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军事 > 德川家康 > 第394章

德川家康 第394章

簡繁轉換
作者:山岡莊八 分类:军事 更新时间:2024-08-26 20:58:35 来源:搜书1

片桐且元在土山與幾個女人分手之後,舍了馬,乘轎進了京都,時為慶長十九年八月十九。

且元離開時還是熱鬧非凡的京城街市,此時已然一片死寂,讓人心生悲涼。到了三條大橋,處處是全副武裝的士卒。此必是所司代理所當然的安排,士卒人數並未多到驚人的程度,路人的表情也和平素無異。只有且元像做了一場噩夢。

恍惚中,轎輿停在所司代官邸門前,此處不愧是所司代府,戒備森然。

一群當值的士卒奔過來,他們手持長槍,高聲呵斥:「此地不許停轎,快走快走!」

「我乃大坂片桐市正。」

「有何事?」

「我有事求見所司代大人。你們速去通報。」

「口氣不小啊。好,等著。」士卒操著一口粗野的三河口音。不大工夫,那士卒返了回來,傲慢地吩咐:「除去佩刀,進去吧。」

士卒分明知道片桐是何人,卻如此慢待,看來情勢已今非昔比。

且元只好依士卒所言,交出佩刀,進了一間似曾相識的客室。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但板倉勝重遲遲不曾露面,只有下人送上茶來。

「所司代大人有客?」且元問。

「是。從昨日起就有各色人等來訪,甚是忙亂,還請大人稍候。」

且元沒加註意。昨天乃是十八日,所司代必為警戒諸事操碎了心。正在猜疑間,板倉勝重急急進來。

「片桐大人,你可真靠不住!」勝重並不寒喧,一見面就大加責難,「大人不在期間,湧入大坂城的浪人有多少,想必你還不知!」

「在下不在期問……」

「不止三兩千!據我現在得到的消息,他們終以秀賴的名義向紀州九度山派出了使者。」

「真田左衛門佐?」

「不只如此。昨日還有約三百人進城。哼,據云為首者乃一大和武士,叫什麼奧原信十郎豐政。大坂究竟要怎的?」板倉連續詰問。

見勝重情緒激切,且元一片茫然。

「正因我把你看作豐臣氏的柱石,才把那些本不該透露的內幕全告訴於你。未想到你竟背後使陰招!你我交情到此為止!」

「大人這話太讓且元意外!」且元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浪人進城或許會在他外出期間發生,但板倉勝重此話實在令人驚心。他遂道:「板倉大人,您究竟是何意?」

「難道你未背叛?」

「豈有此理!且元若是背叛之人,還能恬不知恥地到大人面前來?浪人進城之事,我必負責處理。」

「住口!」

「板倉大人說什麼?」

「我不會罷休,市正大人!你到駿府做出一副誠心向大御所解釋之態,實際上卻來麻痹我,企圖在外出期間讓大量浪人進城。事情明擺著,你我豈能再言交情?板倉勝重風雨幾十年,還從未遇到如此不快之事!」

「且等一下。」且元逐漸恢復了鎮定。此時他方弄明白,勝重之暴怒完全出於誤解。「片桐市正絕未行半點有負大人之事。待回到大坂,就證明給大人看。大人且先冷靜一下,聽在下解釋。」

但板倉勝重卻像已鐵了心,使勁搖頭,「浪人不只向九度山的真田派出了密使,向長曾我部的殘黨、豐前小倉的毛利勝永、安藝的福島正則等處,也派出了密使。由於要囤積軍糧,日下大坂米價飛漲。哼,還有,我已得到消息,福島正則正往大坂城運送大量米糧。你敢說不知這些?」

「哈哈!」且元不禁笑了,勝重的擔心真讓人可笑。「板倉大人,即使派出密使一事屬實,但就算戰事發生,大坂從何處得來此天大的費度?」

「你還強詞奪理?」

「且元非強詞奪理。打仗耗費巨大,不肖的市正,正是掌管金庫鑰匙之人。」

「金庫?」勝重這才約略平靜下來,但仍怒氣未消,「市正大人,你說的可是真話?你掌管金庫鑰匙的權力恐已不再,難道你竟還不知?」

他憐憫地盯著且元。

「權力不再?」且元的臉刷地變得蒼白,「究竟怎回事……且元一無所知啊。」

板倉勝重放低了聲音,「看來令弟主膳正貞隆未聯絡你啊。市正大人,你好生想想,金庫的門若還鎖著,京坂米價會漲嗎?大人以為金庫的鑰匙還平安躺在令弟口袋裡?」

「這,這……主膳正他……」

「哼。你動身未久,鑰匙易主,現已不知轉交到誰人手中。你自當明白,就是那些錢造成了米價飛漲。浪人武裝進城。你可去京中兵器鋪看看,鎧甲的價錢已經上漲了三五倍。那些錢差不多已花光了。你還敢說未施暗手?」

