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五百八十一章 陋巷处又有学塾

剑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陋巷处又有学塾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等到宁姚和叠嶂返回铺子这边后,叠嶂蓦然停步,不敢再往前走。

因为叠嶂对那个突然出现自己店铺门口的男人,很敬畏。

对方可是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大剑仙左右。

寻常别洲剑修,在家乡的脾气再不好,到了剑气长城,都得收一收脾气。

左右前辈不一样,刚到剑气长城那边,就有一位驻守城头的本土仙人境剑仙,试图问剑被视为浩然天下剑术最高之人的左右,结果左右前辈就只回了一句话,“我的剑术,你学不会,但是有件事,可以学我,打不过的架,就干脆别打。”

当时一旁的隐官大人也跟了句,“好像是唉。”

那场万众瞩目的城头切磋,就没打起来。

这会儿震撼过后,叠嶂又充满了好奇,为何对方会如此收敛剑气,举城皆知,剑仙左右,从来剑气萦绕全身。大战之中,以剑气开路,深入妖族大军腹地是如此,在城头上独自砥砺剑意,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的浩然天下剑术最高者,一身剑气收敛,破天荒没有流露半点。

宁姚便带着叠嶂再逛街去了。

宁姚是得知文圣老先生已经离开,这才返回,不曾想左右还没走。

老先生临走之时,还专程与她打了声招呼,道了声谢,宁姚其实自己这会儿也犯迷糊,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被一位文圣老前辈道谢的。

关于陈平安跟左右之间的微妙关系,宁姚不难理解两人各自的所思所想,所以也没在陈平安这边说左右什么。

她说什么都不合适,何况陈平安在人生大事上,自有主见,根本不用她宁姚指手画脚,出谋划策都不用。

叠嶂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走远了后,以心湖涟漪询问宁姚,“陈平安认识左大剑仙?”

宁姚点头道:“早就认识了。”

陈平安那本山水游记上,都有写,篇幅还不小。

叠嶂笑道:“能不能多讲讲?”

宁姚摇头道:“不能。”

叠嶂扯着宁姚的袖子,轻轻晃荡起来,明摆着是要撒娇了,可怜兮兮道:“宁姐姐,你随便讲讲,总有能讲的东西。”

宁姚想了想,“你还是回头自己去问陈平安,他打算跟你合伙开铺子,刚好你可以拿这个作为条件,先别答应。”

叠嶂很快琢磨出言语之中的意思,宁姚分明给自己挖了个陷阱,叠嶂气笑道:“我就没打算答应跟他合伙做买卖啊,宁姚,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宁姚笑道:“真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陈平安说得对,你做生意,不够灵光,换成他来,保证细水长流,财源广进。”

叠嶂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宁姚瞥了眼她,一下子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陈平安身上带着一件方寸物,两件咫尺物,除了家乡寻常酒水和一堆竹叶,便空荡荡了,几乎什么都没带,要真只是为了在这剑气长城,学那跨洲渡船的众多商贾,靠卖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我们剑修手上挣得神仙钱,他陈平安就不会如此暴殄天物,早就塞得满满当当了。所以陈平安想要与你合伙做买卖,只挣良心钱,习惯使然,陈平安从小就喜欢挣钱,不纯粹是喜欢有钱,这一点,我必须为他打一声抱不平。”

叠嶂如释重负,重新有了笑脸,“这就好。不然我可要当面骂他猪油蒙心了,这个刚认的朋友不当也罢。”

老秀才走后没多久。

左右就已经将手中酒壶轻轻放在椅子上。

喝酒本就不喜欢,压制一身剑气也麻烦。

天底下嫌弃自身剑气太多的,左右是独一份。

陈平安还在小口喝着酒,瞧着还挺优哉游哉。

左右冷笑道:“没了先生偏袒,假装镇定从容,辛苦不辛苦?”

陈平安坚决不说话。

左右问道:“之前不知道先生会来剑气长城,你请陈清都出山,没有问题,如今先生来了,你为何不主动开口,答应与否,是先生的事情,问与不问,是你这个学生的礼数。”

陈平安也放下酒壶在椅子上,双手笼袖,身体前倾,望着那条正在翻修的街道,轻声道:“先生如今怎么个情况,我又不是不清楚,开这个口,让先生为难吗?先生不为难,学生心里不会良心不安吗?哪怕我心里过意得去,给整座剑气长城惹来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导致双方大战开幕,先生离去之时,岂会真的不为难?”

