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玄幻 > 剑来 > 第六十七章 远行

剑来 第六十七章 远行

簡繁轉換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12-23 21:39:25 来源:源1

在齐静春放下那双筷子之前的两天,小镇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兆头,铁锁井水位下降得很厉害,槐枝从树干断裂坠落,枝叶皆枯黄,明显不符合春荣秋枯的规矩,还有小镇外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泥塑木雕神像的地方,经常大半夜传来爆竹一般的炸裂声,好事者跑去一看,靠近小镇一带,去年冬肯定还存世的那拨泥菩萨木神仙们,竟然已经消失大半。

从福禄街和桃叶巷动身的牛车马车,就没有断过,在那大幅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连大半夜都能听到扰人清梦的牛马蹄声。

那些衣衫华美、满身富贵气的外乡人,也开始匆匆忙忙往外走,大多神色不悦,三三两两,经常有人朝小镇学塾方向指指点点,颇为愤懑。

小镇东门的光棍郑大风没了身影,窑务督造衙署也没有要找人顶替的意思,于是小镇就像没了两颗门牙的人,说话容易漏风。

刘灞桥和陈松风沿着原路返回,在两人能够看到廊桥轮廓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刘灞桥沿着一条小径走到溪畔,蹲下身掬了一捧水洗脸,约莫是嫌弃不够酣畅淋漓,干脆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将整个脑袋沉入溪水当中,最后猛然抬头,大呼痛快,转头看着大汗淋漓的陈松风,刘灞桥打趣道:“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啊。”

陈松风只是掬水喝了口溪水,嗓子沙哑道:“我当初之所以辛辛苦苦成为练气士,只是希望强身健体,能够多活几年,多看几本书而已,如何比得上你们剑修,何况在这处骊珠小洞天,剑修之外的练气士最吃亏,一不留神,运转气机,就要损耗道行,境界越高,折损越多,不曾想我修为低下,反而成了好事。”

刘灞桥拍了拍肩膀,“不如改换门庭,加入我们风雷园练剑,以后我罩你。你想啊,成为一名剑修,御剑凌风,万丈高空,风驰电掣,尤其是雷雨时分,踏剑穿梭其中……”

陈松风突然笑道:“听说风雷园被雷劈次数最多的剑修,名叫……”

刘灞桥伸出一只手掌,“打住!”

剑修亦是练气士之一,只不过比起寻常练气士,体魄要更为靠近另一条路上的纯粹武夫,简单说来,就是筋骨肉和精气神,剑修追求两者兼备,其他练气士,体魄一事,只要不拖后腿就行,并不刻意淬炼,当然,练气士在养气、炼气的同时,对于身体的完善,其实就像春风化雨一般,始终在打熬磨砺,可是比起剑修,锤炼体魄之事,无论是力度还是次数,远远不如,更不可能像武夫那么一心一意、孜孜不倦。

对于世间练气士而言,存在一个共识,身躯皮囊,终究是不断腐朽之物,够用就行。能够侥幸修炼成金刚不败之身、无垢琉璃之躯,那是最好,不能也无妨,切莫钻牛角尖,误了大道根本。

刘灞桥随口问道:“你家那位远房亲戚,到底是第几境的武人?”

陈松风无奈道:“我如何知道这等机要密事?”

刘灞桥想起那天在衙署正堂爆发的冲突,感慨道:“宋长镜实在是太强了,最可怕的这位大骊藩王还如此年轻,一般的第八、第九境武人,谁不是半百、甲子年龄往上走的,甚至百岁也不算高龄,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化,宋长镜才将近四十岁吧。难怪当初要被那人笑称‘需要压一压气焰’。”

陈松风轻声道:“应运而生,得天独厚。”

上五境修士,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寻觅。但是武人当中的第八、第九境,往往天下皆知,与世俗王朝也离得不远。何况武道攀升,靠的就是一场场生死大战,于生死一线,见过生死,方能破开生死,获得一种类似佛家“自在”、道家“清净”的超然心境。

除了两名大宗师之间的切磋,第八、第九两境武人,最喜欢欺负中五境里的顶尖练气士,尤其是宋长镜这样的第九境最强者,几乎可以说是上五境之下无敌手,也就只有练气士当中的剑修能够与之一战,但也只能争取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赢得一个虽败犹荣的说法。

不过这其中存在一个隐晦原因,才使得第九境武道强者肆无忌惮,那就是中五境里的最后一层楼,第十楼大修士,根本已经无心世俗纷争,甚至连家族存亡、王朝兴衰也顾不得,为的只是那“大道”二字了。

刘灞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宋长镜要我出了小镇后去,凭自己本事取走符剑,要不要给风雷园打声招呼呢,让他们早早摆好庆功宴?”

