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九百五十章 将来之事

剑来 第九百五十章 将来之事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一个身材瘦弱的道士,头戴毡帽,一身缝补厉害的青色棉布道袍,脚穿一双厚实棉鞋,走在路上,就跟瘦竹竿晃荡似的。

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腰间佩刀,刀柄被摩挲得包浆锃亮,男人在几个月前开始蓄须,很快就满脸络腮胡。

双方一起走在回乡路上,两人家乡,离着不远,也就三四十里路,都属于五陵郡地界。

其实道士要那男子年轻二十多岁,只是面相显老的缘故,看着却要比后者至少年长十岁。

关键这道士虽无官方认可的度牒授箓,属于私箓路数,却是货真价实的修道之人,身边好友,则是纯粹武夫。

两人一起远游归来,这趟出门,耗费数年之久,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奇人异事。

正是米贼王原箓,捉刀客一脉的武夫戚鼓。

一个玉璞境圆满修士,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破境的九境巅峰武夫。

在这青冥天下,米贼一脉的道士,只看“米贼”二字,就知道处境不算多好了,与那尸解仙、挑夫和一字师类似,不至于是走在街上人人喊打的歪门邪道,但是最好别靠近白玉京地界,一经发现行踪,多半就要去那五城十二楼做客了。

戚鼓问道:“你觉得我要不要答应朱璇的邀请?”

在游历途中,曾经路过雍州,在青冥十四州当中,属于一处水运最为充沛的风水宝地,

并州的青山王朝,雍州的鱼符王朝,都是本州国力最盛的王朝,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

不知怎么,两人被那位鱼符王朝的年轻女帝发现了行踪,朱璇亲自露面,邀请戚鼓担任皇家供奉。

不过双方心知肚明,鱼符王朝的女帝朱璇这就是截胡,因为戚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以“最强”身份跻身止境武夫,若是在鱼符王朝破境,就可以增加一份数量可观的武运馈赠,所以朱璇除了拿出一个供奉身份,另有开价,极其丰厚,不谈那笔俸禄,光是朱璇承诺从皇室密库中取出一件兵器,可供戚鼓使用,期限是三百年,这就极为诱人了,这把名为“破阵”的绝世名枪,一直是鱼符王朝的镇国之宝,能够先天克制练气士的阵法,戚鼓要是成为止境武夫,再手持此枪,对阵仙人之下的练气士,全无敌。

别说分胜负了,估计对方想跑都难。

任何一个能够跻身年轻与候补十人之列的,无论是修士还是武夫,谁没几手杀手锏?

反观青神王朝这边,好像全然无所谓戚鼓在哪里破境,至今就连个道官都没现身,就更不谈皇帝陛下和雅相姚清了。

把戚鼓气个不轻。

老子好歹是九境武夫,就这么不入你们的法眼?

王原箓说道:“反正你见着了好看婆姨,就要挪不动腿。”

戚鼓没好气道:“你也就只会窝里横了。”

王原箓确实就是在他这边敢这么横,见着了外人,就要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楚。比如在女帝朱璇那边,王原箓就一直低着头,红着耳根,差不多就是问三句答一句的光景,之前在陆台和袁滢那边,道士更是喝高了,不知怎么就给那位陆公子几句话,喝到了伤心处,酒量又差,哭得稀里哗啦,亏得没有发酒疯。

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被王原箓喊了多年便宜“老祖宗”的玄都观孙道长。

王原箓在老观主那边,确实挺有英雄气概的,都敢当面骂一句老瓜皮。

老观主是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五人,尤其那句“贫道喜好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隔夜仇”的口头禅,在青冥天下声名在外。

所以戚鼓私底下劝过王原箓,在老神仙那边,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只是劝不动。

“要是这趟回家,连那刘敬都见不着,老子就不拿热脸贴冷屁股了。”

戚鼓越说越气,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那就怨不得老子墙里开花墙外香了。”

位于青神王朝京畿之地的五陵郡,是个豪贵之家扎堆、世族门阀林立的地方,祖荫阴德之盛,冠绝一州。

五陵郡,辖下五县,长茂钧阳平。既是皇陵所在,最早其实就是青神王朝专门用来聚拢、安置开国勋贵之地。

如今的郡守大人刘敬,是皇亲国戚,还有个提点宫观官的身份,京城、京畿道士,都归他管。

此外青山王朝各大山川,都设置有宫观提举官,往往被朝廷用来安置上了岁数的闲散大臣,更像是个荣衔。

王原箓说道:“小心姚首辅就盯着你呢。”

戚鼓问道:“不至于吧?”

王原箓微皱眉头,说道:“难说。”

戚鼓犹豫了一下,还是使上了聚音成线的手段,与身边好友密语道:“亏得我们并州是归青翠城管辖,不然早就被白玉京道老二收拾得惨了,五陵郡绝不会有今天的生机气象。”

王原箓说道:“同源不同流,水性就有差异。老百姓逐水而居,当然喜欢水势平缓的,三天两头就发洪水,是个人都遭不住,要叫苦喊冤的。”

戚鼓笑道:“偶尔还是能够蹦出几句道理的。”

戚鼓想起一事,说道:“听说余掌教新收了个弟子。”

道士咧咧嘴,“命好,羡慕不来哩。”

戚鼓调侃道:“徐隽的命才算好。”

道士想了想,摇头道:“徐宗主不光是命好……不对,徐宗主的命其实并不好,命硬才是真本事。”

戚鼓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娶了那白藕当媳妇,才算光宗耀祖!”

