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她幾乎要被他的這種深情安排打動了。
今晚一切的熱鬧都聚在了含元殿中,宮道比平日更安寂了些。夏雲姒跟著他亦步亦趨地走著,偶爾遇上一個兩個宮人,因二人都沒提宮燈,往往要離得很近時才能辨出他是誰,慌忙伏地見禮;也有些眼神不好的直至與他經過都沒全然沒認出他,就那麽走過去了,他也無所謂,仍自己走自己的。
這樣的情景,總讓夏雲姒心中有些複雜。
她何嘗不知,但凡拋開男女之事不提,他都還算個好人。政治清明、禮賢下士,待太后太妃們都孝順,宮人們私下裡更都說他待下不錯。這樣一位君主若落在史書裡,應當也是美譽比惡名更多。
可他偏偏那樣辜負了姐姐。
這世上心懷天下的人很多,夏雲姒卻不是其中一個。她的心就那麽一丁點兒大,只能牢牢記得待她好的人,只能把他們欠她的都清算清楚,顧不上其他。
兩個人各自靜默了一路,她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麽,但大約該是些與姐姐間的美好過往吧。
斷斷續續竄上去的煙花不時地在天穹上綻放,轉瞬即逝,周圍旋又一片漆黑安寂。這樣留不住的美,與那些只能抱憾追憶的曾經多像。
緩緩而行,過了約一刻的工夫,便到了椒房宮。
這裡原叫長秋宮,唯主殿叫椒房殿而已,現在稱為椒房宮,也是他為佳惠皇后改的。
當時他剛承繼大統,非要在皇后冊封儀後再為她補一次昏禮。
其實二人當時成婚是明媒正娶,昏禮本就萬眾矚目,並不存在什麽補不補一說,可他覺得帝後的昏禮更為隆重,非補不可。
夏雲姒記得,姐姐當時再三拒絕,不願這樣興師動眾,但心裡總歸還是甜的。
後來姐姐終於勸動了他,沒有再大辦一次昏禮,只是小修一番長秋宮,以此一表他對她的重視。
他在戶部呈上修葺事宜的折子後便加了一條:闔宮椒牆。
長秋宮的主殿叫椒房殿原有典故,是將花椒混入泥中塗牆而來。這樣一來芳香可縈繞數年,二來花椒多子,也是吉祥象征。自古椒房殿都是這樣修的,其中便又多了一條帝後和美的寓意,他提出這樣的想法,想來最重視的該是最後一條。
於是長秋宮便就這樣將每一面牆都刷成了椒牆,自此就成了椒房宮。
誰知這滿宮的椒牆既沒讓姐姐多麽多子,也沒讓帝後白頭到老。牆泥之中的淺淡芳香尚未散盡,椒房宮的主人已先一步逝去。
佳惠皇后去世後,椒房殿就一直空著。宮門落了重重的銅鎖,但每十日有宮人進去悉心打掃一遍,各處都保留著昔日的樣子。
聖駕忽至,門口的宦官匆忙行了大禮,而後將鎖打開。朱紅的宮門吱呀一聲,恰有起了一陣寒風,嗚咽著刮過宮牆。
這樣的聲音回蕩在宮道間,顯得出離寂寞。
夏雲姒定一定息,與他一並邁過院門。
門內的院落空著,正殿靜靜地立在幾丈外,他們一步步走過去,他推開門,走進漆黑的殿中。
佳惠皇后的靈位就在正殿旁的臥房裡,他徑直走進去,輕車熟路地從多寶架上摸出火折子,點亮房中燈火。
他對這裡的一切是真的很熟悉。
那份感情,至少曾經是真的。
站在靈位前深吸一口氣,他怔怔抿笑:“阿妁。”
夏雲姒在側後半步遠的地方靜靜看著他,他神色迷離:“今天過年,我和四妹妹一起來看看你。”
窗外的風聲仍在嗚咽著,像哭聲。
在她聽來,是不甘的哭聲。
“她聽你的話進宮了。”他苦笑一聲,“時時都記掛著你。”
夏雲姒也望著靈位,心中有千言萬語在靜靜地念著,只是沒有一句能說得出口。
姐姐,我進宮來了。
你臨去前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貴妃已逝,你該是已經見過她了吧?
如果沒見到也好,那說明你在天上過好日子,她在十八重地獄深淵裡。
下一個是昭妃。
寧沅很好,聰明伶俐,我會守護他好好長大的。
我也很好,你不必擔心我。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你不欠我,更沒有對不住我。
只是現在又沒有人疼我了。
我好想你。
兩個人一並在靈位前立了一會兒,就去旁邊的羅漢床上落了座。夏雲姒親手沏了茶來,和他一起邊出神邊飲,眼淚不知不覺就被氤氳的熱氣牽了下來。
入宮至今,她的喜怒哀樂皆是算計,但現下的眼淚是真的,是情不自禁的。
就像她在姐姐面前的時候,想哭想笑都從來忍不住,也沒必要去忍。
賀玄時聽到抽噎驀然回神,看一看她,略有些慌:“……阿姒。”
“別哭。”
他想哄一哄她,但不知道該如何做,想找塊帕子也沒處去找,因為這殿裡雖處處保留著原貌,但衣裳首飾一類近身使用的東西都早已隨著皇后下了葬,余下的一部分也已交由專門的宮人妥善保管起來。
慌亂片刻,他離座蹲到她面前,聲音盡量放得輕緩:“阿姒,別哭。今天過年,你姐姐見你這樣要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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