「……」

「板倉勝重正因為信任你,才甚為關注你的駿府之行,始終希望你能圓滿解決問題。萬萬沒想到,你竟故意把我的視線引向駿府,趁機於背後大肆購買軍糧和兵器。」

「……」

「你這一手陳倉暗渡,玩得漂亮!可板倉勝重卻因此受到了大御所的嚴厲斥責,從昨日到今日,勝重就一直不斷在使者面前謝罪。哪怕我把軍糧全部買下,囤積起來,也能防止這場大亂啊。唉,太平大潮已然退去,陸續進城的浪人正興奮地望著堆積如山的米袋子,狂妄地叫囂著『時機已到』,這種狂熱已席捲京坂之地。市正,你可真是令人敬重的豐臣忠臣啊。」

「板倉大人……」

「加藤肥后守和淺野父子,也都欲葬送孱弱的豐臣氏,你們真是葬送豐臣氏的名手啊。」

片桐且元再次陷入茫然:難道自己對弟弟主膳正貞隆太大意了?本該對他千可萬囑,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能交出金庫鑰匙。金庫一開,豐臣豈能不敗?大坂城內主戰之人異常狂熱,他們拿到金庫鑰匙,再囤積糧米……事情正如板倉勝重所言,戰端開啟只是時日問題了。

且元正茫然,只聽得板倉勝重凜然道:「我會把你平安送出京城。但下一次見面,我們就要像武士那般在戰場上刀槍相向了。只願你在此之前,好生活著。」

片桐且元正在京都受到板倉勝重嚴厲詰責時,大坂城內,聽完兩個老女人稟報,淀夫人滿面怒容,陷入沉思。

「怎可能!」她忽地冒出一句,然後使勁搖頭,再次沉默。兩個老女人說得甚是清楚:片桐且元是關東內應。此若屬實,豐臣氏和秀賴的命運將會如何?

「你們再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一遍。我不聽你們自己的意思,我只聽事情的過程。」

兩個老女人惶恐地垂下頭。大藏局為難地讓道:「就由正榮尼說吧。」

「是。請容奴婢稟報。」正榮尼約略思量,從容道,「那一日,正下著雨。儘管如此,人家還是出迎到門外,真是熱情。」

「誰迎接你們?」

「險些忘了說,是茶阿局出來迎接。」

「忠輝的母親?」

「把我們請進了客廳,熱情款待。當時,我們二人都詫異得很呢。眼見為實,耳聞為虛,兩廂相差實在太大了。在這邊,總是聽說大御所何等震怒,可去了一看,完全不是,茶阿夫人不僅熱情歡迎,還即刻把我們引見給大御所。」

