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一千二十三章 童年是个楔子

剑来 第一千二十三章 童年是个楔子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一处乡野村塾,有个名为陈迹的教书先生,正在指点弟子某个桩架。

赵树下休歇时,心情复杂,因为白天,师父差点被个闯入学塾的泼妇挠脸。

玉宣国京城,无宵禁,摆摊算命的道士吴镝,下厨吃过一顿宵夜,在夜幕中走出宅子,期间路过长宁县衙署,衙神祠那边灯火通明,估计是又有争执了。道士往北走,走在一条永嘉县内的陋巷,打算找一个少年,闲聊几句。

裁玉山那边,担任竹枝派外门知客的陈旧,来到河边已经打窝处,准备夜钓,高手就是如此,只需一竿一凳一鱼篓,绝对不摆地摊。

合欢山中粉丸府,草鞋背剑、化名陈仁的少年,剑鞘空空如也,在犹豫要不然让弟子跟那个眼神不正的温宗师过过招,练练手。

泼墨峰山顶这边,一派仙风道骨装束的陈平安闻言不置可否,笑着告辞,与曹溶行了一个道门拱手礼,“曹天君若能暇时做客落魄山,只需提前知会一声,定当扫榻以待。”

曹溶也没有说自己一定会做客落魄山,只是笑着还礼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陈平安身形化虹,转瞬即逝,就此离开泼墨峰之巅,几个眨眼功夫便离开了合欢山地界。

陆沉重新蹲在地上,捡了九颗小石子攥在手心,轻轻摇晃,好似丢掷骰子一般,随手丢在地上。

虽说曹溶自称资质鲁钝,修道三千载,始终未能找到一条霞举飞升的大道,只是这种客气话,听过就算,最好别信。

只说符箓阵法,曹溶就极有见解,无需掐诀演算,心中便有了个答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已经在符箓一道登堂入室了,造诣肯定不低,至于到底有多高,曹溶并无兴趣探究。与陈平安非亲非故,且无冤无仇,曹溶

“亏得你忍住了,没有擅自推算陈平安的命理,不然就要跟陆神去当难兄难弟了。”

陆沉先调侃一句,再解释道:“北斗七星,加上两辅弼,陈平安以符箓手法,打造出九个分身。方才这个陈平安,作为左辅右弼之一,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阵法就乱套了。”

曹溶好奇问道:“师尊与陈平安关系很好?”

至于陈平安这一手符箓分身结阵的手段,还不至于让一位道门天君大惊小怪。

说来可怜,师尊陆沉几次莅临浩然天下,都不曾主动找过曹溶这个灵飞观嫡传弟子。

关于师尊与那位年轻隐官的传闻,这些年来,一洲山巅的小道消息,曹溶自然是听闻了不少,何况之前游历北俱芦洲,见到了师妹贺小凉,也听到了些内幕。

陆沉满脸愁容,点头道:“好是好,纠缠也深,一笔糊涂账。”

双手合掌,轻轻呵气,陆沉再抬头望向合欢山那边,问道:“贺小凉如何了?”

有些事,陆沉懒得去推衍演算,他是个以道为事的道士,又不是一只张开翅膀护住一群鸡崽儿的老母鸡。

曹溶毕恭毕敬答道:“回禀师尊,前不久白裳秘密闭关,贺师妹明知有可能是个有意针对她的陷阱,仍旧执意要拦上一拦,弟子与顾师兄只好跟着她赌一把了。暗处还有天君谢实帮忙压阵,只是他碍于身份,不宜对白裳出手,只能是遥遥压阵,防止白裳对贺师妹痛下杀手。”

那个道号“仙槎”的顾清崧,并非正儿八经的陆沉弟子,当年只是个追随陆沉一起出海访仙的撑船舟子。

只不过曹溶这些嫡传,都认这个“吵架没输过,见谁都不怂”的大师兄。

天君谢实,是北俱芦洲山上名义上的执牛耳者,除了儒家书院,可以管天管地。

这位祖籍就在骊珠洞天桃叶巷的道家天君,身份地位,就跟早年神诰宗祁真在宝瓶洲差不多。

至于趴地峰火龙真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黑白两道扛把子身份的,总说贫道兜里没几个钱,说不来硬气话。

想起那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遭遇,曹溶难免有几分心有余悸,便悄然掐诀,将心中剑修白裳的形象淡化几分,“白裳闭关是真,千真万确,就是破境出关的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堪称闻所未闻。而且根本不像是一个需要稳固境界的崭新飞升,先前弟子自认已经足够高估剑仙白裳,不料仍是低估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顾师兄凭借临时设置的阵法,抢先挡下了第一剑,受伤不轻,如今已经身在桂花岛养伤。弟子挡下了第二剑,贺师妹勉强接住了第三剑,只是被一剑劈飞,身躯撞碎了一座山峰,所幸受伤不重。不等谢实出手相助,就来了一位自称道号纯阳的道士。”

