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面對這樣的狀況,作為正主的朱儀,倒是並沒有什麽慌張的神色,相反的,倒是梁傳直接喝道。
“你胡說,我看你這是嫉妒!”
說著,他轉向一旁的眾勳貴子弟,開口道。
“諸位,今日圍獵,梁某一直和小公爺同行,可以作證,這隻老虎,絕對是小公爺所殺!”
場中的議論之聲,這才平息了幾分。
這個時候,又有幾個勳貴子弟站出來,道。
“我好像也看見,梁公子和小公爺一直在林中一同圍獵。”
“不錯,就算沒有梁公子同行,我等身邊都跟著有朝廷的禁衛,若是這老虎來路不正,那些禁衛豈會不發一言?”
“就是,照我看,就是柳承慶這個混小子,看不慣小公爺拔得頭籌,故意來搗亂的。”
這種情況下,朱儀素日裡的好人緣,就發揮作用了。
除了那些和成國公府有宿怨的,還有和安遠侯府有舊的勳貴子弟,其他的人,都紛紛出言,替朱儀說話。
而且,古怪的是,柳承慶自己,似乎也有些底氣不足,被眾人這麽一說,竟然有些躊躇。
這個時候,在一片嘈雜聲中,作為正主的朱儀,也終於是開口道。
“既然柳公子說,這老虎不是朱某殺的,那柳公子可敢和朱某,到陛下面前對質一番?”
“這……”
柳承慶一聽要到禦前去,頓時有些猶豫。
見他這副樣子,一旁的梁傳不由冷笑道。
“怎麽,不敢了?柳公子剛剛的氣勢呢?還舉告,我呸,小人!”
這番話,成功的激起了柳承慶的少年氣性,這麽多人瞧著,他要是不敢去,可真的就被人當成了誣告的小人了。
咬了咬牙,柳公子道。
“去就去,這老虎本來就有問題,我有什麽不敢的!”
一旁的清點獵物的內侍,碰見這種狀況,本來就感覺一陣頭大,見雙方都答應了要對質,如蒙大赦,趕忙拱了拱手,前去稟報了。
與此同時,高台之上,朱祁鈺等人也瞧見了不遠處的騷動,雖然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是,卻似乎是和朱儀有關的。
“陛下……”
不多時,內侍來到高台上,將底下發生的事情轉述了一遍,隨後,懷恩來到案旁,原原本本的稟報了上來。
聽完了底下發生的事,朱祁鈺的眼中也閃過一絲訝色。
不過,看著底下一眾大臣好奇的樣子,他也知道,都鬧成這個樣子了,隱瞞肯定是瞞不住的。
更何況,既然對質是朱儀提出來的,那麽,想必他是有把握的。
因此,沉吟片刻,朱祁鈺便道。
“既然如此,便將朱儀,梁傳,柳承慶等人宣上來吧!”
“遵旨。”
懷恩欠了欠身,然後轉身遣內侍過去叫人。
趁這個工夫,朱祁鈺狀若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張輗等人,然後開口道。
“剛剛底下人過來稟告,說是安遠侯府的柳承慶,舉告成國公府的朱儀,說那頭老虎,並非朱儀自己搏殺,二人在底下鬧將起來,說是要當眾對質。”
話音落下,底下一陣嘩然,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掀起一陣議論。
不過,勳貴這邊的反應明顯更激烈一些,一個個都臉色難看,覺得十分丟臉。
當然,文臣這邊也沒好到哪去,按理來說,他們都不希望朱儀拔得頭籌,所以,出了這樣的事,應當高興才對。
但是,恰恰相反,這幫老大人的臉色,也不好看的很。
不為其他,就只因為,在場除了他們這些文武大臣之外,在場的還有四夷諸使。
正因如此,剛剛天子訓斥王文的時候,才說這是春獵儀典,不是朝堂之上,叫他分清場合。
更何況,他們的爭吵,和朱儀的這樁事,其實還有不同。
春獵是一個特殊的場合,作為勳貴來說,很明顯是想要借此機會,將事情鬧大,在輿論上佔據優勢。
到時候,為了維護朝廷的顏面,天家的‘和睦’,某些事情上,勢必要做出一些讓步。
文臣這邊,這些老大人之所以會放王文出去。
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也需要一個機會,慢慢的釋放出一些政治信號。
大家各有目的,心照不宣,而且,有天子在上,大家也會(不得不)‘點到即止’。
但是,朱儀的這樁事情不一樣。
如果那頭老虎,真的是用了什麽其他的手段獵取的話,那麽丟的可不單單是勳貴的人,而是大明朝廷的人。
雖然他們都不想讓朱儀拔得頭籌,但是,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出於這個原因,當柳公子來到高台上的時候,迎接他的,便是一片充滿不善的目光。
“臣……柳承慶,叩見陛下,叩見太上皇!”