「大御所第一句說了什麼?」

「一開始……對了,一開始是這般說的:遠道而來,辛苦了,快,快進裡面來。還要賜酒。」

「你們如何應對?」淀夫人閉著眼,語氣犀利地反問。

「大藏推辭,說要完成使命再飲酒。」

「然後呢?」

「大御所甚是快意,連連稱好,讓我們快說。」

說到這星,大藏局接過話茬:「絲毫不差。於是,奴婢就說,夫人對此次供養延期之事甚是痛心。」

聽到這裡,始終閉著眼的淀夫人竟哇地放聲痛哭起來。近日,淀夫人異常敏感,即使不聽到這些,她恐怕也會落淚。她究竟為何哭泣,兩個老女人當然無從得知,卻更加緊張。

「然後,奴婢說,鍾銘的事……夫人和少君壓根兒就無詛咒大御所的意思。大御所連連點頭,最後竟笑了。是吧,正榮尼?」

「大藏說得絲毫不假。然後,大御所說,他已跟片桐市正說好了,暫時無事,請夫人不必擔心,然後才賜酒。」

淀夫人閉上眼睛,咬住嘴唇。她似從二人的話中捕捉到了什麼,神情緊張,頗為可懼。

「奴婢一邊飲酒一邊感慨,覺得不虛此行。我們把夫人和少君的生活詳細講給大御所聽,大御所的心結似也解開了。」

「住口!」淀夫人閉著眼打斷了大藏,「這是你的意思。然後就是正榮尼鬧肚子?」

「是,奴婢惶恐。」

「於是,你們就於十二日趕回了鞠子。當時市正怎樣了?」

「奴婢詢問了寺僧,說是市正大人已離開,在德願寺未見上面,後來見面,乃是在土山的驛站。」

「嗯。」淀夫人深深嘆了口氣,忽又睜開眼,「說說你們的意思。聽著,現在才是你們的意思。在德願寺與你們擦肩而過的市正,其所作所為,究竟為何?」

「由於十七周年忌的日子臨近,必有甚多安排,我們對此亦深信不疑。對吧,大藏?」

「正榮尼說得千真萬確……」

淀夫人抬起手來打斷二人,又一次閉上眼,沉思起來。

兩個老女人害怕打擾她,屏住呼吸,沉默不語。

「你們兩個……」

「是。」

「你們兩個抵達土山,可是片桐市正還等在那裡。得知這個消息,你們嚇了一跳?」

「正是。我們以為市正大人早就抵達京城,正在安排供養的事呢。」

「算了。我再問你們。在土山驛站,市正當時是怎生說的,原原本本給我講一遍,休要胡謅,擾亂視聽!」

淀夫人語氣如男子一樣嚴肅。兩個老女人暗中交換著不安的眼神。

「快說!市正進入你們的住處,引路者為誰?」淀夫人的質問中透露出一絲異常。

「引路的是二位局。」大藏局有些懼怕地回道,「我等本欲前去探望。不意市正卻主動前來……」

「停!」淀夫人高聲喝道,「下面才是關鍵。休要弄錯了。」

「是奴婢先打招呼。」正榮尼也由於過度緊張,聲音逐漸高了起來,「原來,市正大人並未患病。先前我們認為,市正大人住在土山驛站,恐是患了疾病。」

「那市正呢?」

「大人說是擔心此次的事情,無法獨自回大坂,然後說了一句讓奴婢甚為意外的話——大家翹首以待的此次十七周年忌,恐無法舉行。」

「你們如何應對?」

「我們禁不住追問,結果市正大人滿不在乎地拿出難題。」

「為謹慎起見,你再把那道難題說一遍。聽著,照著市正的口氣再說一遍!」

「遵命。其一,把夫人送到大御所身邊為質;其二,讓少君交出大坂城,移至他處;另,少君須立刻親赴江戶,向將軍請罪。」

淀夫人大哭起來。老女人們不明白夫人為何哭泣。但淀夫人只哭了一聲就戛然而止,更是鄭重的質問一字一頓從口中進出:「若不答應上面三條,就難免一戰,市正是這般說的?」

「正是。」

「既然如此,我再問你們。當時市正態度如何?」

「他料定我等未能見到大御所就被趕了出來,語氣很是狂妄,若奴婢是個男兒,真恨不得當場把他痛打一頓。」

此時,女人都已失卻常態,因激憤而幾近癲狂。她們稟告的內容已與片桐所言大相徑庭了。且元的原話乃是三條件擇其一即可,可悲的是,兩個老女人竟錯說為三條都要履行。

兩個老女人對家康無一絲惡感,當前她們恨的只是片桐且元。因此,她們對關東提出的三個條件並不甚在意,倒是對拿三個條件來刁難淀夫人和秀賴的且元忍無可忍。

在路上,她們二人就對此展開了種種想象:片桐且元撤如此殘忍的彌天大謊,究竟對他自己有何好處?大藏局猜測:「他是不是想把少君移到他處,然後把夫人支開,自己獨做大坂城代?」

「或許,是出於對修理和內藏助的忌恨。」渡邊內藏助的母親正榮尼認為。

「總之,他一定有著可怕的陰謀。如少君和夫人都被趕出去,最高興的人是……」說到這裡,大藏局連忙閉上了嘴。在她的想象中,為豐臣氏敗亡而大快的人確實存在,不是別人,便是在太閣故去后立刻出城的高台院。但是,這樣的話卻不可輕易出口。

