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一千零五章 他们围坐篝火

剑来 第一千零五章 他们围坐篝火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至人神矣。

只见礼圣脚踩两座符山,突然法相拔高至少一倍,双足带动符山,如穿靴行走,礼圣侧过身,却将那把由本命字汇聚而成的金色镜子留在原地,如一堵松软却韧性十足的墙壁,继续拦阻渡船的去路,礼圣再以后背撞击蛮荒天下,而身后那条箓河,就像一条重新铺设而出的崭新轨道,岔开原先那条青道,礼圣法相身体后仰,双脚先后抬起,再重重踩踏太虚,法相向后愈发倾斜几分,一点点偏移“渡船”走向,将整座蛮荒天下推向那条箓河水道中,礼圣那尊巨**相的后背,与整座蛮荒天下擦出一阵无比绚烂的琉璃光彩。

那拨跑来看戏的远古大妖,只剩下离垢和无名氏。

无名氏忍不住重新拿出酒壶,狠狠灌了口酒水,爽朗笑道:“不用怀疑了,白玉京那位真无敌再无敌,肯定打不过小夫子。”

离垢说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无名氏点头道:“必须高兴啊,这说明万年以来,所谓的天才和术法再多,还是不如我们那辈修士的大道之高。”

离垢说道:“不能这么算,小夫子在这一万年内,研习术法极多。”

无名氏脸色古怪,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拍了拍重瞳子少年的脑袋,“晓得你当年为何在那拨人族道士、书生当中混不开吗?”

离垢说道:“不会说话。”

矮小汉子笑道:“你原来知道啊。”

这个无名无姓、甚至连妖族真名都没有的汉子,当年确实与那位三山九侯先生关系不错,可以算半个朋友,半个酒友。

大概是天性散漫的缘故,所以朋友少,敌人也不多。与白景那种一结仇就做掉对方的路数不同,矮小汉子的几次出手,都是为了朋友,比如身边这个杀力远远不如防御高的离垢。

所以汉子很惋惜那个未能返回蛮荒的剑修刘叉,不然会成为新酒友的。

白景笑得合不拢嘴,虽然不曾亲眼看见那个胡涂的下场,只是也猜出了个大概情况,然后她故作哀伤状,用一种心有戚戚然的语气大声说道:“痛心疾首,教人痛心疾首!胡涂你糊涂啊!”

汉子哑然失笑,朝白景那边,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白景这么喜欢说风凉话?

白景白了一眼,挥挥手,示意咱俩不熟,少跟我套近乎,我家小陌心眼可小哩。

要是小陌误会我,我就砍你。

不过你要是愿意将手中酒壶送给我,以后咱俩就以姐弟相称了。

这个矮小汉子,喜欢痛饮美酒的间隙,听那酒水在酒壶内晃荡的声响。

他手中这只酒壶,其实是一件后世方寸物的“老祖宗”之一,除了那份纪念意义,因为只是一件半成品,所以品秩不算太高。

如今地仙几乎人手一件的方寸物、咫尺物,最早都是出自天下十豪之一的兰锜,是她率先铸造炼制出来的山上器物。

只说这一类物件的出现,对后世整个山上格局影响之深远,不可估量,甚至是对于当初人间修士登天一役的胜算,都有极大的增加。

汉子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角,没来由想起屈指可数的好友之一,那位三山九侯先生,当年的一句酒后吐真言。

“让那些不该被遗忘的道士,长久被后世记住,哪怕过去了千年万年,哪怕只是被一个人,几个人记住而已。”

礼圣身后,三山九侯先生终于真正出手。

他祭出一摞符箓,就只有两种大符,以水字符,在蛮荒天下前冲道路上,斩开一条光阴长河,打断这艘渡船与原本青道轨迹的相互牵引,再以山字符在蛮荒天下和箓河两侧竖起一道道墙壁,宛如在河床两边筑起长堤,好让这艘蹈虚渡船能够看似“向下”坠落、实则抬高上坡而行。

