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陽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住著幾十戶人家,村裡人大多是以種田為生,不過農閑之余,也會上山去打獵。
若家裡有牛車的,捎帶上拉到鎮子上賣去,山貨少的兩三個時辰就能打個來回,要是山貨多的,就得住上一兩天等買家了。
村裡的婆姨則洗衣做飯帶娃子,操持家裡的一切瑣事,有的還得下地種田去。
正午將近,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娃背著個竹簍子,沿著河邊的碎石小道往村子裡走去,一件寬大的長衣將她小小的身軀整個罩住了,袖子挽的高高的,露出倆條瘦小的胳膊。
村裡有些窮緊巴的人家通常會把娃子們的衣服做大些,等長個兒了就把衣裳撐起來了,到合身能穿好幾年,也有些是揀爹娘兄弟穿不下的使。
河邊的小道多是碎石尖礫,女娃子睜著黑溜溜的大眼低頭看著,步子盡可能的邁的大些,頭上扎著的倆個小辮兒也跟著一顛一顛的。
路過的婆姨不是來河邊洗衣裳的就是要擔水回去的,她們看見女娃子無不搖頭心酸,暗地裡惋惜。
女娃名叫小香兒,原是村西頭楚老漢家的,原先一大家子搬去了上陽村,後頭又搬了回來,不過回來的就隻有她跟倆個哥,爹娘還有大哥大嫂都留在較為富裕的上陽村。
上陽村跟下陽村就隔了十幾裡路,誰家有個事兒啥的,不出三天,兩個村子都能給傳遍了。
楚老漢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家漢子,原先想著家裡小子多了好幫襯,就可著勁兒的生娃娃。
小香兒她娘也是個好生養的,可耐不住家裡窮,懷了娃都保不足,鬧病鬧災請不起醫,有那麽幾個眼瞅著就沒了,生下來的隻有三男一女,老大楚福,老二楚戈,老三楚安,最小的就是小香了。
老大楚福到了三十歲才得了一門媳婦,且是金貴的很,可這大兒媳卻不個好的,在家裡佔盡上風,瞅著這一大家子捆到一塊窮的苦哈哈,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折騰的沒法兒過活。
老二楚戈是個強脾氣,家裡被大嫂鬧成這樣,他就帶著倆弟妹回到下陽村,好在村裡的老屋子還在,還能住人。
幾個月前,她二哥也娶了房媳婦兒,娘家給取了名叫秀娘,聽著是個賢惠的女子,可沒成想卻是個好吃懶做的主,一天到晚除了拾掇自個兒,家裡啥活不乾,真白瞎了個這麽好的名兒!
村裡人這就鬧不明白了,這楚戈長的不錯,性子溫和,除了家裡窮些,帶著倆弟妹,其他都好著哩,何愁找不著媳婦,真不知人家是怎想的。
農家漢子娶妻娶賢,他這倒好,娶來擺在家裡閑著了,若換作別人,像這樣的懶婆娘早不知被送回娘家幾回了。
一個婆姨挑著一擔水,招呼著攔住女娃子,“香兒,小香兒!”
女娃聽到叫喚,尋了個安穩的落腳地站住腳,高昂起頭看著那個婆姨,粉嫩嫩的小臉滿是稚氣。
那婆姨一手叉腰高抬起肩膀,好架住兩頭的擔子,她擦了擦汗,道,“香兒,怎你一人兒出來了,你哥哩?”
小香兒眨著大眼,不知人家問的是她哪個哥,乖巧的說了,“哥前兩天趕鎮子去了,二娃哥一早跟黑娃哥上山采山蘑去了,還沒回來。”
“那你嫂子哩?”
小香兒似乎不大想說,把小腦袋低了下來,悶悶道,“我嫂子,我嫂子在家裡看家呢。”
周遭聽到的婆姨那個窩火啊,“楚戈家那個懶婆娘骨頭有夠懶的,又擱家裡擺著。”
“可不怎地,過門都有兩三個月了,我就沒瞧見她從那個土屋院兒裡出來過。”
“你說這新近的媳婦兒心頭的寶,不下地就不下地了,可這下河洗洗涮涮的活兒她得乾啊!”
“得了吧,要她乾活,那楚戈不得心疼死!”
“哎喲,你說就這麽個懶婆娘,那楚戈還當寶貝似的捧著,真不知上哪兒說理去!