左右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答案。

先生多愁思,弟子当分忧。

左右记起那个身材高大的茅小冬,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个一年到头都一本正经的求学年轻人,在众多记名弟子当中,不算最聪明的那一撮,治学慢,最喜欢与人询问学问疑难,开窍也慢,崔瀺便经常笑话茅小冬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只给答案,却从来不愿细说,只有小齐会耐着性子,与茅小冬多说些。

左右缓缓道:“早年茅小冬不愿去礼记学宫避难,非要与文圣一脉捆绑在一起,也要陪着小齐去宝瓶洲创建山崖书院。当时先生其实说了很重的话,说茅小冬不该如此私心,只图自己良心安放,为何不能将志向拔高一筹,不应该有此门户之见,若是可以用更大的学问裨益世道,在不在文圣一脉,并不重要。然后那个我一辈子都不怎么瞧得起的茅小冬,说了一句让我很佩服的言语,茅小冬当时扯开嗓子,直接与先生大喊大叫,说弟子茅小冬生性愚钝,只知先尊师,方可重道无愧,两者顺序不能错。先生听了后,高兴也伤心,只是不再强求茅小冬转投礼圣一脉了。”

陈平安重新拿起酒壶,喝了口酒,“我两次去往大隋书院,茅师兄都十分关心,生怕我走上歧路,茅师兄讲理之时,很有儒家圣人与夫子风范。”

左右笑了笑,“那你是没见到他给我勒紧脖子、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与自家先生说话,道理再好,也不能喷先生一脸口水。你说呢?小师弟!”

陈平安悄悄将酒壶放回椅子上,只敢嗯了一声,依旧打死不多说一个字。

左右站起身,一手抓起椅子上的酒壶,然后看了眼脚边的食盒。

陈平安站起身,说道:“我自己掏钱。”

左右又看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只得继续道:“以后也是如此。”

左右这才准备离去。

陈平安突然说道:“希望没有让师兄失望。”

左右沉默片刻,缓缓道:“还好。”

陈平安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从今日起,若有人与你说些阴阳怪气的言语,说你只是因为出身文圣一脉,得了无数庇护,才有今日成就,你不用与他们废话,直接飞剑传讯城头,我会教他们做人。”

陈平安无言以对。

实在是有些不太适应。

左右停顿片刻,补充道:“连他们爹娘长辈一起教。”

陈平安见到左右好像有些不耐烦,瞅着是要先教自己剑术了,想起野修当中广为流传的那句死道友不死贫道,只好赶紧点头道:“记下了。”

左右不再辛苦压制自身剑气,化虹远去城头。

从城池到城头,左右剑气所至,充沛天地间的远古剑意,都让出一条稍纵即逝的道路来。

到了城头,左右握酒壶的那只手,轻轻提了提袖子,里边装着一部装订成册的书籍,是先前陈平安交给先生,先生又不知为何却要偷偷留给自己,连他最疼爱的关门弟子陈平安都隐瞒了。

左右以剑气隔绝出一座小天地,然后一边喝酒,一边看书。

将那本书放在身前城头上,心意一动,剑气便会翻书。

左右不知不觉喝完了壶中酒,转头望向天幕,先生离别处。

先生自从成为人间最落魄的儒家圣贤后,始终笑容依旧,左右却知道,那不是真开怀,弟子流散,漂泊不定,先生在愧疚。

唯有见到那个架子比天大、如今才愿意认他做先生的小师弟后,先生哪怕笑容不多,言语不多,哪怕已经分别,此刻注定正在笑开颜。

那个陈平安可能不清楚,若是他到了剑气长城,听说自己身在城头之后,便要匆匆忙忙赶来自己跟前,称呼大师兄。

自己才会失望。

小齐怎么会选中这么一个小师弟?

若是悄悄在家乡建造了祖师堂,悬挂了先生画像,便要主动与自己邀功言语一番,自己更会失望。

先生为何要选中这么一位关门弟子?

若是觉得左右此人剑术不低,便要学剑。

左右就会最失望。

自己为何要承认这么一位师弟?

但是都没有。

那就是左右心中期待百年的那个小师弟了。

甚至比自己最早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师弟形象,还要更好些。

当年蛟龙沟一别,他左右曾有言语未曾说出口,是希望陈平安能够去做一件事。

不曾想,陈平安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走过三洲,看遍山河。

所以左右看过了书上内容,才明白先生为何故意将此书留给自己。

所以此时此刻,左右觉得早先在那店铺门口,自己那句别别扭扭的“还好”,会不会让小师弟感到伤心?

若是当时先生在场,估计又要打人了吧。

左右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天地之道,博厚也,高且明也,悠也久也。

惜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

在左右没出剑就离开后,陈平安松了口气,说不紧张那是自欺欺人,赶忙收拾了椅凳放回铺子,自己就坐在门槛上,等着宁姚和叠嶂返回。

左右来时,悄无声息,去时却没有刻意掩饰剑气踪迹。

所以剑气长城那边的大半剑仙,应该都清楚左右这趟离开城头的动静了。

何况之前左右正大光明地坐在店铺门口,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言语。

老秀才在弟子左右现身之前,其实施展了神通,遮蔽天地,只让店铺那边知晓。

左右到了之后,老秀才便撤掉了术法。

文圣一脉,从来多虑,多虑之后行事,历来果决,故而看似最不讲理。

宁姚跟叠嶂返回这边,陈平安起身笑道:“我在此待客,麻烦叠嶂姑娘了。”