曹溶说得再简略不过,旁人听着像是十分云淡风轻,不过相信所有置身其中的当局者,连同那个并未出手的谢实,都不会觉得有半点轻松,嗯,可能除了那位见惯了大场面的顾师兄。

只是曹溶不得不承认,贺小凉这个师妹,真不是一般的福缘深厚。

不是说他们几个联手,面对一位飞升境剑修,就毫无胜算,可曹溶此行,更多是一场护道,师出无名,他没有理由对白裳下狠手分生死。

他们明明已经掉进白裳精心布置的陷阱,贺师妹却只是等于挨了一剑,就可以全身而退,是一种让曹溶无法想象的山上际遇。

陆沉显然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笑道:“你以为那个北俱芦洲北地剑仙第一人的名头,是个花架子么?岂有此理。”

“白裳为了证道飞升,他极有耐心,明里暗里,谋划深远,至少为自己铺设了三条道路,试图合而为一,很辛苦的。”

“比如白裳不惜与正阳山茱萸峰田婉合作,觊觎宝瓶洲剑道气运。差一点就得逞了。”

“志向高远,就是行事风格嘛,有点不择手段的嫌疑了,更像一个纯粹的山泽野修。贺小凉不跟白裳比运道,身为一宗之主,偏要跟白裳比拼勾心斗角,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是什么。”

“那北俱芦洲,是出了名的剑修如云。照理说是怎么都会有个飞升境剑修的,顾清崧这厮说话不过脑子,做什么都轻松,不去说他了,你曹溶就不觉得奇怪?退一万步说,谢实作为山上长辈和地头蛇,也不劝劝我们贺宗主?”

陆沉说到这里,笑了笑,“贺小凉是想要拖延白裳跻身飞升境剑修的脚步,最好是伤其根本,让他这辈子都无法跻身飞升境,否则双方都是飞升,就没法打了,至少千八百年之内,同在一洲之地,两个大道死敌,却只有干瞪眼的份,都尴尬。”

“白裳是想要让贺小凉经此一役,跌一两个境界,失去接下来某桩天大的机缘,一步慢步步慢,打算让贺小凉终其一生,难以望其项背。反正相互间都忌惮对方,都在赌万一,来个一劳永逸。一个赌白裳修道资质没那么好,不可能闭关就出关。一个赌贺小凉运气没么好,修行路上不可能始终洪福齐天,她总有走背运的时候。”

曹溶问道:“那位纯阳道人,说与师尊是旧识,他还欠师尊一份人情。”

陆沉说道:“欠人情算不上,纯阳道友与白骨真人曾经同游青翠城,他与你师尊还是很投缘的。”

道人所以得仙寿者,不行尸行。作为陆沉七心相之一的白骨真人,无疑是反其道行之。

道士道士,人行大道,有道之士。久视长生者,道龄足够长,活得久,就可以看到很多的后来人,一步步走到山顶。

陆沉笑问道:“他们俩有没有打得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曹溶摇头道:“白裳与那位纯阳道人,就在这山顶石坪大小的地盘之内,比较剑法高低。”

“到最后,一座山巅,说是剑气浓郁似水再结冰,毫不夸张。”

曹溶感慨道:“一道士一剑仙,纯以剑术对剑术,不曾想竟是道士完胜。”

陆沉对此就更不奇怪了。

刚刚跻身飞升境的白裳,若是赢了三千年前就已经证道的吕喦,才是怪事。

纯阳吕喦,不能说未来一定跻身天下十豪之列,陆沉对此不敢拍胸脯保证什么。

可是退一步,吕喦成为候补之一,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陆沉笑道:“金仙庵的开山祖师,当年是怎么回事,她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被你除名,沦为灵飞观弃徒,她又为何心心念念想要恢复谱牒身份?给说道说道。”

曹溶老老实实给出真相,“当年她太着急想要跻身上五境了,走了条歪门邪道,偷偷闭关,结果道心失守,走火入魔,被弟子察觉到迹象,只得将她强行拽出幻境,出手再晚一步,她就会被天魔乘隙而入,鸠占鹊巢。其罪当死,将她驱逐下山,已算网开一面了。”

陆沉惋惜道:“记得当年你跻身仙人境,我曾走出祖师堂挂像,后来在山中散步时,见过她。”