与此同时,三山九侯先生开始施展本命神通,驱使蛮荒天下的大地山岳。

只是立即被那个晷刻阻拦,被这位“青年”修士敕令迁徙的大地山脉,最终只能局限于浩然天下那些据点周边地界。

十万大山那边,其中一座最高山之巅,有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双眼空洞,这个当下脚边连条看门狗都没有的老瞎子,孤零零一人站在崖畔,伸手揉着凹陷的脸颊,似乎在犹豫什么。

那个既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好徒儿,如今好像才是个书院贤人。

可是文庙那帮书呆子,比较一根筋,先前说了句下不为例,看来凭借积攒一笔新功德帮助徒弟当个君子是悬了。

而他自己要那文庙功德簿上边的几笔做什么,想了想,老瞎子觉得没啥意思,就转身走向住处,路过李槐的那间屋子,停下脚步,推开屋门,只见桌上放着几壶酒,一叠书,约莫是准备让他师父拿来看书下酒的。

于玄除了驾驭那条好似地衣铺在空中的箓河,没有闲着,这位独占“符箓”二字的大修士,异想天开,魄力极大,竟是试图在箓河的道路上,再画符拧转一部分光阴长河,凭此打开一道大门,帮助那艘渡船愈发远离那条既定青道,不曾想大门尚未开启,只是出现了一道由层层符箓叠起的门槛,就已经被那股大潮气机冲散殆尽,于玄只得悻悻然作罢,迅速心算一番,路数是对的,就是准备不足,太过仓促,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炼制出海量的符箓,说不定真可以在天外太虚两地,建造出两道大门,渡船由一门进入,转瞬间由第二道门出,就像那几条衔接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

吕喦摇摇头,笑道:“于道友的想法是好,就是很难做成。”

于玄呵呵一笑。

若说其它任何道法脉络,都好说,可以多聊几句,但是纯阳道友与我讨论符箓一道,可就真没啥可聊的了。

虽然敕令地脉一道,被蛮荒晷刻抵消绝大部分法旨。

三山九侯先生除了祭出那两张大符,犹有一门压箱底的神通,只见他抬起双手,就像在折纸。

竟是直接将礼圣身后的光阴长河,以及天地四方都一并反复折叠而起,然后将这只“纸鸢”轻轻在箓河之上。

这等通天手段,就像在一件衣服上打了个结,这件衣服所有的经纬线,都被不同程度拉扯到这个绳结上边。

再将蛮荒天下身后的一大截青道轨迹,同样折叠出一只纸鸢。

最终两张纸鸢符箓,就像两只口子相对的鱼篓逐渐合拢,兜住了一条巨鱼。

这就是一张研制极久却首次祭出的筌字符。

如果说当初三山九侯先生做客白玉京青翠城,寇名与这位前辈请教符箓学问,最终创出三山符在内的数种大符。

那么三山九侯先生亦是凭借这场气氛融洽的论道,小有所得,例如“筌”字此符,专门压胜、拆解和打破天地间大修士的各类“小天地”。

纯阳道人会心一笑,白玉京陆道友肯定出力不小。定然是在三山九侯先生与寇掌教坐而论道时,陆道友故意插科打诨了。

得道者如蛇蜕,忘形骸脱桎梏,修行一事,多是过河舍船,得鱼弃筌,上房抽梯,这类行径,其实无关善恶,没有贬义褒义。

只是三山九侯先生这张大符的道意根本,别开生面,就像是在一个长辈,在提醒作为晚辈的后世修道之人,莫要忘本。又或者是干脆捅破一层窗户纸,直接告诉那些所谓的山巅修士,如今所谓的得道之人,你们远远未曾真正证得大道。

于玄瞪大眼睛,符箓还能这么耍?

天下大阵也好,小天地也罢,面对此符,岂不是无一例外,形同虚设?