叠嶂笑问道:“老先生的身份,我不问,但是左大剑仙,为何要主动来此与你饮酒,我得问问看,免得以后自己的铺子所有家当,莫名其妙没了,都不知道找谁诉苦。”

陈平安说道:“左右,是我的大师兄,先前居中而坐,是我们两人的先生,浩然天下儒家文圣。”

在剑气长城,反正靠山什么的,意义不大,该打的架,一场不会少,该去的战场,怎么都要去。

更何况学生崔东山说得对,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先生、师兄,没必要故意藏藏掖掖。

叠嶂默默走入铺子。

没法子聊天了。

宁姚与陈平安一起坐在门槛上,轻声道:“所幸如今老大剑仙亲自盯着城头,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往南边。不然下一场大战,你会很危险。妖族那边,算计不少。”

陈平安笑道:“先生与左师兄,都心里有数。”

宁姚点点头,“接下来做什么?”

陈平安说道:“勤快修行,多炼气,争取早点跻身洞府境,将初一十五彻底大炼为本命物,同时磨砺金身境,一旦跻身远游境,厮杀起来,会便利许多,不过这两件事,暂时都很难达成。其中只说凑足五行之属本命物,就是登天之难。金、火两件本命物,可遇不可求,实在不行,就不去刻意追求太高的品秩,总要先搭建成长生桥,应对下一场大战。宁姚,这件事,你不用劝我,我有过很仔细的权衡利弊,当下三件本命物的品秩,不谈修行路上其它事宜,只说本命物,其实已经足够支撑我走到地仙,甚至是玉璞境,此事不能太过苛求圆满,修行路上,确实不能太慢,不然迟迟无法跻身中五境练气士,难免灵气涣散,武学境界却到了七境,一口纯粹真气运转起来,或多或少要与灵气相冲,其实会拖累战力。在这期间……”

说到这里,陈平安愁眉不展,叹了口气,“还要跟师兄学剑啊。”

宁姚说道:“不也挺好,左前辈本就是最适合、也是最有资格教你剑术的人,别忘了,你师兄自己就不是什么先天剑胚。”

陈平安无奈道:“总不能隔三岔五在宁府躺着喝药吧。”

宁姚笑道:“没事啊,当年我在骊珠洞天那边,跟你学会了煮药,一直没机会派上用场。”

陈平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亲手煮药,你敢煮,我也不敢喝啊。”

宁姚啧啧道:“认了师兄,说话就硬气了。”

陈平安立即苦兮兮说道:“我喝,当酒喝。”

叠嶂看着门口那俩,摇摇头,酸死她了。

陈平安想起一事,转头笑道:“叠嶂姑娘,只要我能帮铺子挣钱,咱们四六分账如何?”

叠嶂笑道:“你会不会少了点?”

陈平安说道:“那就只好三七了?叠嶂姑娘,你做生意,真的有些剑走偏锋了,难怪生意这么……好。”

叠嶂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宁姚有些幸灾乐祸。

陈平安笑道:“这杂货铺子,神仙也难挣额外钱,我知道自己这次要在剑气长城久留,便多带了些家乡寻常的酒水,不如咱们合伙开个小酒肆,在铺子外边只需要多搁些桌椅凳子,不怕客人多了没座位,只要酒好,蹲地上喝,也是好滋味。”

叠嶂好奇道:“你自己都说了是普通的市井酒酿,哪怕咱们这边酒鬼多,可就算铺子卖得出去,也有个卖完的时候,再说价格卖高了,容易坏人品,我可没那脸皮坑人。”

陈平安捻出一枚绿竹叶子,灵气盎然,苍翠欲滴,“往酒壶里一丢,价格就嗖嗖嗖往上涨了。不过这是咱们铺子贩卖的第一等酒水,次一等的,买那大酒缸,稍稍多放几片竹叶,我还有这个。”

陈平安摊开手心,是一只与魏檗借来的酒虫,谈买卖,岂不是伤感情。酒虫此物,哪怕是在浩然天下,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魏檗也是开了三场神灵夜游宴,加上有过暗示,才终于有某位山水神祇忍痛割爱,再加上魏檗的又有暗示,将这位神灵能够缺席第四场夜游宴,作为补偿,这才舍得上贡一只酒虫。

陈平安胸有成竹道:“我试过了,光有酒虫,依旧算不得多好的醇酿,比那价格死贵的仙家酒水,确实还是逊色很多,再加竹叶,酒水味道,便有了云泥之别。所以咱们铺子在开张之前,要尽量多收些价格低廉的最寻常酒水,越多越好,先囤起来,数量凑够了,我们再开门迎客,我们自己买酒,估计压不下价,买多了,还要惹人怀疑,所以可以给晏琢和陈三秋一些分红,意思意思就成了,不用给他们太多,他们有钱,咱俩才是兜里没钱的人。”

