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起身,她將琵琶掛回對面的竹牆上,輕而慢的動作裡似乎含著無限的珍重。
賀玄時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抑製著紛亂的情緒一分分抬頭,視線過了許久才凝上那抹背影。
在那顯得頗是漫長的幾息之間,他沒由來地想來許多有的沒的。
譬如她或許不知這是佳惠皇后的遺物,不知者不罪;譬如如,她至少動作還很小心,並無不敬之意,那與樂師常來調音試奏也無什麽分別……
他鬼使神差地為她找尋著理由,而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先是一個美豔的側頰。他窒住息,怔然凝視。
又轉過來幾分,她美眸一顫,終於注意到門外有人。
隔著紗簾,夏雲姒屈膝福身:“皇上萬安。”
垂眸的同時,她余光清楚看到紗簾外的身形一顫。
帶著一陣輕吸涼氣的聲響,紗簾被一把揭開。
他疾步上前扶她:“四妹妹……”
夏雲姒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松氣聲裡帶著笑。
她站起身,低著頭,面上猶帶著幾許懷念亡姐的傷感:“姐夫怎的……這時來了?”
“朕原是……”他心底忽而有種不該有的情愫滋生,克制了一下,才又續道,“原是想來看看書。聽到琵琶音,便尋過來看看。”
她彷如完全沒有察覺他的複雜情緒般側首掃了眼牆上的琵琶:“臣妾遠以為這把琵琶會在椒房宮中,沒想到會在此處。”
“……是。”他啞音笑笑,終於將心情調撥回些許,“皇后從前常在此處彈琵琶,這把琵琶便一直放在這裡。”
夏雲姒微微抬眸,視線觸上他俊朗的面龐時,眼眶驀地泛紅。
這彈指一瞬的神情她練過多回,揣摩著他的身高與視角,隻為用最恰到好處的那抹淚意讓他心生憐惜。
她哽咽著道:“臣妾初學琵琶,便是姐姐拿這把琵琶教的臣妾。”
語罷,盈於羽睫的淚珠恰好落下,他當即便有些慌神:“……別哭。”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這恰能打動他的眼淚,是靠回憶姐姐臨終前連綿的恨與不甘而湧出的。
抬手輕拭淚水,夏雲姒笑意訕訕:“臣妾失儀了。”
賀玄時輕喟,她微抬眼眸,看到他眼底柔情無限。
她愈發明白姐姐為什麽會那樣沉淪於他了,這樣的柔和,連她也禁不住癡迷。
她原以為他會要求她再彈一曲,他卻並沒有,想是顧及她的情緒。
兩個人只在竹屋裡又小坐了一會兒,品了一盞香茗,說了點有的沒的。
一盞茶飲盡之時,她抬眸笑言:“姐夫日理萬機,難得得空自己尋書來讀,臣妾便不打擾了。”
說著便起身,毫無猶豫地向他一福,便朝外退去。
“……四妹。”在她臨要退出去前,他喚住她。
她微微抬頭,帶著三分疑惑和兩分迷離的笑意洗耳恭聽,他定了定神:“這琵琶……”
“你拿去吧。”他頓了頓聲,“有你守著,比琴師強。”
夏雲姒紅菱般的薄唇一抿:“好。”
沒有多作謝恩,她繼續向外退去。
他又張了張口,顯是下意識地想要挽留,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道出,兩度的欲言又止間,她已退出了門檻。
轉過身,夏雲姒徐徐地向竹林外走去。
她的背影本就婀娜,在亭台樓閣間緩步而行的姿態曾有人看得挪不開眼。當下四周的竹林景致亦是不錯,竹屋門上又有一道紗簾添上幾許朦朧,她知道他必定也會多看上一看。
剛邁進禦書房末進院後門,鶯時便迎上來,一把攥住她的手:“娘子……”
鶯時手上冰冷,又有一陣濕汗,滿是驚意地打量她半天才說出話:“……娘子沒事?奴婢緊張得不行,想著小祿子去瞧瞧,又不敢。”
夏雲姒莞爾搖頭:“沒事。”
一切都恰如預想,比預想還要好一點兒。
鶯時大松口氣,邊隨著她往外走邊低低道:“娘子為何要彈《十面埋伏》……依奴婢看,佳惠皇后斷不喜歡這樣的曲子。”
“是,正因為姐姐不喜歡。”她抿唇笑笑,沒再說下去。
她要通過姐姐讓他動情,要讓他一直念著姐姐的好,可想成事,她就不能是姐姐的替身。
替身的分量太重,又太輕。會讓他貪戀、讓他迷醉其中,但一旦他有朝一日清醒了,她就什麽都不是。
她要的,是他可以因為姐姐對她寄情,但同時又時刻清楚地記得她是夏雲姒,不是夏雲妁。
唯有這樣,他對她動情才真的是對她動情;唯有這樣,他才真的會考慮她的心思。
除此之外,她還要他習慣於為她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她要慢慢成為他一切情緒的由來。
當然,這要慢慢來。適才讓他惱怒於有人冒犯皇后、又最終欣喜於原來是她,便是頭一次嘗試。
自這日之後,她沒有再去紫宸殿,也沒有再去禦書房,只是日日在房中彈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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