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八百三十七章 另外一个

剑来 第八百三十七章 另外一个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春山书院,与披云山的林鹿书院一样,都是大骊朝廷的官办书院。

群山逶迤,风烟俱净,江水滔滔,百草丰茂。

一个老先生在书院内独自散步,一身儒衫,身材瘦小,双手负后,走到了一处夫子授业的课堂外,停步不前,也没有太过靠近窗户。

此地前身,正是大骊山崖书院旧址,只因为“山崖”二字,等于给了大隋高氏,所以就改名,成了春山书院。

依旧是大骊朝廷的官办书院,其实关于此事,当年大骊庙堂不是没有争议,一些出身山崖书院的官员,六部诸衙皆有,意见一致,弃而不用,好好维护起来就是了,哪怕是喜欢最精打细算、每天都能挨唾沫星子的户部官员,都附议此事。其实那会儿,大骊文武都觉得山崖书院重返大骊,只是早晚的事情。

最后还是国师崔瀺的一句话,就改名了,朝堂再无任何异议。

一位暂时无需授课、负责巡视书院的教书先生,年纪不大,见着了那位老先生,笑问道:“先生这是来书院访客,还是单纯的游历?”

书院再宽松,也还是有些规矩在的。

老秀才抚须笑道:“人生逆旅,皆是行人,过客无需问姓名,读书声里是吾乡。”

年轻夫子哑然失笑,这是与自己拽上文了?

老秀才咦了一声,奇了怪哉。

照理说,如今宝瓶洲各国的大小文庙,从京城到地方,都该重新悬挂自个儿的画像了,眼前年轻人,身为书院儒生,没理由认不得自己啊。

对了,多半是文庙那幅挂像,未能描绘出自己一半的相貌神韵。

回头就与那个顶着画圣头衔的老酒鬼,好好说道说道,你那画技,哪怕已经出神入化,可其实还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啊。

书院的年轻夫子笑着提醒道:“老先生,走走看看都无妨的,只要别打搅到授业夫子们的讲课,走路时脚步轻些,就都没有问题。不然开课授业的夫子有意见,我可就要赶人了。”

老秀才点点头,赞叹道:“年轻人脾气蛮好,教书的耐心应该不差。好的,就事先说好,坏的,也早早提醒了。做事情,很有章法啊。见微知著,我看你们春山书院,风气差不到哪里去。”

年轻夫子倍感无奈,这位老先生,比较……好为人师?

不过到底是些好话,倒也不惹人烦。就是略显架子大了点。

这位老先生的大骊官话,说得不地道,多半是藩属国的读书人了,上了岁数,还要舟车劳顿,赶来京城书院这边,委实不易,所以年轻夫子就主动与老先生说了几处春山书院的形胜之地,老秀才笑着点头致谢,缓步走到窗户那边,悄悄听里边讲课先生与学生的一场问答。

年轻夫子回头望去,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那个老先生,正双手负后,站在廊道中,竖耳聆听里边那位讲课夫子的传道授业。

约莫是察觉到了年轻夫子的视线,老先生转过头,笑了笑。

年轻夫子转身离去,摇摇头,还是没有想起在那儿见过这位老先生。

老秀才继续听着里边的夫子解惑,嗯,很好,今天讲课夫子拿来授业的,是早年一位灵宝县杨氏子弟,对自己一部著作的注书,现在屋子里边聊的,是法行篇里的内容,刚刚说到了书中一语,君子之所以贵玉而贱珉者,何也?

注,集解,简释,简注,以及今注今释……其实当年在浩然天下就多如牛毛了,所谓显学,不过如此。

当然后来被文庙禁绝了,如今恢复了陪祀身份,各类注释著作,自然而然就死灰复燃……算了,这个说法有些别扭,反正就是多如雨后春笋、过江之鲫。

屋内那位夫子在为学子们授业时,好像说及自家会心处,开始闭眼,正襟危坐,大声朗诵法行篇全文。

老秀才便趴在窗台上,压低嗓音,与一个年轻儒生笑问道:“你们先生讲学法行篇,都听得懂吗?”