宁姚斜靠铺子大门,看着那个聊起生意经便格外神采奕奕的家伙。

叠嶂有些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卖酒,这件事,她已经觉得不用怀疑了,肯定能挣钱,挣多挣少而已,而且还是挣有钱剑仙、剑修的钱,她叠嶂没有半点良心不安,喝谁家的酒水不是喝。真正让叠嶂有些犹豫不决的,还是这件事,要与晏胖子和陈三秋攀扯上关系,按照叠嶂的初衷,她宁肯少赚钱,成本更高,也不让朋友帮忙,若非陈平安提了一嘴,可以分红给他们,叠嶂肯定会直接拒绝这个提议。

陈平安也不着急,收起了酒虫入袖,将竹叶收入咫尺物,竹叶竹枝一大堆,都带来剑气长城了,他微笑道:“叠嶂姑娘,我冒昧说一句啊,你做买卖的脾气,真得改改,在商言商的事情,若是自己觉得是那亏盈不定的买卖,最好不要拉上朋友,这是对的,可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还不喊上朋友,就是咱们不厚道了。不过没关系,叠嶂姑娘要是觉得真不合适,咱们就酒肆开得小些,无非是成本稍高,前边少囤些酒,少赚银子,等到大把的银子落袋为安,我们再来商量此事,完全不需要有顾虑。”

叠嶂似乎陷入了一个新的纠结境地,担心自己拒绝了对方实打实的好意,陈平安心中会有芥蒂。

陈平安笑问道:“那就当谈妥了,三七分账?”

叠嶂笑道:“五五分账。酒水与铺子,缺一不可。”

陈平安却说道:“我扛着桌椅板凳随便在街上空地一摆,不也是一座酒肆?”

叠嶂道:“我就不信宁姚丢得起这个脸,就算宁姚不在乎,你陈平安真舍得啊?”

陈平安有些无言以对。

宁姚正要说话。

叠嶂急匆匆道:“宁姚!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可不能有了男人就忘了朋友!”

宁姚原本想说我连帮着吆喝卖酒都无所谓,还在乎这个?

只是叠嶂都这么讲了,宁姚便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最后砍价看到了四六分账。

理由是陈平安说自己连胜四场,使得这条大街声名远播,他来卖酒,那就是一块不花钱的金字招牌,更能招徕酒客。

叠嶂是真有些佩服这个家伙的挣钱手腕和脸皮了。

不过叠嶂最后还是问道:“陈平安,你真的不介意自己卖酒,挣这些琐碎钱,会不会有损宁府、姚家长辈的脸面?”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叠嶂姑娘,忘记我的出身了?不偷不抢,不坑不骗,挣来一颗铜钱,都是本事。”

宁姚忍着笑。

估计这个掉钱眼里的家伙,一旦铺子开张却没有销路,起先无人愿意买酒,他都能卖酒卖到老大剑仙那边去。

叠嶂沉默许久,小声道:“我觉得咱们这酒铺,挺坑人啊。”

陈平安挥挥手,大言不惭道:“价格就在那儿写着,爱买不买,到时候,销路不愁,卖不卖都要看咱俩的心情!”

叠嶂这才稍稍安心。

挣大钱买宅子,一直是叠嶂的愿望,只不过叠嶂自己也清楚,怎么挣钱,自己是真不在行。

叠嶂本以为谈妥了,陈平安就要与宁姚返回宁府那边,不曾想陈平安已经站在柜台那边,拿过了算盘,叠嶂疑惑道:“不就是买酒囤起来吗?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做得来的。”

陈平安一脸震惊,这次真不是假装的了,气笑道:“天底下有这么容易做成的买卖吗?!叠嶂姑娘,我都后悔与你搭伙了!你想啊,与谁买散酒,总得挑选一些个生意冷清的酒楼酒肆吧?到时候怎么杀价,咱们买多了如何个降价,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得先琢磨些?怎么先定死了契约,省得见我们铺子生意好了,对方反悔不卖酒了,就算不卖,如何按约赔偿咱们铺子,林林散散,多了去,我估计你一个人,肯定谈不成,没法子,我回头覆了张面皮,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先给你演示一番。何况这些还只是与人买酒一事的粗略,再说那铺子开张,先请哪些瞧着挺像是过路客的酒客来壮声势,什么境界的剑修,不得划出个三五六来,私底下许诺白给他们到底几壶千金难买的上等竹叶酒水,让哪位剑仙来负责瞎喊着要包下整座铺子的酒水,才比较合适,不露痕迹,不像是那托儿,不得计较计较啊,挣钱之后,与晏胖子陈三秋这些个酒鬼朋友,如何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可是小本买卖,绝对不能记账,总得早早有个章程吧……”

叠嶂气势全无,越来越心虚,听着陈平安在柜台对面滔滔不绝,念叨不休,叠嶂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不适合做买卖了。

她怎么突然觉得比练剑难多了啊?