吕喦看到这一幕后,仔细观摩一番,似有所悟,与自身剑术有所裨益。

三山九侯先生身边出现一位彩衣女子,衣袂飘摇,庞然身躯大如一轮悬空明月,一双金色眼眸,只是不同于神灵那种冰冷,她的眼神,脸色,态度,都显得温婉柔和,极其像人。

天下符箓的真灵,她在符箓一道的地位和身份,就像那几种神仙钱的“祖钱”。

这大概就是符箓于玄单凭实物符箓,无法合道十四境的根源所在了。

别说炼制了千万张符箓,就是数量再多,于玄都无法凭此证道。

只因为这条道路,已有前贤坐断路头,飞升境想要跻身十四境,最怕走了一条已经桥那头已经有人的独木桥。

比如有白也,苏子与柳七就无法通过文运合道十四境。有玄都观孙怀中,小陌就晚了一步。有吾洲,离垢就必须改道。

这尊大道显化而生的符箓真灵,站在箓河的河床尽头,巨**相,她面朝礼圣和三山九侯先生那边。

女子姿容的符灵,倒行如插秧。

每一把插在水田里的“青秧”,就是她往天外太虚中撒落不计其数的符箓。

显而易见,她是要铺设出一条崭新“青道”,好让蛮荒天下这艘渡船依循这条轨迹,逐渐远离浩然。

郑居中却是摇摇头。

李-希圣以心声询问道:“郑先生,有何不妥?”

郑居中微笑道:“就算整条既定青道都被改变,可只要没有创造出一条真正契合大道的新轨迹,还是徒劳。三山九侯先生的道法再高,能够以符箓之法,复刻万法,包罗万象,还不足以支撑起整座天下的大道循环,再加上前辈好像不经常涉足蛮荒大地的缘故,使得这条道路,虽说品秩比大妖初升略胜一筹,可要说坚固程度,反而逊色几分。”

“再假设周密已经没有了后手,但是别忘了,如今那座新天庭内,不止有周密。故而即便有了一条粗略可算循规蹈矩的崭新道路,还是算不得万无一失。”

李-希圣继续问道:“换成是郑先生会怎么做?”

按照郑居中的说法,就算是礼圣和三山九侯先生联手,再加上他们的叠阵,好像还是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郑居中摇头笑道:“换不成是我。”

趁着一座叠阵尚未与蛮荒天下真正触及,陈平安试图在心湖中临摹这张暂不知名的大符,无果。

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符箓的架子一起,很快就会摇摇欲坠,顷刻间崩塌,几次尝试,都是这么个惨淡结果。

就像家底太薄,只能试图用一种材质最粗劣的黄玺符纸,去承载一部上乘道书的真意,当然不成。

再就是陈平安的一把井中月,由于增添了六百颗金精铜钱,品秩得到提升,大概可以称之为“井口月”了,只可惜分出的七十余万把飞剑都用来布阵,实在腾不出手来

……开个小灶。

陈平安立即以心声问道:“小陌,如果我来搭建此符的框架,你能用剑意填充脉络吗?”

小陌摇头道:“我是符箓这行的门外汉,帮不上忙,毫厘之差失之千里,就算是返回浩然,能够沉下心来,在道场内反复推衍,估计还是只会白白消磨公子宝贵的修道光阴。”

看了眼白景,小陌不情不愿说道:“可能换成白景来当公子的帮手会更好。”

陈平安只得就此作罢。

青年修士瞬间进入叠阵内,“陈山主,暂时由换我来住持这座大阵,你准备那记后手。”

除了要靠叠阵来彻底扭转蛮荒天下的船头,强迫其步入一条符灵铺设的“正轨”,还需要这位年轻隐官祭出关键的挡路一剑,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陈平安点点头。

三山九侯先生问道:“知道如何出剑吗?”

陈平安答道:“晚辈勉强为之。”

郑居中闻言,笑容玩味起来。

三山九侯先生明显察觉到郑居中的异样,以心声问道:“郑先生有话要说?”