年轻儒生其实早就发现这个偷听讲课的老先生了,而且这位书院学子明显也是个胆大的,趁着讲课夫人还在那儿摇头晃脑,咧嘴笑道:“这有什么听不懂的,其实法行篇的内容,文义浅显得很,反而是硕学通儒们的那几部注释,说得深些,远些。”

年轻人见那老先生满脸的深以为然,点点头。

然后那位老先生问道:“你觉得那个文圣,著书立说,最大问题在何处?”

年轻儒生愣了愣,气笑道:“老先生,这种问题,可就问得大逆不道了啊,你敢问,我作为书院子弟,可不敢回答。”

春山书院的前身,可是浩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山崖书院,前山主齐先生,更是文圣的嫡传。那么自己作为春山书院子弟,说这个,不就等于离经叛道,欺师灭祖吗?

老先生笑眯眯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都有人敢说六经注我,你怕什么。我可是听说你们山长,提倡你们立身要戒骄躁戒偏颇,读书要戒狭隘,行文要戒陈腐戒,必须独抒己见,发前人所未发者。我看这就很善嘛,怎么到了你这边,连自己的一点见解都不敢有了?觉得天下学问,都给文庙圣人们说完啦,咱们就只需要背书,不许咱们有点自己的看法?”

现任山长吴麟篆,自幼好学不倦,逢书即览,治学严谨,曾经担任过大骊地方数州的学正,一辈子都在跟圣贤学问打交道,虽说学正品秩不低,可其实不算正儿八经的官场人,晚年辞官后,又主讲数座官立书院,据说在禁绝文圣学问期间,辛苦搜集了大量的书籍版本,并且亲自刊刻校点,而早年大骊王朝的科举改制,正是此人率先提出朝廷务必增添经济、武备和术算三事。

年轻儒生犹豫了一下,得嘞,眼前这位,肯定是个科举无果治学平平、郁郁不得志的老先生,不然哪里会说这些个“大话”,不过还真就说到了年轻儒生的心坎上,便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我觉得那位文圣,学问是极高,只是多言礼法而少及仁义,有些不妥。”

老先生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可有想过补救之法?”

年轻儒生神色腼腆,“没事的时候偷偷瞎想了些,当然肯定是很粗鄙偏颇了,只是咱们书院主讲文圣著作的两位夫子,喏,现在这位夫子就是其中之一,经常自顾自走在书院里,将那文圣著作反复背诵,一个情不自禁,都会流泪呢,最是推崇文圣老爷了,我可不敢把那篇胡说八道的文章拿出来。”

那个背诵完法行篇的教书先生,瞧见了那个“心不在焉”的学生,正对着窗外嘀嘀咕咕,夫子蓦然一拍戒尺,轻喝一声,“周嘉谷!”

年轻儒生瞠目结舌,不但自己给夫子抓了个正着,关键是窗外那位老先生,不仗义啊,竟然突然就没影了。

周嘉谷战战兢兢站起身。

然后周嘉谷发现窗外,书院山长为首,来了浩浩荡荡一拨书院老夫子。

再然后,有个方才一缩头屈膝就蹲在窗外墙根躲着的老先生,悻悻然起身。

那个老先生脸皮真是不薄,与周嘉谷笑哈哈解释道:“这不站久了,有点累人。”

周嘉谷发现那个讲课夫子满脸涨红,误以为夫子是觉得被人打搅了授业,年轻人立即硬着头皮解释道:“范先生,这位是我的远房大伯,今天是来书院探望我来了,大伯不太晓得书院规矩,得怪我。”

老秀才抚须点头而笑。

很善啊。

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就少说几句故作惊人语的怪话,千万别怕年轻人记不住自己。

更别动不动就给年轻人戴帽子,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可拉倒吧。其实不过是自己从一个小王八蛋,变成了老王八蛋而已。

再失望的老人,却要永远对年轻人充满希望。

未来的世道,会变好的,越来越好。

然后周嘉谷就发现那位范夫子激动万分,跌跌撞撞跑出课堂。

最终站在檐下廊道,范夫子神色肃穆,正衣襟,与那位老先生作揖行礼。

此外春山书院山主在内的所有老夫子,如出一辙,都作揖不起。

好像只要文圣不开口,就要一直作揖。

老秀才摆摆手,微笑道:“都别这么杵着了,不吃冷猪头好多年,挺不习惯的。”

所有书院夫子都缓缓起身。

春山书院山长吴麟篆快步上前,轻声问道:“文圣先生,去别处饮茶?”

