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淼五皇子玄泠,他的母妃鬱美人原先隻是錦妃娘娘身邊的宮女,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被玄沐羽看上眼了――估計又是哪裡和皇后有相似吧。總之這位宮女在被臨幸一次之後誕下了玄泠,不幸的是,皇子的出生並未吸引來皇帝的注意,因為那時候皇帝正在和太子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皇子的出生還是讓宮女晉封為美人,入住碧藍宮,而那位皇子則住在臨淄宮中。
那夜刺客來襲,途經碧藍宮,因為被半夜難眠的鬱美人撞見,便將她順手解決了。於是鬱美人的一生就這樣結束,留下一名皇子孤苦伶仃。
而瓊姨之所以會關心玄泠,原因是鬱美人當年做宮女的時候和她關系甚好,即使封做了美人,兩人也一直有來往。瓊姨總歸還是個善良的女人,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打上了太子的主意。
不受重視的主子居住的地方也不好。玄泠所住的臨淄宮相當偏僻,說是宮,其實不過是個四合院似的小院,院中滿是落葉,花草亂糟糟的無人打理。再看樓前匾額,金漆斑駁,居然還在角落發現一張蜘蛛網。走入屋中,不說那陳舊的家具,連布製品都出現了破損。
整個臨淄宮裡好不冷清,竟不像有人居住。
玄澈心中惻然,他是從小就長在東宮的太子,又得玄沐羽疼愛,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竟沒有想到自己的庶出弟弟會過著這樣的生活。
沿路只看到兩個小宮女,兩個宮女看到一個男孩穿著玄色衣物、腰中系著金龍寬腰帶,心知是太子,竟嚇得連禮都行不清楚了。玄澈當然不會計較,隻是心中壓抑。主子尊不尊貴,看下人就知道了,尊貴得寵的主子能分到受過高等訓練的好奴才,眼前這兩個相貌一般舉止卑微的奴婢都是大主子們挑剩的“殘品”。
推開老舊的房門,迎面撲來一股子藥味,刺鼻腥臭。呵,連太醫都區別對人了。東宮裡絕不會有這樣難聞的藥味。
玄澈寒著臉走入房中。
一個婦女上前行禮:“太子殿下。”
眼前這誠惶誠恐的婦女正是玄泠的乳娘,這三年來即使玄泠的一點地位也沒有,她仍然盡心照顧,是個好人。
“免禮。”
玄澈應了一聲,目光已經飄到床榻上。被褥拱起一個小小的人形,一張蒼白的臉露在外面,眉頭緊皺,喘著粗氣,似乎很不舒服。
“他怎麽了?”
玄澈以目光示意,婦女忙說:“泠……六殿下他前日受了涼,高燒不止。”玄澈一時沒作聲,那婦女雙唇一咬,撲通一聲跪在玄澈面前,哭喊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殿下吧!泠、六殿下快不行,他已經燒了一日了!”
“怎麽不叫太醫。”
“那些人……”婦女咬著唇不說,年錦卻附上耳朵輕聲說:“主子忘了,六殿下是庶出……”
“所以連太醫也不願意來?”
年錦低頭默認。
玄澈不欲多說,坐到床邊。年錦知趣地退了出去叫人去找太醫。
床上的人隻有三歲,本應該是粉嫩嫩的小臉卻瘦得不成人形,眼眶發青,兩頰塌陷,露在外面脖子清楚地突出青筋。似乎感覺到什麽,玄泠吃力地睜開眼睛。
玄泠乾裂的嘴唇輕顫一下發不出聲音,玄澈卻好像聽到了他想說的話,輕輕撫上他的額頭,道:“我是玄澈,你的四哥。”
澈……玄泠在模糊的意識裡記下這個名字。
泠,從今天起我會照顧你、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傷害你……
泠,你要好起來……
玄泠昏迷之前似乎聽到有人用輕柔的嗓音附在耳邊對他這樣說。
玄泠醒來時發現頭頂的羅帳嶄新而華麗,他雖年幼卻懂事極早,立刻知道這裡決不是自己的臨淄宮,掙扎著要坐起來卻看到一個黑衣孩子和一個青衣少年走了進來,突然想起昏迷前聽到的聲音,一時驚訝叫出聲:“太子?”
