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端坐在主位上,埋頭批改文件半晌後,見帳內始終無人開口,出聲問道。
而他抬頭,主將的眼神自然都是匯聚到他身上去。
真金至今參決朝政已有數年的時間,不論是在元朝朝廷內,還是在軍中,都是有著不低的威望的。
隻眾將雖是抬頭看他,但過半晌,都仍舊無人說話。
隆興府防備森嚴,眼下他們顯然也是沒有什麼主意。
直到真金面上稍稍露出些許不耐來,才有將領道:「太子殿下,末將以為,隆興府只能巧取,不能強攻。」
真金微微皺眉,放下筆道:「這點本帥自是知道。宋軍在城內防守森嚴,本帥想問你們的是,可有巧取之法?」
眾將又是沉默。
真金也是無奈,撫撫額頭,又低下頭去。
他也從未想過,宋軍原本已經瀕臨滅國,竟然會在短短數年的時間內又重新崛起。而且,以他元朝舉國之兵,竟也未能破開宋國邊疆。
隻此刻,真金低頭卻並非想的是如何巧取隆興府,而是思緒有些飄遠了。
他想到了自己那個極為心愛的女兒圖蘭朵。
自從被黃粱策在福建以李秀淑換回去後,他這女兒已經不再像是以前那般開朗了,隻好似變了個人似的。
在宮中時,真金常常去看望圖蘭朵。但大多數時候,都只看到圖蘭朵獨自發獃。
他問圖蘭朵到底在宋國遭遇了什麼,可圖蘭朵卻始終都沒有說。
真金隻隱約覺得,這事定然和宋國皇帝趙昰有些關係。
這刻,他心裡隻喃喃自語,「趙昰,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原本以趙洞庭的年紀,本絕不應該被他們這些人放在心上才是。隻現在,元朝上至忽必烈,下至群臣,誰都不敢輕視那個小皇帝了。
「主帥!」
又過陣子,帳內終於又有將領開口。
這將領就坐在真金左上首位置,拱手對真金說道:「末將以為,咱們可以齊聚軍中高手,趁夜破城。」
真金回過神來,隻道:「你且細說!」
這將領便又接著道:「上元境高手皆有凌波而渡的實力,若是我們派遣軍中上元境以上高手趁夜前去破城,應該可以放下宋軍弔橋,且以轟天雷轟開這隆興府的各處城門。」
真金微微皺眉,「轟開後又如何?」
這將領道:「城門被破,宋軍必然慌亂。我軍再大舉趁勢攻城,如此,隆興府興許可破。」
真金沉吟半晌。
然後他低聲道:「可若是未能破隆興府,我軍大舉攻城,可就必然折損慘重啊……」
將領道:「主帥,漢族中有句話叫做富貴險中求。末將以為,其實這行軍打仗也是如此,攻城,本來就是冒險之事不是麽?」
真金又是沉吟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這將領說的話有些道理。
眼下他並沒有湮沒隆興府的兵力,要想破城,根本不可能不冒險。
這夜深夜,元軍軍營內終是有二十餘個高手出營。
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在夜色中接近隆興府。
只是讓這些元軍中高手沒有料到的是,當他們到隆興府北城門外時,卻是見得北城門外有火把林立。
雖細數起來,火把也只有數十之多,但這足以說明,宋軍已然做好了他們會來襲城的防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只要衝過去就會引起宋軍的注意。到時候,能不能破城實在是難說的事情。
宋軍的擲彈筒、轟天雷等可都不能小覷,那是能取他們性命的東西。
過了陣子,這些高手終是沒有興起強行破城門的打算,又悄然向著軍營裡退去了。
回到軍營。
真金還在帥帳內並沒有睡下,帳內也還有不少將領在。
他們都在等著消息,因為只要這些高手破開城門,他們即刻便要率軍攻城。
「你們怎的就回來了?」
瞧著這些個軍中高手突然走進帳裡,真金和眾將自是免不得詫異。
有高手拱手道:「太子殿下,隆興府北城門外有宋軍把守,我等不敢打草驚蛇。」
「這……」
真金有些懵了。
隨即嘆息,「這些宋軍怕是想到我們會用這樣的辦法攻城了。」
然後眼神便又掃過諸將,道:「諸位再想別的法子吧!」
眾將都是皺眉,久久不語。
宋軍防守得這般滴水不漏,這的確讓他們個個都覺得有些頭痛。
強攻不成,巧取,看起來也是無計可施。
這夜,元軍自是不再有什麼動靜。
再說鄂州。
情形也是和這隆興府差不多的。
只因兩城外地貌相似,面對的元軍數量也相差彷彿。
雖然鄂州城內只有天英、天滿、天富三軍駐紮,但元軍經過試探性的進攻以後,自也是無功而返,只能在城外紮營。
他們甚至連派遣高手趁夜去破城門的想法都沒有。因為到現在雙方已經互相刺殺過許多回,想來都有防備了。
於是,鄂州城內也同樣是頗為寧靜。
不過在鄂州城西的江陵府,卻是不平靜的。
自下午時分元軍攻城不利退到營內以後,耶律鑄定下了讓呂文煥假意投宋的戰術。
呂文煥回到自己的軍帳之內,失魂落魄。
他沒理由不心寒。
當初投元,本就是因對大宋朝廷徹底失望。其實這些年,他是想著輔佐忽必烈成就大業的。
可僅僅因為他長林失利,忽必烈就派了這耶律鑄過來監軍,等同於是奪去了他呂文煥的軍權。
這無疑讓得呂文煥有種大志未酬,卻又有心無力的感覺。
他終究,是宋人……
除非是宋國徹底滅國了,否則忽必烈便不可能全然信任他。
而現在,宋國卻恰恰是在蒸蒸日上。
呂文煥坐在帳篷內,思緒紛亂,眼中不斷變幻著神色。
假意投宋……
若是真投宋呢?