柳公子咽了咽唾沫,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眼神,背後不由冒出一陣冷汗。
和楊洪這種新晉的勳貴不同的是,似安遠侯這樣的老牌勳貴世家,除了本爵之外,往往都會有蔭封。
像是柳承慶,他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得了蔭封,雖是虛銜,但也不算沒有官身。
梁傳和朱儀也是一樣,不過不同的是,朱儀身上,還有一個護駕將軍的官職。
三人來到台上,一共跪倒在地。
“平身吧。”
朱祁鈺倒是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擺了擺手讓三人起身,隨後便直接了當的將目光放在了柳承慶的身上,問道。
“柳卿,朕剛剛得到稟報,說你要舉告朱儀,說他算作自己獵物的那頭吊睛白額虎,不是他獵殺的,可有此事?”
柳承慶雖然出身勳貴世家,但是,平素就是大半個紈絝子弟,壓根就沒有正經奏對過,雖然禮儀早已熟知,但是,心中的緊張卻是藏不住的。
此刻,被朝堂上一眾文武大臣打量著,尤其是,看到旁邊那些勳貴大臣,個個都黑著臉,又聞聽聖上玉音垂問,差點又想跪下來。
不過到底,柳公子還不是個徹底的廢物,吞了吞唾沫,他小心翼翼的道。
“回陛下,臣沒有說,這老虎不是朱將軍所獵,只是想說,朱將軍獵殺此虎時,此虎已然受傷,所以,不能算作是他獨立搏殺的而已。”
呼……
柳承慶的這番話音落下,便聽見旁邊一眾大臣,長長的舒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他們還真以為,朱儀的這頭老虎,有什麽弄虛作假的事情呢,弄了半天,就這?
應該說,柳承慶所說的不無道理,獵殺一隻受傷的老虎,和一隻完好無損的老虎,難度自然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朱儀碰見的是一頭已經受傷的老虎,那麽,捕獵的難度自然會大大降低。
說白了,這頭老虎的含金量也就大大降低。
這對於老大人來說,是可接受的。
因為,這種情況,最多也就是圍獵的時候,獵物的歸屬出現了異議。
這種情況,在捕獵的時候很常見,尤其是老虎,豹子,野豬這種猛獸,在受傷之後,仍然十分凶悍,如果不是提前設好了陷阱,就算是射中了它,也很容易讓它逃走。
在這種春獵的場景下,各家勳貴子弟都在林中,誤獵了從別人手中逃走的受傷獵物,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屬於正常情況。
當然,讓一眾老大人們感到有些懷疑的是,柳公子的這副樣子,也著實不像是什麽,敢上去搏殺老虎的人。
若說是他先射傷了老虎,然後被朱儀給截了胡,這話,似乎有點讓人難以信服……
顯然,有這個疑惑的不止一個人。
聞聽此言,朱祁鈺目光在朱儀的身上掃了一掃,又對著柳承慶問道。
“原來如此,不過,你怎麽知道,朱將軍在遇到這頭老虎的時候,這頭老虎已然受傷了呢?”
“這……”
果不其然,這句話一問出來,柳公子頓時有些窘迫,頗是躊躇了片刻,方開口道。
“回陛下,其實,這頭老虎,是臣第一個遇見的,那老虎受傷,也是因為臣……”
這話聽起來,莫名的有些別扭,因此,一眾文武大臣,都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難不成,這柳承慶,還真的有敢於搏虎的勇氣?
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公子沾滿灰塵的衣衫,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問題是,搏虎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哪怕是失敗了,但是敢於搏虎,已經算是勇氣過人了,這柳承慶,幹嘛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呢?