宁姚站在柜台旁边,面带微笑,嗑着瓜子。

所以到最后,叠嶂怯生生道:“陈平安,咱们还是三七分吧,你七我三就行。”

陈平安刚要点头答应。

结果立即挨了宁姚一手肘,陈平安立即笑道:“不用不用,五五分账,说好了的,做生意还是要讲一讲诚信的。”

陈平安侧过身,丢了个眼色给叠嶂,我讲诚信,叠嶂姑娘你总得讲一讲诚意吧,不如各退一步,四六分账。

叠嶂点点头,然后对宁姚一脸无辜道:“宁姚,陈平安偷偷对我挤眉弄眼,不知道啥个意思。”

陈平安又挨了一手肘,呲牙咧嘴对叠嶂伸出大拇指,“叠嶂姑娘做生意,还是有悟性的。”

又聊了诸多细节。

叠嶂一一用心记下。

陈平安和宁姚两人离开小小的杂货铺子,走在那条大街的边缘,陈平安一路经过那些酒楼酒肆,笑道:“以后就都是同行仇家了。”

宁姚轻声道:“谢了。”

陈平安笑道:“应该的。”

宁姚犹豫了一下,说道:“叠嶂喜欢一位中土神洲的学宫君子,你开解开解?”

陈平安苦笑道:“有些忙可以帮,这种事情,真做不得。”

宁姚双手负后,悠悠然称赞道:“你不是很懂儿女情长吗?”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天地良心,我懂个屁!”

————

叠嶂藏在陋巷当中的小宅子,囤满了一只只大酒缸,她本钱不够,陈平安其实还有十颗谷雨钱的家当私房钱,但是不能这么傻乎乎掏出一颗谷雨钱买东西,容易给人往死里抬价,就跟宁姚要了一堆零散的雪花钱,能买来便宜劣酒的酒楼铺子,都给陈平安和叠嶂走了一遍,这些酒水在剑气长城的城池街巷,销量不会太好,这就是剑气长城这边的古怪之处,买得起酒水的剑修,不乐意喝这些,除非是赊欠太多、暂时还不起酒债的酒鬼剑修,才捏着鼻子喝这些,而大小酒楼实打实的仙家酒酿,价格那是真如飞剑,远远高出一门之隔的倒悬山,剑仙都要倍觉肉疼,如今倒悬山喝剑气长城出入管得严,日子愈发难熬。

陈平安弯腰揭开一只酒缸,那只酒虫子就在里边泡着,优哉游哉如一尾小游鱼,醉醺醺的,很会享受。

每一缸酒,得浸泡酒虫子三天才算醇酒,里边都搁放了几片竹叶和一根竹枝,没取名为叠嶂最先提议的竹叶青,或是宁姚建议的竹枝酒,而是陈平安一锤定音的竹海洞天酒,别名青神山酒。

愣是把一个习惯了挣良心钱的叠嶂,给震惊得目瞪口呆。

陈平安当时便语重心长言语了一番,说自己这些竹叶竹枝,真是竹海洞天出产,至于是不是出自青神山,我回头有机会可以问问看,如果万一不是,那么卖酒的时候,那个“别名”就不提了。

除了准备开酒铺卖酒挣钱。

陈平安每天在宁府那边,还是雷打不动的六个时辰炼气,偶尔会长达七八个时辰。

宁姚让出了斩龙崖凉亭,更多是在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场上练剑。

陈平安在休憩时分,就拿着那把剑仙蹲在小山脚,专心磨砺剑锋。

偶尔晏胖子董黑炭他们也会来这边坐会儿,晏胖子逮住机会,就一定要让陈平安观摩他那套疯魔拳法,询问自己是不是被练剑耽搁了的练武奇才,陈平安当然点头说是,每次说出来的言语理由,还都不带重样的,陈三秋都要觉得比晏胖子的拳法更让人扛不住,有一次连董黑炭都实在是遭不住了,看着那个在演武场上恶心人的晏胖子,便问陈平安,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难道晏琢真是习武天才?陈平安笑着说当然不是,董黑炭这才心里边舒服点,陈三秋听过后,长叹一声,捂住额头,躺倒长椅上。

在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个袖子装满糕点的小姑娘,来宁府门口嚷着要拜师学艺。

一次给宁姚拖进宅子大门,痛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不曾想只隔了一天,小姑娘就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学聪明了,是喊了就跑,一天能飞快跑来跑去好几趟,反正她也没事情做。然后给宁姚堵住去路,拽着耳朵进了宅子,让小姑娘欣赏那个演武场上正在打拳的晏胖子,说这就是陈平安传授的拳法,还学不学了?