浩然天下如灵飞观、太平山这样的道统法脉,道士跻身天君时,都可以请下白玉京三位掌教之一的祖师爷。

有一炷香光阴。

那会儿她还是个懵懂少女,尖尖的下巴,圆圆的眼睛。当少女瞧见陆沉头顶的道冠,非要追究他的僭越之罪。

聪明一点,猜得出身份和缘由。稍微笨一点,恐怕也会隐忍不发,找个机会与师门长辈通风报信。

复杂的世道里,人之天真,就是一把无鞘剑,只能将其悬挂在一堵名为童年或少年的墙壁上。

兴许可以偶尔返回心乡时,看它几眼,却不能一直随身携带。

陆沉似笑非笑,“曹天君,不老实啊。”

曹溶神色尴尬,猜出师尊为何如此调侃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贺师妹担心被师尊责罚,所以请求弟子帮忙隐瞒。”

原来贺小凉在启程之前,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舍了一座洞天不要,再加上她的跌境作为代价,也要阻拦白裳的破境。

只因为白裳出关破境过快,才让贺小凉这种堪称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亏本买卖,落了空。

陆沉也懒得计较这种事情,说道:“回头你与湘君打声招呼,恢复此人在灵飞观那边的谱牒身份。”

曹溶低头拱手道:“遵法旨。”

陈平安离开泼墨峰之后,径直返回原地,那边有一处古迹。

仙家能履古人踪。

先前循着一本地方县志的文字记录,果真被陈平安找到了一处自古就当地土民视为仙人居所的深山,只是山中祠庙,早已荒废,不复见历史上那种门庭若市的香火。却被陈平安在一条古旧磴道旁,寻见了几棵在山海补志上的“霜松”,这种古松能够凝聚月魄不散,月色下松针熠熠如雪。

陈平安看着那几棵古松,考虑两个难题,境界不够,无法施展上五境神通的袖里乾坤,别说是方寸物,就是咫尺物都装不下这些古树,那么搬不搬,怎么搬?

若说肩扛松树飞奔云海中,终究有点不像话了。

落魄山。

陈平安走出竹楼一楼,轻轻揉着手腕,夜色里眺望远方,星垂平野阔,天与地合,仿佛只需策马疾驰,便可至天尽头处。

因为合欢山那边碰到陆沉的缘故,就在这边翻出了一系列相关书籍,类似《五行大义》七政篇,天文训,律历志,礼记月令等,还有从桐叶洲黄花观借阅的《鹖冠子》和《天象列星图》,其实已经看过数遍,早已烂熟于心,温故知新而已。

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到老厨子宅子附近,远远就听到陈灵均和郑大风的招牌式笑声,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看镜花水月么,本想转身离去,犹豫了一下,陈平安还是跨过门槛,来到一侧厢房,两处都没关门,站在门口斜靠着,双手笼袖,只见屋内桌上用来观看镜花水月的灵器,堆积成山,当下是一幅某个宝瓶洲小仙府的山水画卷,有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姗姗而行,郑大风摸着嘴巴,点评一句,乱弹琴!陈灵均见那女子落座梳妆台旁,开始挽发,青衣小童便嘿嘿而笑,说一看她扎头发,我就晓得事情不简单了……

仙尉竟然也在这边,大风兄弟和景清道友的好些言语,以前听得云里雾里,如今这位看门人一听就懂了。

故而陈灵均总夸他有悟性。

只有老厨子独自一人,坐在别处,在看一幅赶考书生夜游鬼宅的镜花水月,手托菜盘,一盘炒黄豆,老厨子丢了几颗炒黄豆在嘴里,正看到一

处闺阁楼外,有白、红两件衣裳在空中萦绕回旋,就是不落地。

老厨子起身,要让座,陈平安就没有打搅他们的雅兴,摆摆手,走了。

去山道那边,岑鸳机还在练拳,她如今看待年轻山主的眼神,总算不那么防贼了。

早年陈平安一想到这个就来气,老厨子那屋子色胚,老的小的,就没一个正经人,你不去戒备,偏偏防我一个正人君子作甚?

走在台阶上,想起李-希圣赠送的《丹书真迹》,是一本薄册子,记录了八十多种符箓,分上中下三品,分别对应练气士的上中下三类境界。

当初在陆掌教暂借十四境道行给陈平安期间,年轻隐官可没有闲着,“物尽其用”,在游历宝瓶洲山水之间,趁着境界高到不能再高了,得以“居高临下”,绘制了位于那部丹书真迹后边书页的上品符箓,数量极为可观,但是在那之后,即便是后来问剑托月山之时,一直没有使用,三百余张符箓,被陈平安全部锁在一只被“封山”的小木箱子里边,名副其实的压箱底了。

