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序之鱗 第四百六十三章 潛入

翻騰的、黑白相間的蟲毯之下，是一整片由紅色、白色與灰綠色交織成畫卷。

四下散落著模糊的血肉，還夾雜有鐵器的反光，蠅群在其中覓食，啃齧聲此起彼伏。

“工頭！”

叼著煙鬥的老地精斜乜著頑岩，用一種混雜著鄙視和畏懼的嗓音呵斥道:“我必須要重申，我們負責的是苦役營而不是屠宰場，還有……你考慮過收拾這攤髒活，需要費多少人工麽?”

“他們對我發起了攻擊，”頑岩出言為自己的屠殺進行了辯解，“理應視為反叛。”

這名老地精是苦役營的督導，頑岩用符文石發送消息不久，他便火速帶人趕了過來。

由於之前共事過，老地精清楚頑岩的行事作風，他也做好了為貯糞槽運送養料的準備。

可是，這次的現場情況，已然大大超出了他心裡能夠承受的預期:

空氣悶熱而黏膩。

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士兵，他們手裡還握著工具，頭顱粉碎，準是被什麽巨大的、恐怖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砸碎了。

他看到了被蹂躪得變形的皮甲、碎裂的盾牌，還有從身體上撕扯下來的四肢。

他胯下的矮種牡馬是新繁榮鎮馬場中的良馬，世世代代都被當作戰馬訓練，現在已經完全忘卻了它驕傲堅強的本性，不斷磨蹭著後退。

對於眼前慘象無動於衷的，只有正在每餐的食腐蠅、樂於收斂屍體的埋屍工……

以及那個名為頑岩的監工。

抽完了一鬥煙絲，穩定了一下新神，老地精在馬背上探出身子，把煙鬥在斷牆上磕了磕，清理下煙道以防止其堵塞。

“規矩就是規矩。”

老地精舔了一下自己發黃的門牙，鎮定自若地說道:“他們發動叛亂，你可以對其進行鎮壓。而你損失了所有手下，必須再補一份詳細報告——不是給我，而是要向城市的治安所匯報。”

頑岩的眉頭緊蹙了一下，為了隱藏某些真相，劍魂魔暫時放開了對其血肉詛咒的壓製，所以他又有了血肉生物才有的豐富表情。

“我不善於寫報告，”頑岩聳了聳肩膀，“但我覺得自己在某些時候，還算懂得如何與人交流。”

他將手裡的武器舉起，黃金燃燈杖差點就打到老地精的鼻頭，嚇得後者趕忙縮了縮頭。

並非想要動武，頑岩只是在展示，“瞧見了麽，極好的武器，熔煉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大筆災幣。同時也是恰當的贈禮。”

“給我的?”老地精似笑非笑地問道。

只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這個貪婪的家夥剛剛總是忍不住偷眼打量面前的黃金燃燈杖。

“等價交換，互相幫助。”

無論是出於見錢眼開的天性，還是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老地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你想要換一批人就包在我身上，反正這兩天鎮子裡正在鬧灰塵病，死傷個把苦役而已。”

嘗試提拎了一下，老地精發現根本抬起頑岩贈送的黃金燃燈杖，於是他隻得開口說道:“這個禮物還得麻煩你，幫我送回去。”

在得到肯定答覆之後，他便命令隨行的幾名埋屍工開始工作，將這片廢墟中的死屍掩埋。

埋屍工是一種不死生物，他們皺縮的身軀被意志驅動著，體貌細節則被掩蓋在汙漬和墓灰底層。

這是半巫妖召喚出來，用作處理埋葬遺體或掘墳挖屍的幫手，他們現在大都在苦役營勞作。

“咚咚咚”……一拳接著一拳，埋屍工動用特殊能力，

將死去苦役的屍身與滿地坍圮剝離，並且用香料包驅走正在進餐的食腐蠅群。各種各樣的醃臢會被集中在一起，裝進帶有氣密閘門的垃圾車裡，再統一運送到貯糞槽去。

得出空閑的老地精，實在不願意在此地久待，他牽動著自己馬匹在前面帶路，而扛著黃金燃燈杖的頑岩則跟在其身後不遠處。

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合理:工作交托給可靠的人手，不會再出任何麻煩;回頭開具一張調派信函，給那個工頭補充一批苦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份看起來就很貴重的禮物。

老地精不疑有他，開心地帶著頑岩走向了位於新繁榮鎮地下的苦役營地——那裡有他的督導辦公室兼休息用的私人臥室——非常適合開具調派信，以及收藏各種貴重的禮品。

他們乘坐著起降機，又經過三道由魔鬼執勤哨崗，方才順利抵達了目的地。將矮馬安置到馬廄之中，又在燃燒著馬糞的火盆上烤了烤手，老地精才帶著頑岩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不錯的地方，”掃視了一眼這間小小的辦公室， 頑岩給出了懇挈的讚賞。

房間的角落有一個由綢布頭拚接起來的吊床，無論牽引城有多麽搖晃，躺在上面的人都能安然進入夢鄉;在吊床旁邊，倒置著一個黃銅頭盔，裡面盛放著一些清水，水上還飄著一些刮胡須之後剩下的肥皂泡;白鐵做成的暖手爐，被安放在牆面上作為壁爐使用，裡面尚有一層余燼，空氣中彌漫著輕微的肉桂香，驅散了一直縈繞在苦役營地，讓人感到疲憊惡心的汗臭味道……

老地精的居所雖然算不上奢華，但是足以顯示出主人的品味，以及對舒適生活的追求。

“這樣正好，”頑岩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自打走進自己的安樂窩，老地精就直接走向了辦公桌，拿起蘸有墨水的羽毛筆伏案疾書，沒讓客人久等，他就寫出了一份工整的調派信函。

在紙面上撒上一些白堊粉，將殘留的墨跡擦拭乾淨，然後老地精又拿出了附加了魔法的火漆，小心地在調派信的簽字落款處，烙印上了徽記。

對於地精這種向來不以沉穩專注而著稱的種族而言，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操作，簡直讓在旁邊觀看的頑岩有些驚奇，頗有些賞心悅目之感。

完成了手頭的活計，老地精抬起頭看向頑岩，同時將剛剛洇乾的調派信遞了過去。

“交換完成，請你把禮物擺放在……”

就在老地精打量著屋內的布局，想要找一處合適安放黃金燃燈杖的位置時，破空之聲驟然響起，接過了調派信的頑岩，舉起武器順手一揮，便將自己從約定之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