正榮尼卻似察覺到大藏局的心思,在行至宇治一帶時,她竟忽地說起高台院的事來:對於十七周年忌暫停的事,高台院究竟作何感想?兩個老女人始終未懷疑家康。

但淀夫人可不像她們那般單純。她對且元深信不疑,只慮道:家康對老女人們什麼也未說,且元的話也絕非全是謊言。可是,讓自己去家康身邊,讓秀賴去岳父秀忠身邊,這究竟是何居心?看來,大御所還是以為我在詛咒。

「好了。你們暫且退下吧,把修理和內藏助叫來。」

兩個老女人退了下去。

未久,廊下傳來腳步聲,治長和內藏助趕來了。此時,淀夫人正倚在扶几上,如雨中花蕾般哭個不休。她為消除不了家康的誤解而迷惘。

「夫人召見我們?」那二人過來了。

許久,淀夫人才抬起頭。最近,她給人甚是脆弱的感覺。但此時她猛然道:「真是可惡!真恨不得把清韓上人碎屍萬段!」

聽到淀夫人高亢的罵聲,治長和內藏助不禁一驚,交換了一個眼色。治長道:「聽說母親回來了,是不是又帶回來了什麼難題?」

內藏助也探出身子,「恕在下冒昧,夫人對清韓長老是否有誤解?比起清韓,片桐市正豈非更古怪?他作為使者趕赴駿府申辯,卻在歸途中擅自去了京城所司代處,還似想與板倉勝重密謀。」

淀夫人並不答,而是道:「你們二人好生聽著。關東方面下令,要讓我到大御所身邊為質,還要少君交出大坂城,親赴江戶,向將軍謝罪,表明絕無二心。否則,兩廂疑雲斷無法消除。那清韓究竟受誰之託,竟做出這等……立時把清韓傳來。」

「恐不大方便吧。」內藏助向前膝行一步,「說清韓長老的撰文有差,分明是雞蛋裡挑骨頭。就算把他叫來,又有何用?」

「住口!事情起自清韓,把禿驢叫來,當著我的面將他的腦袋砍下來。別人已靠不上了,我要提著他的首級親赴駿府見大御所。」

「夫人,在下惶恐,清韓已不在京都了。」大野治長紅著臉道,「敵人的準備真是周密啊。」

「什麼,清韓跑了?」

「是。看來他們一開始就合計好了。我們欲讓他解釋的時候,清韓已假所司代之手被押往駿府了。當然,表面上說是要審問他,實際上卻是庇護。如今看來,清韓與鍾銘之事,生生便是圈套!」

「你說清韓是敵人?」

「就算不是敵人,也是細作,或許市正也參與了策謀,京城裡甚至都有人這般傳言了,他此次駿府之行可露出了不少破綻啊。如此……」大野治長從容地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皺,膝行一步,「作為使者趕赴駿府的片桐且元,並不知長曾我部的人就跟在他身後,還故意在歸途中繞到京城,與所司代板倉勝重密談。不消說,所司代自是幕府設在近畿的鷹犬。恕在下斗膽,此前一再忍讓的治長也認為,此事非同小可,在下也下了決心。」

「下了決心?我倒想問問,你究竟下了什麼決心?快說!」淀夫人面帶怒容詰問道,大野治長卻歪著嘴微微笑了。

「你笑甚?你欺負我是個女人,竟說這種大話,連我和少君都不問一問就下了決斷,你好生無禮!說,到底怎生決定?」

「在下已決定,要在近日和片桐決鬥,拼個你死我活。」

「這麼說,只要片桐留在大坂城裡,你就要離我而去?」

「正是。」

「哼!不意你竟如此猜忌市正!你把市正繞道京都的事,看成了他從一開始就參與陰謀的證據?」

「夫人,治長也是堂堂武士,絕不會只因區區繞道之事就怪罪市正。此外,市正身上還有五處可疑。故,他才在回大坂之前造訪所司代。治長無法對此妄行坐視不理!」

「哦?」淀夫人臉色蒼白道,「究竟哪五處可疑,說來聽聽。我雖是女人,亦是總見公的外甥女、淺井長政公之女。你的懷疑若有道理,我甘願向你賠罪。」

「夫人以為在下不敢明言?」

二人語氣,越來越像內闈之爭,內藏助只能冷眼旁觀。

「第一可疑之處,便是金庫黃金的數量。一個月前,少君詢問市正有無軍餉時,他答曰:由於大佛殿的再建,豐臣金庫已經見底。若有五萬士眾守城,頂多可以支三月。可此次從市正弟主膳正手裡取了鑰匙打開金庫一看,即使十萬士眾死守三年,其錢也綽綽有餘。他為何連軍餉之事都要欺騙主君?此為其一。」

