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府。春季,東邊來的使者接連不斷:秋季,西邊來的使者絡繹不絕。
盤踞在甲斐、時刻尋找進京機會的武田人道信玄,有一個致命的宿敵,不是別人,正是越后的上杉謙信。他似乎以和信玄作戰為樂,也可以說,他總是在不經意地阻礙信玄進京之途。
二十多年以來,每當北國漫山遍野的冰雪融化后,上杉謙信總會前來挑戰。他既不接受武田家提供的任何利益,也對求和的要求置之不理。信奉禪宗的上杉卻銳氣逼人,幾令信玄心灰意冷。
永祿四年,上杉甚至單騎闖入川中島的武田大營,想用他那把愛刀「小豆長光」殺死武田信玄,其怪異作風讓世人瞠目結舌。
那時候,信玄憑藉西洋軍備好不容易躲過一劫,但手腕和肩膀都受了傷。而且不是挨了一兩刀,而是連挨了八刀。上杉出刀的速度疾如閃電,連信玄一向引以為豪的諏訪法性頭盔都挨了三刀。一直想進京的信玄,不得不將兵力一分為二。
每當枯樹吐綠、積雪融化時,武田就得準備東線作戰;而大雪紛飛、千里冰封時,信玄就開始為進京而奔波。春天使者從東面來,冬天使者來自西方,這一切看似荒唐,卻也是信玄的宿命使然。信玄不會畏懼東面的謙信,從而放棄其雄心壯志;也不可能忽視謙信的存在而輕易進京。若不是因為謙信,信玄在今川義元戰兀時就已進京。
信玄已經五十齣頭。
十六歲初征那年,他取了信州佐久城平賀玄真的首級,從此,他不斷積累戰爭的經驗,已成為一個武家巨人。他憑藉卓越的政治才能讓領民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他目光銳利,洞察利害關係,遠交近攻;仗著強大的武力,抓住一切機會擴大自己的領地。如今,他已領有:甲斐全境,二十五萬石;信濃大部,五十一萬石;駿河全境,十七萬石;遠江部分,一萬石;三河三郡,四萬石;上野部分,十六萬石;飛騨(da)部分,一萬石……
全部加起來,他擁有近一百二十萬石的龐大領地。按一萬石領地供養二百五十名士兵計算,他已經擁有約三萬大軍。但上天仍然沒有給他進京的機去。
此時,信玄正靜靜坐在甲斐城的卧房內,半睜著眼睛,眺望著要害山上的紅葉。他看上去無念無想。五十二年的戎馬生涯,他的人生厚重如山。他在深思。
幾個家臣來到門口,看到信玄在冥想之中,立刻又悄沒聲地去了。
伯勞鳥的聲音不斷打破秋日庭院的平靜。
第三個前來卧房的是他的愛子四郎勝賴。勝賴看到父親在沉思,本想離開,但終於坐下了。他想等在一旁,直到信玄醒來。但等待良久,信玄一動也不動。勝賴靜靜地坐著,望著深秋的庭院。父親如鐵塔般威武莊嚴,勝賴則是個女子一樣柔和的公子哥兒。
「是勝賴?」半晌,信玄終於開口,「加賀的密使到了嗎?」
勝賴終於知道父親剛才在思考些什麼。「不,是我們派往織田的人回來了。」
「信長怎樣?」
「他一面脅迫將軍,一面加緊籌備,想進攻河內、攝津、大和、近江和越前。」
信玄瞪大眼睛盯著信賴,低聲說道:「時機到了……」
「正如您所料,三好三人眾、大和的松永、越前的朝倉、近江的淺井、伊勢的北畠(zai)餘眾,還有佐佐木六角氏等都送來了誓約。大將軍也切盼父親進京。」
「勝賴,讓田中城的馬場信春和江尻城的山縣昌景將上述情況散布到德川領內。」
「您是想讓家康歸順?」勝賴嚴肅地問道。
信玄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會投降,他是個不識時務之人。」
勝賴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好像不以為然。但他仍然順從地答道:「兒子這就去辦。」
「不過信長和德川家的同盟比我們想象中牢固。」
「因此我才讓人去散布傳言。了解敵人的強大,可能帶來兩種結果,一是因此畏縮不前,二是變得更加慎重。加賀的使者來后,立刻通知我。在此之前,不要前來擾我清靜。」
勝賴點點頭,但並沒有立刻起身之意,父親的態度讓他悶悶不樂。世間沒有萬全之事,將軍義昭已多次派密使前來催促父親進京,反信長的聯盟也已結成。勝賴還認為,信長的暴虐正讓其失去民心。