他呂文煥會如何?
跟著自己投元的那些將士們又會如何?
以自己當年在宋國的威名、功勞,若是投誠,想來應該是會受到接納的。隻那些被留在元營內的將士們還有自己的親人們……
再者,忽必烈雖然防備著自己,但也可以說是人之常情,且這些年,忽必烈對自己著實還算榮寵有加。
呂文煥的內心深處,不斷的掙扎、糾結著。
當初投元,是為不忠,如今若再投宋……
他的腦子裡忽的想起個人來。
三國時期那位勇武無雙的猛將呂布。
若再投宋,自己豈不也成為呂布那般的三姓家奴了?
隻轉念,呂文煥卻又忽想起當初鎮守襄陽的場景。
那時候城內軍民同心,雖面對元軍大軍,征伐不斷,但那段日子,卻是讓他最為刻骨難望的。
他猶記得,那時候城內百姓們看著他時那種殷切希冀的眼神。
也正是因為這,他才在城破之際亦然選擇了投降,沒有繼續和元軍死命相抗。
這讓襄陽城內的百姓們免遭了荼毒。
他知道,自那以後,有不少人怒罵他呂文煥不忠,但是,他心中並不後悔。護住了城內諸多百姓,這比什麼都重要。
在他心裡,什麼榮辱,什麼忠義,都沒有襄陽城那些擁護他的百姓重要。
而在其後,他率軍隨著伯顏、阿裏海牙等人攻宋,也從未做過屠戮大宋百姓的事情。在他內心深處,仍覺得自己是宋人。
漸漸的,呂文煥的眼神不再掙扎,好似是打定了什麼主意。
「玉文,你進來。」
他對著帳外喊了聲。
有個穿著銀甲的親衛將領進帳,「主帥!」
這將領看上去尚才二十多歲模樣,本應俊俏,隻臉上有到不深不淺的刀痕卻是讓他的臉顯得有些猙獰。
呂文煥對他招了招手,讓這年輕將領到近前,輕聲道:「你跟著我有十餘年了吧?」
年輕將領道:「有足足十二年了。」
呂文煥露出些許笑意,「我收你做義子,卻隻讓你在這軍中擔任親衛將領,你可怨我?」
年輕將領動容道:「當初若不是父親您在襄陽城內救下我,我早就死了。玉文怎會對父親有絲毫怨言?」
「好。」
呂文煥摸了摸這個年輕將領的腦袋。
那時候,這小傢夥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牛犢子,可剛烈得很,他都投降了,這小傢夥卻是抄著鋤頭就沖著進城的元軍去了。要不是自己攔下,且說是自己義子,這小傢夥怕就不是臉上留下一道刀疤的事了,怕是得被元軍給砍成碎肉。
也正是因為欣賞這小傢夥的剛烈,自己才真正將他收為義子,且賜了他呂姓。
想到往事,呂文煥臉上的笑意似乎愈發濃鬱了幾分。
呂玉文看著他這樣,卻是察覺出些許不對勁來,問道:「父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他對呂文煥的認知裡,呂文煥其實不是這麼輕易就會露出柔情的人。
呂文煥隻笑著拍拍呂玉文的肩膀,道:「等下為父便要跟著朝魯、呼和魯兩位將軍去城內佯裝投宋了。」
「這……」
呂玉文露出驚色,隨即焦急道:「父親,這豈不是兇險得很?」
呂文煥道:「自是兇險。只是皇上派了丞相過來,我現在卻又能有什麼辦法?」
呂玉文眼眸微微垂了下去,幽幽道:「現在大宋復國,父親何不……」
呂文煥輕嘆:「皇上始終對我有所防備,你以為,在這軍中,現在還能有多少人願意聽我號令?」
呂玉文不語。
呂文煥貼到呂玉文耳側,又道:「待為父前往江陵府內,若有宋軍出城,你去聯繫你的幾個叔伯,讓他們響應宋軍。」
「父親你……」
呂玉文勃然色變。
呂文煥卻隻又道:「若宋軍沒有出城,那你便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呂玉文好陣沉默,然後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