道士习惯性低头袖手,身形佝偻,“辣婆姨,真要娶过门,就是每天嚼朝天椒哩。”

戚鼓眼神熠熠,晃了晃手腕,咧嘴笑道:“只要老子赢了她一场,娶过门来,再输给她一百场、一千场,都么问题!”

打架嘛,分两种的。

道士小声嘀咕,埋怨道:“你说话咋个这么下流嘞。”

戚鼓咦了一声,“这都听得懂?”

最近百年之内,如庄稼逢大年,五陵郡涌现出了一大拨各州瞩目的天之骄子,光是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候补,就有两位。

此外符箓派祖庭之一的地肺山华阳宫,有个道号悠然的年轻修士,而采收山有个道号南山的女子道官,两位公认的天仙胚子,如今已是年轻元婴修士。

与此刻路上这两位,都是五陵郡走出去的年轻一辈,悠然和南山,也都是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官之一,双方虽然出身于敌对宗门,但是他们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连时辰都毫厘不差,这等天作之合,以至于地肺山和采收山的两拨道官们,如今人心都有些微妙变化。

其实王原箓和戚鼓是很想一起走趟五彩天下的,只是浩然天下文庙制定的规矩摆在那边,双方境界都超过了门槛,想去去不了。

在山上道官眼中,这个五陵郡就是个聚宝盆,神仙窝。

在数座天下眼里,更是一个可与浩然天下骊珠洞天媲美的金玉道场。

既有躺在祖辈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也有“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的五陵子弟,不惜死于边庭,更有一掷千金急人之难,豪侠任气的年轻游侠。

反正都是名动天下的五陵少年。

可是在王原箓和戚鼓眼中,就只是家乡。

有钱人很有钱,穷人也会穷得揭不开锅,各活各的。

离离原上草,官道上鲜衣怒马,尘土飞扬,来了一拨金鞍玉勒富贵客。

这拨骑乘骏马出游的,都是一些年轻面孔的男女,佩剑背弓,骑马寻花,风流豪迈,意气相倾,满身凌厉之气。

那道士恰恰相反,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满是鄙琐局蹐之态。

王原箓赶紧挪步,不与对方争道,主动躲避那些极为雄健神异的高头骏马,戚鼓只得跟着站在道旁,等到那拨王孙子弟策马远去后,戚鼓抬手挥了挥尘土,一只手习惯性掏了掏裤裆,笑道:“只说皮囊卖相,确实得看种好不好,咱俩就都不济事,吃了大亏,所以将来娶媳妇,一定要找好看的。”

王原箓不搭话,沉默片刻,说道:“掏裤裆这个习惯,能改就改了吧,被女子看到了,至少好感减半。”

戚鼓笑道:“家伙什太大,摆不正位置。”

王原箓说道:“怎么每次放水,都是你先提裤腰带。”

戚鼓哑口无言。你跟我较这个劲作甚?

两人路过一处道旁行亭,里边有一帮赌鬼在里边掷骰子,戚鼓搓搓手,王原箓斜眼一瞥。

戚鼓嘿嘿而笑,“放心,老规矩,既然跟你保证过了,肯定说到做到。今儿就算了,先送你回家。”

戚鼓打小就有个毛病,嗜赌如命。

后来认识了王原箓,成了朋友,拍胸脯保证,以后跟我混,保证缺啥有啥。

结果戚鼓曾经因为赌钱,在青神王朝京城和辘州,先后吃过两次大亏。

刚好两次都是王原箓匆忙闻讯赶去,帮忙摆平的,所谓“摆平”,很简单,就是我王原箓拿钱摆不平的事情,就拿命摆平。

两次救出戚鼓,杀出一条血路。

甚至可以说王原箓之所以成为米贼一脉的道士,都是拜戚鼓所赐。

不过那些年,王原箓至多与戚鼓埋怨一句,跟着大哥混,三天饿九顿。

王原箓的想法,很简单朴素,答应跟你做朋友,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做了朋友,就得有朋友的样子。

朋友不把我当朋友,那是我的眼光问题,没什么可抱怨的,吃过几次苦头,觉得遭不住了,分道扬镳就是了。

之后王原箓就给戚鼓定了一条规矩。

只要你在赌桌上边,不想着挣钱,随便你赌钱,几百几千两银子,甚至是那神仙钱都没事,没钱了,跟我借钱去赌都没问题。

但是只要你想着挣钱,哪怕只是几文钱的小打小闹,都别赌。不然以后我们就别做朋友了。

王原箓交朋友的唯一宗旨,就是不小气,有几个交心的朋友,这种人才值得结交。

戚鼓问道:“还是不打算捅破窗户纸?不与你哥哥摆明身份?”