郑居中笑道:“无话可说。”

原先叠阵之于那条宽阔箓河,只是恰似水上一叶浮萍而已。

在陈平安交出大阵运转的主导权后,三山九侯先生坐镇其中,身后瞬间浮现出一尊不输礼圣的符箓法相,整座叠阵规模随之水涨船高,所有道场,刹那之间扩张无数倍,却不是那种稀释,而是丝毫不减这些次一等真迹道场的凝练程度。

白景咧嘴而笑,哈了一声,然后给出一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评价,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将心神散出真身,在飞剑笼中雀天地的边缘地界远眺,只见三山九侯先生这尊由无数符箓组成的法相,气象万千,根根筋骨由山字符积累而成,诸多龙脉蜿蜒千里,条条脉络由水字符汇聚而起,几座天下历史上所有大渎都可以在此看到水道,脖颈之上一颗头颅,脑海之内的景象,宛如璀璨星辰,却非符箓于玄那条合道所在的银河,好似是由无数座不知名星宿环旋累加。

大道之大,匪夷所思,超乎想象。

事关重大,这位青年修士不得不再次提醒陈平安,“我只是住持大阵,你才是大阵本身,我只能是尽量帮抵消蛮荒天下对叠阵的冲击,你等到真正难以为继之时,不用苦苦支撑,只管收回两把飞剑,留有余力,保证能够递出那一剑。”

在三山九侯先生看来,陈平安既是这座恢弘叠阵的起源,同时又是这座大阵的短板所在。

只是他无法苛求一个岁数才是不惑之年、尤其是道龄还不到三十的年轻练气士。

说实话,即便是眼光高如三山九侯先生,陈平安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已经相当不易了。

其实先前与礼圣进行演算,还有与陈平安差不多的八位浩然候补人选,其中剑修有三,比如就有北俱芦洲太徽剑宗的齐景龙。

或数人,或九人合力等诸多选择,各种组合方式总计多达百余种。

最终结论,竟然还是单独选出陈平安一人。

不是风险与利益都很大的那些选择,就是一个相对最“无错”的选择。

陈平安点点头,“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肯定会量力而为。”

青年修士从袖中摸出两张青紫符箓,交给陈平安,介绍起符箓的用途:“一张用来定住魂魄,一张可以稳固肉身,可以同时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祭出双符,一定要注意时机,不可冲动行事,一旦过早使用这两张符箓,人之真身连同魂魄,浑如砥柱扎根于洪水中央,就像一位纯粹武夫被施展定身符,只能打不还手,下场如何,只需看那胡涂就知道了,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最好是撤掉叠阵后,你立即拿来养伤,用以稳定道心和肉身,免得魂魄流散真身外,伤及大道根本。”

陈平安小心翼翼收起那两张价值连城的保命符,若是用不好,可就是送命符了。

整座蛮荒天下在那条箓河之内航行,礼圣法相已经从背靠“渡船”的姿势,换成双手推动船尾。

礼圣法相整个后背都被蛮荒大道消磨成了漆黑的虚无之地,这种肉眼可见的大道损耗,大到不可估量,对于任何一位飞升境甚至是十四境修士来说,恐怕都会不由自主感到绝望。

三山九侯先生两张折纸而成的筌字符,与那把由圣贤本命字汇聚成的金色圆镜,保证这艘渡船务必行驶在箓河之内。

那尊作为三山九侯先生身边“侍女”的符箓真灵,她在箓河尽头,负责铺设出一条新路,已经在天外虚空搭建出一条长达数百万里的符道。

新路与青道偏离,这就出现了一条清晰可见的圆弧。

而陈平安他们的叠阵就刚好位于弧顶之外。

如一座重甲步卒大阵抵御一支精锐骑军凿阵。

“渡船”与之对撞之后,瞬间撕裂开笼中雀天地的一个口子,然后缓缓嵌入叠阵之内。

天外顿时响起一阵阵如锋刃缓缓划割琉璃的刺耳声响。

便是如无名氏和离垢这般远远赏景的局外人,都有点头皮发麻。

无名氏赶紧灌了口酒压压惊,打了个激灵,啧啧道:“看着就有点疼,别说扛着的人了。”