陈松风哭笑不得,望着深不过膝盖的潺潺流水,想到宋长镜以及这位藩王身边的风流少年,陈松风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大势凝聚的迹象,决定这趟返回龙尾郡陈氏祖宅后,必须说服家族押注在大骊王朝,哪怕没办法孤注一掷,也要让陈氏子弟趁早融入大骊庙堂。

陈松风呢喃道:“大骊气象,已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因此我陈氏要扶龙,不可与人争着附龙而已。”

刘灞桥问道:“你嘀嘀咕咕个什么?”

陈松风站起身,甩了甩手,笑道:“你好像跟那泥瓶巷少年很投缘啊。”

刘灞桥跟着起身,大大咧咧道:“萍水相逢,聚散不定,天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

两人一起踩着溪畔春草走上岸,陈松风问道:“听说南涧国辖境内的那块福地,要在今年冬对外开放,准许数十人进入,你当下不是仍然无法破开瓶颈吗,要不要下去碰碰运气?”

刘灞桥冷笑道:“坚决不去,去蚂蚁堆里作威作福,老子臊得慌。”

陈松风摇头道:“我家柳先生曾经说过,心境如镜,越擦越亮,故而心境修行,能够在道祖莲台上坐忘,当然大有裨益,可是偶尔在小泥塘里摸爬滚打,未必就没有好处。去福地当个抛却前身、忘记前生的谪仙人,享福也好,受难也罢,多多少少……”

不等陈松风说完,刘灞桥已经嚷嚷道:“我这人胜负心太重,一旦去了灵气稀薄的福地,若是无法靠自己的本事破开禁忌,重返家乡,那我肯定会留下心结,那就会得不偿失,弊大于利。再说了,要是不小心在福地里给‘当地人’欺负,又是一桩心病,等我还魂回神之后,哪怕需要耗费巨大代价,我肯定也要以‘真人真身’降世,才能痛快,只是如此一来,不是有违我初衷本心?”

刘灞桥双手抱住后脑勺,满脸不屑道:“说句难听的话,如今咱们东宝瓶洲那三块福地,谁不心知肚明,早就变味了,已经成为那些个世俗王朝的豪阀子弟,花钱下去找乐子的地儿,难怪被说成是仙家治下的青楼勾栏之地,乌烟瘴气。”

陈松风笑道:“也不可一概而论,不说我们这些外乡人,只说那些当地人的话,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刘灞桥白眼道:“一座福地,那么多人口,每年能有几人脱颖而出?一个都未必有吧,这些成功来到我们这里的,百年当中,最终被咱们记住名字,又能有几个?屈指可数吧。所以我就不明白,这些个福地为何如此受人推崇,还有人扬言,只要拥有一块福地的一部分统辖权,好处不比拥有一位上五境修士来得少,疯了吧。”

陈松风笑道:“福地收益,细水流长啊,偶尔还能蹦出一两个惊喜,最关键是所有的好处,属于坐享其成,谁不乐意从其中分一杯羹?”

洞天走出去的人,命多半好。福地升上来的人,命尤其硬。

刘灞桥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个姓陈的少年?”