信長於元龜二年九月火燒比睿山,讓天下大為震驚。比睿山是鎮護王城的聖地。信長卻將其根本中堂、三王二十一社悉數燒毀,並大肆屠殺僧侶,從而得到佛敵的惡名。
總而言之,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消滅信長的大好機會。面對這樣一個絕好機會,父親卻遲遲按兵不動,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勝賴向前挪了挪:「父親!」
信玄沒有回答,閉上了眼睛。其實他也和勝賴一樣,認為現在正是好時機。經過五十二年戰火,用盡手段,費盡心血,他進京的志向始終不曾動搖,所以在此時更應小心謹慎,以保萬無一失。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此為《孫子兵法·軍爭篇》中名言,信玄特意將它書於旗上,以標示戰風。他現在的沉思,正如疾風將至前的寂靜,也如山嶽凝視著奔流時的安然。
一切準備都已就緒。東線,已經牢牢牽制住葦名、佐竹、里見;西線聯盟也堪稱完美。信玄還聚集起北畠(zai)的浪人,讓他們在伊勢作亂;並準備讓水軍從背後襲擊信長。
布置從奧羽到四國的龐大戰線,此事除了信玄,其他武將都無能為力。但信玄還是不安,他最擔心越后的上杉謙信。
冬季的風雪,能夠替他阻擋上杉的襲擊。但他總不能因此貿然離開甲府。他現在正在策劃加賀和越中一帶的一向宗暴亂,正等著他們掀起暴亂,以阻擋謙信前進的步伐。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對信玄來說,這恐怕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進京行動。他要把五十二年的經驗和心血付諸一戰。若如願牽制謙信,獲勝幾如囊中取物。
信玄正室乃是三條大納言之女。她的妹妹則嫁到了石山本願寺。信玄不能不利用這層關係。他能夠掌控加賀、越中的一向宗,就是因為如此;如知道信玄將要進京,石山本願寺的僧侶們定會從大坂襲擊信長。
「父親。」勝賴又道。信玄仍未睜開眼。但勝賴知道他肯定在聽,遂繼續說道:「既然您如此不放心加賀和越中,索性派出使者前去細細打探,如何?」
「……」
「如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又得等到明年……此間信長已鞏固大和、河內和攝津地區,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勝賴,你今年也已二十七歲了,要學會沉著。」
「您是不相信一向宗的力量?」
信玄半閉著眼,輕輕搖搖頭:「外人點燃的火苗容易熄滅。我是在等待他們自發地燃起暴亂之火。只有那樣,才能阻擋住謙信。」信玄語氣沉重,他心懷憂慮,又充滿企盼。
勝賴無言以對,施了一禮,便離去了。
勝賴的容貌雖然極像母親,但他自認為個性和父親信玄相似。儘管如此,他對父親還是抱有些許不滿。倒不是因為父親在酒宴上殺了勝賴的外祖父,這種翁婿相殘之事在亂世並不少見。勝賴的外祖父諏訪賴茂是信玄的姑丈。因此,賴茂的女兒、勝賴的生母諏訪夫人,和信玄其實是表兄妹。
母親為信玄所寵,比起正室之子太郎義信,勝賴更得父親的歡心。因此太郎義信和駿河的今川氏真密謀,企圖除掉信玄,卻反被送進監牢,最終被殺死。勝賴正式成為武田氏的嗣子。那是勝賴二十歲時發生的事情。那時,他對父親頂禮膜拜。
勝賴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得父親如此寵愛,只得認為是自己的聰明才智更像父親。但最近,他開始困惑。
父親將他立為嗣子,真是考慮到只有他才能治理好武田家嗎?現在看來,需要重新審視。
父親的目標當然是進京,實現號令天下的夙願。而武田家的繼承人勝賴也該有號令天下的資格。但事實果真如此嗎?你是未來號令天下之人——父親真這樣看待勝賴嗎?