陈平安来到山门口,坐在桌旁。

境界可以借取,可亲自画符一事,还是需要消耗自身天地的灵气积蓄,这些灵气损耗,就是那三百张符箓的画符“本钱”了,

估算了一下,按照山上的市价,将修士的灵气折算成神仙钱,陈平安如果选择卖出那一箱子符箓,不少挣。

只是因为这些符箓品秩高,封山禁制的品秩就跟着水涨船高,当时陈平安觉得既然已经是玉璞境,跻身仙人境总归不是太难,就给自己挖了个不小的坑,结果走了一趟蛮荒天下,直接跌境为元婴,至今还未能重返玉璞,有苦自知。

练气士绘制和祭出一张符箓,是有开门和关门讲究的。

至于武夫画符,灵气流溢之快,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终究还是不得其法。但如果有朝一日,真正得其门而入,相信会有一番别有天地的景象。

禺州。

与寺院借宿的山居生活,饮食淡薄,多蔬而少肥甘,寺庙这边自己研磨的豆腐,稍显酸涩,数月寡淡斋饭,久不知肉味,儒士曾想买鱼而归,亲自下厨烹鲜,虽是住客,惜此举亦犯戒律,且不免为山僧妒也,只得作罢。

山中无镜,见己颇难,唯有每日抄经写字时,可见手指渐露筋骨。

寺内纸张粗劣,笔落纸上,如老驴负重登山。儒士休歇间隙,抖动手腕,以手指摩挲鬓角,想来与白云同颜色。

入夜,儒生挑灯夜读佛典,寺内塔铃相语,星斗阑干去屋顶不远,似可以竹竿挑落一二星代替灯烛。

清晨,闻钟声而起,儒生披衣穿鞋,开门启窗,白云冲帘而入,势不可挡,浓云如衾被。

人如坐混沌中,伸手不见五指,口鼻之内,无非云气,熏熏然如饮酒而醉,儒生喃喃笑言,不料世间竟有云酒。

云雾稍淡,寺庙尚未受戒的小沙弥,按时端来食盒,于僧侣梵呗声里,双鬓霜白的儒生,独自朝饭云中,一大碗白米粥,两份佐粥小菜,一碟豆腐乳,一碟盐豉干菜,儒生抬头偶见,一彩蝶乘云嬉戏至屋外檐下,为一老旧蛛网所缚,双翅扑腾不得去,儒生放碗起身,持屋内一支老竹根游山杖挑网救蝶,儒士回桌而坐,细嚼慢咽之际,见破旧蛛网,心中多出一问,要与住持和尚相询,饮食过后,出屋散步,巡檐览《戒坛律仪》,法度森严,偶有别字。

今日有贵客登山入寺门,携十数仆役,为首之人,半百岁数,说雅言打官腔,雍容缓步,极有威严,不见住持和尚相迎,唯有知客僧低头笑语,仆役皆斋于客堂,常有轰然笑声,贵客与知客僧同游,止步不前,双手负后,凝视戒坛律仪文字,贵客久久无言,与知客僧询问所镌文字,赤铜耶,镀金耶?

雨后初霁,春易困,儒生刚刚午睡初足,便有那个相熟的小沙弥叩窗疾呼,陈先生,陈先生,山灵仙君又驱五彩云至聚仙崖文殊台下矣,足可一观。

儒士出寺,与小沙弥一起登高游山,以竹杖拨开山路上的枯木、松枝。

常有雅士,掘老竹根。制游山之杖。尤其一些个岁月悠悠的山中古藤,用来制杖,是许多上了岁数的达官显宦之心头好,价格不菲。

此山有数峰,常在云雾中,不轻易与山外俗子展露面容,山势险峻,道路崎岖,寺高于云。

仰观诸峰,云烟袅袅,如面谈问道,如耳提面命。

山脚这座寺庙,在宝瓶洲历史上素有大名,尚且香火冷清,山上数寺,皆小而无名,香火稀疏,可想而知。

此峰唯有一寺邻近山巅,孤立云表,禅房简陋,儒士与小沙弥曾经来此数次,迎客者,无山僧,唯有山犬吠声而已。

此地山高风凉,即便入伏时分,据说僧衲犹需穿棉衣,一年四季,无需凉扇。山外来客偶有来此避暑,皆言人间正值酷暑。

院内有一小池,深二尺,潦不满溢,旱不干涸,此水若古佛,声味皆无。儒士曾细观其石土构造,似无滴水出山流泻至人间。

古寺旁有聚仙崖,建造一亭。

儒士每次到此观看云海,都会摆一古怪姿势,左手作拳安于腰侧。

然后小沙弥就会听到一连串古怪至极的声音,竖耳聆听,似乎是个佛家咒语,小沙弥只听得出首尾两字,既像古钟闷响,又似牛声,期间声音稍弱,最后便是蓦然轰一声,就跟打雷似的。