王原箓无奈道:“怕啊。”

戚鼓闷闷道:“得怨我。”

如果王原箓不是米贼一脉的旁门道士,在青神王朝朝廷这边受箓,他哥哥一家,也算是一场“得道飞升,仙及鸡犬”了,不说什么泼天富贵,在这五陵郡立起门户来,开枝散叶,再传承几代香火,说不得就是一地郡望家族了。如今便不成了,被自己连累,王原箓的山上仇家实在太多。

王原箓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小日子有小日子的安稳,我大哥也有自己的命。”

戚鼓也只当是好友在安慰自己。

王原箓的亲哥,名叫王原福,丈人是个当地屠户,今儿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路边酒肆买来的一斤散酒,逛荡到了女婿家黄泥屋门口那边,臭着一张脸,见了出门迎接的女儿女婿,埋怨道:“我自倒灶,走了霉运,把个本该嫁给有钱门户当夫人的女儿,嫁给你这现世宝的烂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祖上积了甚么德,带掣你中了个道童身份,以后更有理由不做正事了,心肥了,以后又不知要开销我多少辛苦银子,莫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今世讨债来了,若有下辈子,千万记得还我。”

王原福弯腰低头,哪敢还嘴,瞥了眼酒壶,咽了口唾沫,确实嘴馋了。

不出意外,装了一斤散酒的酒壶,喝完了酒,老丈人还是要带回家去的。

那个被老丈人说成是被他“提掣”而来的道童身份,其实就是个道士候补,类似浩然天下的童生功名,有了这个身份,每三年就有一次参加县衙院试的机会,考中了,参加一府治所的授箓,才可以得到一个朝廷认可的正统道士身份。不过距离真正的“道官老爷”,还差一步,得等着补缺,有了实缺,不管是衙门当差,还是去了宫观,才算正儿八经的道官。

膀大粗圆的屠子,与好似那泼出去水的女儿说道:“去,把肠子煮了,再烫一壶酒来吃。”

王原福将老丈人领进屋子,走在稍后边,老丈人说话嗓门大,唾沫四溅的,王原福偷偷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等到老丈人坐下了,王原福才抖了抖衣袍,轻轻落座,屠子用眼角余光打量一眼,穷讲究,真把自个儿当道官老爷了,只是念在那个道童的份上,才忍住没说出口,问道:“你那个常年不着家的弟弟呢?”

王原福苦笑道:“好久没个音讯了。”

老丈人嗤笑道:“家书都不晓得寄一封,白养了个弟弟,亏得他王原路还是个读过书识得字的,这些年是在外边混得多可怜,才会连一封书信的钱都舍不得花销。”

按照村子这边的祠堂族谱,是原字辈,名字里边都需要嵌个“原”字,其实王原箓的本名,是王原路。

王原福依旧不敢顶嘴。

在青冥天下,道官有五花八门的身份、头衔,不是只有练气士才可以成为道官,没有修行资质的凡俗夫子,只要通过官府考核,也能获得道士度牒,不过会授以不同的法箓,除了朝廷颁布的,也有世代相袭的,还有某些得道高真简选高徒,秘授符诀,张大门风。

像这个被老丈人横竖看不起的王原福,哪怕将来侥幸成为道官,多半依旧就像那浊流胥吏,不入清流品第,以后的升迁之路,也会相对狭窄,极有可能是被调派到一个僻远的小道观,或是在一些类似县衙宝诰司、酝酿局的清水衙门当闲差。但是对于出身贫寒、没跟没脚的王原福来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已经算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了,是完全可以去村子祠堂里边烧香祭祖的。

就像弟弟王原箓,也是钻研道书律典小二十年,报考了多次,也未能考出个正式道官,主要还是五陵郡这边,道士度牒的名额有限,典型的僧多粥少,那些富贵子弟,自幼读书,又有明师传道授业,当然就有先天优势,而且擅长押题,毕竟有那律师头衔的主考官道士,如何出题,也是一门学问。再者也怪弟弟王原路心气太高,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要考取那家乡最大一座道观的威仪师,考中了,在“行走”历练几年,就有希望负责住持道观的科律仪轨,指示道官们的坐作进退之威仪。

只是咱们五陵郡最大一座道观里边的威仪师,哪有那么容易考中,别说是王原路,就是那些祖上阔过、现今也没有如何家道中落的膏粱子弟,不一样争破头?

老丈人说道:“你那弟弟,就是个扶不起的玩意儿,别回了最好,说是多双筷子的事,其实不还是个事儿。”

当年女儿求自己帮衬她那小叔子,他便帮着在县城找了个银铺学徒的活计,多好的营生,不然能有那句“贼不过银匠”的老话?不曾想

那小子不识好歹,死活不去,非要待在山上。

好巧不巧的,翁婿二人正聊着王原路。

王原箓便回了家乡,此刻站在了门槛外边,喊了一声“哥”。

瞧见了门外好几年没见的亲弟弟,王原福虽然心中欣喜,却依旧板着脸,刚要站起身,不过刚抬起屁股,就赶紧坐回长凳,只是点点头,说道:“去灶房那边,跟你嫂子打声招呼。”

王原箓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屠子一拍桌子,没好气道:“见了面,都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半点规矩不懂的东西。”

王原福笑道:“原路打小就是这个样子,性子是孤僻了些,跟谁都不亲近。”

屠子冷嘲热讽道:“就他那怂包德行,想跟谁亲近,也得有人乐意才行,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暖被窝的丑婆姨都找不到,要是搁我,哪有脸皮上坟祭祖,一头撞死算数,烧高香,下辈子投个好胎,至少别长得这么磕碜人,大晚上走路上,别说吓死人,鬼都要被他吓死。”

王原福脸色尴尬。毕竟是老丈人,不好发火。

之后一顿饭,屠子跟王原福坐在桌上,王原箓死活不愿意上桌吃饭,就夹了几筷子菜,捧着个碗蹲在门口。

王原福劝了一句,知道这个弟弟是个主意很定的人,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劝不动,就算了。

王原箓在门外低头扒饭,戚鼓就没有登门,各回各家。

碗里的米饭很结实,饭勺使劲按过的,等到米饭见底,王原箓端着大白碗,怔怔看着前边。

不怨天尤人过苦日子,哑巴笑着吃黄连。

王原箓转过头,再仰起头,咽下那口米饭,问道:“碧霄洞主怎么来了?”

