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形容詞的話。
那就是蕭條,破敗。
而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則是麻木不仁。
雖然入了春,但春寒料峭,一早一晚,依然寒意逼人。
而許多百姓,面黃肌瘦,身上穿的,已經不足以用衣衫襤褸來形容,一路走過,不少一臉菜色的孩子,嘬著自己的手指頭,眼巴巴地看著這群騎著高頭大馬,坐著華麗馬車,帶著護衛的貴人。
目光中連羨慕都沒有,只有驚恐,膽怯,以及對食物的渴望。
開始的時候,王子安會提前買下一車胡餅,遇到這樣的情況,都讓狄仁傑和武則天去分發一些,但從此之後,他所過之處,就提前擠滿了這樣眼巴巴的老人,孩子,婦女,甚至是一些神情麻木,身材枯槁的年輕人。
他便不再讓人買了。
大唐已經不是可以買一車兩車或者是多少車胡餅可以改變的了。
沿路等著,期待著可以領到胡餅的人也逐漸散去。
王子安一路上不再說話,到後來,連讓李君羨手下的幾位百騎司校尉去四處搜集各地農村合作社實際情況的事情都不再提了。
除了每天慣常地看一看大唐晚報,整天都是沉默的。
熟悉他習慣的蘇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發現了異常,因為她知道,王子安向來隻喜歡後面的連載和後面的花邊新聞,很少關注前面那些時政要聞和新聞銳評。
但最近,每次拿到報紙,都會仔細地看著上面那些繁瑣的朝廷政令,像是在找什麽東西,但每一次臉色都會變得更加陰沉。
沒人知道他在找什麽,只有李君羨隱隱有了幾分猜測,但也只有默默地看著,不敢說話。
一向喜歡纏著王子安的武則天,最近兩天變得十分乖巧,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有事沒事就湊到師父跟前,幫師父揉揉肩,捶捶背。
至於新收的小徒弟狄仁傑就很有些懵,完全搞不明白,為什麽師父忽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過,他非常識趣地沒去打擾自己的師父,這幾日,天天跟著李君羨等人,跑前跑後,倒是混了一個臉熟。
這邊還沒回到京城,就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燕王李祐造反了。
他殺了朝廷派去召他進京的信使,砍了跳出來呵斥勸阻他的燕王長史權萬紀,帶著自己的部下,造反了。
頭一天看到燕王造反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吐槽他找死,第三天就看到了燕王造反失敗的消息。
這位燕王殿下,在陰九歌,陰弘智,以及心腹小弟燕弘亮的攛掇之下,決定破釜沉舟,起兵造他老子的飯,並雄心勃勃地征發城中十五歲以上的男子整頓兵備。任命自己陰弘智為上柱國,陰九歌為開府儀同三司,燕弘亮為大將軍,昝君謨、梁猛彪為左右先鋒。大開府庫,賞賜自己剛剛組建的滿朝文武。
然後就驅趕百姓入城為兵,布置官署,開始了自己的造反之旅。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到他們自己在海外秘密訓練的一萬多精銳大軍趕來,沒等到自己暗中聯絡的盟友呼應,就被幽州大都督柴紹率領大軍直接給拿下了。
乾淨利索。
連李世民提前安排在幽州邊境的雲州、朔州、並州的大軍都沒來得及動……
亂軍之中。
燕王府司馬,李祐的親舅舅陰弘智被殺,陰九歌則不知所蹤。
燕王李佑則被生擒活捉,正被押送長安。
看著這個消息,心情不好的王子安都險些給逗樂了。
就這?
你竟然還學人造反!
你準備了這麽久,好歹的多撐兩天啊
王子安都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了。
不過這為草包王自己找死,造他老子的反,也算是一件好事,省得自己回頭特意去找他的麻煩了。
這個小舅子,竟然偷偷擄走自己的新娘子,耽誤自己洞房
咳,是耽誤自己和豫章入洞房。
總之,不是個好東西!
王子安覺得,回去之後,得帶著長樂和豫章去看看他。
他心情好了不少,但豫章心情卻很有些低落。
三月十五日。
時隔一月,王子安再次返回長安。
雖然此時已經是暮春時節,岸邊的垂柳正吐著嫩黃的新綠,街上的行人,也大多脫下了笨重的冬裝,甚至就連在灞橋上折柳送別,即將遠行的遊子,也因為這春天萌動的氣息,衝淡了一些即將分別的傷感。
若是換了以往,王子安定然要停下來,看看這如同唐詩一般浪漫的場景。
甚至可能會背上幾首應景的唐詩,扮演一次才子佳人的橋段。
但他的心情卻怎麽也歡快不起來。
在馬背上,看著長安城裡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有些別樣的複雜。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就是這個社會,活生生的寫照。
“這操蛋的時代!”
王子安忽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低聲罵了一句。
透過人群,他已經看到快要接到城門口的李承乾和高陽,同時也看到了雍容華貴,端莊中帶著一絲嫵媚的程穎兒,以及護衛在一旁的王玄策和席君買。
心中不由微微一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有媳婦的人,就是不一樣了!
快步上前,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媳婦。
“夫人讓你受委屈了”
程穎兒不由俏臉一紅,輕輕地退了他一把。
這個壞人,也不看什麽場合,這麽多人都看著呢。
那嬌羞無限的小模樣,以及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如小刷子一把,刷得王子安心頭髮癢,不過此時也不是親熱的時候,他握住程穎兒軟乎乎的小手,回過頭來,跟如今已經成功化身大舅哥的小明明打了個招呼,又衝席君買和王玄策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就下意識往人群中張望。
程穎兒知道他的心意,輕聲道。
“夫君可是在找長孫妹妹?”