老秀才摇摇头,走到那个范夫子身边,笑道:“范先生,不如咱俩打个商量,后半节课,就由我来为学生们讲一**行篇?”

范夫子再次作揖,嘴唇颤抖不能言。

老秀才走入课堂,屋内数十位书院学子,都已起身作揖。

尤其是那个刚才跟文圣老爷扯了半天的周嘉谷,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秀才抬了抬手,“无需客套,学问要紧,都坐。”

范先生在内所有书院夫子,就只是站在外边的窗边聆听圣贤教诲,无一人去与屋内学生争座位。

老秀才笑道:“在讲解法行篇之前,我先为周嘉谷解释一事,为何会多言礼法而少及仁义。在这之前,我想要想听听周嘉谷的见解,如何补救。”

老秀才望向那个年轻儒生,打趣道:“周嘉谷,别怕说错话,即便说错了,我不在乎,谁敢在乎?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嘉谷颤声道:“文圣老爷……我有点紧张,说……不出话来。”

老秀才笑问道:“那我先来讲课?等你什么时候不紧张了,

再与我招呼一声?”

周嘉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使劲点头。

窗外范夫子心中笑骂一句,臭小子,胆子不小,都敢与文圣先生切磋学问了?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回头还得与周嘉谷问一问详细过程。

这一天,近千位春山书院的夫子、学生,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拥簇在课堂之外。

儒家文圣,恢复文庙神位之后,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传道授业解惑,就在这宝瓶洲的大骊春山书院。

————

陈平安大摇大摆离开后,小巷之内三人,阵师韩昼锦,京师道录葛岭,阴阳家隋霖,各自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都这样处心积虑了,还是没办法将对方拘押起来,为了这场原本以为会无比凶险的厮杀,十一人在客栈推演了数十种可能性,而他们三个,正是负责布阵设伏请君入瓮的。

布阵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涉及到小天地的运转,比如挑选小巷外更为宽敞的大街,也是陈平安的必经之路,但是阵法与天地接壤更多,不但维持大阵运转更加困难,同时破绽就多,而剑修出剑,恰好最擅长一剑破万法。

女鬼改艳与陆翚双方并肩而立在一堵墙头上,她抱怨不已,“不过瘾不过瘾,都还没开打就结束了。”

老娘偏不信邪了,真就摸不着陈公子的一片衣角?

巷内韩昼锦笑意苦涩,与葛岭一起走出小巷,道:“对付个隐官,真的好难啊。”

既然没打起来,葛岭闲来无事,随手敲击小巷墙壁,“确实头疼。”

大骊谍报这边,对那身份隐蔽的斐然记载不多,只知道是托月山百剑仙之首,但是作为文海周密首徒的剑仙绶臣,内容极其详细,最早的记录,是绶臣跟张禄的那场问剑,之后关于绶臣的事迹录档,篇幅极多。而在那份甲字档秘录,末尾处曾有两个国师亲笔的批注,顶尖刺客,有望飞升境。

隋霖收起了足足六张金色材质的珍稀锁剑符,此外还有数张专门用来捕捉陈平安气机流转的符箓。

有句话,陈平安一语中的,他们这地支十一人,是真有钱。

就像这场架,都没打起来,就消耗了不少谷雨钱。

他们最少人手一件半仙兵不说,只要是他们要花钱,礼部刑部专门为他们共同设置了一座私家财库,只要开口,不管要钱要物,大骊朝廷都会给。礼、刑两部各有一位侍郎,亲自盯着此事,刑部那边的负责人,正是赵繇。

韩昼锦有些烦闷,连输两场,哪怕是输给陈平安,难免还是憋屈,“纰漏到底在哪里?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是个陷阱。难道说每次出门,每走几步,大路上遇到个人,他都会算个卦啊?”