之前一轮明月搬徙到青冥天下,在那天上,王原箓遥遥见过这位老前辈一面,架子很大,道法很高,就站在白玉京道老二身边。

听孙观主说过,是那落宝滩碧霄洞洞主,活了一万再加大几千年的漫长岁月,喜欢跟道祖掰手腕。将来与这位前辈见了面,二话不说多磕几个头,肯定没错。

老观主神色淡然道:“随便逛逛。”

王原箓点点头,说道:“随便就好。”

好像对方道法越高,年轻道士越不怯场。

老观主问道:“看到了什么,如此伤感?”

王原箓答道:“天上如龙者,庞然身躯悄然坠地,尸体上布满了蚊蝇蛆虫,挥之不去。”

“时日一久,也可能会开满花草。”

“所以伤感。”

“怎么说?”

“草长花开,漫山遍野,后来都没了。当然可以再等下一次,可如果我们就是那些花草呢。”

老观主听闻此说,流露出一抹赞许神色,微笑道:“你不修道谁修道。”

王原箓继续捧着碗,问道:“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老观主反问道:“这种将来之事,跟你有关系吗?”

王原箓点点头,“暂时没有。”

低头扒饭,吃掉最后一口米饭,细嚼慢咽,年轻道士顺便一起嚼着“将”与“来”二字。

老观主抚须而笑,“造命在天,立命在我。”

————

青神王朝的京畿之地,一处皇家宫苑,名为长柞宫,有一座明黄云纹琉璃瓦的三梧观,是一国道观之首。

今天雅相姚清和国师白藕,在此款待两位贵客,是一双年龄悬殊的道侣,大潮宗宗主徐隽,两京山的开山祖师朝歌。

姚清带着那双道侣逛过了三梧观,来到一间清雅屋舍内,白藕亲自煮茶待客。

道观如此命名,源于道观前有开国皇帝亲手种植的三株梧桐树,分别名为椅桐、梧桐、荆桐。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种柳百年种松。作千年万年之计,栽种梧桐。

青神刘氏,国祚绵延,冠绝并州。

而那三棵梧桐树,也都早已炼形成功,担任皇家供奉。

此地也是青神王朝先帝的驾崩与托孤之地。

而雅相姚清,当然还是毫无悬念的顾命大臣之首。

在青冥天下,并没有浩然天下那种皇帝君主不可修行的规矩。

所以天下十四州,经常有那皇帝,既是开国之主,也是亡国-之君。

在浩然天下,称帝在位一甲子,都算是极为罕见的长寿天子了。但是在这边,坐龙椅不超过一甲子光阴的,都属于短命皇帝。

并州山上,有个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传闻先帝临终前,与雅相姚清有过一场推心置腹的对话。

先帝曾言,“主少国疑,非社稷之福,君可自取。”

姚清答以一句,“我若有面南之力,足可辅佐少主成为明君。”

至于这场君臣面对面的私下对话,是怎么流传开来的,孙观主对此言之凿凿,肯定是咱们陆老三当那梁上君子,偷听了对话,管不住嘴。

道号“复戡”的女冠,从白藕手中接过茶盏,笑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跟那个怪物问拳了?”

她也无所谓会不会犯忌讳,是否会往白藕的伤口上撒盐。

白藕姿容极其出彩,妩媚天成。

她腰别一支极有来头的短戟,名为“铁室”。

与那浩然天下大端王朝的裴杯,俱是女子宗师,皆是一国国师。

差不多每隔十年,白藕就要与共同登评的武道十人之一,问拳一场。

先后四场问拳,白藕全胜,死了三个,唯一活下来的,也跌境了。

所以甲子一评的天下十宗师,一下子就少掉四个,武评随之沦为笑谈和摆设。

白藕虽是女子,却在青冥天下武学之巅,呈现出一种卓然挺立的无敌雄姿。

一支短戟,锋芒无匹,横扫天下。

只不过白藕这次选择与闰月峰辛苦问拳,在外界看来,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毕竟是一个连道祖都极为欣赏的纯粹武夫。

白藕面有苦色,摇摇头,不太愿意说这档子事。

都未能登上闰月峰之巅,只是走到半山腰,就挨了一拳。

“是我提议白藕去闰月峰那边,试试看自己的真正斤两。”

姚清笑着说道:“之前林江仙两次出手,太有分寸,容易让白藕误会,自视太高。”

白藕与闰月峰辛苦,双方都是武夫止境的神到一层,一个天下第二,一个第三。

姚清笑道:“差距不小,依旧没能试出辛苦的武学深浅。”

白藕对这位亦师亦父的雅相,可谓言听计从。

朝歌说道:“这个米贼王原箓,神识敏锐都快赶上飞升境了,青神王朝就没打算招徕一番?”

姚清笑道:“这家伙就是个惹祸精,越是躲麻烦,麻烦越是登门找他,我们青神王朝消受不起。”

白藕却知道一桩密事,在王原箓尚未发迹之前,首辅大人就曾数次带着自己一起去往五陵郡,见这个年轻人,却不传授任何道法,好像就只是闲聊。

朝歌试探性问道:“那就让王原箓去两京山,我可以保证他未来可以担任山主,如何?”