离垢看了眼那个年轻隐官,身形小如芥子,盘腿坐在剑阵天地的“天幕”处,暂时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凝神屏气,不动如山。

无名氏笑道:“眉头都不皱一下,年纪轻轻的,确是条汉子,看来我们陈隐官这个止境武夫的体魄,很牢靠啊,就是不知是谁教的拳,如此可观。”

同样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无名氏,说得就要比胡涂顺耳中听多了。

坐镇小天地日月中的符箓于玄和纯阳道人,开始分别缝补那个窟窿,防止船头过快挤破天地更多屏障。

一座蛮荒天下,一座叠阵,如两枚箓河中的流丸,前者滚走迅速,后者静止不动,且大小悬殊,两者接触之地,如磨盘互碾。

郑居中轻轻点头,叠阵的坚韧程度,比预期要好上几分。

其实文庙那边肯定是做好最坏打算的,就是他们一行人在天外拦不住这条渡船,最终两座天下撞在一起。

那么浩然天下对于那处撞击点的选择,就很有意思了,郑居中猜测文庙的选择,会是……那座中土文庙。

届时顶替陈平安这个位置的人选,就是那位身在文庙地界就相当于一位十四境修士的经生熹平。

浩然天下,中土文庙。

一个老秀才揪须更揪心,站在一座凉亭台阶顶部,实在不忍心再看天外景象,急急收回视线,转头与身边一位儒生模样的老朋友说道:“熹平老哥,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涌泉之恩可不能滴水相报啊,千千万万不能如此!”

经生熹平无奈道:“此事如何计较,文庙自有说法。”

若是较真,陈平安好像至今也没有求到文庙的地方。

老秀才一听就不乐意了,跺脚道:“只论事不论心,世道江河日下,如何能够满街是圣人?!何况你我,我们都是读书人啊!”

经生熹平愈发无奈,“我是怎么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情,由不得我不公事公办,必须照规矩走。”

受限于身份,经生熹平确实无法与谁谈什么私谊。即便身在文庙,却不参加议事。

老秀才其实也不图经生熹平什么,就只是为了分心,闲扯几句有的没的,免得自己像个不经事的愣头青。

走入凉亭,刚刚落座,便像火烧屁股一般,又站起身,只是忍住没有挪步走向亭边原地,伸长脖子瞧了瞧外边。

不还是像那热锅上转圈的蚂蚁。

老秀才开始嘀嘀咕咕,碎碎念叨,就像个喝闷酒的人在桌边说醉话。

读了百千万圣贤书,可不能只拉出一坨屎来。

俗子拉屎撒尿,还能施肥田地,心术不正的读书人,拉了屎,狗都不叼。

偶尔,美好的事,辛苦的人,会让铁石心肠者,心软一下。

修道之士,性命之延续,高低长短,在于留下世道痕迹之深浅。

经生熹平便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习惯就好。

一座叠阵,开始逐渐崩碎,那些断折飞剑如滂沱大雨落在天地间。

于玄坐镇的填金峰已经彻底消散,郑居中的琉璃阁也分崩离析,轰然炸开,景象绚烂,流光溢彩。

一座蛮荒天下以极其细微的幅度,拨转船头,缓缓偏移向那条由符箓真灵铺设出来的轨迹。

礼圣法相伸出一只手,替叠阵抵消掉一部分冲劲,紧贴“渡船”墙壁的法相一侧脸颊,被蛮荒天下消磨掉出大半。

陈平安始终闭目,悬空坐定,单手贴住腹部,掌心朝上,一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浑身骨骼有金石颤鸣,流淌出金色的流火。