四五個婆姨杵到一塊就七嘴八舌的嘮叨開了,說得痛快直把小香兒撇在一旁,真不知她們是在為小香兒抱不平,還是隻為湊在一塊閑嘮嗑。
然而這股吵吵鬧鬧的勁兒卻嚇到了小香兒,她以為自個兒說了啥不好的話,忙背著竹簍跑了。
等回到村東頭,小香兒看到自家院門敞開著,她家嫂子就站在裡頭,瞅著嫂子好像不大高興,她心裡更是害怕的很,腳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往那邊走。
門內出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媳婦,長的唇紅齒白,清清秀秀的,一身棉質素衫乾淨漂亮,不知情的人瞧見了,著實和那懶婆娘連不到一塊去。
小香兒偷偷看著自家嫂子的臉色,扁扁嘴都快哭了,她縮著瘦小的身子,怯懦的叫了一聲,“嫂……嫂子……”
秀娘沉著一張俏臉來到她跟前,未說一句先是揚起了手。
小香兒忙閉上雙眼,小手攥的緊緊的,二哥說了,身子繃得直,打上就不疼了!
感到肩膀上先“挨”了一下,還真的不疼,小香兒暗自慶幸,小拳頭伸出一根指頭,二哥還說了,嫂子打她多少下都要記下來,說等他長大了要還給嫂子的。
見她身子繃得緊,背帶夾在胳肢窩裡,秀娘沒辦法幫她把竹簍取下來,隻得開口道,“小香兒,來,把你的簍子給嫂子,嫂子幫你拿。”
小香兒聽著一愣,忽的睜開眼,小小的身子也隨之放松了下來,嫂子不是要打她麽,拿背簍幹啥?
秀娘輕手輕腳的將背簍從小香兒背後取下來,這小丫頭瘦的就剩下一副骨架子了,她生怕手勁兒大些弄疼了她。
看著背簍裡那些洗好的菜葉子,秀娘微微皺了皺眉,語氣輕柔道,“小香兒,昨兒嫂子不是跟你說了,咱缸子裡有水麽,你怎還跑到河邊去洗菜哩?”
小香兒愣愣的看著跟前的秀娘,她還沒聽過這麽好聽的聲兒,就是荷花姐以前也沒這麽跟她說過話。
似乎受到蠱/惑一般,小香兒支支吾吾的開了口,說家裡的水是哥出門前挑滿的,省著點用還能用個四五天,要是隨便拿來洗菜,用完了,她哥還沒回來,沒人去挑就沒得用了。
秀娘聽了一陣心酸,她瞅著小香兒瘦小的肩上有兩道濕印子,忙讓她回屋去換身衣裳。
小香兒見自家嫂子的臉色又不好了,也不敢說不,怯怯的應了一聲。
嫂子自打奔了河,醒了之後整個人都怪怪的,雖然二哥偷偷的去土地廟裡求過菩薩,讓嫂子不要醒過來,可嫂子還是醒了。
不過嫂子醒了沒打她也不罵她了,也沒有喊著要吃要喝的,還用好好聽的嗓子跟她說話,不知二娃哥是不是跟菩薩說錯了,把別人家的嫂子撥給她了。
小香兒耷拉著小腦袋,嘀嘀咕咕的向西屋走去。
回頭無不意外的看到小香兒背上/濕了一片,定是才背著竹簍沾濕的,秀娘鼻尖泛酸眼眶發熱,直罵原主這死女子!!!
其實現在的秀娘不是秀娘,而是一個意外穿越而來的八零後,一朝被穿越,她還以為自己是穿到了一個病秧子身上,暈乎乎的醒不過來,有人兒一直往她肚子裡灌藥,後頭幾天她實在受不了了,就醒了。
睜開眼看到這些破屋土灶,她卻出乎意料的接受了,其實也是,穿都穿過來了,還有比這更糟的嗎。
她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小香兒,原主對她沒大感情,可她不同,這小丫頭自從她醒來,一直守在她跟前,端茶遞水任勞任怨, 她不跟她親跟誰親啊。
不過就現在看來,小香兒還是很怕她這個嫂子的,她依稀記得,原主在家裡沒少欺罵這個小小姑子。
想著又是一聲歎息,唉,暫且這樣吧,往後對人家好些,日/子久了說不定就跟她親了。
秀娘提著那個竹簍子回到院子裡,邁過腳下破爛的門檻,看著那兩個耷拉下來的門板子,心裡越發提不起勁兒來了。
她這個婆家也忒窮了!
就這麽個中不溜的土院子,裡頭才有仨屋子。
一個灶房一個堂屋,還有一個是睡覺的西屋,他們一家子四口都要擠在那裡睡覺。
站在院子裡瞅著這個家,秀娘尋著由頭安慰著自個兒,這就是以後要為她遮風擋雨的地方,破是破了點,不過還有發展的空間。
所幸這院子不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興許以後還能圈個籬笆,養些家雞兒養些豬啥的。
慢慢來吧,隻要全家人齊心協力,她有信心……哎喲!
就在秀娘為自個兒鼓勁兒的時候,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娃子闖了進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愣是撞了她一下。
秀娘低頭看去,只見這男娃一手提溜著個竹籃,瞪著倆眼兒質問她,“香兒呢?”
秀娘扯扯嘴角,看來要全家人齊心協力,她還得先把這小子的毛給捋順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