姚清摇头道:“他与两京山,都没有这个命。”

白藕一直在观察那个徐隽,奇了怪哉,这个年轻鬼修,怎么看都不出奇啊。

怎么就能够拥有那么多的机缘?

昔年是死对头的大潮宗和两京山。如今不分上下,两宗并肩。

反正宗主都是徐隽。

两京山那边一开始不是没有异议,可朝歌是开山鼻祖,她都没意见,徒子徒孙们又能如何?

再加上后来那场被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山上婚宴,喝喜酒的道贺客人当中,光是青冥天下前十,就来了四个。

余斗,陆沉,吾洲,孙怀中。

如果再加上当时某个没有显露身份的纯粹武夫,因为他只肯坐在角落桌上,此人亦是徐隽的忘年交好友,那就是五个了。

正是天下武学第一人,林江仙。

况且徐隽的修行之路,实在太过传奇色彩,传闻白玉京三掌教陆沉,传授过徐隽几张符箓,玄都观孙怀中,教过年轻鬼修一门亲传剑术,甚至就连浩然天下的文庙亚圣,都为徐隽指点过学问,再加上那位天下炼丹第一人,以及林江仙的拳法,以至于外界都在猜测,这个徐隽,是不是道祖真正的关门弟子?

就像一张考卷,就算提前知道答案了,你徐隽好歹也要落笔写字啊,从沦为鬼物开始算起,在短短二十几年内,徐隽要见这么多的大人物,忙得过来吗?

朝歌说道:“资美,此次拜访,需要麻烦雅相一件事。”

姚清微笑道:“前辈请说。”

雅相姚清,字资美。按照山上的道龄来算,朝歌是当之无愧的前辈,岁数要比姚清足足大上千余年。

朝歌正色说道:“需要请你出山一趟,帮忙护道。”

姚清直截了当说道:“地点?”

朝歌说道:“就在两京山。”

姚清问道:“具体的时辰?”

朝歌如释重负,“暂时未定,等我密信。”

姚清笑道:“在此预祝徐宗主、复戡道友遂愿。”

徐隽站起身,后退三步,毕恭毕敬行稽首礼,沉声道:“晚辈在此谢过姚先生。”

原本没打算如此客气的朝歌,只得夫唱妇随,起身与姚清道谢一句。

那位道号“太阴”的十四境女修吾洲,与朝歌关系极好,当初参加完那场婚宴,临行之前,吾洲赠送给徐隽一道炼物仙诀,再额外传授了一门早已失传的鬼修术法。

夫君徐隽是鬼修。

而未来数座天下,崭新十四境大修士中,不出意外,必然会有一位鬼仙,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所以徐隽不但要争,而且必须要动作快,抓紧跻身飞升境,才能够占据先机。

其实有句“已经很好了”口头禅的徐隽,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在这件事上,道侣朝歌极为坚持,那就只能是妇唱夫随了。

既然万事俱备,只欠一场闭关了。

在徐隽和朝歌告辞离去后,白藕与姚清站在屋檐下,她轻声问道:“那个王原箓,当真不去管?”

姚清笑道:“美玉不雕琢。”

白藕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那个疑惑,“看样子戚鼓马上就能破境,这份武运馈赠,我们难道要拒之门外?根据谍报显示,鱼符王朝那边,朱璇都亲自出马了。”

戚鼓并不是一个城府深重的纯粹武夫,恰恰相反,略显莽撞,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爱憎分明,如果家乡这边稍微示好一番,是不难将他留在青神王朝的。

其实当年京城内的那场风波,白藕就与首辅大人持有不同意见。

在她看来,大可以趁机招徕王原箓和戚鼓,这两人不至于与朝廷闹得那么僵。

正是在那场险象环生的逃亡途中,王原箓和戚鼓,当年各自破境,一个跻身了元婴境,一个跻身了远游境。

姚清说道:“落叶总会归根。”

白藕无奈道:“毕竟是落叶啊。”

姚清笑道:“拭目以待。”

在那双名动天下的道侣离开青梧观没多久,便有一位男子,缓缓走来,竟然是一位在青冥天下极为罕见的僧人。

光头,赤脚,身着紫衣袈裟。

这位中年僧人,丰颊高鼻,状貌古野。

白藕只知道这个行脚僧,俗名姜休,字道隐,法号“丹青”。

至于面容,想必对方施展了障眼法,白藕眼中所见,肯定并非真相。

如今僧人就在京畿之地的瓦棺寺挂单,已经将近十年了。

无论是本名姜休,还是那“丹青”法号,在青冥天下没有任何名气,但是雅相姚清却对其极为礼重。

白藕是纯粹武夫,看不出对方的道行深浅,要说论禅说佛法,她更是一窍不通。

青冥天下十四州,对佛门寺庙和儒家书院的管束,极其严格。

尤其是僧人,想要外出云游,获得通关文牒,需要与朝廷层层报备,而且十有**都会驳回,哪怕获得批准,具体行程,也需要与白玉京报备录档。

许多王朝,干脆就直接明令禁止任何僧人入境。甚至有两个州,直接禁绝寺庙,不许僧人传法。

并州算是相对比较宽松的,但是大如青神王朝,也只有十六座寺庙。

不过首辅大人力排众议,朝廷近些年开始着手筹建两座崭新寺庙。

在青冥天下,僧人想要建立寺庙,可能比浩然天下那边建立宗门还要难。

此事需要白玉京那边许可,为此青神王朝耗费了不少功德,听说就连那个被别州讥笑为“点头皇帝”的陛下,都难得与首辅大人询问缘由。

紫衣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僧来此与姚先生道个别。”