住持大阵运转的三山九侯先生,稍稍放心几分,不断调整大阵诸多细微处,不再如先前那般束手束脚,能够更大程度发挥这座叠阵威势。

因为那位年轻隐官做成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举动,真身如山岳,虽然魂魄如山中万花共同燃烧,化作一股股流火浩浩荡荡流泻至山脚,所幸这些分头行事的溪涧,除了在山脚形成一座座深潭、池水,紧接着汇聚成一条环山之河,随后又有水床枯涸的小半数溪涧呈现出爬山之势,竟然开始逆流而上,复归山中各大“气府”,最终这副如火人身,形成了一个趋于稳定、变得井然有序的自我循环。

叠阵之一的七十二候大阵,亦是不堪重负,作为阵法枢纽的七十二枚印章陆续崩裂。

纯阳道人单手托起一**日,重重一推,再双指并拢作剑诀,敕令背后长剑,一把法剑铿锵出鞘作龙鸣,却是化作一条扭曲绳索如牵日,吕喦一个身形拧转再抡起胳膊,直接将那轮冉冉升起的大日,被拖拽画出一个巨大圆弧,抛向笼中雀被渡船挤碎的巨大缺漏处,道法剑术兼具的这一手神通,火候恰到好处,只见去势汹汹升天而起的一轮辉煌大日,在途中演化为一件摊放开来的金色法衣,此后一根长剑绳索,如牵连起千百颗骄阳,层层叠叠,依次攀高,直至天幕,纷纷化作件件法衣阻拦下蛮荒天下扩大缺口的迹象。

于玄为了配合这**日的所行“天位”,便驾驭两仪阵中的那轮明月坠底落地。

吕喦转头看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微微挺直腰杆几分,以心声道:“不打紧。”

光是吕喦和于玄的这一手,就等于是将陈平安的天魂和地魂拉扯成一条绷直的长线,如一根独木,撑起摇摇欲坠的笼中雀天地。

郑居中一抖袖子,将原本崩碎的琉璃阁,凝为一张好似“封条”的不知名符箓,就那么贴在那座开在天幕的大门之上。

与此同时,陈平安额头处便出现了一条凹陷下去的血槽。

显而易见,郑居中是最无所谓陈平安是无妨还是无所谓的那个盟友。

李-希圣便双指并拢,挪动脚步蹈虚凌空,在大地上画出了一道如同补缺填平海沟的符箓,陈平安额头的那条血槽,瞬间消散。

似乎得到了三山九侯先生的暗中授意,白景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那个山主,后者微微点头,她便脚踩叠阵中的虚相闰月一格,朝高处祭出一剑,数千条如虹剑光,冲天而起,就像无数条电光衔接起两座云海,剑光在笼中雀天地间乱窜如电蛇,同时在那蛮荒天下“上空”数百里化作一座雷池,缓缓推动船头一侧偏向符灵造就出来的那条道路。

大概对于蛮荒天下某些抬头望天的大修士而言,那就是一场仙人境欲想跻身飞升的天劫雷池了,天威浩荡,只是注定不会落地而已。

陈平安稍稍拧转手腕,从袖中掠出那两张符箓,分别融入左右手背。

这是?

照理说,陈平安至少还能坚持短则半炷香、长则一炷香功夫。

小陌阻拦不及,白景也是出现片刻恍惚,看架势,自家陈山主是要狗急跳墙了?

只见握拳抵住膝盖的右手,轻轻松开,五指作虚握剑柄状。

贴在腹部、掌心朝上的左手,一个翻转,同样是虚握,却是握住剑锋状,从右往左缓缓移动。

一粒精粹金色光亮在天地间绽放。

不但笼中雀内七十万余把长剑齐齐震动。

就连纯阳道人那条化作牵日长绳的法剑,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摇晃,如遇同道,高声颤鸣。

白景剑光所化垂挂天地间的游走电蛇,如山木被风吹,整齐倒向一侧。

半座剑气长城,手中一把剑。

天外极远处,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缩了缩肩膀,伸出手心,摸了摸脖子。

就在此时,礼圣率先眯眼望向远方。

片刻之后,便有一条纤细黑线蜿蜒而至,黑线之下,是一条火红道路。

鬼鬼祟祟躲在自家天下天幕处看热闹的陆沉,蓦然瞪大眼睛,以拳击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饱眼福了!”