小姑娘眼眶含泪,嘴唇颤抖,说哪怕如此,拳还是要学啊。

小姑娘默默擦拭眼泪,哽咽着说原来这就是娘亲说的那个道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宁姚没辙,就让陈平安亲自出马,当时陈平安在和白嬷嬷、纳兰爷爷商量一件头等大事,宁姚也没说事情,陈平安只好一头雾水跟着走到演武场那边,结果就看到了那个一见到他便要纳头就拜的小姑娘。

倒也不陌生,大街上的四场架,小姑娘是最咋咋呼呼的一个,他想不注意都难。

陈平安也不好去随便搀扶一个小姑娘,赶紧挪步躲开,无奈道:“先别磕头,你叫什名字?”

小姑娘赶紧起身,朗声道:“郭竹酒!”

陈平安点点头,抬起左手,掐指一算,喟然长叹道:“不巧,名字不合,暂时无法收你为徒,以后再说。”

郭竹酒一脸诚挚说道:“师父,那我回去让爹娘帮我改个名字?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咋的,忍了好多年。”

陈平安摇头道:“不成,我收徒看缘分,第一次,先看名字,不成,就得再过三年了,第二次,不看名字看时辰,你到时候还有机会。”

郭竹酒十分懊恼,重重跺脚,跑了,嚷嚷着要去翻黄历,给自己挑选三年后的那个黄辰吉日。

晏琢陈三秋呆立一旁,看得双方差点眼珠子瞪出来。

郭竹酒是个小怪人,从小就脑子拎不清,说笨,肯定不算,是个极好的先天剑胚,被郭家誉为未来顶梁柱,说聪明,更不行,小姑娘闹出来的笑话茫茫多,简直就是陈三秋他们那条街上的开心果。小时候最喜欢披着一张被单瞎跑,走门串户,从来不走大门,就在屋脊墙头上逛荡,如果不是被董不得打得多了,好不容易长了点记性,不然估计这会儿还是如此,还有传闻,隐官大人其实挑中了两个人选,除了庞元济,就是郭竹酒。

陈平安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这也成?”

陈三秋苦笑道:

“成不成,估计还得看郭竹酒明天来不来。”

陈平安望向宁姚。

宁姚说道:“难说。”

陈平安也没多想,继续去与两位前辈议事。

关于老大剑仙的去姚家登门提亲当媒人一事,陈平安当然不会去催促。

在陈平安厢房屋子里边,白嬷嬷笑问道:“什么事?”

陈平安笑道:“还是那个小姑娘郭竹酒,要拜师学艺,给我糊弄过去了。”

纳兰夜行打趣道:“白白多出个记名弟子,其实也不错。”

陈平安摇头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儿戏。”

白嬷嬷说道:“郭家与我们宁府,是世交,一直就没断过。”

陈平安愣了一下,望向白嬷嬷的眼神,有些问询意味。

白嬷嬷点头道:“算是唯一一个了,老爷去世后,郭家举家前来宁府祭奠。后来斩龙崖一事,郭家家主,直白无误与齐家剑仙当面顶过。不然换成别的小姑娘这么瞎胡闹,咱们小姐都不会两次拖进家里。不过收徒一事,确实不用太较真。”

陈平安沉声道:“那郭竹酒这件事,我认真想一想。”

纳兰夜行笑道:“这些事不着急,我们还是聊那陈公子的第四件本命物一事。长生桥一起,陈公子才会真正理解,何谓修道。在那之后,才能不是先天剑胚,亦可勉强成为剑修。别看小看了‘勉强’二字,身为练气士,是不是剑修,才是最大的天壤之别。其中缘由,陈公子大可以私底下去问老大剑仙。”

————

一天清晨时分,剑气长城新开张了一座寒酸的酒铺子,掌柜是那年纪轻轻的独臂女子剑修,叠嶂。

身边还站着那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亲手放了一大串吵人至极的爆竹后,笑容灿烂,朝着四面八方抱拳。

叠嶂如果不是名义上的酒铺掌柜,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已经砸下了所有本钱,她其实也很想去铺子里边待着,就当这座酒铺跟自己没半颗铜钱的关系了。

两人身前摆满了一张张桌凳。

宁姚和晏琢几个躲在摆满了大小酒坛、酒壶的铺子里边,饶是晏胖子这种脸皮厚的,董黑炭这种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这会儿都一个个是真没脸走出去。

大街之上,街道路面刚刚翻修平整,大小酒肆酒楼的掌柜伙计们,一个个站在各自门口,骂骂咧咧。

因为那小破烂铺子门外,竟然挂了幅楹联,据说是那个年轻武夫提笔亲撰的。

剑仙三尺剑,举目四望意茫然,敌手何在,豪杰寂寞。

杯中二两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一醉方休,钱算什么。

好家伙,好你个纯粹武夫陈平安,求你这个外乡人要点脸皮行不行!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那小小铺子,卖的还是什么与竹海洞天青神山沾边的酒水!

钱算什么?

要是真不算什么,你他娘的开什么铺子挣什么钱。

大街两边,口哨声四起。

叠嶂到底是脸皮薄,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水,脸色紧绷,尽量不让自己露怯,只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陈平安,咱们真能实打实卖出半坛酒吗?”