姚清笑着点头,“大和尚离开之前,记得按照约定,为瓦棺寺留下那组罗汉壁画。”

一座寺庙,可不是所有僧人都可以被称为和尚的,唯有住持、首座在内的得道高僧,才当得起这个敬称,屈指可数。

白藕微微心动,她猜出对方的身份了。

记得青冥天下有一位极其神秘的高僧,丹青妙绝,容貌、身份变幻不定,自命不凡,自称“我心即佛”,又扬言“祖师西来本无意”。

此僧尤其擅长绘画罗汉像,每有真迹现世,就是一场哄抢,莫说是那些寺庙,便是天下各州帝王敕建的道家宫观,都愿意供养真本,更有传闻,每逢旱涝天灾、邪魔作祟,根本不用当地道官设坛作法,只需取出罗汉像,无论是祈雨,还是荡秽,无不灵验。

僧人笑道:“十六幅?十八幅?”

姚清笑道:“当然是多多益善。”

僧人说道:“已经画完了。”

姚清也不觉得奇怪,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僧人说道:“先去幽州赏雪。”

姚清稽首作别。

僧人微笑点头,朗声吟诵着一篇在青冥天下脍炙人口的《塞上》,大步离去,风采绝伦,身

形消散,天地灵气毫无涟漪,转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白藕沉默片刻,问道:“此人修为?”

“佛法之外,剑术精绝,一条直气,海内无双。”

姚清说道:“‘一剑霜寒十四州’,是他说的,也是说他的。”

————

骑龙巷的压岁铺子,掌柜石柔和小哑巴,正在熬夜守岁。

隔壁的草头铺子,就要更热闹些。

一对兄妹,赵树下,赵鸾。一对师兄妹,赵登高,田酒儿。一对师徒,白发童子,姚小妍。

还要外加一个被大白鹅拐来的崔花生。白发童子这会儿正踩在长凳上,拉着俩姓赵的划拳呢,大声嚷着哥俩好五魁首十满堂之类的。

小镇的大年三十夜,有那问夜饭的习俗,都会点灯,摆上一桌子酒菜,老人和妇人们会守着一只火盆,不去串门走动,只等着那些青壮岁数的街坊邻居们,登门做客,邻里间关系好的汉子,会坐下来喝酒吃菜划拳,关系一般的,大多吃杯酒就走,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进了屋子不落座,与那些守家的老人妇人们打过招呼,按照辈分爷爷奶奶姑姑婶婶一通喊,就往袋子里边装些瓜果、甘蔗之类的。只等深夜了,家家户户才会关上门,然后一大清早,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们,就又要按时起床,因为每年都有不同的时辰,有那开门燃爆竹的规矩讲究,用来辞旧迎新。至于开门的具体时辰,往往都是小镇某些老人们推敲出来的,据说早年小镇开红白喜事铺子的几个掌柜,就很懂这些。

如今那些搬去州城的年轻人,哪有这样的讲究,据说一些个就连开门,都让府上管家代劳了,自顾自睡懒觉。

虽然如今槐黄县城这边,年味儿是一年比一年清淡了,几乎就没谁走门串户问夜饭了,不过骑龙巷的两间铺子,还是照着老规矩,开着门摆着酒。

坐在火盆边的石柔抬起头,望向门口那边,来了一位贵客。

一身雪白长袍。

昔年泥瓶巷宋集薪身边的婢女,稚圭,如今的真龙王朱,贵为浩然天下四海水君之一。

不知为何,这位东海水君,此刻好像心情不错。

压岁铺子里边亮如白昼,石柔壮起胆子,小心斟酌一番,称呼对方一声稚圭姑娘,再笑道:“坐下喝点酒?”

王朱点点头,跨过门槛,坐在桌旁,石柔帮忙斟酒,王朱拿起筷子,桌上竟然还有一盘臭鳜鱼,夹了一筷子,嚼了嚼,点头道:“手艺不错。”

以前的泥瓶巷,就是个破落户扎堆的苦地方,要不然就是挣着了钱,早早搬去了别处更为宽阔的街巷,按照小镇老话说法,这里就是个流水地儿,根本留不住人,故而每逢大年三十夜,就只有巷口那边,因为有个俏寡妇,才不至于让一整条巷子都没人路过,大致位于巷子中间地界的相邻两栋宅子,其实是没人登门问夜饭的,至多是走近路的,或是去那寡妇家的,这才路过泥瓶巷,却看也不看一眼。

一个是满身晦气的扫把星,一个是有娘生没爹养、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再加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都是无亲无故的,谁稀罕登门,而那两个同龄人,相互间也不串门。

宋集薪那会儿,每次到了大年三十夜,就经常一赌气,就让稚圭干脆关上院门,爱来不来,大爷还稀罕伺候你们。

隔壁不这样,始终开着大门,若是巷子里边有积雪,还会帮忙将整条巷子的积雪聚拢到墙角根,方便过客们走路。

宋集薪偶尔闲着无聊,就喜欢站在屋门口那边,开始阴阳怪气说话,大半夜的,开门等鬼来啊。

隔壁宅子那边的同龄人,也从不还嘴。

后来陈平安认识了刘羡阳,就会一起围着炉子守夜,刘羡阳经常故意大嗓门说话。

王朱转头望向那个站在柜台后边小板凳上的孩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翻书看的小哑巴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叫‘喂’。”

王朱也不跟这个脾气挺冲的孩子计较什么,蛮好的,小刺头嘛,她笑了笑,夹了一筷子佐酒菜,滋味不错,自己没有白走一趟宝瓶洲,老家祖宅的院门口那边,都换上崭新的福字和春联了。

石柔赶忙打圆场说道:“真名周俊臣,小名阿瞒,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所以有个小哑巴的绰号,是裴钱的徒弟。”

王朱提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笑道:“裴钱的徒弟?那你岂不是要喊陈平安一声师祖?”