小沙弥好奇询问这是什么,儒士也笑容不语,只说以后有缘便知。

登山路上,小沙弥脚力很好,走了数里山路依旧呼吸平稳,随口问道:“陈先生,什么叫修平常心。”

寺庙里的巡山僧人,都说山中有那俗称大虫的山君,齿高于人,大如牛,似有灵,从不伤人。

儒士微笑道:“淘米时淘米,吃饭时吃饭,念经时念经,敲钟时敲钟,睡觉时睡觉。”

“陈先生,这些个道理,书上早就有的,方丈也是与我们说过的。”

“那就举个我自己的例子,与你说话时,跟与白也、于玄他们这些前辈聊天,是差不多的心境,这就叫平常心,不过很难,我这些年一直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

“他们是谁,大人物吗?”

“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也都是值得敬重的豪杰圣贤。”

小沙弥摸了摸光头,“懂了,不管陈先生有钱没钱,我都要一样敬重。”

文士会心笑道:“很好,这就叫有慧根。”

小沙弥腼腆道:“如果这般就是慧根,那慧根也太不值钱了些。”

文士笑道:“人之慧根如你我呼吸的天地之气,值不值钱,得看你怎么看。”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说道:“陈先生,与你求个事呗。”

陈先生架子大得很嘞,抄写经书,写得一手很好的小楷,寺内僧人与他乞求字帖扇面或是楹联,皆被婉拒。

儒士好像猜出小沙弥的心思,摇头笑道:“此事免谈。”

小沙弥叹了口气。

他们这次没有去往那座小寺,径直去往聚仙崖山亭赏景,看云片刻过后,儒士再次摆出那个左手握拳安放在腰侧的姿势,至于他所念之咒,是密-宗的普贤金刚萨埵咒,遵循仪轨观想自前如海供云中,白莲月轮法座上。

亭外来了个陌生人,小沙弥连忙低头合十行礼。

看着那个相貌清癯、双鬓霜白的儒士,瘦如野鹤。

袁化境疑惑道:“是你?”

儒衫文士亦是疑惑道:“你是?”

袁化境冷笑道:“果然是你。”

相貌气态都可以变化,就是那么一对招子,实在是让袁化境看着就烦。

难怪在大骊刑部某份隐蔽机密的谍报上边,照理说是极正经、讲究的措辞,却夹杂有不少只是照搬到情报上边的“公道言论”。

其中某些出自剑气长城本土剑修的评论,便是袁化境看了都哑然,改艳他们几个,更是每每在饭桌酒局提起便要喷饭。

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狗是真的狗,一个比一个狗。

对此袁化境是不太能理解的,按说剑气长城对这两位外乡剑修和读书人,是很有好感才对,结果却是“风评”这么差,虽说没有什么恶意,可调侃起来,如此肆无忌惮,不遗余力,还是让他们这些没去过剑气长城的人,倍感震惊。

就像国师崔瀺,风雪庙剑仙魏晋,在宝瓶洲,怎么可能会这么被谁随便调侃。

陈平安见他认出了自己,便以心声笑道:“在京城几次切磋,你好像都没有祭出压箱底的那把本命飞剑?是反正赢不了,干脆就藏掖起来,还是不宜现世,暂时见不得光?”

袁化境沉默不言。

陈平安笑道:“无妨,太阳底下谁还没个影子。”

袁化境依旧不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拾阶而上,步入凉亭。

小沙弥想了想,便与看样子是在异乡遇故知的一双朋友,告辞一声,去别处看风景去了。

陈平安双手拎起长袍褂子,落座翘腿,拍了拍膝盖,微笑道:“这里算是袁剑仙的一处避暑别院?”

此山虽然形胜,未尝有灵祇淫祀,历史上也无帝王封禅记录,其山如人,真隐士也。

陈平安说道:“真是个幽居散心的好地方。看得出来,袁剑仙确实安贫乐道,有淡泊之趣。”

袁化境说道:“你不用说这些没诚意的客套话。”

陈平安唉了一声,埋怨道:“客套什么,我与袁剑仙最为投缘,朋友间言语无忌,反话而已。”

袁化境一时语噎。确实,先前大骊京城地支九人,就数他跟陈平安最不投缘。

袁化境收拾情绪,淡然道:“早年偶然御风路过,喜欢这里的清净,每年闲暇时,我就都会来这边住上一段时日。我们九个,身份见不得光,不好抛头露面,差不多都有个类似散心的地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无事时就换上一种身份,比如改艳,就在京城开了那间仙家客栈。陆翚在一个畿县当县尉,韩昼锦在一个赤县开了个铺子,自己当东家,做些边境贩茶的生意,还有人领着秘书省试正字的俸禄。”