黑衣孩子淡淡地點頭在床邊坐下,那青衣少年立刻端上一碗藥,黑衣孩子接過藥碗用湯匙緩緩攪拌,道:“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玄泠怔怔地被青衣少年扶起來靠在床頭,猶豫著吐出一個字:“……澈……”
玄澈點頭,說:“這是東宮,你這段時間就在這兒住吧,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讓你搬出去。”說著他舀了一杓溫度剛好的藥汁送到玄泠口邊。
玄泠心中微酸,含下藥,道:“太子……”
“你可以叫我哥。”玄澈打斷他。
玄泠心中更酸,咬著唇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玄澈微微皺眉,勉強接受了這個稱呼,又舀一杓藥汁,道:“我讓年錦跟著你,你有什麽需要就和他說。年錦,過來見過泠殿下。”
那青衣少年便從玄澈身後走出,對玄泠深深一躬,道:“泠殿下。”
玄澈對年錦說:“今天起泠殿下就是你的主子,你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是。”年錦恭順地說,轉而又對玄泠躬身,“主子。”
玄泠說不出話,隻能看著玄澈,後者依然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什麽情緒,然而他接下去說的話卻讓玄泠的心頓時冰凍:“我乳娘瓊姨日前去了,臨死前她希望我要好好照顧你……”
接下去玄澈說了什麽玄泠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看到他的雙唇一歙一合,滿心中充斥著隻有一個念頭:隻是交待,隻是交待而已……
晚上玄澈靠在床頭看書,果然等來了玄沐羽。
玄沐羽進門看到玄澈在看書,皺了皺眉頭,抽走了玄澈手中的書,略帶責備道:“受傷了還不早點休息?”
玄澈也不急著拿回書,隻說:“一直躺著無聊,就看點書。”
玄沐羽無奈地歎氣,頓了頓,突然問:“東宮怎麽多了一個人?”
玄澈知道他說的是睡在隔壁房間的玄泠,十分懷疑玄沐羽是否見過房中人,如果見過他是否知道那是自己的另一個孩子?
見玄澈沒有馬上回答,玄沐羽心裡不太是滋味,忍不住問:“裡面是誰?”
“父皇進去過?”
“沒有。”不知為什麽玄沐羽似乎有種罪惡感,自己並沒有作什麽不對的事吧?!
玄澈眉毛微抬,道:“父皇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見玄沐羽居然低頭思考,玄澈不禁嘲笑道:“他是你的孩子,兒臣的五弟――玄泠!”
“五……泠?”
玄沐羽的神情簡直是茫然,玄澈幾乎要懷疑他是否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孩子。
好半天玄沐羽才再次出聲:“他怎麽在你這兒?”
“他病了,留在那種地方兒臣不放心。”
“那種地方?”
玄澈真的有種想打人的衝動,從師徒的角度上說他很喜歡眼前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但如果從父子的角度上說,他簡直要恨他了――替玄泠恨他!
“父皇,陛下,您真的應該去臨淄宮看看!”