远处余瑜以心声说道:“可能是那个‘陈先生’的称呼。也可能是靠战场磨砺出来的某种直觉,就像拳是喂出来的,直觉也是可以养出来的,我们还是经历厮杀太少。”

绰号“画师”的改艳有些赧颜,当时假扮少年赵端明的,就是她。

袁化境说道:“都撤了。”

宋续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各自返回。

陈平安回了客栈,跨过门槛之前,从袖中摸出一只纸袋子。

见着了陈平安,老人放下手中那本《嘉陵竹刻》,笑呵呵道:“真是个大忙人,又跑去哪捡漏挣昧良心钱了?”

陈平安笑道:“得了吧,差点被一伙小蟊贼套麻袋。”

老人当然没当真,玩笑道:“咱们京城这地儿,如今还有绑匪?就算有,他们也不知道找个有钱人?”

陈平安将那袋子放在柜台上,“回来路上,买得多了,要是不嫌弃,掌柜可以拿来下酒。”

老人点头,笑了笑,是一袋子麻花,花不了几个钱,不过都是心意。

陈平安瞥了眼书籍,“老掌柜不光喜欢瓷器,还好这一口?我家除了几把竹扇,还有一对臂搁,分别绘刻喜上眉梢和桃实三千,缦仙款。不是我吹牛,哪怕是托名作,一样值点钱的。”

“怎么可能真是缦仙的竹刻……算了,你小子擅长编故事,估计不愁没有下家当真品入手。”

老人见这小子又是同道中人了,一边嘴上损人,一边将书籍推过去,得意道:“瓷器和竹刻,不算什么,黑老虎都懂些。”

陈平安趴在柜台上,摇摇头,“碑帖拓片一道,还真不是看几本书籍就行的,里边学问太深,门槛太高,得看真迹,而且还得看得多,才算真正入门。反正没什么捷径和诀窍,逮住那些真迹,就一个字,看,两个字,多看,三个字,看到吐。”

老人笑骂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小子就看得多了?”

“实不相瞒,我看得还真不少。”

“你一个走江湖混门派的,当自己是山上神仙啊,吹牛不打草稿?”

“需要打草稿的吹牛,都不算化境。”

陈平安意态闲适,陪着老人随口胡诌,斜靠柜台,随意翻书,一脚脚尖轻轻点地,记住了那些大家名作的图画绘本、拓本,以及类似大璞不斫这类说法。

与人和睦,非亲亦亲。

户部官员,火神庙老妪,老修士刘袈,少年赵端明,客栈掌柜。

大骊太后,停步,双方言语,可以平视。

点点滴滴细微处,不在于对方是谁,而在于自己是谁。然后才是既在意自己谁,又要在乎对方是谁。

还了书,到了屋子那边,陈平安发现宁姚也在看书,不过换了本。

陈平安轻轻关上门,宁姚没搭理他,虽然上一本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揭示那位灯下看春秋、绿袍美髯客的真实身份,篇幅不多,但是宁姚觉得这位,是书中最传神的,是强者。

陈平安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轻轻抿了口。

宁姚头也不抬,说道:“巷口那边末尾言语,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陈平安背靠椅子,双手抱住后脑勺,笑道:“是孙道长教我的,修行路上,趁着那些遇到的年轻天才们年纪还小,境界不够,就要赶紧多揍几回,打出心理阴影来,以后自己再走江湖,就有威望了。”

天下山上。人各风流。

白帝城郑居中,岁除宫吴霜降是一类人。

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又是一类人。

大玄都观孙道长,趴地峰火龙真人,则又是一类人。

宁姚突然有些笑意,“你哪来那么多的怪话,用不完吗?”