淀夫人吃驚地嘆道:「這……這可是真的,修理?」

「我為何要故意撒謊?」

「那,第二……可疑之處呢?」

「第二,市正與德川諸人交情,遠深於與豐臣重臣的交往。夫人也知,他故意與大御所的親信親近,把弟弟主膳正貞隆的女兒收為養女,然後嫁給本多上野介正純的弟弟忠鄉。他還把曾與大久保長安並稱為『天下二代官』的權臣伊奈忠正之女娶為兒媳。而且,他與所司代板倉勝重交往甚密,本多上野介、安藤直次亦均為他至交。我等曾嘗試著將堀對馬守之女介紹給他的嫡子出雲守孝利為妻,卻被其斷然拒絕。一言以蔽之,他厭恨豐臣家臣,親近德川權臣。此乃其二。」

一旦打開話閘,治長的雄辯便像江河一樣奔瀉而出。一時間淀夫人也被其辯才吸引,待回過神來,臉已緋紅。

「那麼,第三條呢?」淀夫人內心慌亂起來:如此說來,片櫚且元的所作所為,實有太多令人不解之處。

「第三,已故太閣十七周年忌無法舉行,他往來駿府的機會卻多了……」

治長越發滔滔不絕,「今歲以來,新年賀喜也就罷了,可後面的三回……也就是說,迄今為止,他已經往返駿府四次之多。他一方面竭力阻止大坂起兵,一方面給幕府留出戰備時日,又在最後的時刻以鍾銘為由,令供養被禁。他完全有充分的時日和機會通敵。若他是豐臣忠臣,如此頻繁地往來於駿府,竟始終未察覺到對方的真意,難道他果真如此遲鈍嗎?到了這種地步,還不懷疑他,在下便是玩忽職守!在下現在後悔莫及!」

「休要說了!」淀夫人打斷了治長,「如此說來,我也有一事未對你說。」

「哦?」

「老女人們未從家康那裡得到一句真言,只有些客套。」

「啊?」渡邊內藏助驚道,「剛才講的種種難題,是誰告訴夫人的?」

「這正是我要說的。」淀夫人警覺地望了一下四周。她認為且元絕不會撒謊,可是在治長的迷惑下,她也想到了一個可疑之處,「事情我都跟市正說好了,你們完全不必擔心——家康只對她們說了這麼一句。可是她們在回來的途中,到了土山驛站,原本早應返回大坂的市正,卻在靜候她們,還說,家康提出了三個條件:把我送去為側室,交出大坂城,還讓秀賴赴江戶向將軍請罪。」

「哼!」內藏助突然以扇子使勁敲打榻榻來,「在下早就說過,市正那廝就是老狐狸的同黨,果然不差!」

「嘿。」治長也瞪大眼冷笑一聲,「這麼說,大御所放母親平安回來,也是為了避開主動挑戰的不義名分?」

「不,何止如此!他定是做出一副還可講和的樣子,讓我們放鬆警惕。可是……片桐市正那廝……厚著臉皮回來,究竟當如何處置?這個賊人,就是把他碎屍萬段,也不解恨!修理大人,若不趕緊拿此賊血祭,只怕士氣難起!」

渡邊內藏助幾近怒號。但此時淀夫人已無力責備他,亦無法申斥。片桐且元這樣一個糊塗人,現在不在此處,故,她既不能反駁,也不便解釋。

「夫人明白了?」在內藏助的煽動下,大野治長越發得意起來,繼續道,「此次的供養,在儀式舉行的前一日竟突然被禁,全因區區鍾銘上的那幾個字?小兒手段!請恕治長冒犯,經過此變,治長認為,原因完全在於大御所的貪慾。」

「你說什麼?」淀夫人驚問。

「貪慾!除了天下,大御所還想要一樣東西,非別的,正是夫人。現在,治長終於明白了。否則,他都那樣一把年紀了,怎會說出要夫人到身邊的話?」

「這……」

「夫人也知,大御所乃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之人。治長今日方明白過來。最先發現大御所的陰謀和執著的,乃是石田治部少輔。夫人可還記得,太閣剛剛歸天時,治部大人曾說過一句古怪的話,就是欲把夫人嫁與前田大納言……那定是治部看透了大御所的邪念,才作出的決斷。」

