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
比賽的翌日停止練習,因此無人在射箭場。雖然操場傳來其他運動社團的呼喝聲,但,只有這片空間卻被奇妙的靜謐包圍著。
我穿過射箭場,進入社團辦公室,拿出自己的弓具。將弓組合好,把臂套、箭袋繫在身上,來到起射線前一站,立刻知道自己已經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終於到了最後關頭!
心情很不可思議的平靜,也許是已經憬悟在無法後退的狀況下,只好強迫自己全部的投入吧!深呼吸,輕輕閉上眼。
這時,聽到有人踩在雜草上的腳步聲。我回頭──身穿制服的她正走過射箭場旁,往社團辦公室前行。
她輕揮手,說聲:「這麼早?」
我也揮手,但,對於自己表情的僵硬是否能不被對方發覺並無自信。
惠子抱著書包消失於社團辦公室內。
「今天放學後有事嗎?」第五節下課後,我叫住她,問。
她回答說「沒有」,於是我邀她一起射箭。
「你主動找我,這可真難得哩!我當然答應了。其實,參加全國大賽在即,你也應好好一對一指導我才對?」
選拔會結果公佈,惠子保住第五名。加奈江是第八名,宮阪惠美也獲得第十三名,以清華女子高校而論,成績算是不錯了。當然,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
「那是一定的,最好不要有人打擾。」我說。
惠子回答:「那麼,放學後見。」
我凝視著緊閉的社團辦公室門,仍在迷惑著這樣做是否正確。也許,沒必要做這種事的,像這樣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只要在日後再回想起曾經發生過這種事,不就好了?現在即使自己採取此種做法,誰也不會得救,更沒有人會感到高興?
想到這些,我的心情更加沉重,甚至興起逃避的念頭,但,另一方面,卻又忍不住想確定事情真相的衝動。
不久,辦公室門開了,惠子身穿練習服走出,一手持弓,腰間的箭袋每走一步都發出嘩啦聲響。
「好久沒有單獨練習,居然會緊張呢!」惠子開玩笑似的縮縮脖子。
我說:「先自由射五十公尺靶吧?」
掛好靶,我們站在五十公尺起射線前。惠子面向靶站在右邊,所以我能見到她的背部。然後兩人開始射箭,六支箭在幾乎未交談之間射完,唯一的聲音只是「射得好」之相互鼓勵。
收回箭,往起射線走回時,惠子說道:「比賽的翌日不練習,我不太同意。參加比賽後,射型會發生變化,必須盡快修正回來才行,所以,最好是比賽的翌日繼續練習,第三天才休息。」
「我會考慮看看。」我漫應。
之後又反覆這樣數次。我不太射,表面上是專心指導她,其實腦海裡卻持續想著一件事──怎樣說出來呢?
到了五十公尺的最後一次了。
「好像有比昨天更好的記錄哩!」將得分記錄冊捲好放進口袋,惠子顯得很開明的說。
「太好了。」我回答。
但,如果她回過頭來,對能我繃緊的臉孔,一定會產生懷疑吧?
她搭上箭,緩緩舉起弓,慢慢拉弦,在達到一定張力時,隨著卡喳一聲,箭矢飛向空中,碰的一聲正中靶,箭影如日暑的針般由靶心延伸出。
「射得妙!惠子。」
「謝謝。」
惠子像是心情頗愉快的搭上第二支箭。一年級時瘦削的肩膀如今已充分發育,在三年之間,連身心都已成熟了。
她調勻呼吸,再次舉起弓,銳利的視線對正靶。我心想:只有現在了,如果現在不說,永遠都將只是這種狀況?