陈平安忍住笑,“路上听来的,书上看来的啊。家底嘛,都是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宁姚问道:“就没点无师自通?”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一本正经道:“祖师爷赏饭吃?”

宁姚随口说道:“这拨修士对上你,其实挺憋屈的,空有那么多后手,都派不上用场。”

陈平安点点头,“不过说实话,将来等我哪天跻身了仙人境,只说这宝瓶洲山上,可能这拨大骊死士,一旦被他们补缺十二地支,对我而言,就一个最大的潜在隐患。”

仿白玉京的每次出剑,毕竟都是讲规矩的,而陈平安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规矩。

所以陈平安才会主动走那趟仙家客栈,当然除了摸底,摸清十一人的大致底细、修行脉络,也确实是希望这拨人,能够成长更快,未来在宝瓶洲的山上,极有可能,一洲山巅处,他们人人都会有一席之地。

陈平安的想法和做法,看上去很矛盾,既然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隐患了,却又愿意帮助对方的成长。

陈平安随便拿起桌上一本小说,翻了几页,拳来脚往,江湖高手都会自报招式,生怕对手不知道自己的压箱底功夫。

看看,当时在文庙那边,曹慈就是这样的,下次见面,作为朋友一定得劝劝他。

再说了,你曹慈自创了几拳,不到三十招?我不一样不到三十。

宁姚突然说道:“怎么回事,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安。是火神庙那边出了纰漏,还是户部衙门那边有问题?”

陈平安愣了愣,然后放下书,“是不太对劲。跟火神庙和户部衙署都没关系,所以很奇怪,没道理的事情。”

宁姚就没有多问。

她见陈平安从袖中摸出那张红纸,将一些万年土黄泥碎屑,倒在黄纸上,开始捻土些许,放入嘴中尝了尝。

宁姚说道:“你真可以当个形势派地师。”

当包袱斋,望气堪舆,江湖郎中,算命先生,代写家书,开办酒楼……

陈平安抹了抹嘴,笑道:“技多不压身嘛。”

宁姚问道:“青峡岛那个叫曾什么的少年鬼修?”

陈平安说道:“不会与曾掖挑明了说什么,我就只跟他提一嘴,以后可以游历大骊京城,增加江湖阅历。之后就看他自己的机缘和造化了。”

宁姚没来由说道:“我对那个马笃宜印象挺好的,心大。她如今还是住在那张狐皮符纸里边?”

陈平安赶紧看了眼宁姚。

还好,不是什么反话。

陈平安立即点头道:“对,她当年就一直很喜欢那副符箓皮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宁姚疑惑道:“就没想着让他们干脆离开书简湖,在落魄山落脚?”

陈平安摇摇头:“各有各的缘法。”

人间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山水险路摧车舟,若比人心是坦途。

所以那趟游历,苏姑娘,木讷老实

的少年曾掖,开朗活泼、言语无忌的马笃宜,还有更多当年同行之人,其实都是陈平安的护道人。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当年在剑气长城闲来无事,将那本山水游记文字都给炼化了,炼字颇多,从青衫袖中掠出二十四个文字,然后刚好凑成了那拨地支修士的十一个名字。

宋续,韩昼锦,葛岭,余瑜,陆翚,后觉。袁化境,隋霖,改艳,苟存。苦手。

两位剑修,阵师,儒生,道士,僧人,兵家修士,阴阳家修士,鬼修。

少年苟存的杀手锏,暂时不知。

那个年轻骑卒,名为苦手。除了那次英灵夜游途中,此人出手一次,此后京城两场厮杀,都没有出手。

陈平安一边看着这些名字,一边分心将神识沉浸于小天地内,仔细翻检魂魄、各大气府,并无任何异样,身上法袍,也没有被动手脚的细微痕迹。

先前路过的那座小道观,京师道正衙署治所,所挂楹联:松柏金庭养真福地,长怀万古修道灵墟。

在火神庙那边,封姨以百花酿待客,因为陈平安看出了红纸泥封的门道,询问进贡一事,封姨就顺便提到了两个势力,酆都鬼府,方柱山,青君,统辖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除死籍、上生名。

尤其是后者,又由于陈平安提及了皑皑洲的九都山,听封姨的口气,方柱山多半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不然九都山的开山祖师,也不会得到部分破碎山头,继承一份道韵仙脉。

被阵师韩昼锦炼化的那座仙府遗址,以及余瑜的那位剑仙扈从,显然都历史久远,古气幽幽,莫不是封姨的某种暗示?可能那几坛百花酒酿,其实根本就只是个泄露天机的引子?