陈平安点点头,“松弛有度,修道之人,不能总绷着一根心弦。”

袁化境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陈平安笑道:“降伏心猿。”

跟袁化境虽然远远称不上朋友,不过哪怕不是朋友,也能聊。

等到陈平安下山,回到山脚寺庙,已经是夜幕沉沉的光景,在住处研墨,摊开纸张,写下一语。

远离一切颠倒梦想。

泼墨峰之巅。

陆沉微笑道:“若是不去刻意说玄,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体上总归是没错的。”

抖了抖手腕,陆沉说道:“人情翻覆如手掌,世道死生如车轮。”

言语之间,陆沉屈指一弹,便有一缕清风,拂中一位道门天君的眉心。

在这之后,曹溶便如同“开眼”,视线追寻着师尊陆沉的昔年视野,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幅光阴长河旧画卷。

风景旧曾谙。

由不得曹溶不去看风景。

反正闭眼也无用。

只说梦中所见,难道是靠眼睛吗?

曹溶盘腿而坐,双手掌心朝上,叠放在腹部,就当是观道一场。

年轻道士弯腰推着一辆双轮木板车,坑坑洼洼的泥路上,响起一阵车轱辘滚动声响,进入一条光线略显阴暗的陋巷。

道士一路念叨着“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在一处院门口外停步,道士敲门喊话,片刻后,一个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终于还是开了门。

之后便是一番闲聊。

少年说到了自己记性好。

按照当年陈平安随后的解释,就是他看东西,比听别人说话,更容易记住。

此时陆沉好像批注、训诂某篇古文一般,笑着点评道:“此处要留心,‘更’。这个字,少年就用得很巧妙了。”

至于记性到底有多好。道士让少年打个比方。

少年便说在家乡这边,瓷器烧造,有拉坯环节,有门手艺,名为跳-刀。

这门手艺,门槛不低,小镇诸多龙窑窑口,姚师傅,又是最好的。

但是他当窑工学徒之初,只看一遍,就记住了所有的细节。

曹溶看到此处,陆沉“听”到这里,便继续开口道:“就像白玉京诸脉道统,雷法传承很多,五城十二楼,几乎都有涉及,但是公认雷法造诣最高的庞鼎,抖搂了一手压箱底的绝活,然后有个尚未授箓的道童,远远看了几眼,就说自己都看清楚了,掌握了全部的‘形似’。曹溶,你觉得这个道童的修道资质如何?

曹溶由衷赞叹道:“极好,惊世骇俗的好,足可称之为出类拔萃。”

灵宝城城主,道号“虚心”的庞鼎,老道士被誉为青冥天下雷法第一人。

陆沉说道:“这种手艺,扯远了说,可以粗略理解为一种,切割。已是如今陈平安自创剑术之一。”

“可是在当时,这就叫有心无力。如陈平安自己所说,看得太清楚每一个姚师傅的细节,也就看得清自己的每一个错误,错越多,心越急,越着急越犯错。”

同样一个村庄,一样没钱的两个穷光蛋,一个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穷酸汉,跟一个读过几本书的酸秀才,两者对痛苦的感知,深浅,宽窄,长短,都是不一样的。

在于见解。

知道很多个为什么,却都无法解决问题,可能恰好才是痛苦的根源。

这其实也是许多读书人的症结所在。

心中知道的是一条道路,脚下行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既是知行不一,追本溯源,其实就是身心不一,身在此处,心在彼处。

故而越是心思细腻者,越有撕心裂肺之痛苦。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后悔的感觉,在身旁那条可望不可即的道路上,迤逦绵延成一线,教人不堪回首,不敢转头看。

陆沉微笑道:“当年我推着车子,找下家,好接手这么个天底下最烫手山芋的小姑娘。其实陈平安是可以不用开门的,假装没听见就是了。只是他听到了敲门声,辨认出贫道的嗓音,确定了身份,是那个在路边摆摊算命的道士,还是开门了。”

“那会儿陈平安说了个‘但是’,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读过书,肚子里墨水少,脑子里想法多,很多心里话说不出口,说出口了,可能也会词不达意,不如不说。”

曹溶开口笑道:“人生第一难事,说话而已。”

“于是我就接着往下说了一句,‘但是’手脚始终跟不上想法。”