「……」

「因此,治部便成了大御所無法饒恕的眼中釘,只欲除之而後快,於是爆發了關原合戰。夫人可知,那場戰事之後……治長說的是大御所讓我從大津火速趕回大坂的事。」

「我怎會忘?」

「實際上,那時的治長也被大御所騙了,以為他真的寬宏大量。關原合戰的勝利,讓他將覬覦已久的天下納入囊中,但唯獨夫人還未到他手中。在這種情況下,他怕您自殺,遂派了治長來賣個人情。那麼多人,他偏偏選中治長。治長以為,此次的難題,根就在此處。恐怕,把千姬送進大坂城,也與他的貪慾不無關係。夫人的妹妹在關東,如此以來,夫人自會到大御所身邊……」大野治長完全陷入狂念,幾近信口開河。

淀夫人卻不知不覺被治長迷惑,頻頻點起頭來。家康依然忘不了她,依然在念著她……這給她帶來了一種既可懼又奇妙的快感,她嘴上雖說厭恨,心底卻甚是受用。

淀夫人忽地打斷了治長的無休無止:「且等一下,修理,你不會因此就讓我去駿府,親自和家康談判吧?」

「夫人這是什麼話!」治長湊近淀夫人,朗聲道,「即使夫人親自前去,恐也解決不了問題。夫人明白嗎,大御所始終盼望您前去,才對母親格外友善,讓她們平安回來。這體現了那老狐狸的狡猾本性。他以為,若這般做,爭強好勝的夫人定會親自前去,如此即中下懷。他即可直接把夫人扣為人質,以此要挾少君。」

渡邊內藏助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重新審視起治長來。他從未想到,治長竟會以如此大膽的方式說服淀夫人。此前,他總是態度暖昧地周旋於主戰與主和兩派之間,難以琢磨,現在卻一下扔掉假面,無比巧妙地說服淀夫人。看來,片桐且元的騙局被揭露,對家康的敵意亦被煽動起來。

淀夫人看著治長,渾身發抖,滿臉不快,「就這樣為駿府所絆,被一個老態龍鍾之人摟在懷裡,我恨這樣的命運!治長,你說,究竟如何是好?」

「不用說,既然大御所的陰謀已明,除了據城一戰,別無他途。決戰需要巨額的軍餉,城中黃金豐足。實際上,說黃金不足的言論,乃是大御所迷惑我們的伎倆,受命於大御所的片桐市正頻頻散布這等言論,卻在他外出時無意敗露。此乃已故太閣大人暗中保佑我們。既然軍餉充足,我大野治長絕不退卻。當前,我們應立時嚴密監視千姬夫人,把精力轉移到備戰上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只有一字:戰!」

大坂城內的氣氛,由於兩個老女人比片桐且元提前回來一步,猝然一變。世事難道就由這種毫不可靠的「心血來潮」決定了?原本駿府授意且元要大坂答應「三條件之一」,兩個老女人錯聽成「三個條件」似也是原因所在。此前猶豫不定的大野治長便像著了魔似的,對家康大生敵意。他的惡感又進一步影響了淀夫人。一開始,他曆數片桐且元罪過,不到半個時辰,矛頭就轉移到了家康身上,戰意立決。眾人見那些令人煩惱、頭緒紛繁的爭論終於有了結論,反倒鬆了一口氣。

「原來大御所早就盯上我和少君了。」淀夫人恨道。

就在剛才,家康還是對兩個老女人、對淀夫人甚是寬容的長者,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仇敵。人世間最可怕的禍亂之根,總會從微小的裂縫中迅速成長。

此時,片桐且元卻正滿懷傷感,走在回大坂城的路上。板倉勝重的絕情讓他終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他尚未意識到,殺身之禍已臨頭頂。

究竟當把淀夫人送到江戶做人質,還是答應交出大坂城,移至大和?二者只要擇一,難題就算解決了,但以七手組為首的主戰眾人定騷動起來,到時只怕生出更大的變故。那就讓秀賴去江戶,向岳丈將軍秀忠認罪,且不說十七周年忌,怎說也應讓大佛開光。待人心稍稍安定,再以豐臣氏主動要求移封的形式,解決根本問題。