山上术法神通,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只说天下剑修的那些本命飞剑,就有多少种匪夷所思的神通?数不胜数。

陈平安突然说道:“先前那个老车夫,脾气可冲,嚣张得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有屁快放。”

其实陈平安挺想找他练练手的。

宁姚点点头,然后继续看书,随口说了句,“臭毛病就别惯着,你怎么不砍死他?”

陈平安呆滞无言,叹了口气,“真要打起来,我只靠一把夜游,暂时还砍不死他吧?”

宁姚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言语,“关翳然挺懂你的,难怪会成为朋友。”

陈平安点头道:“在书简湖那会儿,关翳然帮忙颇多,没有半点豪阀世家子的架子。”

心中所想,却是老子又送砚台又送酒的,你关翳然就这么报答朋友,是不是造孽啊?之后那个菖蒲河酒局,等着。

其实宁姚不太喜欢去谈书简湖,因为那是陈平安最难过去的心关。

她不忍心多说什么。哪怕主动提及,也只是马笃宜这样的女子。其实有些往事,都不曾真正过去。真正过去的事情,就两种,完全记不得了,再就是那种可以随便言说的往事。

陈平安双臂搁在桌上,微笑道:“你知道的,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除了感恩,念人好,还由不得自己不去察言观色,不然很容易让那些好心人,在他们自个儿的日子里被亲人为难。”

宁姚放下书本,柔声道:“比如?”

陈平安想了想,笑道:“比如马尾巷有个老嬷嬷,会经常送东西给我,还会故意背着家人,偷偷给,然后有次路过她家门口,拉着我聊天,老嬷嬷的儿媳妇,赶巧儿正在,就开始说一些难听话,既是说给老嬷嬷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家里的物件,也没遭贼啊,难道是成精了,会长脚,跑别人家里去。”

宁姚问道:“那你怎么办?”

陈平安想了想,摇头道:“不能怎么办。”

沉默片刻,陈平安拿起水碗,“就是一想到老嬷嬷,当时左手攥住右边的袖子,站在门口,背对着她的家里人,还都是她的晚辈,却要对我一个外人挤出笑脸,好像反而是在怕我不开心。其实跟老嬷嬷分别后,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是会难受的。更难受的,是我不知道老嬷嬷,在那一天,是怎么跟亲人相处的。”

所以后来,在那书简湖青峡岛那边,与本该相互打死对方的刘志茂,同桌喝酒,算事情吗?一点都不算。

宁姚趴在桌上,问道:“你小时候,是街坊邻居所有的红白事,都会主动过去帮忙吗?”

陈平安摇头道:“怎么可能,有些话实在骂得难听了,我才不稀罕搭理他们。”

然后陈平安笑了起来,“当然了,那会儿我吵架的本事,确实不太行,想吵也吵不过。不过也有法子让自己不憋屈的,大半夜抢水,得扒开别人家一道道拦水进入田地的小水坝,知道的吧?”