勝賴的答案是否定的。父親棄太郎義信而擇勝賴,恐是出於方便「號令」的考慮。比起生母出身於公卿之家的哥哥太郎義信,讓具有信濃諏訪血統的勝賴繼承武田,父親覺得更放心。勝賴認識到這一點時,無比寒心。
勝賴想到此,或許是看到信玄在與織田氏聯姻的問題上,顯得過分工於心計。從織田家迎娶過來的勝賴正室雪姬,生下竹王丸不久就去世了。雪姬生竹王丸時,信玄看來滿心歡喜,還專門舉行了盛大的宴會。這一切勝賴都難以忘懷,但信玄好像已完全不記得了。
在這種亂世,若不如此就生存不下去。但認為人生的全部是為了生存,從而用盡心機,就未免太殘酷,太令人寒心。進京后,父親會將他接到京城,還是留在甲斐以牽制信濃?
從今以後,要自己把握命運。勝賴的心底,已經有了另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和父親的迥異。
父子二人一面互相認可,一面又將對方當作竟爭對手……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在對外戰略上才華蓋世的信玄,在家庭中卻失算了。
勝賴並不擔心加賀和越中。一向宗僧徒定會照石山本願寺的指令全力阻擋謙信的進攻。真正要擔心的,是進京途中的第一個敵人——遠江三河地區的德川家康。
看到今川家主臣不和,家康和信玄於永祿十一年二月簽訂了分割駿河、遠江兩藩的秘密條約,以大井川為界。但信玄破壞了條約,利用遠江犬居城主天野景貫為內應,派信州飯田和秋山信友攻入三河、遠江地區。那時,遠江久野的城主久野宗能、馬伏冢的城主小笠原長忠和三河作手城主奧平貞能與信友的軍隊短兵相接,好一場鏖戰。
血氣方剛的家康怒氣衝天,立刻領兵擊退了秋山信友的進攻,並送來一封措辭激烈的譴責書,兩家的秘密條約就此作廢。這是永祿十二年正月的事。
信玄聞此,並未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笑了笑;家康則一鼓作氣將武田氏名將山縣昌景從櫻花爛漫的驗府趕出。
家康驅走昌景后並沒有狂傲之舉,表明「我家康在此」的氣勢和立場后,並不等甲斐軍反擊,就迅速撤回到濱松。其雷厲風行,讓勝賴深為折服。今川義元不正是小看織田信長的力量,在進京途中的第一役便于田樂窪丟了性命?
德川家康不可小覷!因此,問題不在於越中和加賀,而在於如何通過三河和遠江地區。
信玄認為,只要到濱鬆散布傳言,說甲斐大軍已作好萬全的準備,精明的家康自會放下面子,悄悄讓他通過。但勝賴卻認為沒那麼簡單。他認為父親此舉將會帶來相反的結果,可能激起家康抵抗之心。是父親言中了,還是兒子更有洞察力?勝賴想讓眾人知道,他的才華並不比父親差。
勝賴回到自己的卧房,命令下人:「叫減敬來。」勝賴的卧房籠罩在秋陽中,屋外伯勞鳥聒噪不止。他站在窗邊,憂鬱地望著遠處連綿的山脈。
「少主,郎中減敬到了。」
「噢?讓他進來。」勝賴轉過頭去,眼前猛地一亮,一個十三四歲的美麗女子,正小心翼翼跟在減敬身後。
「減敬,你來得正好。她是誰?」勝賴淡淡地問。
「是日向大和守的女兒。」
「昌時的女兒?」
「是。實際上,她不是大和守夫人的女兒,而是側室所生,因為正房夫人厭她,我覺得她可憐,就收留在身邊。」
「哦。確實夠可憐的。」勝賴覺得那少女的臉龐很像自己的母親,心中不禁一陣刺痛,轉首問道:「你叫什麼?」
「菖蒲。」
「哦。真是人如其名。多大了?」
「十四歲。」
「噢。減敬,你準備帶這個女子到岡崎城去嗎?」
「是。我既然將她收為養女,就應隨時帶在身邊,這樣對她也有好處。」勝賴點了點頭。今年三十五歲的減敬,是勝賴秘密派遣到三河的人。他如今特意帶這個女子到岡崎去,勝賴已猜出其大意。無疑,這個女子定要派上用場。