於是,作為一個貼心的詢問者,天子再次問出了眾人的疑惑。
“如此說來,柳卿的意思是,這頭老虎,是你率先搏殺,但是,未能成功,讓這老虎負傷而逃,最後,被朱將軍撿了個便宜,帶了回來?”
說著話,天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承慶,繼續問道。
“難不成,柳卿的這滿身塵土,也是因搏虎而致?”
兩個問題,讓柳公子的眉頭擰成了麻花,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心中似乎又十分矛盾,遲遲沒有開口。
按理來說,天子垂問,不能立刻回答,是為不敬。
但是,柳承慶就是個沒怎麽面聖過的勳貴子弟,此處又不是朝堂上,所以,天子明顯也沒有要計較的意思,反而笑著道。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這老虎,可算得上是柳卿和朱將軍一同所獵,來人,另賜一柄玉如意和一副寶劍,給柳卿家!”
眼瞧著天子開了口要給賞賜,柳承慶吞了吞唾沫,絲毫沒有感到高興,反而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道。
“陛下恕罪,臣不敢受此賞賜。”
“哦,這又是為何?”
上首天子皺了皺眉,一臉疑惑。
感受到四面八方各種各樣的目光,柳承慶知道,再瞞也是瞞不住的,隻好老老實實的道。
“回陛下,臣不敢欺瞞,這頭老虎,的確是臣率先遇見,不過,當時此虎凶悍異常,見人便撲,臣一時不慎,險些葬身虎口,是保護臣的一眾禁衛將士奮力搏虎,將其打傷,臣才得以幸免。”
“臣遇到此虎時,它尚且完好,但是,方才見到此虎,可見身上有臣和一眾禁衛擊打的傷痕,故而,臣便知道,朱將軍遇到此虎時,此虎已是被臣等擊傷。”
“但是,若說是臣率先搏虎,臣也不敢領受,請陛下明鑒。”
得,真相大白了!
怪不得這柳承慶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實話,原來真相是這樣。
說白了,這位柳公子,的確率先遇到了這頭老虎,但是,他膽子太慫,不敢上去打,可誰料這老虎凶悍,率先對他們發起了攻擊。
憑柳公子的這幾分本領,顯然是沒辦法制服一頭猛虎的,所以,隨行的禁軍毫不猶豫的出手,救下了柳承慶,同時也打傷了老虎。
當然,這老虎雖然受傷,但是卻逃走了,而禁軍的職責,是保護柳承慶,所以,也並沒有追上去。
隨後,只怕這頭受傷的老虎,就被朱儀碰上,並且獵了回來。
若是如此的話,這老虎的確算是朱儀撿了個便宜,但是,相較而言,顯然是灰頭土臉的柳公子,更值得被嘲笑。
因此,他的話音落下,便感受到,不遠處的一眾勳貴,朝他投來了‘你個不爭氣的玩意’的目光。
深深的低下頭,柳承慶不由感到一陣後悔,早知道,他就不一時衝動,去‘戳穿’朱儀了。
現在倒好,傷敵一百,自損一千,何苦來哉……
所幸,天子還是體貼的,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倒也沒有苛責柳承慶,反而安慰道。
“無妨,雖有禁衛相幫,但是柳卿能夠遇難而上,回程之後,亦能如實上稟,也是難得,朕的賞賜,你收下便是。”
柳承慶一臉羞慚,但是,也不好再繼續推脫,於是拱手道。
“臣領旨,謝陛下……”
按理來說, 這件事情到這就該結束了。
朱儀雖然是撿了個漏,但是,畢竟老虎就是他獵殺的,而且,說句實話,雖然天子沒有戳破,可眾人看柳公子這副樣子就知道,就算是有禁衛幫忙,只怕也沒有給那老虎造成多大傷害。
畢竟,禁衛的職責是護衛,而不是捕獵,那種場景下,他們所做的一定不是先搏虎,而是先救人。
換句話說,大概率當時那老虎受的是輕傷,所以,朱儀搏殺老虎的功勞,雖然有水分,但是也不算大。
何況,春獵是一場高興的事,沒看見對柳承慶這種紈絝子弟,天子都大度的予以安慰,換了個由頭還是把賞賜發了出去嗎?
對他都是如此,那麽對真正搏殺了一頭老虎的朱儀,天子自然也更不會苛責了。
但是,就在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到此為止的時候,一旁的朱儀卻突然拱手道。
“陛下,臣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