那个无名氏见机不妙,立即伸手拽住身边离垢的肩膀,卯足劲遁入一处不易察觉的太虚沟壑中。

于玄沉声道:“好像是那条游走太虚深处的太古螣蛇。”

郑居中与礼圣和三山九侯先生心声言语一番。

礼圣轻轻点头,三山九侯先生虽然面露疑惑神色,仍是敕令那位符灵女子返回袖中。

几个眨眼功夫,这条太古螣蛇就显现出它的巨大。

整座蛮荒天下小如珠子,被它张嘴吞入腹中,脑袋稍晃,它就将那座叠阵撞开,庞大身躯碾碎符灵辛苦铺出的那条崭新道路,一个晃动尾巴,将那颗珠子吐出,再用脑袋一顶,蛮荒天下就更换了一条好似预设的崭新“青道”,螣蛇身形则没入太虚中,就此消逝不见。

方才依稀可见那条螣蛇头颅之上,站着一个只剩下皮囊而无神识的“陆法言”。

在那条螣蛇行走道路上,大火烧灼的浓重道痕,经久不散。

吕喦缩地山河,一步来到路旁,蹲下身,手指捻起些许灰烬,这位道号“纯阳”的得道真人,忍不住喟叹一声,抬头望向远处,连“大道”都可焚烧吗?

陈平安被一撞后仰倒地,一路翻滚,那把即将成形的左手长剑渐渐消散,最终右手撑地,大口呕血。

李-希圣叹了口气,今天只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以后每隔十年,两座相互牵引的天下,就会出现一次冲撞。

若是那条太古螣蛇不来搅局,礼圣可能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当然也可能浩然天下伤亡惨重,只因为未知变数太多,任何推衍都没有了意义。

三山九侯先生归还大阵给陈平安。

叠阵变成笼中雀和井口月两把飞剑,瞬间没入陈平安眉心处。

礼圣神色如常,与众人作揖致谢,“辛苦诸位。”

终究是多出了十年光阴。

除了三山九侯先生先生纹丝不动,其余修士各自还礼。

还有陈平安想要站起身,礼圣伸手虚按一下,笑道:“好好养伤。”

小陌来到陈平安身边,搀扶起自家公子。

陈平安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污,还好,没有“又”跌境。

三山九侯先生微微皱眉,以心声问道:“陈平安,为何提前使用那两张符箓?”

陈平安沉默不言。

郑居中小有惋惜。

若是陈平安毅然决然一剑斩向蛮荒,他郑居中肯定会第一个跟上,火上浇油。

想必那小陌和白景,两位飞升境剑修,都不会闲着,都可算锦上添花。

李-希圣会被迫为陈平安护道,纯阳吕喦亦会接着出剑,阻拦白泽或者蛮荒晷刻……

于玄见那有一问没回答的“对峙”双方,不由得感慨年轻真好。

礼圣笑着拍了拍这位青年修士的手臂,说道:“设身处地,搁我也不惯着谁。”

一处好似光阴长河漩涡的太虚缝隙内,离垢这么个出了名的面瘫,都有几分忍俊不禁。

原来无名氏被一条莫名岔开的火道,给烧了个灰头土脸,躲避不及的矮小汉子,晃了晃脑袋,一撮撮被烧焦的头发簌簌而落。

离垢忍住笑,抬了抬下巴,好奇问道:“以前招惹过那位?”

不敢随便直呼其名。

无名氏郁闷道:“怎么可能,我就只是遥遥见过对方几次,躲都来不及,哪敢主动招惹。”

在远古岁月的后期,以及登天一役之前,除了天下十豪中的那几位,谁敢挑衅那几位天庭至高神灵。

礼圣率先告辞离去,好像是去追那条被牵线傀儡“陆法言”掌控的太古螣蛇。

李-希圣望向那位从头到尾都十分意态闲适的白帝城城主,笑问道:“郑先生,择日不如撞日,下局棋?”