菖蒲對此事似懂非懂,當她被帶到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勝賴面前,垂下那雙可愛清澈的眸子,不時眨著眼。
「減敬,我們不必避開她吧?」
「是。我帶她來,就是為了讓她聽這些事。」
「那麼,其他人呢?」
「哦。」減敬警惕地起身到隔壁房間轉了一圈,「不需擔心。」
「那麼,德川氏是否有機可乘。」減敬微微笑了:「只有一處,那就是德川和夫人築山不和。」
「哦?」
「是。夫人是故人今川義元公的外甥女,和家康矛盾重重。」
「那麼……」
「德川夫人情緒低落,常處於憂鬱之中,叫喊腰酸背疼。所以,小人苦思之後,得出一計……」
「你能接近她嗎?」
「能。現有一人很得德川夫人的歡心。」
「難道岡崎內庭有亂?」
「是。有個叫大賀彌四郎的勘定……這個人,少主務必記住。」
「大賀彌四郎……我記住了。」
「這個人定會成為我們的人。明天出發之事,還要煩請少主通知德川夫人、家康和信康公子。」
勝賴重重地點點頭:「那麼,菖蒲呢?」
「她是插在織田、德川兩家之間的一塊楔子。」減敬面無表情地說,回頭看了看菖蒲。減敬無疑要將這個小姑娘送到岡崎城去。但她能做些什麼?勝賴不解。因為菖蒲還是一副天真稚氣的模樣。「楔子?我不明白。菖蒲能行嗎?」
「沒有問題。」減敬意味深長地笑了,「岡崎城的信康,今年正好也十四歲。」
「哦。」
「信康的正室織田夫人今年也是十四,她和信康非常和睦,如膠似漆。」
勝賴聽到這裡,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想起了妻子雪姬,雪姬也是從織田家嫁過來的。雪姬天生麗質,勝賴英俊風流,人皆稱他們是天作之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就連父親都開顏笑道:「他將成為我們家的寶貝。」他還特意為嬰兒取名為竹王丸,這是武田家祖傳的名字。
「你想將菖蒲放到那對如膠似漆的夫妻中間?」
「是。」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
「這不像是少主的話。」減敬故意表情嚴峻地抬起頭,「武勇勝過主公的少主,決不能因小失大。這是岡崎城唯一的弱點,決不能放過。」
「你說家康的夫人嫉妒信康夫婦的和睦?」
減敬微笑著點了點頭:「義元公當初被織田氏取了首級,故德川夫人從一開始就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
「哦。」
「與其說是策略,不如說是順應自然。即使我們不送菖蒲過去,築山夫人也會送其他女子到信康那裡。」
勝賴又微微地皺起了眉頭:「菖蒲。」
「在。」她吃驚地抬起頭望著勝賴。
「你已經作好侍奉信康的心理準備了嗎?」
「是……是。」
「哦……那就好。如果信康決定和他的母親一起歸順我們,你就要一直好好侍奉他。」勝賴說這些話,其實是為了安慰自己。
菖蒲表情認真,跪伏在地上道:「奴婢被家門所不容。一定會按照減敬先生的吩咐去做。」這個被嫡母驅趕出家門的少女,聲音低得如同午後的蟲鳴,婉轉憂傷。
勝賴移開視線。正像減敬所言,現在不是為一個女子的悲慘命運扼腕痛惜之時……雖說如此,一想到要派這個女子去破壞那對年輕夫婦,想到之後會攪起的風浪,勝賴還是感到十分寒心。「你已經不能待在自己家中。」勝賴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轉身對減敬道,「父親想讓家康讓開一條路,兵不血刃通過三河、遠江地區……」
減敬輕輕搖了搖頭。他的想法好像和勝賴是一致的。