陈松风想了想,选择袒露心扉,“如果出于个人,我对少年没有任何意见。但如果就事论事,他的存在,其实让我们整个家族都很尴尬。骊珠小洞天的陈氏子弟,本就是本洲的一个笑话,小镇之内,一个人数不算少的姓氏,仅剩一人,其余全部成了别家奴婢,沦为笑谈,实属正常。在龙尾郡陈氏眼中,我们和小镇上的陈姓之人,虽说远祖相同,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谈不上丁点儿情分,但是所有龙尾郡陈氏的对手,岂会如此看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泥瓶巷少年干脆也成了大户人家的下人,也就罢了,当时当世一场大笑过后,很难多年持续成为一桩谈资,可这个少年的咬牙坚持,孤零零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外边许多人甚至在打赌,小镇这一支这一房这一个陈氏子弟,何时不再是那个‘唯一’。”

刘灞桥皱眉道:“这又不是那少年的错。”

陈松风笑道:“当然,少年何错之有,可是世上终究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道理的。”

刘灞桥摇头道:“不是道理很难说清楚,事实上,本来就是你们没道理,只是因为那个少年太弱小,所以才让你们能够显得理直气壮,加上你们龙尾郡陈氏的声势,比少年大许多,可是比起身边那些看笑话的人,又很一般,所以处境愈发尴尬,到最后,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只好反过来暗示自己,认为那个少年才是罪魁祸首。我相信如果不是这座骊珠洞天不容易进入,那个让龙尾郡陈氏难堪的陋巷少年,早就被龙尾郡陈氏子弟,悄悄找个由头做掉,或是某个附庸家族的家伙,杀之邀功了。”

陈松风脸色涨红,一时间竟是有几分恼羞成怒。

刘灞桥抱着后脑勺,扬起脑袋望向天空,仍是优哉游哉的慵懒神色,“我知道你陈松风不是这样的人,可惜像你这样的人,到底少,不像你的人,终究多。”

“就说正阳山那头搬山猿,自己拿不到剑经,害怕我风雷园拿到,就要一拳打死那刘姓少年,你觉得这样讲理吗?我觉得这样很不讲理。可是有用吗?没用啊,我连正面挑衅老猿也不敢。”

刘灞桥叹了口气,松开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嘲道:“我呢,就是口拙嘴笨,拳头也不够硬,剑还不够快,要不然我这肚子里,真是积攒了一大堆道理,想要跟这个世道,好好说上一说。”

陈松风吐出一口气,“所以你觉得那个少年不错?”

刘灞桥转头望向大日坠落的西边高山,“觉得不错?怎么可能。”

陈松风有些疑惑。

刘灞桥笑道:“我一看到那个少年,就自惭形秽。”

陈松风觉得匪夷所思,摇头笑道:“何至于此?”

刘灞桥把到了嘴巴的一些话咽回去,省得伤感情。陈松风这个家伙,虽然没那么合胃口对脾气,可是比起一般的读书人,已经好上许多,自己就知足吧。

话痨刘灞桥就这么一路沉默下去。

————

夜幕深沉,陈平安自制了三支火把,三人举火而行。

最后来到一座高山山脚,陈平安擦了擦额头汗水,对宁姚说道:“宁姑娘,跟她说一下,这是一座朝廷封禁之山,她有没有忌讳?”

宁姚转告陈对后,后者摇头。

陈对举目望去,她无比确定,颍阴陈氏的祖坟,肯定就在此地。

游子还乡,心有感应。

陈对缓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写了一长串字符,写完之后,嘴唇微动。最后她用手掌缓缓抹平所有痕迹,起身后,脚步绕过符文销毁的地方,率先登山,甚至不用陈平安指路。

三人来到半山腰某处,陈平安指向不远处,一座小土包上生长有

一棵树,主干古怪,极其之笔直,竟是比青竹还直,陈平安如释重负,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陈对沉声道:“你们去山下等我。”

宁姚扯了扯陈平安袖子,示意一起下山。

陈对放下书箱,一件件一样样,小心翼翼拿出那些精心准备的祭品,用以祀神供祖。

中途陈对有刹那间的恍惚失神,痴痴望向那棵小树,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最后女子无比虔诚地对着那座小土包,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之后陈对伏地不起,颤声道:“我颍阴陈氏,叩谢始祖庇护!”

山脚,陈平安和宁姚一人坐在背篓一边,背对而坐,宁姚问道:“之前有段路程,你为何故意要绕远路?”

陈平安愣了愣,震惊道:“宁姑娘,连你都看出来啦?”

宁姚握手刀鞘,往后一推,刀鞘顶端在少年后腰一撞,“把‘连’字去掉!”

