口中說謊,身體卻騙不了人。你整個身子都在悲鳴,發紅,變得僵硬。」

「唉,大人您……」

「武士的一生乃是忍耐的較量。恐懼時要告訴自己不懼,疼痛時也要對人展顏歡笑。要是對人發牢騷,在人前流淚,不會招憐,只會遭恨。亂世的男兒,都是這般硬撐過來的。即便是女人,也要有一顆忍耐之心。」

「是。」

「要是像這樣全身僵硬、滿臉通紅,不但不會忍耐,反而會去詛咒別人。你心裡還是有對男女之事的慾望啊。」

茶阿局怨恨地暗暗看了看家康,身子比剛才更僵硬,低頭不語。

家康有些尷尬:自己怎會說出這等無情之言?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她便能獨自承擔內庭事務。既然留下她,便當讓她安安心心,方是對她的體貼。可自己為何非要令她尷尬?想即此,家康愈發難堪。他明白自己為何說出這等殘忍的話來。他是在故意煽動茶阿的情慾之火。滿臉通紅、低頭不語的茶阿局,看起來愈發顯得年輕而楚楚可憐。家康對自己雖恨,亦無奈。「唉,茶阿。」

「大人……」

「我不會相信你的謊言。」

「妾身必小心謹慎。」

「我非在責備你。」

「是。」

「真是個蠢笨女人啊。你亦不會招來別人的詛咒和怨恨。」

「是。」

「所以,我們和以前一樣,每個月聚一兩次吧。」

「呀……」

「不能太多,我無須多說了。」

「是。」茶阿局有些茫然,然後滿臉通紅低下頭。如此倔強的女人竟哭了起來,淚水啪嗒啪嗒落到膝上。家康慌忙移開視線。

本能地厭惡女人的固執與糾纏,並非家康一人之短。信長便是因為極惡女人的此種癖性,才生起龍陽之好。直到今日,家康才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無比潔凈的女人——茶阿局不是回來尋求男歡女愛的。不然,在聽到家康之言時,她不會出現這種難以置信的反應。

「哈哈!」家康大聲笑道,「好,就忘了我們已經老了。江戶建起新的將軍府邸,你也想著自己煥發了青春。」

「是。」

「但心中定要想著忍耐第一,絕不可忘了這個。不管是男是女,都還未到可以忘掉忍耐的時候。人心尚未穩定,要用無比的忍耐,去創造盛世。」

「妾身銘刻在心。」

「好,今夜不必回去了。」言罷,家康忙拭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