郑居中微笑道:“不如还是等三教辩论结束之后吧,到时候我在白帝城恭迎寇掌教大驾。”

双方现在就对弈,不管是几局棋,终究胜之不武。

李-希圣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人玄同万方,我辈莫见其迹。

要知道这句溢美之词,可是陆沉亲口说的。

于玄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郑居中,老真人捻须不语,奇了怪哉,你们俩怎么会有私人恩怨?

对郑居中,于玄的态度只有一个,敬而远之。

当朋友就算了,更别成为敌人。

随后李-希圣便与三山九侯先生同行,一起沿着大妖初升的那条青道溯源而游。

于玄则邀请纯阳道友一起去合道所在饮酒。

因为先前于玄在天外银河忙着合道,三山九侯先生难得主动露面。

所以于玄知道了一桩崭新“掌故”,以后千年几千年,再拿出来晒一晒太阳,就是那种被人津津乐道的老典故了。

先前五位剑气长城的剑修,手持三山符在蛮荒天下跨越山河。

因为在陈平安他们几个烧香“礼敬”之后,没过多久,就又有青烟袅袅,在三山九侯先生身前升起。

第二拨人,敬香人数也不算多,只有九人,却同样香火鼎盛,气象极大。

曹慈。元雱。两位白帝城郑居中的嫡传弟子,一开门,一关门,傅噤和顾璨。竹海洞天青神山一脉的少女纯青,龙虎山天师府道士,中土破山寺的僧人,出身兵家祖庭一脉的许白。总之儒释道和兵家,三教一家都有了。

在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出现两拨手持三山符跨越山河的敬香回礼之人,而且他们还都很年轻,不是一般的年轻,一个个都拥有值得期待和寄予厚望的大道成就。

所以以至于连三山九侯先生都小有意外,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

与很多大修士不一样,他看重的,是未来,而且是他人的未来。

若论往昔,峥嵘岁月,终究都是老黄历了。未来,却可以有无限的可能性。

就像一本书,永远情节转折,让看客觉得出乎意料。

而前边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再惊艳的人与事,至多就是翻回去多看几遍,而回忆与缅怀,反而容易让书中人,感到伤感。

有些话是可说可不说的。

于玄跟陈平安这个年轻人,在那个时候,其实没半点交情可言。

就因为先前在金甲洲战场,陈平安的开山弟子“郑钱”,那个做事雷厉风行、还很以诚待人的小姑娘,让老真人印象极好,顺带着就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年轻隐官,观感不错了,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嘛,要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么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于玄才极有深意地笑言一句,两次敬香,还得归功于那位陈小道友。

当时青年修士,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于玄的这个说法。

不是这位三山九侯先生自视过高,吝啬好话,而是因为于玄之前与他说了句分量不轻的有心之语。

故而他这一点头,就等于被迫给出了个答案。

原来于玄在这之前,曾经询问一事,是不是芝兰当道,不得不除?

在那之后,陈平安为了缝补桐叶洲的一洲地缺,与诸君借取山水,俨然是“吾为东道主”,为何只是小有磕碰,大局依旧是顺遂的,因为冥冥之中,三山九侯先生在天外星河的这一点头

陈平安就等于多出了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这就像一个身为封疆大吏的地方官员,得到了朝廷颁发的一纸公文,做事情就顺理成章。当然三山九侯先生不点头,陈平安依旧可以缝补地缺,只是最终效果会没有那么好。

这种天外赏景的机会实在难得,陈平安就带着小陌和白景一起慢悠悠御风返回浩然。

而陈平安那仅剩一粒未曾被收回的心神,在与持剑者逆流光阴长河万年之后,见到了一幕。

让陈平安长长久久,怔怔出神。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一处山顶,夜幕沉沉,围坐篝火。

除了天下十豪和四位候补,还有多个身影。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