草鞋少年龇牙咧嘴,轻轻揉腰,放低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老大一片山崖,全是那种被你们称为斩龙台的黑色石头,我怕给她看去了,然后她也是识货的,到时候万一她起了歹心咋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宁姚笑道:“守财奴,你还不是担心她想法子搬走它,害得你两手空空。”

陈平安傻呵呵笑道:“宁姑娘,你这么耿直,朋友一定不多吧?”

哎呦。

蓦然又是一阵吃疼的陈平安,赶紧腾出只手,去揉腰另外一侧。

陈平安突然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宁姚后背,问道:“吃不吃野果子?我来的路上摘了三个,被我藏在袖袋里了,她应该没瞧见。”

宁姚没好气道:“这个时节的山果,能好吃?”

陈平安转身,递过去两颗桃子大小的通红野果,笑道:“宁姑娘,那你就是不晓得了,这种果子还真就只有在春天才能吃着,冬末结实,初春成熟,这会儿彻底熟透,一口下去,啧啧啧,那滋味,不小心舌头都能咬掉。更奇怪的是,咱们这里那么多座山,果子就只有这附近有,我当年也是跟姚老头来找一种泥土,他告诉我的,其它地方,也有些野果子味道不错,可我吃来吃去,啃东啃西,觉得都不如这种。”

宁姚接过两颗果子,打定主意难吃的话,一定要把剩下那颗还回去,“还吃来吃去啃东啃西,你是山里的野猪啊?”

陈平安咬着野果,笑道:“小的时候家里穷,可不是逮着什么就吃什么,你还别说,有一次还真因为瞎吃东西,把肚子给吃坏了,痛得我在巷子里满地打滚。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打雷擂鼓似的。”

只可惜宁姚忙着吃果子,没听清楚少年最后说了啥,第一口咬下去,就觉得这果子甘美异常,果肉下肚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身体如同一座铺设有地龙的屋子,野果就是一袋袋炭火。宁姚闭上眼睛,感受五脏六腑,虽说通体舒泰,但是其余并无异样,这意味着这种野果,大体上可以位列神仙脚下的山上之物,但也仅限于此,肯定可以在世俗王朝能卖出高价,却也不至于让修士眼红。

对于山下的凡夫俗子而言,则无疑是延年益寿的无上珍品。

早知道如此,宁姚就干脆不接这果子了。

宁姚有些惋惜,抹了抹嘴,转身把剩下的野果递过去,“不好吃,还给你。”

陈平安悻悻然收回去,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宁姑娘会觉得不错呢。

宁姚双手轻轻踢着背篓,随口问道:“是留着给那个叫陈对的女子?”

陈平安摇头道:“给她干什么,非亲非故的,当然是留给刘羡阳了。”

宁姚突然好奇道:“如果阮秀在这里,你是不是不给陈对,给阮秀?”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

宁姚又问,“那如果你手上只有两颗野果,你是给我,还是给阮秀?”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一颗给你,一颗给阮秀啊。我看你们吃就行的。”

陈平安又遭受偷袭,揉着后腰,无辜道:“宁姑娘,你干嘛?”

宁姚再问,“如果只有一颗的话?”

陈平安呵呵笑道:“给你。”

宁姚:“为啥?”

陈平安既狡黠又实诚道:“阮姑娘又不在这儿,可宁姑娘你在啊。”

少年后腰瞬间遭受两下重击,疼得陈平安赶紧起身,蹦蹦跳跳,如此一来,害得宁姚一屁股跌入那只大背篓。

陈平安赶紧把她从背篓里拉出来。

宁姚倒也没生气,只是狠狠瞪了一眼陈平安。

陈平安重新扶好背篓,两人再次背对背而坐。

宁姚问道:“你知道那棵树是什么树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道,我只在这个地方看过,其它山上好像都没有。”

宁姚沉声道:“相传若是有家族陵墓生出楷树,是儒家圣人即将出世的祥瑞气象,且这位圣人,必然极其刚直,一身浩然正气,所以在你们这座天下,必定会得到格外的青睐。”

陈平安哦了一声。

什么儒家圣人,祥瑞啊正气啊,这位草鞋少年都听不懂。

宁姚问道:“你就不羡慕山上那个女人?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棵楷树,不是长在自家祖先坟上?”