我鼓足勇氣,叫著:「惠子!」
她的動作要時停止,緊張的精神鬆弛了,問:「什麼事?」
「有話問你。」
「嗯。」她仍望著箭靶。
幾秒鐘之間,我的嘴唇轉為乾澀。伸舌將嘴唇沾濕,調勻呼吸後,我喃喃說道:「殺人……你不害怕?」
我不知她是否馬上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久久,她才稍微出現反應。
她最初的反應是深深吁出一口氣,然後,以和平日相同的語調,說:「我不大瞭解你的意思。但,是指這次事件嗎?」
「不錯。」
這時,她爽朗的以略帶玩笑的聲調說:「原來如此。你認為我是兇手?」
雖然見不到她表情,但,或許也是一臉促狹似的表情吧?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我不打算檢舉,只希望知道真相。」
惠子沉默片刻,既像在尋思如何逃邂,又像對我的追問感到困惑。她緩緩舉起弓,和方才同樣拉弦、射出。箭矢中靶,但,偏離靶心左側。
「你說,為什麼我會是兇手?」惠子問。
她的語氣仍是很悠閒,令我訝異。
「因為只有你能佈置出那樣的密室,所以,不得不認為你是兇手。」
「你這句話大不可思議了。依北條雅美的推理,那是任何人都能想出的詭計,不是嗎?這也是你說的。」
「那樣的詭計確實任何人都想得出,但,事實上那只是個圈套,兇手實際上並未使用此詭計。」
惠子再度沉默了,似極力想掩飾驚訝之色。
「這種推測很大膽,也很有意思。那麼,兇手又是使用什麼樣的詭計?」
她的聲音很鎮定,好像這樁事件、這段問答都與她本人無關似的。我更感到絕望了。
「發現此一圈套陷阱,是因為我已確信兇手並非從女用更衣室入口,而是自男用更衣室入口脫身。若要問我為何有這樣的確信,主要是已出現你不知道的證人。此人在命案發生時正好躲在更衣室後面,所以知道沒有人自女用更衣室出入口逃出。這麼一來,北條雅美的解談推理當然就不能成立了。也就是說,兇手是從男用更衣室入口脫身。如此,密室詭計的重要就集中於唯一一點之上,亦即,是否能自門外以木棒頂住門。答案是不可能,因為從發現的木棒上找不出絲毫動過手腳的痕跡,而且調查木棒長度、大小、形狀的結果,也證明無法從外側遙控操縱。」
「你認為這種見解錯誤?」雖有些許沙啞,但,惠子的聲音仍很平靜。
我搖頭:「警方的見解沒有錯,也因此,讓我困擾莫名。但是,警方和我都反覆著毫無意義的試行錯誤。那根頂住門的木棒是不可能從外側頂住,但我們來檢討如果兇手使用其他代替品呢?」
惠子的背部痙攣似的微動,她故意大聲問:「其他代替品?這話怎說?」
「譬如,實際使用的是更短的木棒,如何?被發現的木棒頂住門時,和地板呈四十五度角,頂住是需要施加相當力道,所以無法遙控操縱。但是,若為角度接近於零的長度之木棒,就不需要多少力道,也可能從外側控制了。」
我簡直像是在上物理課。惠子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聽呢?但,我看得出她的肩膀不住輕微顫抖。
「也許真的有那種木棒也說不定,但,事實上頂住門的卻是那根木棒,你不是也見到了?」
「是見到。當時依你之言從通風口往內看,確實見到那根木棒頂住門。」
「所以嘛……」
「你聽我說。看起來是那樣沒錯,但,也不能肯定就沒有其他木棒頂住吧?」
「……」
「怎麼啦?」見到惠子不語,我問。
「沒什麼!還有嗎?」
她全身動都不動,也不知是以何種表情聽著這些話。但,我乘勝追擊。
「當然,你可以推稱無法藏起那樣長的木棒。不錯,正常是這樣,但,你選擇的卻是藏在身上也不會讓人感到不自然之物為第二根木棒。」
惠子微微抬起臉,似想說什麼,可是終於未開口。
「不必說,那就是箭。因為,箭矢放進箭袋內就不會被發覺了。只不過,你的箭太短了,所以用於詭計上的應該是我送你的『幸運箭』,長度二十八.五寸,亦即七十二.四公分。依我測試,這樣的長度是能頂住更衣室門的最低必要長度!這時,不僅只需要少許力道就能將門牢牢固定,也因為頂住門時箭桿陷入門軌之間,遠看看不清楚。另外,箭桿的顏色也是有利之點,在昏暗的室內,黑色箭桿橫放,根本無法看出。更何況,還有第一根木棒引人注意。」
一口氣說完之後,我等待她的反應。
我期待她會死心的坦白向我告白,因為,我不想再像這樣追究下去。但,她卻用毫無感情的聲意,問:「有證據嗎?以推理而言,確實是非常高明。第二根木棒……很有意思。但,若無證據也沒用!」
明明受到相當衝擊,卻仍能如此冷靜反擊,坦白說,我很佩服。當然,若無這樣的精神意志力,也不可能導演出這次事件了。
「當然有證據。」我以不輸於她的冷靜聲音說,「你看看現在身邊的『幸運箭』之號碼,上面刻著『12』吧!但是,我送你的箭應該是『3』號,可是,不知何故,『3』號箭卻在加奈江那裡。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是這麼推測的:用為頂住密室門木棒的箭是『12』號,『3』號當然在你身上,但是發現屍體之前,你把『3』號箭放回我的弓具盒,在破門而入的瞬間,你拾起『12』號箭放入箭袋。
「照說,後來你應該把這兩支箭重新掉換過來才對,但是你沒有。也許,你以為我不會記得箭的號碼吧!結果,後來加奈江表示也想要『幸運箭』,我又拿出『3』號箭送她。」
昨天選拔賽中,發現刻有「KANAE」之名的幸運箭是3號時,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原有的想像了,也因此,能連鎖反應般的解開謎團。
「原來如此……」惠子又舉弓,說,「但,這仍舊只是推測而已。我有許多理由可以解釋,何況,那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拉弦,開始瞄準,肌肉更加緊張了。
估計已達到頂點,我喃喃說:「你的責任只是佈置密室,而,殺害村橋則是宮阪惠美的工作!」
這時,一陣劇響,惠子弓上的箭急射而出,弓弦反彈,整只弓在惠子掌中不住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