小哑巴原本想说一句关你屁事,只是见掌柜石柔朝自己使眼色,孩子只得把话咽回肚子,装聋作哑。

门口那边,有个白发童子,双臂环胸,斜靠着屋门,在那儿啧啧啧。

王朱转头笑问道:“你是?”

竟然看不出对方的真实境界。

白发童子冷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试试看。”

“我是落魄山的杂役弟子,独一份!”

王朱笑眯眯提起酒杯,“容我压压惊。”

山上仙府,一般可以分为祖师堂嫡传、外门和杂役弟子,所谓嫡传,也就是师父和传道人,在祖师堂那边有座椅的。

外门,便是师承和法脉一般,师父未能在祖师堂那边落座参与议事,比如落魄山这边,要是现任看门人仙尉或者岑鸳机,虽然都入了霁色峰祖师堂的金玉谱牒,但因为在霁色峰祖师堂那边没椅子,他们要是如今收了徒弟,哪怕是亲传,依旧属于外门弟子。

至于杂役,就是连师承都暂时没有的,往往是进了山,勉强算是开始登山修行了,但是资质不行,无法拜师。

白发童子大摇大摆走入屋内,踮起脚尖,一屁股坐在桌旁长凳上,双臂环胸,直愣愣盯着那个身份特殊的年轻女子,丹凤眼,瓜子脸,漂亮是漂亮,就是冷了点。

王朱神色自若,自饮自酌,夹几筷子佐酒菜。

白发童子问道:“听说你与咱们隐官老祖是多年的邻居?”

王朱嗯了一声。

白发童子以心声笑问道:“有没有想过,蛮荒天下去不得,换成青冥天下又如何呢?树挪死人挪活嘛。”

王朱微微皱眉,“是他的意思?”

当年她忍住没有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确实是有过一番心境煎熬的。

事实证明,没有心存侥幸,是一个正确选择,不然如今自己估计就要跟那个大妖仰止作伴,在老君炼丹炉那边开酒铺了。

或者被那拨鬼鬼祟祟的养龙士一脉修士,将归墟某处布下一张“渔网”,抓个正着?

白发童子翻了个白眼,“隐官老祖事务繁重,忙来忙去,都是忙碌一些随随便便就可以影响天下走势的大事,岂会在意这种芝麻小事。”

“我就是随口一提,斩龙人陈清流,虽说不是十四境纯粹剑修,可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境呐。等到一场仗打完,天下事了,以他的合道方式,是不太愿意看到你的,陈清流曾经立下宏愿,要教‘天下无真龙’,这里边就有个漏洞可钻了,咱们浩然‘天下’没有,但是青冥天下可以有嘛,勉强可以不与陈清流的大道冲突了,到了那边,稚圭姑娘再找随便几个靠山,嗯,准确说来,是互为靠山,盟友嘛,大伙儿好好谋划一番,将某条大渎作为托身之所,哪天跻身了十四境,还怕那啥跨越天下而来的斩龙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么一条过江蛇而已,能不怕地头龙?”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大修士,往返于两座天下,是要按照文庙礼圣和白玉京大掌教订立的规矩,压境界的。

王朱微笑摇头,“哪怕同样是十四境修士,只要对方是斩龙之人,我就毫无胜算,只要不跑,必死无疑。”

即便在好似自家道场的东海水域,又跻身了十四境,王朱自认对上那位斩龙之人,依旧没得打。

唯一的好处,是身为文庙敕封的四海水君之一,陈清流不敢随便问剑水府。

冥冥之中,王朱笃定一事。

不光是真龙,加上世间那些血统驳杂的众多蛟龙之属,还要加上数座天下所有的水族精怪、水仙之流,更甚至是主修水法的练气士,只要对上那位斩龙功成、身负某种大气运的陈清流,都会被天然大道压胜,若有厮杀,简直就是一头撞到剑尖上去的下场。

简单来说,面对这三者,陈清流完全可以视为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一旦出剑,就是砍瓜切菜一般。

白发童子皱眉不语,神情凝重起来。

看上去是在考虑什么天大难题,其实就只是在腹诽不已,咋个与谍报上的消息不一样呢,莫不是小米粒消息有误、谎报军情了?

不都说隐官老祖的这个泥瓶巷邻居,眼睛长在眉毛上边的,为何这般的自知之明?

罢了罢了,当那说客,确实非我所长。

岁除宫的小白,才是那种纵横捭阖的行家里手。

在夜航船那边,某人嘱咐过她,能说服王朱去往青冥天下鹳雀楼修道,是最好,劝不动就随意了。

按照那人的说法,反正王朱就算去了青冥天下,对岁除宫而言,她的存在,也是鸡肋,除了帮忙聚拢水运一事之外,她注定帮不上什么大忙。

一想到吴霜降,白发童子赶忙抬起酒杯,一口闷,喝酒压压惊。

练气士不怕自己的心魔,化外天魔反而怕这位练气士,这种糗事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王朱突然问道:“听说青冥天下那边,有个大宗门叫岁除宫,水边有座鹳雀楼?”