李世民那邊不攤牌,即便是和王子安成了親,她也不敢直接告訴王子安,你娶的那位長孫姑娘,其實是當今的長樂公主李麗質。
王子安趕緊收回目光,語氣堅決地搖頭否定。
“不可能,沒有的事,別瞎猜,她接不接的有什麽?無所謂,有你來就足夠了”
說著,一臉神情地看著程穎兒那嬌美動人的臉龐。
程穎兒:……
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
“長孫妹妹最近有點害病,身子不太方便,我就自作主張,沒讓她過來……”
王子安一聽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什麽病,沒什麽大礙吧?”
這個時代,得病可不是一件小事。
程穎兒看著他那緊張的小模樣,心中不由微微有些吃味,沒好氣地偷偷掐了他一把。
“還不都是你害得”
看著程穎兒宜喜宜嗔的笑臉,一個別可思議的念頭,忽然閃現在他的腦海裡,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程穎兒。
“你是說,你是說,她,她有了……”
見程穎兒點頭確認,王子安忽然如被一道閃電劈中一般,先是呆怔,瞬間就被狂喜,被巨大的幸福所包圍。
整個人都暈陶陶的,如在雲端,那麽大的一個人了,說話的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
我要當爹了!
前後兩世,第一次當爹
這一會兒,什麽天下蒼生,什麽為國為民,什麽找李世民算帳,統統都被扔到了腦後。
“走,回家!”
此時此刻,他一刻也不想停留,恨不得肋生雙翅,直接飛回去,親自給長樂把把脈。
哈哈,我要當爹了!
他這裡激動的忘乎所以。
程穎兒身為女主人,卻不能跟他一樣失禮。
走過去,親自跟李君羨以及幾位百騎司精銳校尉道了一聲謝,然後猶豫了一下,走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麽辦的豫章公主面前,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臉上露出柔和親近的笑容。
“月兒妹妹受驚了,一路辛苦,你不妨先回去好生休息,等過幾日,我一定讓他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明明這位才是名正言順的長安候府的女主人,結果半路上被人截了胡。
若是單純被截了胡也還好,關鍵是自己還頂著一個女主人的名頭。
有名無分,進退不能。
更糟糕的是,自家那個沒出息的夫君,還糊裡糊塗地入了洞房,現在更是當了爹,想一想,都是一筆讓人頭疼的爛帳。
豫章雖然性子單純,但也知道了如今的情況,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滋味莫名。
但
還能怎麽辦?
看著豫章悵然若失地轉身上車,在李承乾的陪同下直接回家。
程穎兒沒好氣地瞪了王子安一眼。
“都怪你”
王子安:……
我比竇娥都冤!
試探著問了一句。
“要不我把月兒姑娘也接過來,大家一起……”
然後就看到了程穎兒的後腦杓。
王子安:……
“那咱就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不管了”
“負心漢!”
程穎兒有些惱怒地甩開他的大手。
王子安:……
哎喲喂,怎麽也不對,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啊,咱雖然是女人,但咱也要講道理好不好
再敢使性子,看我回去之後怎麽收拾你!
雖然去接應王子安和豫章公主的人,和王子安一行人錯過了。
但老虎口一戰後,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了。
不過,那時候王子安和豫章公主等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李世民便沒再讓人打擾,不過他們這一行人的行程,以及在路上所做的一切,早已經點滴不漏地遞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你們說,這臭小子會不會當場翻臉……”
雖然安排自家兒子去接了,李世民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對王子安的脾氣實在是太熟悉了,那就是個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
杜如晦,房玄齡,長孫無忌和唐儉等人不由相互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陛下啊,自信點,咱把“不會”這兩字給去掉吧。
“這個大局為重,他應該能體諒陛下的良苦用心吧?”
這話一出口,長孫無忌自己都覺得有點扯淡。
那狗東西,若是有這政治覺悟,至於憊怠成那樣,死活不願意出來做事嗎?
唐儉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悶悶地來了一句。
“陛下,要不適可而止?真要是再放任下去,恐怕真要耽誤百姓的今年春天的農耕了……”
李世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這還用你說,我要是再不適可而止,那個狗東西,回來還不得跟我拚命?
人家找個駙馬,都又聽話,又能乾,老子找個駙馬,搭進去倆閨女不說,還經常尥蹶子,看他臉色!
真是太淦了
“到現在為止,各地方開了多少荒地了”
李世民忽然把目光轉向房玄齡。
“截止昨天,各地方報上來的數據統計,試行農村合作社的各地,共計開荒一萬九千九百二十四畝,其中關中地區,三千九百二十七畝,河北道五千九百二十三畝,河南道六千八百六十六畝嗎,河東道三千二百零八畝……”
隨著房玄齡說出的數據,禦書房裡的幾個人,臉上都不由露出一絲喜色。
從試行農村合作社才這多久,各地就多開出了這麽多的耕地。
雖然其中官田不到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是地方鄉紳所開,但即便是地方鄉紳的,這些新開的耕地,也是正式登記造冊的,要向朝廷交稅納糧的。
等於朝廷一下子就多出了一大塊稅收,更重要的是,有了更多的耕地!
這得多收多少糧食?
“農村合作社,真是個好東西,王駙馬真是治國奇才”
杜如晦忍不住再次讚歎了一句。
“奇個屁的才,那臭小子,要是知道你們這麽個用農村合作社,回來鐵定跟你們不算完……”
人還沒進來呢,出去放水的程咬金就在外面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所有人:……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們還用你提醒嗎?
見大家都不說話了,程咬金不由心頭大爽。
讓你們背後哦算計我女婿,活該!
正心中得意的時候呢,忽然就聽長孫無忌幽幽地補了一句。
“他不算完又能怎樣,跟我們有什麽關系?我們人微言輕,那還不都是陛下和那些朝中位高權重的宰輔們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