陈平安微笑道:“就算没人真正捧场,按照我那既定章程走,依旧万事无忧,挣钱不愁。在这之前,若有人来买酒,当然更好。大清早的,客人少些,也很正常。”

一炷香后,依旧没个客人登门,叠嶂愈发忧虑。

陈平安扯开嗓子喊道:“开门酒一坛,五折!仅此一坛,先到先得。”

然后还真来了一个人。

叠嶂疑惑道:“他也是你请来的人?”

陈平安也有些意外,摇头道:“当然不是。”

来者是那庞元济。

他坐在一张长凳上,笑眯眯道:“来一坛最便宜的,记得别忘了再打五折。”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呆呆的叠嶂,轻声笑道:“愣着干嘛,大掌柜亲自端酒上桌啊。”

叠嶂赶紧拿了一坛“竹海洞天酒”和一只大白碗,放在庞元济身前的桌上,帮着揭了没几天的酒坛泥封,倒了一碗酒给庞元济,委实是觉得良心难安,她挤出笑脸,声如蚊蝇道:“客官慢饮。”

然后陈平安自己多拿了一只酒碗,坐在庞元济桌边,自顾自拎起酒坛倒了一碗酒,笑道:“元济兄,多谢捧场,我必须敬你一碗。就凭元济兄这宰相肚量,剑仙没跑了,我先喝为敬!”

叠嶂看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哪有卖酒的蹭自家客人的酒喝?

庞元济等陈平安喝过了酒,竟是又给陈平安倒了一碗酒,不过没倒满,就一小坛酒,能喝几碗?亏得这店铺精心挑选的白碗不大,才显得酒水分量足够。

庞元济都有些后悔来这里坐着了,以后生意冷清还好说,若是喝酒之人多了,自己还不得骂死,手持酒碗,低头嗅了嗅,还真有那么点仙家酒酿的意思,比想象中要好些,可这一坛酒才卖一颗雪花钱,是不是价格太低了些?这般滋味,在剑气长城别处酒楼,怎么都该是几颗雪花钱起步了,庞元济只知道一件事,莫说是自家剑气长城,天底下就没有亏钱的卖酒人。

陈平安与庞元济酒碗磕碰,各自一饮而尽。

然后陈平安去拎了一坛酒出来,放在桌上,笑道:“半价嘛,两坛酒,就只收元济兄一颗雪花钱。”

庞元济喝过了碗中酒,酒水滋味还凑合,也就忍了。

庞元济喝过了一坛酒,拎起那坛差点就要被陈平安“帮忙”打开泥封的酒,拍下一颗雪花钱,起身走了,说下次再来。

叠嶂抹了把额头,从陈平安手中接过那颗雪花钱,她笑容灿烂。

然后又隔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在叠嶂又开始忧心店铺“钱程”的时候,结果又看到了一位御风而来飘然落地的客人,忍不住转头望向陈平安。

她发现陈平安说了句“还是个意外”后,竟然有些紧张?

来者是与陈平安同样来自宝瓶洲的风雪庙剑仙魏晋。

魏晋要了一壶最贵的酒水,五颗雪花钱一小壶,酒壶里边放着一枚竹叶。

魏晋没有着急喝酒,笑问道:“她还好吧?”

陈平安如坐针毡,又不能装傻扮痴,毕竟对方是魏晋,只得苦笑道:“她应该算是很好吧,如今都成了一宗之主,可我差点被她害死在鬼域谷。”

你魏晋这是砸场子来了吧?

关于最早的神诰宗女冠、后来的清凉宗宗主贺小凉,陈平安在宁姚这边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都说过了前因后果。

好在宁姚对此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神色,只说贺小凉有些过分了,以后有机会,要会一会她。

但是魏晋今天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平安还是有些背脊发凉,总觉得铺子里边,剑气森森。

魏晋喝过了一碗酒,又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陈平安摇头道:“不清楚。”

魏晋点点头,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后,笑道:“掌柜自己先忙,不用招呼客人了。”

最后魏晋独自坐在那边,喝酒慢了些,却也没停。

世间痴情男子,大多喜欢喝那断肠酒,真正持刀割断肠的人,永远是那不在酒碗边上的心上人。

陈平安蹲在门口那边,背对着铺子,难得挣钱也无法笑开颜,反而愁得不行。

因为魏晋喝第三碗酒的时候,拍下一颗小暑钱,说以后来喝酒,都从这颗小暑钱里边扣去。

晏胖子和陈三秋很识趣,没多说半个字。

可是那个直愣愣的董黑炭,傻了吧唧来了一句“我觉得这里边有故事”。

陈平安总算明白为何晏胖子和陈三秋有些时候,为何那么害怕董黑炭开口说话了,一字一飞剑,真会戳死人的。

魏晋尚未起身滚蛋,陈平安如获大赦,赶紧起身。

原来小姑娘郭竹酒拽着几个同龄人,闹哄哄过来捧场了。

郭竹酒开门见山,对陈平安直接说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言语,毕恭毕敬称呼陈平安一声“三年后师父”,继续说道:“我和朋友们,都是刚知道这边开了酒铺,才要来这边买些酒水,回去孝敬爹娘长辈!三年后师父,真不是我非要拉着她们来啊!”