当时听到陆沉的这句话,总给人一种暮气沉沉感觉的草鞋少年眼睛一亮。

而曹溶眼中所见,或者说当年这一刻在师尊眼中的贫穷少年,整个人的气质蓦然一变。

宛如一幅原本唯有黑白两色的工笔白描,瞬间变成了一幅五彩绚烂的写意画。

说到这里,陆沉满脸笑容,“陈平安就像遇到了一位知己。”

然后陆沉又用了一个比喻,“更像是一个心田干涸的口渴之人,遇到了一个手持水瓢的道旁路人。”

这幅光阴画卷中,少年又先后说了两句话。听不懂,但是大多记得住。其实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细节了。

陆沉说道:“前边用了‘大多’,是个笼统说法。等到我解释了宁姚的身体状况,他信了,于是后边就用了‘所有’。”

“你要知道,陈平安是一个极谨慎的人,是极喜欢自我否定的人。”

“那么当他说‘所有’的时候,就一定是极其肯定、有把握的千真万确了。”

“这就是那会儿陈平安的心性。正因为怀疑世界,反而找到了几根救命稻草,抓住不放。”

曹溶说道,“这好像跟很多人不一样,正因为怀疑,所以更加不信任,采取否定。”

“否定自我,肯定他人。就像朝自己脸上甩耳光。”

陆沉点头笑道:“天底下有几个人,喜欢扇自己耳光,吃饱了撑着自讨苦吃吗?”

“除此之外,你还遗漏了一个细节。陈平安这两句话的衔接处,很有意思,这里边存在了一种浑然不觉的、自然而然的……桥梁,可以解释为一种等价交换。出自陈平安的直觉。世间道士,几乎都是医家。就会明白一个人的‘觉知’,或者‘体感’,有多重要。归根结底,觉知与体感,就是修道之人,自身人身小天地,对身外大天地的一种敏锐感知。”

陆沉唏嘘道:“单凭这一点,陈平安就当得起地材美誉了。”

所谓地材,便是远古岁月所谓的地仙资质。

曹溶点点头。

陆沉神色淡然道:“好像我们都有摧毁一切美好的趋势。”

曹溶问道:“儒家那场三四之争,师尊是偏向文圣的?”

陆沉一笑置之。

光阴长河中,道士看似随意说一句,可能那个当师父的,根本就没有把陈平安领进门的想法。

曹溶抬起头,神色古怪。

陆沉点头微笑道:“自然是故意为之,用心叵测,杀气腾腾。”

少年却说自己比不上一般的学徒,就更不能跟刘羡阳比了,所以不奇怪。

曹溶说道:“冲淡之气。”

陆沉自嘲道:“我在悄悄暗示他,不妨用否定他人来肯定自我,他却用否定自我来肯定他人。”

“我安慰他‘心稳’二字,很难得,不用看轻自己。”

陆沉笑道:“最后陈平安约莫是聊开了,话就多了,竟然也给我打了一个比方,说两个人各自站在水深水浅处,都抓到了鱼,再问我两者是不是不一样的。我当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反问他一句,若是两个人,站着弯腰抓鱼也好,扎猛子去水深处也罢,结果抓到了同一条鱼,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曹溶沉吟片刻,疑惑道:“师尊,弟子有一问。”

陆沉猜出他的心思,笑道:“是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陈平安在好友刘羡阳这边,为何连半点嫉妒之心都没有?”

曹溶点点头。

陆沉单手托腮,沉默片刻,“佛家有床上安床的说法,当然是贬义,若问何处觅佛?不可更头上安头。”

“那么若是平地起高楼呢,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呢。用一种心境打杀一种心境呢?”

“小心。作动词解,小其心,至极致境地,可不就是道家心斋么。”

“又如筑京观,尸骨累累,堆积成山,最高处活一人,只站着一个自己。此人却不是杀人,而是自杀。专杀心中贼无数。”

曹溶小心翼翼问道:“师尊为何如此在意陈平安?”

陆沉双手笼袖,“曾经有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就不说给你听了,怕吓到你,当场道心崩溃。”

“找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有多难?”

“你找我陆沉,肯定不行。陆沉找自家两位师兄,或是那个齐静春,也不行。”

陆沉缓缓道:“知道者,物不害己,己不碍物。”

曹溶正色沉声道:“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陆沉笑道:“这场观道,不算白看。”

仿佛是师尊收起了那份光阴画卷,此刻曹溶眼中所见,已经是此间天地景象。

陆沉站起身,“曹溶,你也兼修符箓,觉得陈平安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涉险行事,分出这么多的心神,意义何在?”