6、武奴(大改)
玄澈告訴玄沐羽他要讓玄泠搬出臨淄宮,玄沐羽當然不會說什麽,他聽得出昨晚的玄澈有些動氣了,認識到這點玄沐羽心中惶恐,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玄沐羽就是不希望玄澈生氣。
玄澈將玄泠安排在融水宮,離太子宮不算很近,吃穿用度吩咐下去認真辦理,又挑了幾個細心機靈的太監宮女送過去,還讓年錦跟在玄泠身邊做了貼身太監好生照顧。而玄澈身邊的太監則換成了一個叫森耶的少年。
對於玄澈這番作為很多人對此都不以為然,一個沒有外戚勢力又體弱多病的幼童,一個還懵懵懂懂的太子,能起什麽風浪?但對於皇帝的縱容,一些人還是心有戚戚。
確實沒有什麽風浪,太子和五皇子都很平淡的過日子。但隨之而來的口諭卻掀起一起不大不小的波瀾:玄沐羽下旨讓太子進秋宮任選貼身侍衛。
皇宮裡有這麽一群人,他們大多是孤兒,被宮中收養加以訓練,日後則成為皇室守衛力量的一員。這些孩子在結束訓練之前都聚集在秋宮之中,宮裡人將這些孩子稱為“武奴”。每個皇子年滿六歲之時都有資格挑選一到兩名武奴隨身伺候。太子選武奴本算不上大事,不過在這敏感時期,皇帝提前到來的口諭卻讓一些有心人揣測起來。
其實玄沐羽的意思不過是,希望能給玄澈找那麽一兩個肉盾,免得再碰到那夜的事罷了。
玄澈管不了那些沒事找事的人說什麽,他只知道口諭自己接了就是,武奴什麽的早選晚選都差不多。況且這時候送兩個人過來倒合了他心中的想法,自從那夜驚魂之後,他意識到有些事情自己要去做了。
一進秋宮就是個足球場大的操場,操場的另一端有一月門,透過月門隱約能看到一排屋子,大概就是武奴們的住所。
操場上聚集著從四歲到十七八歲年齡不等的各色男童,這些男孩有的身著粗糙武裝,有的身著太監服飾,很容易看出他們中哪些是淨過身的。一般皇子都是挑選未淨身和淨身武奴各一名,未淨身武奴出外辦事更方便,也能走在人前,才能高的甚至能進入朝堂成為將軍,而淨身的武奴更容易駕馭,練的功夫多是陰柔一派,用於暗中行動更為合適。像玄沃就是如此挑了兩個人,而玄渙隻要了一名淨身武奴。
玄澈阻止了通報的太監,悄聲在角落裡看了片刻,又現身在場中轉了一圈,在幾個出色的人中挑了兩個未淨身的孩童。在他看來這些孩童身手都差不多,性格一時看不出端倪,能力好培養,不如帶兩個未淨身的回去也算救了他們,畢竟宮刑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天大的恥辱。
那兩個男孩一個黑且高瘦,叫戎席,另一個叫嚴錦飛,是個鳳眼汪汪的玲瓏小子。
玄澈看這二人身手出眾,性格也呈互補之勢,便定下來。吩咐了管事太監辦理手續,轉身離開之際被一人撞上,一時天旋地轉,等定睛時入目已是湛藍的天空和幾張惶恐的臉。周圍侍從太監們吵吵嚷嚷,各種叱責之聲四起。
被太監們扶起來,玄澈覺得身上並不疼痛,想起來剛才衝撞之人似乎在臨摔前拉自己一把。
一個人被兩個強壯的太監扭到在地,看不見面目,但看身形大概也隻有十三四歲。
玄澈問:“怎麽回事?”
秋宮管事的太監連忙上前回話:“回太子殿下,這畜牲不長眼睛衝撞了殿下,小的這就給您教訓他!――來人啊!將這不長眼的東西拖下去!”
“且慢!”玄澈冷喝一聲阻止了上前的人,“孤要看看他。”
管事太監稍一猶豫卻對上玄澈冰冷的目光,想起宮裡的傳聞,心下一抖,忙道:“你們兩個還不快快松手,讓太子看清!”
扭壓的兩個太監放松了力道,那孩子倔強仰起頭,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目光與玄澈相接毫不躲閃。
玄澈在秋宮中轉了半個下午見了各種目光,卻沒有任何一道能比眼前這人更攝人,心下起了興趣,便問:“你叫什麽?”
孩子咬著唇不說話,倒是嚴錦飛上前道:“太子殿下,他叫林默言,也是我們這兒的武奴……”說著錦飛突然跪下去,叩地道,“請太子殿下饒他一命,他絕不是故意衝撞殿下的!”
玄澈挑挑眉,道:“理由?”
“他……”錦飛偷偷瞄一眼管事太監,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猛地一叩首道,“孟公公(秋宮管事)要將他帶去淨身,默言大哥不願意才會掙脫不小心衝撞殿下的!殿下!默言大哥是我們這裡功夫最好的,求殿下收下他吧!”
說完錦飛又是幾叩首,然後就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林默言掙扎了兩下喊道:“嚴錦飛你說什麽渾話!要你跟太子走你趕快給我滾!”
錦飛又是叩首卻不再說話
玄澈看看面色鐵青的林默言,又看看錦飛,最後目光落在惶恐的孟公公身上,許久才開口道:“孟公公,為什麽要將林默言帶去淨身?”
