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沅忿忿閉口。
就這麽著,趁著寧沅寧沂都不讀書這幾日,夏雲姒帶著他們在行宮各處逛了逛,行宮外也去過了,還去逛了那處離得不遠的集市。
去集市那日寧沅半開玩笑地抱怨,說她一出來必要淨街,集市上除卻店主攤販見不到半個平頭百姓,四下安靜得瘮人,逛起來都沒什麽趣兒了,還是他平日和堂兄弟們一道隨處走動有意思。
他雖是這般“嫌棄”,寧汣卻玩得盡興。
郭氏從前經年累月地拘著他讀書,就是過年歇息的那一個月也不許他玩,更不曾讓他出過宮門。他自是看什麽都新鮮,指東指西地嘗了幾樣沒見過的小吃,又買了些街坊間流行的有趣玩意兒。
其中有一道紅糖糍粑他吃著最是喜歡,外焦裡嫩又香甜。
他自己吃了兩塊,踟躕了會兒,就用簽子又插起一塊,跑到夏雲姒跟前:“舒母妃……”
夏雲姒本牽著寧沂到處看,指著旁邊店鋪低矮的屋簷給他講瓦和瓦當的區別,乍然聽到喚聲,她低頭一看,倒愣了愣。
寧汣與她視線一觸就低了頭,腳尖不自在地在地上拱著:“這個好吃……您吃嗎?”
那一瞬裡,夏雲姒覺得心底好像少了點氣力。
她繃了許久,這股氣力都沒能再被繃起來,終是彎下腰:“母妃給你懷著弟弟妹妹,不能亂吃東西呢。”
寧汣失落了一下,緊接著就對她的肚子產生了好奇:“母妃什麽時候生?”
她坦言道:“還有四五個月吧。”
寧汣點點頭,背後突然伸來一隻手,把他簽子上戳著的紅糖糍粑拿走了。
他回過頭,看到大哥正一臉笑意地嚼著那塊糍粑,嚼得咯吱咯吱直響:“這個宮裡的廚子也能做,你回去讓他們做出來,姨母就能吃啦。”
寧汣到底年紀還小,平日再怎麽陰鬱,一聽到合自己心意的主意也就笑了:“真的嗎?”
而後認認真真地告訴夏雲姒:“那兒臣回去就告訴廚子!”
他也著實沒忘了這事,當晚的宵夜中就多了一道紅糖糍粑。
糍粑是糯米所致,不易消化,晚上不宜多用,是以這“一道”也只有兩小塊。就這麽兩小塊紅糖糍粑,卻吃得夏雲姒心裡五味雜陳。
孩子們恰在院中廊下用宵夜,她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一邊聽到寧汣在外頭不高興地抱怨,說宮裡做的這個沒有他今天在外頭的集市上吃的好吃。
唉……
不知是不是有著身孕的緣故,這幾日來,她的心緒分外地起伏不定。
尤其是今天寧汣朝她舉起紅糖糍粑的時候,她滿心步步為營的安排一下就亂了,讓她懊惱,又不生不出氣。
就像在庭中對弈正酣時有隻小松鼠跳到了棋盤上,將黑白子攪亂成一團。棋手邊是為沒能終了的棋局歎息扼腕,邊是看著松鼠鼓囊囊的腮幫子與黑溜溜的眼睛認命搖頭——罷了,不跟他計較。
於是翌日晌午,賢妃來找她小坐的時候,聽小祿子稟說:“貴妃娘娘正在廂房禮佛,娘娘您稍候?”
“禮佛?”賢妃皺一皺眉頭,示意宮人不必跟著,轉身就往廂房去。
滿宮盡知舒貴妃與賢妃親近,不會怪她冒犯,宮人也就不多做阻攔,任由她去了。
賢妃走進用作佛堂的廂房,先在內室外隔著珠簾瞧了瞧,見她確實跪在佛前,背影看著極是虔誠,才揭開珠簾進去。
珠簾碰撞,她也沒回頭,賢妃愈發不安了:“你是不是有什麽大事瞞著我?”
面前跪著的背影怔了怔,仍沒回頭:“沒有,怎麽了?”
賢妃鎖著黛眉一睇那佛像:“若不是大事,還能是什麽讓你挺著大肚子都要來恐嚇神佛?”
宮裡信佛的人多,心裡沒盼頭的要找點慰藉、壞事做多了的也要求個安穩,可她不一樣。
早在佳惠皇后離世那年,賢妃就見過這位四小姐崩潰之下對佛破口大罵的場面。
在那之前,夏雲姒日日為佳惠皇后求佛禱告,皇后卻依舊香消玉殞。她終是支撐不住,在佛前大哭一場,又忽而開始大罵,一句比一句刻薄。
當時皇后新喪,賢妃也還沒有因為皇后的情分被尊為昭儀,身份不高,哪裡敢招惹這樣的場面。
她怕別人聽見,更怕夏雲姒遭報應,在短暫地錯愕之後便撲了上去,伸手就要捂她的嘴。
夏雲姒卻一把將她推開,騰地站起身,索性不再跪了,指著佛像字字擲地有聲:“這神佛與信徒的關系,你能維系便維系,不能維系我找旁人去拜便是——反正我的親姐姐如今也已是個陰間鬼,我誰都不拜也還能拜她!從前我對你恭敬有加,給你臉了是不是?我早早地就該將這香火錢都奉與別人去!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堂堂佛祖連小鬼都不如!”
賢妃好懸沒暈過去,之後的好些日子她都怕宮外會突然傳來噩耗,告訴她夏四小姐被一道天雷劈死了。
所幸並沒有。
她又一度慶幸於神佛大度,沒與這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計較是非,後來卻漸漸發現可不是那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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