曹溶说道:“武夫止境,气盛一层,需要遍观山河。”

陆沉先点头再摇头,“这是原因之一,却是很其次了。”

沉默片刻,陆沉转头笑道:“当初让你走一条霞举飞升的证道之路,是我故意坑你的,否则以你的修道资质,证道飞升的路径,可以有很多,唯独这一条,你是注定走不通的。”

曹溶倒是没有太多震惊,也无丝毫愤懑,只是疑惑不解,不知师尊用意为何,轻声道:“恳请师尊赐教。”

陆沉说道:“曹溶,须从于不疑处起疑才能真正不疑啊。”

陆沉伸出手,手指作笔,在空中写了个“疑”字,然后写了一大串与疑有关的词汇和成语。

世间俗子,若是长久凝视,盯着看某一个字,闭眼再睁眼,容易认不得此字。

陆沉叹了口气,没来由说了一句:“佛家说贪嗔痴慢疑为五毒心,造作恶业,妨碍修行。”

曹溶点头道:“不除五心,所谓禅定终是邪定,所修神通终非正法。修道之人的心魔,便是由此而来。”

三教宗旨,在很多事情上,只是说法和措辞不同,实则关节相通。

曹溶蓦然想明白一事,难掩满脸意外神色,问道:“师尊,难道陈平安是以道家术法结阵,同时以佛家手段消除五心?既是各司其职,各自修行,又是自己为自己护道?”

陆沉点点头,“这才是他真正用意所在,藏得很深。所以我当时现身竹枝派裁玉山,他才会一反常态,格外动怒。”

“倒不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坏他的事,就是一种人之常情,怕被旁人窥见**而已,撞破了,就会恼羞成怒。”

“幸好我第一个见的陈平安,是那个竹枝派的外门知客陈旧,而不是这边的背剑少年陈仁,或是另外某个。不然这家伙,肯定要翻脸!”

陆沉问道:“你猜猜看,合欢山内陈平安,是哪个?”

曹溶说道:“既然少年大病,第一怕是气高。莫非是嗔?”

陆沉摇头道:“错了,是疑。故而所背剑鞘,空无一物。”

“禺州境内,有一座律宗古寺。佛家有言,修戒定慧,灭贪嗔痴。”

陆沉又笑道:“一个儒生,在大骊这座律宗寺庙里,抄写佛教经书之余,还会修习道门雷法。你觉得他要消除的心,是什么心?”

曹溶说道:“自然是贪。”

陆沉点头说道:“所以我先前才说,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临摹山水,要先在画外捉住山水。捉的,正是心猿意马,是心魔。”

“留在落魄山的山主陈平安,是痴,故而此人负责搜集所有分身一切所见所思所想,要破无明障。”

“在玉宣国京城摆摊的道士吴镝,与仇家近在咫尺,反而是‘嗔’,所以陈平安是故意火上浇油,凭此砥砺道心。”

“落魄山的陈山主,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一场正阳山观礼,何等威风,结果他就在那距离正阳山不远的裁玉山,跑去给一个只是正阳山藩属山头的竹枝派,还是当个外门知客,是不是何其……傲慢?”

曹溶怔怔无言,沉默许久,忍不住问道:“陈平安的真身何在?”

陆沉笑道:“在一处地处偏远的乡野村落,当个教书先生,收起了所有身份和神通,跟凡夫俗子无异。”

曹溶哑然。

这位陈山主,是什么脑子?

“除此之外,陈平安这般作为,犹是练剑,他想要砥砺两把本命飞剑,打造出三千小千世界。不过这件事,你听过就算,别往外瞎传,陈平安对你颇为敬重,多半不会砍你,可他与我关系好啊,是不会与我客气的。”

陆沉笑问道:“曹溶,还会觉得陈平安此举,是得不偿失吗?”

一座北斗阵法,七显二隐,总计九个分身。

这就需要用掉九张符箓,其中两张还是极其稀罕的青色符纸,是任何一位儒家书院君子,道家真君,佛门罗汉,都不得不谨慎使用的珍稀之物。而这些符箓分身一旦祭出,灵气流散可以补充,只是会消耗符纸本身,故而是有时限的,除非对其关门封山。

曹溶喟叹长叹一声,“不愧是一个能够以外乡修士身份当上隐官的人。”

陆沉笑道:“这就算厉害了?其实陈平安还有一层修道之法,是至圣先师传下来的‘六艺’,以及那句‘君子道者三’,九个分身,都没闲着。你要有兴趣,可以再猜猜看是怎么个各司其职,我就不与你泄露天机了。”

曹溶摇摇头,“弟子就不费这心思了。”

大不了以后遇到陈平安,只需绕道走即可,绕不开,至多寒暄几句,天气不错。

陆沉说道:“毕竟是修道嘛,哪有那么简单。以后可能会有那么一篇夫子自道的诗或词,有楔子序文……”

年幼家贫,好读书,十四岁练拳,十五学剑术。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