白发童子愣了愣,心虚道:“我是浩然天下土生土长的修士,对那啥青冥天下什么岁除宫不熟啊。”

王朱一笑置之。

白发童子心事重重,试探性问道:“没头没脑的,你问这个作甚?”

王朱提起酒杯,笑道:“不聊这些烦心事,既然一见投缘,那就喝酒。”

白发童子提起酒杯,轻轻磕碰一下,“走一个。”

白发童子,看待王朱的眼神里,有种咱俩都好惨的同病相怜。

王朱察觉到这种情绪,难得没有生气,好像被一个自称是落魄山的杂役弟子可怜,犯不着生气?

王朱喝过了酒,走出这间压岁铺子,在骑龙巷这边,拾级而上。

她缓缓登高,有些怀念离开小镇之前的天寒时节,她也会满手冻疮,所以每次出门去铁锁井那边打水,她都只提大半桶水,晃晃悠悠,到了泥瓶巷,倒入水缸,差不多也就刚好只剩下半桶水了。

后来,最后一次见面,有人曾经留下一句类似谶语的话。

登鹳雀楼天高地阔,下鹳雀楼源远流长。

这个人,还曾为她泄露过天机,教她如何应对那位再起大道之争的斩龙之人。

好像不管是去是留,她都有选择。

而且最后,那个人笑着说,以后真遇到了那种自认过不去的坎,就去找他的小师弟,就说是齐师兄的请求。

王朱心情有些烦躁,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望向骑龙巷下边相邻的两间铺子。

屋内灯光涌出铺子,哪怕没有过路的行人,依旧默默照耀着巷子里的夜路。

她不喜欢那座学塾里的书声和某人的道理,不喜欢泥瓶巷隔壁那个人的好心和善意。

不喜欢那一大一小,他们身上那种如出一辙的“没关系”,“其实还好”,“每个今天的昨天都不曾虚度,每个明天都是今天的希望”……

可能是她不知道如何喜欢,所以故意装着讨厌。

可能是知道某些道理,只是做不到,不敢厌恶自己的软弱,只好厌恶那些做得到的人。

就像大冬天里,一只别人家的炭笼,只能捂热双手片刻,就要归还。

落魄山,山门口。

今儿过来点卯的香火小人儿,与仙尉道长喝了个微醺,摇摇晃晃爬过那道屋门槛,结果到了宅子大门那边,小家伙忍不住骂了一句,只能再次如钻狗洞一般,匍匐在地,爬过大门缝隙,拍了拍尘土,那条棋墩山土地爷麾下喽啰的白花蛇,还在远处候着呢。

结果瞧见了一位相貌儒雅的读书人,年纪不大,瞧着三十岁出头吧,就站在山脚那边发呆。

朱衣童子一路飞奔过去,挡在山门牌坊正中央,扯开嗓门喊道:“你谁啊?”

不等对方答话,觉得与人仰头说话,脖子太累,朱衣童子急匆匆转身跑上几级台阶,双手叉腰,小家伙一本正经提醒道:“可不能擅闯山门啊,如今咱们落魄山不待客的,你要是来山上找谁,得先去仙尉道长那边报备。”

书生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希圣,来自小镇那边的福禄街,是李宝瓶的兄长。”

香火小人儿目瞪口呆,心肝颤,啥?!竟然是咱们李总舵主的兄长?!

虽说对方不在官场厮混,但是扛不住对方朝中有人啊。

既然来头这么大?!出门咋个不一路敲锣打鼓放爆竹呢。

朱衣童子刚跑上台阶,立即屁颠屁颠跑下台阶,重新回到山门口那边,作了一个大揖,恭敬万分道:“小的籍贯在那馒头山土地庙,如今在州城隍庙那边当差,混口饭吃,承蒙咱们落魄山周护法赏识,忝为骑龙巷右护法,在此拜见李大人,荣幸之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希圣笑道:“我与陈山主是旧识,就不用打搅仙尉道长看书了,我对落魄山还算熟门熟路,可以自行登山。”

朱衣童子立即在心中盘算、掂量一番,觉得既然是李总舵主的兄长,又与陈山主是老朋友,在仙尉那边不记名就上山,好像也不算坏了规矩。

朱衣童子试探性问道:“李大人,容小的帮忙领路?”

稍后登山路上,得暗示一番李大人,回头给咱们李总舵主美言几句,哈哈,到时候别说骑龙巷总护法了,当个与李槐平起平坐的小舵舵主,都不是痴人做梦哩。

仙尉打开大门,披衣而出,好歹是个修行中人,山门口这边的动静,仙尉还是察觉到了。

朱衣童子儿赶忙帮着那位李大人介绍身份,免得看门的仙尉眼拙,大水冲了龙王庙。

李希圣笑着邀请道:“仙尉道友,一同登山?”

仙尉连忙拒绝道:“守夜看书,要回去看书。”

只觉得这个生面孔的读书人,真心架子不小,大半夜串门就罢了,竟然还想拉着自己一起爬山,想啥呢,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儒生李希圣面带笑意,与那位年轻道士作揖行礼。

道士仙尉坦然受之,只是礼尚往来,便回了一个道门稽首。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