然后郭竹酒丢了眼色给她们。

那些昨天大半夜就被郭竹酒专程敲门提醒别忘了此事的小姑娘,一个个无精打采,给了钱买了酒,乖乖捧着,然后等待郭竹酒发号施令。

她们是真不稀罕从郭竹酒这边挣那三颗雪花钱啊。

这都给郭竹酒烦了好多天。

有人恨不得直接给郭竹酒六颗雪花钱,可是她也不收啊,非说要凑人头。

最后郭竹酒自己也掏了三颗雪花钱,买了壶酒,又解释道:“三年后师父,她们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我掐指一算,三年减半,一年半后,就可以看看是否适合收徒了。”

郭竹酒一手持壶,一手握拳,使劲挥动,兴高采烈道:“今天果然是个买酒的良辰吉日!那部老黄历果然没白白给我背下来!”

有了庞元济和魏晋,还有这些小姑娘们陆续捧场。

酒铺子便有了生意。

看架势,保本不难。

这已经足够让叠嶂喜出望外了。

叠嶂逐渐忙碌起来。

卖酒一事,事先说好了,得叠嶂自己多出力,陈平安不可能每天盯着这边。

莫名其妙的董黑炭,已经给陈三秋和晏胖子牵走了。

宁姚斜靠着铺子里边的柜台,嗑着瓜子,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没生气吧?”

宁姚说道:“怎么可能。”

陈平安哭丧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可能没生气,还是怎么可能不生气。”

宁姚眨了眨眼睛,“你猜。”

陈平安哀叹一声,“我自己开壶酒去,记帐上。”

宁姚突然笑道:“贺小凉算什么,值得我生气?”

陈平安站在她身前,轻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输给曹慈三场之后,半点不郁闷吗?”

宁姚问道:“为何?”

陈平安笑道:“因为宁姚都懒得记住曹慈是谁。”

然后陈平安也斜靠柜台,望向外边的酒桌酒客,“见到你后,泥瓶巷长大的那个穷孩子,就再没有缺过钱。”

宁姚看着他越来越不藏着的笑脸,她停下嗑瓜子,问道:“这会儿是不是在笑话我缺心眼。”

陈平安立即收起笑脸,然后立即醒悟自己不比小姑娘聪明半点,一样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不过宁姚递过了手掌,陈平安抓起些瓜子。

宁姚嗑着瓜子,说道:“这样那样的女子喜欢你,我不生气。”

停顿片刻,宁姚说道:“但是如果你哪天喜欢我之外的女子,我会很伤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说与我说什么对不起,更不用来见我,亲口告诉我这种事情,我不想听。”

陈平安伸手按住宁姚的脑袋,轻轻晃了晃,“不许胡思乱想。我这辈子可能很难成为修为多高的人,一山总有一山高,只能努力再努力,去一步步完成约定,但是陈平安肯定是天底下最喜欢宁姚的人,这件事,早就不需要努力了。”

————

酒铺子生意越来越好。

那个陈平安反而当起了甩手掌柜。

每次到铺子这边,竟然更多还是跟那帮小屁孩聊天,端着小板凳那边,与孩子们借那小人书翻阅。

偶尔陈平安也会教他们识字。

再后来,那个年纪轻轻的青衫客,吃饱了撑着钱不挣,搁着一座宁府斩龙台不去抓住机会,赶紧淬炼灵气,偏要跑去大街小巷拓碑,收集了一大摞纸,然后经常坐在太阳底下,与一帮孩子们说些浩然天下的山水鬼怪故事,当起了说书先生。

又后来,有孩子询问不认得的文字,年轻人便拿出一根竹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只是粗浅的说文解字,再不说其余事,哪怕孩子们询问更多,年轻人也只是笑着摇头,教过了字,便说些家乡那座天下的千奇百怪,山水见闻。

有一天,头别玉簪的青衫年轻人,晒着异乡的和煦阳光,教了些字,说过了些故事,将竹枝横放在膝,轻声念诵道:“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见那人停了下来,便有孩子好奇询问道:“然后呢?还有吗?”

那人便双手放膝,目视前方,缓缓道:“惊蛰时分,天地生发,万物始荣。夜卧早行,广步于庭,君子缓行,以便生志……”

围绕在那条板凳和那个人身边的孩子们,没人听得懂内容在说些什么,但是愿意安安静静听那人轻声背诵下去。

于剑气长城偏远街巷处,就像多出一座也无真正夫子、也无真正蒙童的小学塾。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