「但我認為,德川豈能輕易借道?但既已出發,就不能在途中久留。縱使留下一部分軍隊和家康周旋,也要迅速進京。聽好了嗎?」
「在下牢記在心。」
「只有得到岡崎城的內應,才能實現父親的夙願。你務必小心謹慎,以確保萬無一失。」
「在下明白!」
「菖蒲,你要好好聽減敬的話。」
「是。」
二人出去后,勝賴又叫過派往小田原的人,此人是個盲樂師。武田氏和小田原北條氏乃是盟友,此次行動中向小田原借了兩千兵力。勝賴派去密探,是為了刺探北條氏是否真心幫助武田家。
「他沒有異心。」
盲樂師道,「他們認為,武田此次進京定能成功,故真心支持我們。」
就在勝賴向盲樂師打聽進京途中各處小藩的人心向背時,侍童跡部左藤太過來了。「加賀的密使到了。」
「加賀密使?」勝賴雙眼一亮。他迅速結束談話,到了客室。加賀密使將來彙報父親一直苦苦等待的一向宗暴動的消息。父親如何決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次彙報。勝賴不禁熱血沸騰。
「左藤太,你先退下。」勝賴想先和使者談談,再讓其去見父親。拉開繪有猛虎的隔扇,他進了客室:「辛苦了。北陸地區快要下雪了吧?我是勝賴。越中、加賀有何動向?」
「您是勝賴公子?」密使瞥了他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是個僧侶,卻故意留著長發,打扮成醫士模樣。他相貌駭人,左手捻著標誌信仰的佛珠。「小人是本願寺住持派來的密使,請讓我先去見信玄公。」言畢,他無視勝賴的存存,傲然將視線轉向庭院。
勝賴頓時愕然。顯然,本願寺並不喜歡與諏訪一脈相承的勝賴。但此人既已知道了他是誰,卻不通報姓名,實是欺人太甚!勝賴拚命地控制住怒氣,笑道:「既有要事,我即刻就去通報。請問大師法號?」
「您已經看到了,我並非佛門之人。」
「的確,你身上穿的不是法衣,而是俗服。那麼,你的名諱……」
「即使報上名字,您可能也不知道。但既然問到,不妨告訴您。我是加賀安宅家的醫師藤野勝樂。阿彌陀佛。」
「藤野勝樂?你等著。」勝賴眉棱顫動,氣沖沖地出了門。
信州武將支持的人,一定不討京城方面的歡心;討京城歡心的人,肯定不受領民和武將們的歡迎。勝賴忽然想到父親身後之事。父親死後,本願寺的僧侶們大概也不會莽撞行事。那麼,為了武田家的未來,現在還是忍住怒氣……
信玄依然面對要害山,安然而坐。
「父親,加賀的密使到了。」
信玄微微張開眼:「是誰?」
「他自稱藤野勝樂。」
「藤野……那麼是富橙一族了。」信玄若有所思地重重點點頭,「知道了,讓他等一等。」
勝賴感到局促不安。他本以為信玄聽說使者到來,會一躍而起,「讓他等著?」
「他既然來了,那麼事情必然已有定論。我想考慮一會兒。」
「這種時候了,您還要考慮?這不像是您的作風……」信玄猛地睜開雙眼:「我們贏了!」
「您是說——」
「密使既然到來,就說明越中、加賀的一向宗僧徒在這個冬季為我阻擋住了越后的進攻。」
「所以,您應該快……」
「不,我現在要考慮以後的事情,勝賴……人世間大概還有戰爭以外的爭鬥吧。」
「戰爭以外的爭鬥?」
「我是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命數。勝利之後,我還能活幾年呢?」
「這……這個……」
「你不知,我也不知。在死之前,要不停地戰鬥。即使戰死,也無怨無侮,我現在考慮的,正是此事。甲斐註定出兵。所以,你讓我好好考慮一會兒。告訴密使,讓他先用飯。」
說完,信玄又輕輕閉上了眼。秋陽西斜,紅葉染紅了傍晚布滿雲霞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