管事忙道:“太子有所不知。林默言乃罪臣之子,按慣例送入宮中作奴本就是要淨身的,隻是送來時身上帶傷,小的怕他身子弱受不住刑才拖到今日……剛才行事太監來將他帶走,卻不想被他掙脫這才衝撞了殿下……”
林默言寒聲道:“我寧死也不受辱!”
玄澈淡淡應了一聲又不作聲。
周圍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太子動怒大家都要遭殃。
林默言本睜著一雙星目與玄澈對視,但片刻之後他神色一軟,垂目道:“太子殿下要怎麽樣說就是了,我不懼,嚴錦飛孩子心性一時衝動亂說話,還請殿下千萬不要怪罪!”
伏在地上的錦飛身子一震,抬頭看那默言,顫聲道:“默言大哥!”
林默言不理會錦飛,仍對玄澈道:“太子殿下帶著挑好的人走就是了!”
玄澈忽然明白了先前錦飛的決心和林默言此刻的服軟。
武奴若是不能得到上位者的賞識最後都要送去淨身。如今錦飛被自己挑中了算是擺脫成為太監的厄運,但按慣例一個皇子隻能挑兩個武奴,如果按照錦飛說的那樣帶走林默言,那麽錦飛和戎席之間必然舍去一個,眼前形勢看來舍去的多半是錦飛。現在錦飛礙了管事太監的面子,如果被太子舍去的話那日後必然不好過,也許原本屬於默言的命運就要降落在他身上。
玄澈思忖片刻,對管事太監道:“這人能帶走嗎?”他指著林默言。
管事遲疑道:“恐怕與慣例不合……”
言下之意還是隻能帶走兩個。
玄澈想想覺得不可能為了林默言放棄錦飛或戎席,但若不幫默言又會傷了錦飛的心,日後君臣之間必有間隙。雖然玄澈暫時沒有什麽鴻圖霸業,但也不希望看到禍起蕭牆之類的慘劇,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沒有遠見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想想,玄澈對管事道:“孟公公,孤回去請示父皇,明日再來。若可,孤希望我明天來時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的林默言,若不可,過了明日他自隨你處置。”
玄澈話音輕緩卻帶著不可違背的冷峻,孟公公頓覺空氣扎人,忙道:“一定一定。”
多要一個武奴其實不是什麽大事,並沒有明文規定皇子隻能選取兩個武奴,隻是慣例而已。很多事情就是人習慣了就懶得去更改了。玄澈無意多生事端,按照程序上報給玄沐羽,玄沐羽大筆一揮“太子位尊,特賜武奴三名”就完事了,卻不想此舉給人多大聯想。
自然,林默言就這麽到了玄澈身邊。
錦飛跪在玄澈面前起誓效忠,至於當事人林默言卻沒有什麽反應。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戎席更是保持沉默。
玄澈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有兩個人可以用了。
玄澈問:“你們識字嗎?”
三人面面相覷,嚴錦飛和戎席說:“小人不識。”
林默言卻道:“在下曾在家中學過,基本都認得。”
玄澈點點頭,說:“以後錦飛和戎席跟著我學字,默言……你和我來一下。”說完,也不理會嚴戎二人何等驚訝,就將林默言領進了內室。
“我要你出宮給我辦點事。”玄澈拿出一面金色小牌交予林默言,“這牌子,一月可出宮三次。”說著他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林默言看看手中牌子,卻說:“默言不過剛剛跟在太子身邊。 ”
“無妨。”
林默言又說:“默言沒有承諾。”
玄澈這才回看他一眼,輕聲道:“你若要背叛,我自然會殺了你。”頓了頓,恢復了正常語氣,問,“還有問題嗎?”
林默言在面前跪下,沉聲道:“沒有,殿下。”
“起來吧。拿著,裡面有我要你做的事。”
玄澈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竹筒,放到林默言手中,又說:“有不懂現在問,明日出宮。”
“是。”
林默言擰開竹筒,裡面卷著幾張薄紙,展開看了看,林默言心中驚駭,訝然道:“殿下這是……”
“一個財源,一隻耳朵,一把武器。”
玄澈微笑著,光影之間,鬼魅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