因此,且元對自己告訴兩個老女人三條件之事頗感寬慰,希望兩個老女人能不動聲色講給淀夫人,以讓夫人心中有所準備。就這樣,一路憂心忡忡的且元,於第二日拂曉回到了大坂城。

片桐且元的府邸位於二道城俗稱「東府」的地方。一旦戰端開啟,此處便將成為軍事據點,能駐兩千人。

一進大門,且元大吃一驚。府里處處都是整備鞋履、神情緊張的士卒,雖不像欲出兵,卻也像有大事發生。

「到底怎回事?主膳正在何處?」且元立於前庭枝繁葉茂的楠木下大聲喝問。主膳正貞隆聞訊,急急從內門奔了出來,「兄長,此處說話不方便,快到房裡來。」

「哦,回到自家宅里,竟不方便了?究竟發生了何事?」

「這……」貞隆支吾起來,「說是兄長與關東內通,大逆不道,現在全城炸了。」

「什麼,我與關東私通?」

「是。金庫的鑰匙也被少君一道命令收去了。」一瞬間,且元的臉上全無了血色,心中暗道:唉!

「究竟是怎回事,兄長?」貞隆一面追問,一面緊抓著且元的手向里走去。

但且元顧不上說話,三言兩語說不清。他寄希望于軍餉策略,卻未找機會向秀賴稟明。一旦他被誤為欺瞞主君,私吞金銀,到時可是百口莫辯。

「你真把鑰匙交出去了?」且元用額頭抵住門口的柱子,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他只感絕望。

「兄長先在房裡歇息片刻,愚弟有成堆的疑慮要問兄長。」

且元微微點點頭,靜靜地走進自己房間。

「兄長,方才傳達少君命令的使者來了,是個新來的人,名叫……對,名叫奧原信十郎。此人說,兄長回來之後,立刻去參見少君。但奇怪的是,說到後來,他卻閃爍其詞。」

「哦?」

「說到後來,他透露前去恐怕凶多吉少,一旦前去,怕會有意氣用事之人害您性命。奧原受太閣之弟秀長恩惠,乃大和本鄉的武士,兄長也頗熟悉。」

也不知且元究竟有未聽見,他只是獃獃地仰臉發懵。

「兄長為何在途中向大藏局和正榮尼透露了大事?大御所什麼也未對她們說,就將其打發了回來。她們在途中聽了兄長告訴的三條難題,並不以為是大御所的意見,而以為乃是私通關東的兄長,為了向將軍和大御所表忠心,私自想出來的。總之,少君和夫人都已對兄長恨之入骨。弟是這般估量,奧原信十郎也這般說。」

「……」

「兄長乃是接受了那三個苛刻的條件后回來的?」

「……」

「若只是其中一條倒還好說,可把夫人納為側室,交出城池,還要讓少君親赴江戶謝罪,這樣的幾條,愚弟聽了都忍無可忍。真是得隴望蜀,欺人太甚!」

聽到這裡,且元才對弟弟的憤怒奇怪起來,「主膳正,你剛才說了些什麼?真是可笑。」

「可笑?還有比這更難以接受的刁難?如是這樣,就連我都覺得只有一戰了。」

「你以為一戰就能解決問題?」

「不能,怕關東也不覺得這三條能兌現。若讓夫人為側室,少君交出城池投降,這樣尚可留得性命。但即使為了太平盛世,也不能如此踐踏人的體面,就連家臣都忍不下去。說實話,若兄長真是接受了這三條回來的,在您參見少君之前,連弟都想勸您切腹。兄長,您究竟是怎想的?」說到這裡,貞隆簌簌落下淚來。

且元剛欲啟口,又沉默無語,洶湧的感情封住了他的喉嚨:連對親兄弟都已說不清,遑論對天下?

「兄長,您為何不言?我相信,兄長必是抱著決一死戰之心回來的。若是這樣,那倒罷了,否則,就算未被少君或夫人殺掉,也要被迫切腹。兄長究竟是怎麼想的,請告訴貞隆!」

「……」

「兄長,您不回答,難道想就此切腹?」

「兄弟啊。」且元這才開了口,「這三個條件,正如夫人和少君所猜,並非大御所提出,而是且元的主意。」

「哦?」

「你且聽我說。我本想請他們評議,這三條之中究竟取哪一條好,可如今,苦心全都白費了。」說著,且元住口閉目,靜如磐石。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