看着伸手比划的陈平安,宁姚摇摇头,“没亲眼见过,但是能想象。”

陈平安眼神熠熠,破天荒有几分略显稚气的洋洋得意,“我那会儿,能在田垄那边找个地儿躲着,一晚上不走,别人可没这耐心,所以就没谁争得过我。”

在宁姚的印象中,陈平安有各种各样的眉眼、脸色、神态,可是唯独极少流露出当下这种的意气扬扬,洋洋自得。

一个被太阳晒成小黑炭的不大孩子,反正不怕走夜路,更不怕什么鬼不鬼的,经常独自躺在田垄上,翘起二郎腿,咬着草根,偶尔挥手驱散蚊蝇,就那么看着明月,或是无比璀璨的星空。

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躺在地上看着天。

这会儿,下巴搁在胳膊上,男人笑眯起眼。

宁姚重新拿起书。

陈平安笑道:“我也看书去。”

一粒心神芥子,巡视人身小天地,最后来到心湖畔,陈平安迅速翻遍避暑行宫的秘录档案,并无方柱山条目,陈平安犹不死心,继续心念微动,不死之录,长生之录……有些细碎的收获,但是始终拼凑不出一条合乎情理的脉络。

陈平安在心湖之畔,耗费大量心神和灵气,辛苦搭建了一座书楼,用来储藏所有书籍,分门别类,方便拣选查阅,翻检藏书记忆,如同一场钓鱼,鱼竿是空书楼,心神是那根鱼线,将某个关键字、词、句作为鱼钩,抛竿书楼,起竿就能拽出某本、或是数本书籍的“池中游鱼”。

没有人为陈平安传授此法,是陈平安从文海周密,以及弟子裴钱那边学来的,融会贯通,才有此景此事此神通。

离开夜航船之后,陈平安又在忙碌一件事情,在心湖之上,小心翼翼聚拢、炼化了一滴光阴流水,以及一粒剑道种子,一把竹尺,各自悬在空中,分别被陈平安用来衡量时间、重量和长度。这又是陈平安与礼圣学来的,在人身小天地之内,自己打造度量衡,如此一来,即便身陷别人的小天地当中,不至于昏头转向。

可惜合道半座剑气长城,陈平安彻底失去了阴神和阳神,不然修行一事,陈平安只会更快。

陈平安此刻站在水边,头顶就是日月起伏、银河流转的心相气象,岸上人,低头看着水中人。

陈平安收起视线,刚转身,就立即转头,望向自己在心湖水中的倒影,皱起眉头,记起了那个好像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修士,苦手。

苦手?

这是一个围棋俗语。

打个比方,就像自己的开山大弟子裴钱,就是太徽剑宗白首的苦手,当然,郭竹酒也有点像是裴钱的苦手,属于典型的一物降一物。

那么泥瓶巷陈平安,就是杏花巷马苦玄的苦手。

而曹慈,无疑就是陈平安在武学道路上的最大苦手,剑修刘材,则是剑道一途的苦手所在。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回水边,盘腿而坐,开始闭目养神,双手掐诀,只是很快就睁开眼。

一颗小光头骑乘火龙巡狩而来,高坐火龙头颅之上,说道:“欲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

陈平安无奈道:“道理我懂。”

那小光头问道:“记得第二愿?”

陈平安点点头,药师佛有十二大宏愿,其中第二大愿,是谓身光破暗开晓众生愿。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纲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小光头双臂环胸,气呼呼道:“‘求菩萨是有用的’,这句话,是你小时候自己亲口说的,但是你长大后,是怎么想的?回头来看,你小时候的每次上山采药、下山煮药,灵验不灵验?这算不算心诚则灵?”

陈平安轻轻嗯了一声。

小光头乘龙离去,骂骂咧咧,陈平安都受着,沉默许久,站起身时,观水自照,自言自语道:“最大苦手在己?”

然后陈平安脸色铁青,“这帮王八蛋,不要命了吗?!”

芥子心神迅速退出小天地,陈平安甚至来不及与宁姚说什么,直接一步缩地山河,直奔那座仙家客栈,拳开山水禁制。

人云亦云楼那边,长剑夜游划破长空,在京城上方拖曳出一条光彩夺目的剑光,被陈平安握在手中。

陈平安身形飘落在一处屋脊,右手持剑,左手五雷攒簇,甚至同时祭出了笼中雀和井中月。

因为一个不小心,这些家伙,就会误打误撞,招来另外一个“陈平安”。

纯粹如神。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