陈平安答非所问,开心道:“今年清明节,我还能给爹娘上坟,真好。”

宁姚猛然站起身,这次轮到陈平安一屁股坐进背篓。

宁姚在一旁捧腹大笑。

————

小镇学塾仅剩下五个蒙童,出身高低不同,年龄大小各异,其中以一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小女孩,虽然出身于福禄街,但是她在学塾里从不欺负人,不过也不喜欢凑热闹,从来只喜欢自己胡乱逛荡。小镇最西边那户人家,李二的儿子李槐,也在这座乡塾求学,他爹娘带着姐姐离开了小镇,唯独留下了他,李槐非但没有哭闹,反而高兴坏了,终于不用受人管束了,只是到了晚上,这个寄住在舅舅家的孩子,做了噩梦醒来后,就开始撕心裂肺嚎叫,结果被惊醒后的舅舅舅妈联手镇压,一个使用鸡毛掸子,一个使用扫帚。

其余三人,分别来自桃叶巷,骑龙巷,杏花巷,两男一女。

齐先生在下课后,送给他们一人一幅字,要他们妥善保管,仔细临摹,说是三天之后他要检查课业。

那是一个齐字。

在蒙学散去之后,垂垂老矣的扫地老人,沐浴更衣后,来到齐先生书房外,席地而坐。

老人开口询问一个关于“春王正月”的儒家经典之问。

齐静春会心一笑,为之解惑,讲述何谓春,何谓王,何谓正何谓月。

这就是儒家各大书院特有的“执经问难”,课堂之上,会安排有一位“问师”,向讲学之人询问,可以有一问数问,十问甚至百问。

这一场问对,发生于齐先生和老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不过当时齐静春是询问之人,回答之人,则是两人共同的先生。

老人问完所有问题后,望向齐静春,“可还记得我们去往山崖书院之前,先生的临别赠言?”

齐静春笑而不言。

老人自问自答,“给我的那句,是‘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给你的那句,是‘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老人突然激动万分,“先生对你,何等器重,希望你青出于蓝!你为何偏偏要在此地,不撞南墙不回头?为何要为一座小小城镇,不过五六千人,就舍去百年修为和千年大道全部不要?!若是寻常读书人也就罢了,你是齐静春,是我们先生最器重的得意弟子!是有望别开生面、甚至是立教称祖的读书人!”

老人浑身颤抖道:“我知道了,是佛家误你!什么众生平等!难道你忘了先生说过的明贵贱……”

齐静春笑着摇头,道:“先生虽是先生,学问自然极大,可道理未必全对。”

老人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满脸错愕,继而怒喝道:“礼者,所以正身也!”

齐静春笑着回复一句,“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

看似无缘无故,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是老人听到之后,脸色剧变,满是惊疑。

齐静春叹了口气,望向这位跟随自己在此一甲子的同门师弟,正色道:“事已至此。那几个孩子,就托付给你送往山崖书院了。”

老人点点头,神色复杂地起身离去。

齐静春自言自语道:“先生,世间可有真正的天经地义?”

————

两辆马车在天远远未亮的时分,就从福禄街出发,早早离开小镇。

晨曦时分,一个草鞋少年带着两只大布袋子,动身去往窑务督造衙署外等人。

一只袋子,装着一袋袋金精铜钱,另外一只,装着他觉得最值钱的蛇胆石。

但是等到天大亮,衙署门房提着扫帚出来清扫街道了,少年也没有看到出发的马车。

他只好厚着脸皮去问,问衙署名叫陈对的那拨客人,什么时候才从福禄街出发。

门房笑着说他们啊,早就离开小镇了。

草鞋少年目瞪口呆,刘羡阳那家伙不是跟自己约好了天亮以后,才动身吗?

那一刻,少年视线有些模糊。

跟门房道谢之后,少年就开始转身狂奔。

跑出小镇,少年一口气跑了将近六十里路,最后沿着一道斜坡,精疲力尽的少年走到坡顶,看着蜿蜒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出去。

少年蹲在山顶,脚边放着没有送出去的铜钱和石头。

一个佩剑悬刀的少女悄无声息坐在他身边,气喘吁吁,气呼呼道:“你不是掉钱眼里的财迷吗,怎么这么大方了?全部家当都要送出去?就算刘羡阳是你朋友,也没你这么大手大脚的啊。”

少年只是抱着头,望向远方。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